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西游]大圣食用指南》作者:萌堂 文案   说不清是为了女娲石仙胎诞出的他的肉身,还是为了翩然出浴那日一瞥的情愫,   她身为仙判次次纵容,让他一抹红氅,一身桀骜,成为了真正的齐天大圣。   他踏破凌霄,大闹天宫,为了那个叫狐狸的女子,一棒打在她的心头。她仍甘心散尽仙身救他,化为一尾平凡的银鲤。   五指山下,她望着他冷冽的双眸:“孙悟空,满世界就一个狐狸,可她已经死了。”   他却仍是凛然:“俺老孙是说过在意你,但那时俺还没有一对火眼金睛,看不清你的歹毒心肠。”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古典名著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丹青,孙悟空 ┃ 配角:听幽,闻秀,天蓬元帅,玉时,霖铃 ┃ 其它:西游,大圣,名著,吃货 ================== ☆、第1章 浴桶风光旖旎 五百年后,当孙悟空再次只身面对十万天兵时,丹青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许是五指山下再五百岁月,许是斩妖台上被挫骨扬灰。 但她知道,齐天大圣终于回来了。 并且这一次,她站在了他的身旁,而非他的对面。 日光晴朗,花海沉浮,他额上的妖印仍旧妖冶,恍若回到花果山下初见的那天。 她发誓再不要忘却那段难了的浮生。 ************************* 九重天,浮云翩翩,仙气袅袅。 空气中飘过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往日里基本无人问津的御马监,今日却挤满了仙子和仙君,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待一张陌生的面孔从里面闲庭信步地走出来之后,所有人一齐闭了嘴,来了一个鸦雀无声。 到文曲星那报完到,又上御马监视察了一下办公地点的整理情况,孙悟空捋了捋自己脑袋上的两根凤翎,就算是正式入职了。 自闹龙宫、下地府,结交各路妖王起,他便想上天看看。然而今日身临其中了,倒觉得这天庭其实也没什么。各种程序繁琐至极,天规天条多得要一个时辰才能念完,一个字——闷。 然而御马监门口的阵仗着实让他这个统领着一个山头精怪的美猴王都吓了一跳。 这——衣袂飘飘的仙子们个个面红耳赤,仙风道骨的仙君们个个面露不屑——这是咋了? 孙悟空挠了挠后脑勺,走向人群,随便来到某个小仙子面前,道:“你,知道太白老头的仙宫咋走么?” 小仙子脸上更红了,伸手在某个方向指了指,道:“那边。” “多谢。”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立刻不见了猴影。 仙子们立刻尖叫起来:“啊,好帅好帅!” 一刻钟后,孙悟空翘着二郎腿儿坐在太白宫中的八仙桌上,一脸无聊。 面带慈祥的太白一挥拂尘,又递给他一壶茶:“孙大人啊,老朽以为你该去谢谢丹青仙子。” 听到这个名字,孙悟空脑海里立刻闪出一个灵动的身影。一袭白色轻纱玲珑曼妙,圆圆的小脸上,一对杏核眼总带着笑。从头到脚白得剔透,一蹦一跳的看什么都新鲜——好像与天庭这些刻板严肃的仙人毫不相同。 孙悟空对着茶壶嘴儿嘬了两口,烫得直吐舌头。“是那日与你一同来花果山的女孩子?” “正是。丹青是咱们明决宫中的仙判——的助理。”太白微微一笑,道:“自您于花果山顶出世,丹青仙子便与玉帝多次美言,孙大人方才有今日造化。孙大人下龙宫闹地府,也是丹青仙子提出不计前嫌招安一说。” “这样吗?”孙悟空凤眸轻眯,一双藕丝步云履在脚下木凳上一点,纵身飞出了窗子。 然而明决宫外,两个小仙侍拦住他的去路,支支吾吾面红耳赤的就是不让他进去。 难道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孙悟空好奇心起,假装离去,刚走到假山后头便使坏,掐了个决变作一只小苍蝇,顺着窗户缝就飞进去了。 穿过正堂、越过假山,这明决宫里仙气缭绕,比其他地方氤氲许多。他在云里雾里飞着,进了里屋,绕过屏风—— 只见那白得像块玉一般的丹青仙子此时正一脸惬意地坐在一个大浴桶中呢,一边往身上淋着水,一边优哉游哉地唱着不知名的歌儿。水珠裹着日光自她肩头柔软曼妙的曲线落下,重新滴进桶中,激起朵朵水花。三千青丝在桶外倾泻,柔柔得要垂到了地上。 男女有别,非礼勿视! 孙悟空赶紧掉头往回飞。没想到还没转过身来,便被一个不知道是啥的东西一下子糊进了浴桶里。 桶中真是——风光旖旎啊! 孙悟空那一颗潜心向道的少男心就这么碎了一地。 丹青正沐浴得高兴,宫外居然飞进来一只苍蝇。她随手抄起天规修订版一拍,那苍蝇便掉进了浴桶里——她的心凉了一半,这澡白洗了。 只是奇怪,天庭又不是凡间,哪来的苍蝇啊? 这时,一个仙侍一路小跑进了门。她清了清嗓子,道:“丹青姐姐,雷公求见,好像是有急事儿,已在外间了。 “哇,有吃的啦!”丹青哗啦啦从水里站了起来,自屏风上拿下自己的白色纱衣套在身上,登上鞋子一路小跑便走了。 孙悟空这才舒了口气,自桶中飞出化了原形。他撇着嘴甩了甩一脑袋淋湿的猴毛,抬手捋了捋,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只是方才门口的人拦他不叫他进门,却为何不拦雷公?欺人太甚! 有先前的经验教训在,他再不变苍蝇,直接捏了个隐身决,跟上去看看。 丹青一路蹦蹦跳跳,跑到她办公用的方案后面一屁股坐下。方案正中摞着三大摞书卷,快要把她埋起来了。她倒也不着急,把案卷往旁边一推,盘着腿道:“雷神哥哥,好久不见呀。” “丹青妹妹,见到你太好了!”雷公满脸堆笑,脸上都笑出十八个褶了。 孙悟空不屑地在心里冷哼一声,翻身坐上一旁的方桌,从上头拿了个香蕉吃。 丹青一咧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有什么事吗?” 雷公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来到近前,低声道:“长话短说,我的织织前两日不小心把织布的云梭掉到凡间去了,玉帝要处罚她呢!好妹妹,能不能高抬贵手——嘿嘿。” “啊?你叫我徇私?这哪行啊。”丹青两撇眉毛蹙得老高,伸手往案子上那几摞书卷里找了找,果然有织女的卷宗。纤纤玉手一抽,把那卷宗从里头抽了出来。 雷公在一旁看得哈喇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瓷质的小盅,用更小的声音说道:“京中御厨做的珍珠桂圆燕窝蜜,孝敬我们的仙判丹青大人。” 这次流哈喇子的换成了丹青。 “哇——好说好说!”她接过那燕窝蜜闻了闻,眼珠子都快掉了进去:“我还不是仙判呢,只是师哥不在,替他忙活一阵子。这这这,这太香了!” 雷公喜上眉梢,知道这事儿有戏,搓着手道:“那当然,九重天谁不知道丹青妹妹你喜欢吃甜的?不好的我也不敢给你拿呀。那么织织的事情——” “雷神哥哥放心吧,给她安排个放牛的,写个情劫,过个三五年就能回天庭了。”丹青一边说着,小手握着笔在上头写写画画,字体倒也娟秀。她合上卷往旁边一拍,道:“搞定!” “谢谢丹青妹妹!”雷公弯着腰作揖,就差给丹青跪下了。 然而丹青才没心思理他了,只高声吩咐道:“来人呐,把我的羊脂白玉勺拿来!”吃人间至极美味,要配上她最好的餐具才行! 一个小仙侍双手端着玉勺呈了上来。 “那小神先行告退!”雷公嘿嘿一笑,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孙悟空在一旁看了个满眼,气得够呛,现了身一掌拍在丹青的方案上,道:“岂有此理,你这小仙,为了区区一盅燕窝竟然徇私枉法?” 这这这——这不是她相中的那块女娲石吗?!啧啧啧,个子高挑,宽肩窄腰,一双金瞳凌厉得可以。暗红色的猴毛桀骜不羁地竖着,头顶一双凤翎飒爽有神。一身盔甲别提多拉风了,活脱脱的像个战神! “这不是孙大人吗?你咋进来的?果然,真人比从千里眼那看起来帅多啦!”丹青一秒变身星星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对着他全身上下一个劲儿打量。 “少来这套!小官儿,走,跟俺见玉帝老儿去!”孙悟空平生也算得上一个嫉恶如仇,正义凛然,见天庭有这所谓乌漆墨黑的事儿当然心中有气。 只是话音刚落,丹青面前那挨了孙悟空一掌的方案突然嘎巴一声裂开了,轰隆一下就塌了。书卷笔墨散落一地。 幸亏丹青眼疾手快,一把将燕窝蜜捞了起来,放在旁边。只是——这可是师哥的办公桌啊,就这么塌了,她怎么和他交代呀。 “完了完了,我的大理石台案啊——师哥一定会煮了我煲汤喝的……”丹青立刻苦下脸来。 孙悟空可不管那是大理石还是花岗岩,上前拽着丹青的胳膊就往外走。 这孙悟空手劲儿真大啊,丹青疼得龇牙咧嘴。她一边挣扎着,小脚一边蹭着地把他往后拽,嘴上还不忘嗔怒道:“哎呀孙大人快放开!天规不碍人情,都是同朝为官,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卖给雷公个面子怎的了?正所谓你我好同事,遇事好商量,你好我好大家好,丹青真好!给我一道美食,还你一身清明,哎呀孙大人——” 丹青说着说着,身子忽然不能动了,喉咙也卡住说不出话了。 定身咒?! “你这丫头一张嘴叨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犯了错还嘴硬?”孙悟空指着她教训半天,却见她一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樱唇微微翘着,眼睛很快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要哭了? 孙悟空一下子慌了神:天呐,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他对着她左右踱步,半天,终于狠下心来:徇私是不对的,哭也不好使!他将她拦腰扛在肩上,扛着就要往外走。 没走出两步,外面进来一个身着淡绿色长袍的仙君。他长得唇红齿白,那叫一个清秀。见了这情景,也是一愣,怒道:“孙悟空,你要带我师妹去哪?” 丹青听见师哥的声音,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道:“师哥,你终于回来了!!!” 那绿衣仙君一挥手,解了定身咒,丹青立刻推开孙悟空,一蹦钻到他怀里:“师哥,他欺负我!” ☆、第2章 丹青是个吃货 “什么?”绿衣仙君一下子就火了,怀里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窄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心里也跟着抽抽。毕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似父亲又似兄长好似还带着些别的什么情愫。如今却叫她让只浑身是毛的猴子欺负了,简直岂有此理!这这这,这猴子使了定身咒就要把丹青往外扛,难不成是贪图她的美色,要图谋不轨? 他将丹青拽到身后,怒道:“孙大人,请你务必说清此事。” “你是哪根葱?”孙悟空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怎么看怎么都像个娘娘腔,因而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在下仙判听幽,是丹青的师哥。”听幽仙君奋力压制住怒火行了一礼,两道英朗的剑眉蹙了起来。 “原来你才是仙判。”孙悟空冷哼道:“那你说说,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依天规作何处置?” 听幽一愣,余光瞥见一旁静静搁在那的燕窝蜜,立刻明白了孙悟空的意思。 带了她七百年,她那贪吃的毛病他还不知道吗?头疼,头疼啊! 听幽叹了口气,道:“不知师妹如何徇私枉法了?” “师哥,织织把云梭掉到凡间去了,我便给她判了个三到五年的情劫。你说说,哪里不妥了?”丹青撅着嘴跺着脚,一脸急切地解释。 真是恶人先告状啊。孙悟空白了她一眼,只等听幽的解释。 “好吧,情节不很严重,没按毁坏公私财物算,按高空抛物算,其实依律来说并无不妥。”听幽这才放下心中的巨石,道:“师妹虽是嘴馋,却也不敢拿这些要事胡乱决断。明决宫中断过的案子都要交玉帝过目,待他批准才会实行。因而不敢乱来,得罪之处还请孙大人见谅。” “哼,无理狡辩!”孙悟空本只想来道个谢,顺便参观一下仙判办公的地方,却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他立刻沉下脸来。 听幽望了一眼一旁被拍个两半的台案,又道:“孙大人力大无穷,听幽佩服。然而无故拍断我的台案——孙大人这可是毁坏公私财物的行为啊。” “啥?”孙悟空一挑眉:这是传说中的倒打一耙? “算了吧师哥,我叫玉时师妹把你的台案送去修理,你先把我的拿去用好了。”丹青鼓着个小嘴,一脸委屈。 听幽心更软了,道:“那你呢?” 她理直气壮道:“我去御马监用孙大人的!”而后又变成小声嘟囔:“谁叫他欺负我来着。反正在御马监就是跟天马打交道,又不用整理案卷。” “你还想去御马监?”孙悟空的眼睛瞪得老大。 听幽思忖片刻,道:“按律来说,孙大人是应承担修理的义务,在台案修好之前应该停止侵害、排除妨害、消除危险、赔偿损失、赔礼道歉……” “停停停!哎呀,你咋比她还啰嗦?”孙悟空被他说了个不知所云,跟听天书似的。他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戳在地上,杀气腾腾。丹青跟听幽立刻一阵胆寒:听说这棒子不简单呐,横扫了东海是棒打了阎罗殿,这是要掐起来了? 听幽虽然心中打鼓,却也不能在师妹面前丢了脸。他清了清嗓子,道:“孙大人,请自重!殴打正三品官员可是很重的罪行!” 孙悟空闻言,顿了顿,问道:“那俺弼马温是几品?” 听幽耸肩,道:“没品。” 丹青一见势头不好,赶忙上前给孙悟空顺气道:“哎呀孙大人,你官大气粗的,我们哪比得了啊?只有我们小官才有品级,像你这种统领天庭所有天马的大官都是不用论品级的!” 孙悟空狐疑道:“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所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为了我们两个小屁官儿动了肝火!我想去御马监,不也是想开开眼,长长见识嘛!”丹青口若悬河,一通夸下来,饶是孙悟空也不免面露得意之色。 看着这个丹青像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凡间女子一般,她那个师哥也是文文弱弱的,一看就不能打,官职肯定是大不了的。孙悟空这么想着,心情瞬间多云转晴。“带你去看看倒也未尝不可。”孙悟空挠了挠后脑勺,把金箍棒扛在肩上。 “真的吗?孙大人英明!”丹青高兴得直蹦跶,欢快道:“师哥,我去替你起草文书,你去跟玉时说一声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送去御马监!” “这……”听幽愣了半晌,一甩仙袖,愤然离去:丹青这臭丫头,有了猴子忘了师哥! 而孙悟空依旧是站在原地挠头:怎么感觉做了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啊? 不一会儿,丹青就拿着一本卷一溜小跑地回来了,把东西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一小摞卷宗上,抄起她那白玉勺跟燕窝蜜就吃上了。 一边吃她还一边嘟囔:“哎呀,差点把我的心肝宝贝儿忘在这,罪过罪过。” 孙悟空一脸惊诧地看着她胡吃海塞。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吃了个盆干碗净,顺便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这女孩子未免有点太粗犷了吧? 他看了看那台案的残骸,又瞧了瞧一地的墨渍和散落的书卷,道:“这样你都吃得下去?” “是有点吃不下去。”丹青舔了舔嘴唇,道:“燕窝放凉了,都不好吃了。” 未等孙悟空说话,她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声道:“来人呐,把今儿早上剩的藕米分桂花团子和枣泥蜂蜜甜糕给我端上来!满嘴都是燕窝味儿,不好。” 小侍女们兢兢业业,跑的飞快,一会儿就端了上来,米分米分嫩嫩的,一个碟子里装着七八块,旁边还摆着雕成一朵牡丹花形状的胡萝卜,看着倒都挺好吃。 丹青朝孙悟空招了招手:“孙大人,既然来了,别急着走了,来尝两个!我师妹的手艺可好了。” 孙悟空报到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也有点饿了,上前拿了一个甜糕咬了一小口。腻,腻得要命,他赶紧转头把嘴里这口吐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时候,两盘甜点已经被丹青风卷残云般地享用了。她吃完手里的,就饿狼一样地盯着孙悟空手里那一块看。 正好,他也不爱吃,如释重负般地递给了她。 她嗷一口咬进嘴里,嘴唇擦着他的指尖划过,留下一道亮亮的水印,差一点就要把孙悟空的手指咬掉一块。咬完她还不满足,把他手指头上的糖霜碎屑一并舔走了。 孙悟空顿时打了个机灵,从心里往外痒痒。他故作嫌弃地在衣服上把手蹭干净,随手抄起来地上的一本卷扇风——其实不是热,就是脸有点红。 把嘴里的东西嚼完咽下,丹青抹了抹嘴边,望着地上数不清的卷宗,感慨道:“唔,最近的案子是多了些,我明显感觉食欲不如原先好了。” 孙悟空一颗石头做的心也深深地被震撼到了。 她思忖一番,道:“算了,吃不下什么了。来人呐,把饭后水果呈上来!” 几个仙侍不敢怠慢,又呈了许多瓜果梨桃上来。西瓜片片切好了,蜜桔个个剥好了,哈密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拿勺子舀着吃,还有剥皮去核的葡萄、干干净净的冬枣。 孙悟空立刻觉得天庭上的神仙个个不简单:几个仙侍刚得了命令就来了,还备得这么精致,身法得多快啊?不知与他筋斗云比上一比,会是孰胜孰负? 无比实诚的他不知道,丹青宫里这几个仙侍雇来就没干别的,天天窝在厨房里没日没夜不停地准备吃的。只要丹青一声令下,马上送过去。 有时她们经常会偷懒望望天,感慨一下:咱家丹青大人真的是鲤鱼仙吗?怎么感觉像是上古凶兽,那个啥啥啥,叫啥饕餮的?哎呀。 丹青拿了个桃子递到孙悟空面前,道:“没有蟠桃园里的蟠桃甜,但是还行,你尝尝。” 花果山的桃子个个碗口那么大,他不屑于看,装作没听见一样把头撇到一边。 丹青也不生气,一副“你不吃我吃”的表情把手收了回来。 孙悟空终于忍不住,道:“你平日里饭量就这么大么?” “饭量?”丹青抬起头,两颊被吃的塞得鼓鼓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她吸了吸鼻子,蹙着柳叶弯眉道:“还没到饭点呢,这是饭前小点,俗称下午茶。不过没事儿,我要是搬到御马监,会把玉帝给的份例一起带过去,还有我的厨子、切墩儿的、剥皮儿的、弄水果的、做甜点的、种瓜果梨桃的都带过去。放心,不给你的人添麻烦的。” 孙悟空彻底折服了,再也说不出话了。果然是活得久了,什么奇葩都看见了!谁来告诉他,这样一个吃货,究竟是怎么当上仙判助理的?玉帝的眼睛难道瞎了吗?一定是长到二郎神脸上去了。 玉帝和二郎神,一个在凌霄殿,一个在二郎庙,一齐打了个喷嚏。 孙悟空叹了口气,垂着道:“俺老孙先回了。” “好的好的,孙大人,明天一早记得接收我的东西。”丹青把最后一个枣儿吃进嘴里,水亮亮的樱唇一撅,道:“送客!” 一直站在门外的听幽缓缓走了进来,道:“你真的要去御马监?” 丹青颔首,道:“当然要去。” 听幽摇头叹气,道:“师哥能问问为什么吗?” 丹青得意道:“因为孙大人长得帅啊!” “这样吗?”听幽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她不愿说,他也不会再问。 仍傻愣愣站在门口的孙悟空挑了挑眉,心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第3章 你也会变小苍蝇? 转眼已是入夜,孙悟空清点过马儿的数量,又查了一遍御马监所有人的岗,方才打了个哈欠一个筋斗翻回寝宫门口。 当仙官儿有点操心啊,不及在花果山当猴王自在。而且上任第一天就惹上那个吃货——晚间终于得个清净咯。待明日再去拜访各宫仙君,交个朋友没事儿切磋切磋武艺,也算是解解闷吧。正盘算着,他一转身,却见某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正抱着铺盖卷在门外等候呢。 见他来了,她立刻高兴招手,道:“孙大人,我吃完夜宵闲来无事出来溜达溜达,没想到就走到你这了,好巧!” 他立刻无奈扶额状:天上的神仙都拎着铺盖卷溜达,走到哪睡到哪吗? 孙悟空假装没看见她,连正门都没走,一个跟头翻到了墙里。甩了那吃货,想想心里就是一阵痛快。 他叼着根儿不知从哪里揪的仙草,一脸惬意地进了寝宫,却见床边站着那丹青,正把她米分米分的小铺盖卷往他床上铺呢。 他气急,一把将嘴里仙草扯下来扔到一边,怒道:“喂,丹青儿,你怎么进来的?答应你把桌子搬来办公,俺又没答应你睡在俺这!” “上次你怎么进的明决宫,这次我就怎么进的御马监咯。”她直起腰,撸起袖子抹了抹额头的细密汗珠,一脸得意,道:“怎么,你没答应过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孙悟空狂躁地挠了挠脑袋,道:“你这屁大点的仙官儿也会变苍蝇?” 刚说出口,孙悟空就发现坏了,说漏嘴了! “什么?!那苍蝇是你变的?!”一股五雷轰顶的感觉袭上脑际,丹青的脸一下子就红成了一个大苹果:“你你你——孙大人,你太过分了!” 孙悟空立马望天,不以为意道:“谁叫你宫外两个看门的不叫俺老孙进去?俺又不知道你在洗澡!” “哎呀孙大人你好讨厌,不要说出来啦!”她一头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只剩个屁股撅在床外头。 这是个啥姿势?母鸡下蛋?孙悟空无奈地叉腰道:“为啥那雷公就能光明正大进明决宫,俺老孙就不行?” “因为你没带吃的呀孙大人。”丹青把一对大眼睛从被子里露出来,道:“我的仙侍们都很聪明的,只认吃的不认人。” 话音刚落,她蹭一下又站直身子,道:“孙大人,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按师哥说,应该是那个什么,猥什么……猥琐?不是,额,猥亵!对,猥亵!猥亵仙判助理可是重罪,要拎到斩妖台把全身猴毛剃光羞臊而死的。所以你得让着我,我就不去师哥那里告发你!” 孙悟空抬手看了看自己柔顺亮丽的猴毛,一双金瞳盛满了得意:“俺老孙这毛可都是有用的,拔下来一吹,想变什么变什么。” 丹青闻言,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是吗,那你给我变个西瓜!” 孙悟空白了她一眼,翻身上了旁边窗台,倚在窗框上合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丹青撇撇嘴,权当他同意她在这住下了,继续哼着歌铺被子。 又费了半天劲床才弄好。都怪她自己太心急,忘了把玉时师妹带来了。她长舒一口气,脱了鞋子往床上一躺——舒服!那明决宫呆久了,换个环境也不错! 猴子一抬手,明烛立刻被掌风扇灭——贴心啊! 大大的月亮挂在半空,月华倾泻了一地,温柔如水。 丹青侧过身来看着猴子映在月亮上的英挺的侧脸,嘴角扬起一丝温暖的弧度:虽说现在她也不太知道为何一块女娲石诞下的仙胎会是只猴子,浑身是毛、脾气古怪。然而不得不说,这猴子的皮囊还是很不错的。透过盔甲就能看出,他身上很结实,肌肉匀称、宽肩窄臀。听说他刚来的时候不是轰动了半个天庭,慕名而来的仙子将御马监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嘛。 因而这身体还是挺理想的。 丹青揉了揉眼睛。七百年了,她终于等到这一天。 只是看他的样子,应是精神强大、仙根稳固的主。如何得偿所愿,恐怕还要费上一番功夫。她打了个哈欠,决定小睡一儿,等半夜这猴子睡熟了再起身。 然而天不遂人愿。待她的肚子一声怒吼,她再从美食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已然大亮,孙悟空都清点完马匹回来了,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啃桃子,还一脸戏谑地挑眉盯着她呢。 她顿时在心里长叹一声:果然,又对困难估计不足了。 揉了揉睡得像鸟窝一样的脑袋,她坐起身,盘腿道:“孙大人,第一次见女人呐?” “虽说母猴子见得比较多,但女人俺老孙也见过。”猴子脚丫不急不缓地晃悠着,咔嚓一口咬掉一大块桃子,道:“不过睡相这么丑的俺还是头一次见。” 丹青顿时十分窘迫,四周看了看:孙悟空并没打诳语。她的鹅绒小枕头已经跑脚底下去了,被子掉了大半,跟门帘子一样耷拉到地面,最奇葩的是两只鞋子都在床上静静地躺着,这是咋回事儿? 一定是这弼马温府的装潢太差,床一点都不舒服,搞得她半夜噩梦,总是挣扎! 如果玉时在这,一定会告诉她:丹青师姐,你每天睡觉其实都这样,只不过几个仙侍轮流给你盖被子,你才不自知罢了! 丹青伸了个懒腰,将已经歪到一旁的衣领整整好,摸着肚子道:“我饿了。” 孙悟空将手里还带着些果肉的桃核递过来,道:“就这点了,你啃吗?” 丹青的小嘴立刻撅得老高,道:“孙大人,你都啃得差不多了,还有别的吗?”她抻脖瞪眼地四处看了看,见四处没有一丁点能吃的,方才道:“孙大人,我快饿死了,你行行好拔两根毛给我变俩大西瓜嘛……” 一个还不行,还得俩?孙悟空挠挠头,道:“俺变的虽是个西瓜,但是不能吃,到了肚子里还是毫毛。” 丹青立刻在床上哭闹起来,像撒大泼一样,嘴里喊道:“可是人家好饿嘛!”弼马温府外围路过的神仙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孙悟空才入职几天,就勾搭上仙子了?哪一宫的? 这时,有知情的说,是明决宫的仙判助理丹青。 所有人听说之后都默默地朝里头投去敬畏的目光:弼马温,祝你好运,为你点蜡!若是哪一宫仙子姐姐可能是艳遇。若是她丹青——呵呵,下半年的俸禄别想有一点剩余! 这时,一小厮进屋道:“孙大人,仙判听幽求见。” 由于官位低、俸禄少,加上这活儿又脏又累,弼马温这个职位常年空缺,弼马温府更是八百年没人住过了。如今破天荒地来了个高高在上的小仙子,小厮不禁抬头多看了两眼:莹白通透的皮肤、纤细的腰肢、俏丽可人的长相,还有因没穿鞋子露在外面的嫩滑的小脚——哎呦呦,这真的是丹青仙子吗?传闻中她一顿饭能吃五个馒头,不应该是个大胖子么,怎的这样玲珑有致? “师哥?他咋来了?一定是给我送吃的来了!”丹青立刻停止哭闹,欣喜若狂,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了下来,摇身一变换了身漂亮的鹅黄色衣服,蹦蹦跳跳地就出门了。 孙悟空不禁怀疑:这是饿的样子? 一旁小厮也释然了:这肯定是丹青,没错。 孙悟空往本来属于自己的床上瞅了两眼,又起了坏心眼,拎着她的小枕头小被子小床单一股脑的都给扔窗户外头去了。大床单子飘出的一瞬间,还带着些许她柔柔的体香——今儿起她爱住哪住哪,他孙悟空不伺候啦! 正舒服着呢,只听得外间一声“哇,师哥你简直太贴心了!” 孙悟空暗自咒骂了两句,翻身出门准备过去与这两个脸皮八丈厚的理论。 而面前的一幕又叫他惊呆了:听幽抱着一个巨大的食盒,不停地往他专属的八仙桌上倒腾着菜品。饭前甜点、正餐、面点、汤水、甜点、饭后水果一应俱全,这一桌子恐怕够八仙一顿饭的量了! “听玉时师妹说你昨日宿在这了。想必孙大人定是没这么好心还给你做早膳,我便叫厨子做了给你送来。”听幽虽然浓眉大眼,却不喜笑,加之总是着一身绿色的衣服,因而显得有些寡淡。 然而丹青却与他特别的亲近。她万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副孙府女主人的模样,招呼听幽坐下,道:“师哥你最好了!玉时呢?” “她在收拾你的细软。”听幽拿起碗勺替她布菜,道:“你还真打算在这长住了?这环境不好,与师哥回去吧。” “不嘛不嘛,我就喜欢这。孙大人可好了,还把床让给我住。”丹青下手抓了一个鸡腿儿一口咬掉一半,含糊道:“好次!” 孙悟空心里冷笑一声:让给你,不是你抢走的吗?好在他已经把她被子床单都扔出去了,痛快! 听幽忧心忡忡道:“唉,别逞强了。你看你,一口才吃掉半个鸡腿。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那倒不是。”丹青舔了舔嘴上的油,道:“就是孙大人嫌弃我睡相不好,嘲笑我来着。” 听幽一怔,道:“你……你们?” ☆、第4章 再也不理孙大人了 “哎呀师哥你想哪去了,孙大人昨天睡的窗台。”丹青嘿嘿一笑,瞬间将鸡腿变为一根光秃秃的骨头。 “窗、窗台?”窗台也能睡人?听幽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孙悟空——他屁股小,也不是没可能。他叹了口气,道:“孙大人,我可否去看看师妹住处?” 孙悟空微挑嘴角,心道:住处?睡马路去吧,俺老孙早把她铺盖卷扔出去了,识相的就知道这御马监不欢迎你们! 结果二人一同进了里间,孙悟空却发现丹青的小枕头小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他的床上,床单被褥也拉得平平的。 这是谁干的?孙悟空怒往旁边看去,方才那通报的小厮战战兢兢地把脑袋垂得更低——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听幽看完还算满意,行礼道:“那么这段时间,丹青就有劳孙大人照顾了。” “不行不行,你赶紧把她带走!”孙悟空生怕说得晚了,语速快得跟炒崩豆一样。 这时,只听外间某人幽幽地说道:“师哥,咱明决宫有苍蝇吗?” 孙悟空立刻脸色一变,道:“好好好!就住几天,等你那台案修好了赶紧给俺老孙搬出去!” “好嘞!”某人嘴里此刻又塞满了东西,痛快地答应着。 听幽不明就里。 等孙悟空再回外间,桌子上的盘子已经被清空了一半。住处也定下了,她吃得更起劲儿,端着盘子就往嘴里送。 吃货,吃货啊!孙悟空烦不烦恼不恼地挠了挠脑袋,却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监丞、监副二人一同来到府上,道:“孙大人,典簿已将新一月的草料准备齐全,请大人过目。” “知道了。”孙悟空与那小厮道:“看好这吃货,回来若有变故,孙爷爷金箍棒伺候!” 小厮吓得脸都绿了,连连答应。 丹青终于从碗碟间抬起头来,道:“孙大人,你要出去呀?” “去看看草料,点点人员。”孙悟空唤来筋斗云,跳上去就要离开。 “诶等等!”丹青起身一手将孙悟空拉住,一手拼命端着盘子往嘴里倒吃的,道:“我也要去!” “不行!”孙悟空怒道:“你去算个怎么回事?俺老孙好歹也是修道之猴,一监之主,带着个女眷像什么样子?” “可是人家想去嘛——”丹青拽着他的袖子来回晃悠,刚想娇滴滴地撒个娇,便听门外玉时的声音道:“师姐,东西都给你拿来啦!” 孙悟空偏头望去,只见浩浩荡荡的十几人队伍搬着锅碗瓢盆就来了,案卷、文房四宝皆不得见,只看到各种各样的厨具和食材。 “太棒啦!”丹青蹦蹦跳跳地上前鹅黄色裙摆飘在身后,薄而不透,尽显俏皮。 孙悟空叹了口气,总算有理由脱身,三十六计:“俺老孙先走一步!” 他拔腿便是一个跟头飞出去老远,留下监丞、监副在身后无助道:“孙大人,慢点,慢点!” 孙悟空闻言又飞了回来,道:“哎呀你们两个——” 顾及着两个随从身法不到家,他只得飞飞停停、飞飞停停,眼见着就要到御马场了,只听得后头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虽然轻,却也难逃他的耳朵。 他立刻停住脚步,道:“出来!” 脚步声随之戛然而止。 他又不耐烦道:“出来!” 丹青悻悻地从假山后头冒出头,干笑着走了出来。 他怒道:“你这丫头,烦不烦啊!” “人家还没去看过那么多天马呢,孙大人,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就带我去一次嘛——”她一对眼睛闪烁着期盼的目光,仿佛会说话一样,表情也委屈得不得了。 孙悟空无奈,伸手拉她,道:“上来吧!” 谁知她刚爬上那软软的筋斗云,他便坏心眼儿地朝天上一个加速,差点把她从筋斗云上甩下去。 “啊——孙大人慢点!我恐高啊!”丹青死死抓着孙悟空的衣服,连眼睛也不敢睁开。孙悟空并不听她的。她越是哇哇大叫,他越是加速加得欢实:这丫头昨日折腾得他够呛,今日要好好逗一逗才够本!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的鹅黄色裙摆被吹得飘出去老远。心跳加速、两腿发软——快站不住了!要死了要死了,明明马上就到马场了,怎的飞了这么久啊! 吱——孙悟空一个急刹车停下,丹青本就白皙的脸被吓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孙大人,你故意在绕远吧……”两行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她撇着嘴蹲下身子,把脸埋进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随你!”孙悟空两手放在脑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往马场里走。监丞监副也跟上来了,点头哈腰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了几步,他回过头,发现她还蹲在原地哭。 他心软了些,放慢脚步,又走了几步再次回头,她人已经不见了。 “吃货?”他蹙着眉四周看了看,根本不见她的淡黄色身影。 他一下子慌了,一个纵身腾翔空中,道:“丹青儿——” 云彩里,某一个小黄点一下子抬起头,茫然地往这边望了望。他总算舒了口气,朝那方向飞了过去。 她此时不知是遇到了哪一宫的仙侍,正品尝人家手里拿的绿豆糕呢。她一边吃一边流眼泪,嘴里还乌鲁乌鲁地说:“孙大人太坏了,我再也不理你了。” 孙悟空听了便是头疼:“哎呀好了好了,不就是飞得快了点吗,看你这小胆儿。俺带你去那马场骑马去!” “真哒?”某人立刻破涕为笑,余光瞟见旁边的小仙侍一脸欣羡那神情,心里更是得意。 孙悟空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某个陷阱里:这天庭她少说也呆了几百年,走也走不丢,又没有坏人,他那么着急干嘛呀?! 他到了马场,便尽情纵她去玩儿。 丹青的官职也不太高,百骏奔腾的盛会她一个也没去过,此时新鲜得紧,摸一摸这匹马的鬃毛,捋一捋那匹马的尾巴。天马都有灵性,知她是觉着新鲜摸着玩儿,也不反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见到特别漂亮的,她就停下拿手里的绿豆糕渣渣喂一喂,见到特别胖的,就语重心长地跟人家说,马儿亲,你该减肥了。 孙悟空听她在那自言自语,心中便觉得好笑。他跟着典簿校对草料的斤数,挨个马槽看去。草料多的就拿着填到别处,少的就给补齐。 逛着逛着,只听不远处某人兴奋的声音喊道:“孙大人,这匹马好漂亮呀!” 孙悟空立马放下手里的草料抬起头:果然是匹好马。毛发顺滑有型,通体是纯净的白色,双眸清亮,可谓脱颖而出。然而那丫头一脚蹬在马镫上,拽着马鞍死命往上爬,无奈个子太矮,爬了半天一直在原地转圈圈。 他司空见惯一般地上前,道:“矮冬瓜还偏挑高头大马,俺看你只能骑驴。” 丹青眨巴眨巴眼睛,道:“啥是驴?” “拉磨的就是驴。” “那啥是磨?” 孙悟空顿时无语:这么爱吃,不知道啥是磨?他有力的双臂在她腰窝一托,她轻松骑到了马背上。 七百年了,头一次被人抱啊!她双颊一红,拍了拍□□马儿的屁股,道:“白马快跑!” 天马能识人语,箭一样就窜了出去。 “诶你这丫头会不会骑啊!”望着她尖叫一声大过一声,失魂落魄抱着马脖子不撒手,下半身都快飞天上去了这架势,孙悟空就知道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他足下一点,高高一跃落在马上,环过她的身子一勒缰绳,白马立刻一声嘶鸣人立而已,乖乖停在原地。 “妈呀,吓死我了!”丹青也不顾落在某猴怀里的事儿了,转眼间又要飙泪。 孙悟空突然觉得,花果山诞他石猴天生神力、无所畏惧,然而今日总算找到软肋了。 他飞身下马,从怀里摸出一个桃儿递过去,道:“给你给你,别哭。” 丹青一看有吃的,眼泪立马回去了,接过来就啃。咔嚓,脆桃,好吃! “孙大人,你怎么随身带零食啊,你太机智啦!”她一边吃一边咧嘴乐,两个梨涡又露了出来。 孙悟空无语望天:他才不会说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紧急情况的!他顺了顺白马的鬃毛,牵起缰绳慢慢地往前走去,却偶尔忍不住回头瞥一瞥那丫头。她淡黄色的纱裙此时随意洒在纯白的马背上,长发及腰,裙子提起来的地方和鞋子间露出一块纤细的脚踝,肤色胜雪…… “孙大人!”马背上的她忽然开口。 “嗯?”他赶紧收回目光假装四处看风景。 哎呀呀,这不羁的眼神,这薄薄的嘴唇,啧啧啧,尤物啊!她清了清嗓子,道:“你给我变个驴看看呗?” 孙悟空一怔,气恼道:“休想!” 她还不死心,对着手指头道:“那磨呢?” “没戏!” 正说着,不远处一人高声道:“大胆弼马温竟敢牵你天蓬爷爷的战马泡妞,不想活了?!” ☆、第5章 帅,真帅 来人人高马大,方额阔脸,一身银盔银甲甚是威风。手持一柄九齿钉耙,虽笨重却锋利的紧,此时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这边看呢。 丹青立刻觉得后背一僵:啥玩意儿?这匹俊美的白马居然是天蓬这个死胖子的?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只是天蓬水性了得,统领十万天兵天将,素日里便横行霸道的,并不是个好惹的主。 她抬起左腿准备侧身下马,却被孙悟空拦住:“丹青儿,你坐好。” “额……”她动作停在原地,下来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这猴子她惹不起,那胖子她也惹不起啊! 孙悟空却是一脸成竹在胸的表情冲她挤了个眼儿,又挑了挑嘴角。丹青立马坐了回去——不行,这猴子太帅,有毒! 他给白马顺了顺背后的鬃毛,附在它耳边低声讲了几句什么,白马动了动前蹄,轻声鸣叫。 孙悟空拍了拍白马,朝天蓬高声道:“胖子,你既说这马是你的,你叫它它可答应?” “那当然!”天蓬把兵器往地上一戳,右手食指与拇指相触比成一个圆圈放在嘴里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白马晃了晃脑袋,权当没听见,丝毫没有反应。 “啊?”天蓬有些吃惊,又连吹了三声,白马都不理他。“妖猴,你与我的白马使了什么妖法?” 孙悟空面露得意之色,上前道:“并非俺使了啥妖法。只是它嫌你太重,不愿再驼你了!”猴子效仿方才天蓬的动作也吹了声口哨,白马居然迈出铁蹄缓步往前走了过去,径直走到猴子身边,温顺地鸣叫一声。 真是神了! 猴子得意道:“俺掌管天庭所有天马,它们自然要听俺老孙的!” 丹青坐在高头大马上别提多神气了,恨不得满天庭转一圈,宣布一下天蓬的战马归她了。 “岂有此理!”天蓬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他提起手中的九齿钉耙在空中一挥,道:“弼马温,敢不敢吃俺一耙?” 孙悟空也抬手自耳朵里取出那绣花针大小的金箍棒,一口仙气吹过去,棒身瞬间发出明晃晃的光芒,变为一丈多长短,道:“有何不敢!” 丹青见状立刻职业病犯了,大喊道:“慢着!天庭不许打架斗殴!” “切磋切磋,无伤大雅!”孙悟空天性好战,这两天在天庭这么肃穆的地方着实将他憋坏了。如今可算找到一个对手,虽然蠢笨了些,却也可试试筋骨。他握紧金箍棒,心里便颇有征服感,一双眸子发出精亮的光来。他振臂一挥,一抹猩红披风瞬间随风飘扬起来:“胖子,俺让你三招!” 丹青坐在白马上,以看燕窝蜜的眼神看着猴子,两只眼睛里头布满了桃心儿,恨不得扑上去舔两口:不愧是她挑中的,帅,真帅! 天蓬从未叫人如此羞辱,此时气得够呛,怒道:“让什么三招,一招便叫你哭着求爷爷饶命!”他提起耙子,双腿蜷伸,纵身打了过来。天蓬身法虽不快,力道却大,此一动手便是排山倒海之势,钉耙带起一阵罡正之风。 丹青心里一揪,道:“孙大人小心,这胖子厉害得紧!” 孙悟空却不以为意,回头一笑,只道:“丹青儿,睁大眼睛看好了!” 眼见天蓬攻势就在眼前,他不躲也不闪,任凭钉耙飞速落下。就在那耙子要接触到他猴毛的一瞬,孙悟空以极快的速度后撤一步,足下一点,高高跃起,战靴踏在了天蓬两边肩膀上。 天蓬的钉耙太重,此时他又使了全力,耙子抡出去砸在地上,他自己也是一个踉跄。猴子坏心眼儿地在他肩膀不肯下来,嘴里念了个移山动地咒,瞬时移来一座泰山。天蓬的汗哗啦一下就流下来了,苦苦支撑不住,终于被压得单膝跪在地上。 猴子却也不紧逼,收了咒一个旋身轻巧落地,顺势耍了一个棍花,动作一气呵成。 “好帅!”丹青不禁高呼一声拍起手来。 猴子闻言把棍子往肩上一扛,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朝着丹青一挑眉,丹青瞬间心跳加速一倍。 这边金器钝响,周围的仙君仙子们都被吸引过来。天庭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他们个个驻足围观,一脸兴奋地交头接耳。 在这样多人面前吃了亏,天蓬脸上挂不住,抡起耙子返身便打。猴子再不躲闪,挥棍一挡,两样绝世兵器相击,迸发出一串火光。 人群中立刻传来叫好的声音。 二人缠斗在一起,天蓬只攻不守,而猴子以守为攻,次次将他笨重的招式轻松化解,招招打在他穴位要害,却只点到为止。底下叫好的声音越来越高,个个都为这四两拨千斤深深折服。 丹青骑着白马鹤立鸡群,花痴病打败职业病来了个以毒攻毒,早把自己职责忘在脑后。 猴子玩耍够了,终是拎起棍子一招横扫,直冲天蓬的肥头大耳打去,所有人一齐屏住了呼吸——啪的一声,棍子打在天蓬的头盔上,直将他头盔打到了半空,紧接着,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天蓬居然年纪轻轻便谢了顶,一袭地中海发型简直夸张到不行! 猴子一伸手,头盔准准落在金箍棒一头,咣当一声套了上去。他翻身上了白马,一手跨过丹青的腰肢勒着缰绳,一手提着棍子似炫耀似的高举,双腿一夹,白马飞驰而去。 掌声震耳欲聋。 天蓬吃了大亏,捂着脑门四处逃窜,一溜烟儿跑回他的天蓬元帅府去了。 丹青这次不怕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紧紧贴着后背的他的盔甲上,心跳如雷。 白马速度极快,风呼啸而过,将她的长发吹起,翩然一袭幽香。孙悟空心中动了动,抬手将那柔顺的青丝拨到一旁,在她耳边道:“还怕?” 他的声音既充满磁性又颇具男子气概,她只觉得耳后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 他拿着她的小手放在缰绳上,道:“想骑马就得拉着缰绳,它脖子那么粗,你抱得过来吗?” 待她拉紧,他又一拍她的后腰,道:“屁股别坐太实了。” “知道了!”后颈被他的猴毛蹭得痒痒的,她脸上更是火辣辣。 刚回过神来,便见前方站着个淡绿色身影——师哥? 孙悟空赶紧拉起缰绳,白马减速,停在听幽面前。 “放肆!”听幽板着脸,显然被气得够呛,他身边跟着那个被丹青抢了绿豆糕的小仙侍。 丹青吓得连忙往地上爬。孙悟空叹了口气,搂着腰给她带了下来,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三寸丁”。 她心里气恼,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垂下脑袋,底气不足道:“师哥,我错了——” “你身上还有一星半点仙判的样子吗?”听幽负手而立,剑眉微蹙,大声呵斥着她。周围的神仙见状都灰溜溜地各回各家了,只剩他们仨在马场中央。 她有点不服气,小声顶嘴:“我还不是仙判呢。” “那我不在时你可有代行仙判之权?亏得我还在王母面前为你千般美言,你——”听幽看了看孙悟空,将那些责骂的话悉数咽回肚子里,只一甩广袖,道:“丹青啊丹青,七百年了,我就是管教一颗石头,现在也应该开窍了!” 七百年前,王母要发落她这条落网之鱼。他求情,王母心软将她交给他管教。她虽是纯真善良,却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跟了他七百年,一本天规天条都背不出不说,一本本工具书到了她手里准落个垫桌脚的下场。 她三百岁那年,王母说她不适合做仙判,要给她另谋职位。他百般讨好,王母才允她给他做个助理。他不在时,她便做代理仙判断案。 好在她是个命好的,虽然胡判一气,却是鬼点子多,叫玉帝很是喜欢,玉帝甚至常怪他太过刻板、墨守成规。 只是她太贪吃,那些带了甜品来说情的,几乎有求必应。这几百年没少让他操心。 她鬼点子一大把,可某些方面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心中本来就住着别人,现下再加上这个所谓的弼马温—— “师哥,对不起嘛……”丹青很少见他发这么大脾气,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上前楚楚可怜地拽他的衣角。 听幽逼着自己狠下心,道:“你们俩,跟我回明决宫。” 孙悟空一个白眼翻过去,道:“关俺老孙啥事儿?” 听幽没好气道:“寻衅滋事扰乱天庭秩序,孙大人,请问关不关你的事?” 孙悟空不屑地冷哼一声,又道:“俺老孙一人做事一人当,丹青儿又没打架,你骂她干嘛?” 听幽道:“她身为仙判非但不维持秩序,还参与得乐此不疲,此事第一个就要论她的罪!” “啊,你为啥不抓天蓬啊?他也那个什么,聚众斗殴来着!”丹青十分委屈地跟孙悟空对视一眼,鼓着腮帮子撅起了嘴。 “单挑哪来的聚众斗殴?天蓬撑死就算个正当防卫!跟我走!”听幽再不讲情面,转头就走。 “哦……”丹青拉着孙悟空可怜兮兮地跟在后头,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第6章 你比嫦娥俊多了 事实都交代清楚之后,听幽的内心是崩溃的。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今日居然惹上了天蓬元帅?!天庭向来尚武多些崇文少些,这叫他日后如何在一众武官面前护她?加之他本就想给这小丫头一些教训,于公于私是不能再加袒护了。 他一拍惊堂木,道:“丹青,你目无法纪、藐视天规天条,本判今日便罚你,十日之内将所有天规抄写三遍,静思己过,不得有误。” “是。”丹青的头都快扎进地里了。那些天规摞起来能有她一人这么高。抄三遍,要了她的命了。 “孙悟空。你寻衅滋事,好狠斗勇,本判便罚你将天蓬元帅头盔归还天蓬府,并与他赔礼道歉。从明日开始打扫北天门,扫完为止,不得有误。”听幽不容他质疑,直接宣了退堂。 孙悟空抠了抠耳朵,不满道:“这天庭当真无趣。找个对手切磋切磋,也没真刀真枪的打,竟还要挨罚?俺老孙从来只知道成者为王败者寇,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还是回花果山继续当俺的美猴王来得痛快。” “不可呀!”丹青一听他想下凡去,吓得够呛,赶紧上前道:“孙大人,这只是个小小插曲,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要是下凡去了,那些天马可怎么办呀?谁带我去御马监玩儿呀——” 孙悟空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说,也能惹来她如此尽力挽留。他吹了个短促却悠扬的口哨,道:“知道了,回去抄你的书吧,顺便把这个带回去。”他掏出今日一战的胜利品扔到她怀里。 丹青稳稳接住,颔首道:“哦。那你呢?” “俺回马场看看。”言罢,他便一个纵身不见了。 等回了御马监,天都黑了,晚饭的时间也过了。玉时把早就准备好的饭又热了一次端上来,她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便对着那头盔发呆。 以孙悟空那副脾气,莫说把头盔还回去赔礼道歉了,见了天蓬别再揍他一顿都阿弥陀佛了。万一他俩再一言不合打起来——师哥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到时候他一个生气回了凡间——不行不行。还是她去还头盔好了,送点好吃的说点好听的,没准这事情就过去了。 打定了主意,她装了几碟甜品,带着头盔直奔天蓬府。 “天蓬元帅,我错了,不该随便骑你的战马。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了头盔原谅丹青吧。”她站在肥头大耳的天蓬堂下,撅着嘴道歉得很是诚恳。 然而天蓬却不为所动:“你这好吃懒做的小屁官,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有奶便是娘吗?几碟子烂糕点还拿得出手来道歉?太没诚意了。那猴子呢?” 她赶忙答道:“不关孙大人的事儿。元帅心中若有气,尽管拿丹青撒好了,丹青绝不找师哥言语。” “俺才不会打女人。”天蓬不悦地呼了口气,道:“你说说你,长成这样也好意思骑你天蓬爷爷的马?蒜头鼻子大饼脸,看着就来气。俺那可是要驼嫦娥的白马,都叫你糟蹋了。” 丹青委屈得眼泪儿都快掉下来了。她的长相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倒也秀色可餐。如今被一个死胖子如此羞辱,还是落生以来头一遭。 正在这时,嗖的一声,一个长长的东西从身边划过,咚一声擦着天蓬的耳朵,钉在了他身后的那堵墙上——正是那如意金箍棒。 丹青回头一看,孙悟空踩着战靴一脸慵懒地走了进来,开口道:“丹青儿长得怎么了?俺瞧俊着呢。” 丹青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怯怯地垂下眼帘。 天蓬见了猴子也有些心有余悸,他朝一旁挪了一点,虚张声势道:“大胆弼马温,敢半夜来闯你外公府邸,不怕被罚将东南西北四个天门的卫生全做一遍吗?” “哼,俺老孙可是吓得屁滚尿流要落荒而逃了。”孙悟空一歪头,金箍棒便好似得了命令一样变作绣花针大小飞进他耳朵里。 天蓬被他此言羞臊得无地自容,只得故作镇定道:“也罢,本帅大肚能容,不与你俩屁官儿计较。赶紧给俺滚出去吧!” 孙悟空冷哼一声,拉起丹青的手就往外走。丹青无奈,一手给天蓬行礼道:“丹青告退。” 走在回宫的路上,丹青闷闷不乐。她的头顶只到他的肩膀,是个不折不扣的三寸丁。只是平日里一走起来便是蹦蹦跳跳的,今日却是沉闷得很,只慢吞吞地挪着步子。 一想到丹青儿低声下气找那胖子道歉时胖子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脸,孙悟空就忍不住捏起拳头。可考虑到她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他看了看身边那个一脸愁绪的小小人儿,却是无论如何也再发不起脾气。 “丹青儿,俺老孙虽没见过那嫦娥,不过你肯定长得比她俊多了。”虽然这话说出来有点糙,却也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丹青被逗得扬了扬嘴角,道:“哎呀我不是在烦这件事啦。” “那你跟俺说说,在烦啥?”他将双手抱在脑后,就和着她的步子也走得很慢。 她叹气道:“我在想那天蓬羽翼众多,今日得罪了他,日后必定要连累师哥的。” “怕什么。有俺老孙在,他若敢找茬,俺必打得他满地找牙,连他外公都不认识他了。”他挑着眉毛,想想都觉得过瘾。 她听了以后更是心惊胆战,赶紧央求道:“千万别呀孙大人。虽然你神通广大的确有这个本事,可你若再揍他一次,恐怕连仙籍都保不住了。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求来这个官职的……行行好吧,别总想着打架了。” 他听言脚下一顿,转过身,眉梢褪下那一贯的戏谑神色,染上些严肃。“你为何三番五次在玉帝老儿那替俺老孙说好话?” “啊?”她被这颇为意外的问题问得一愣,慌忙答道:“因为……因为我看孙大人顺眼呀。再说了,纵观这九重天,本事有孙大人大的不见几个,若不招来天庭当差岂不浪费了。” 他挑眉轻笑,转过身枕着双手接着往前走。 她舒了口气,赶紧也倒着小短腿儿跟了上去。 晚上,依旧是她睡床,他睡窗台。 冷冰冰的仙宫里好像突然多了些生气,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第二日,他照例起得很早,却发现床上的她已经不见了。他翻身下地,确认她没有因为睡相太糟糕翻到床底下之后,方才洗洗刷刷唤了小厮一同去看马。 “孙大人!”他刚要出门,被身后一个女声叫住。 他回头,是那个大概叫玉时的仙子?她手里提着个大食盒,颇有些笨拙地跑了过来,道:“孙大人,丹青师姐天不亮就出去了,也没吃早饭。这是我刚做好的,可不可以拜托您带给她?里头放了桃儿,您也跟着吃一口吧。” 孙悟空有些迷糊:“她去哪了?” “北天门啊,帮您做卫生去了。”玉时生怕他拒绝,将食盒往他怀里一搁,一溜烟跑走了:“谢谢孙大人!” 孙悟空把东西丢给小厮,自己唤来筋斗云扬长而去。 来到北天门半空中,他故意没有出声儿,脚尖轻点落在那刻着“北天门”三字的汉白玉牌坊上,望见那小小的身影,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大一块空地,等她都擦完了,她的天规也不用抄了。 她今日换了件纯白的纱裙,蹲在地上裙摆层层铺开,像一朵双瓣的小茉莉。袖子高高地挽起来,露出一段藕臂。及腰的黑发尽数挽在头顶,跟个小道姑一样。他挑起唇角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后脑揪了一小撮儿猴毛,放在嘴边一口仙气,变出几十个自己,个个都与他本尊毫无差别。 猴子们提着抹布、拎着水桶纷纷落地,你擦左边我整右边地忙活了起来。 丹青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美猴王,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孙大人,孙大人?到底哪个是孙大人呀?” 他嘴角咧得更高,一个旋身轻轻落地,一拍她的肩膀,道:“俺在这呢。” “哇!”她对着他上上下下一通打量,又对着旁边那些干活儿的孙大人一通打量,居然一丝一毫的差别都看不出来。她兴奋地拍了拍手,道:“孙大人好厉害呀,这么多个美猴王,都是毫毛变的吗?” 孙悟空自豪道:“那当然。俺若是想变,千千万万个都能变出来,只怕这北天门装不下呢。” “孙大人,孙大人——诶,这么多孙大人?”那小厮也追上来了,见到此情此景都惊了:一个就够受了这么多怎么伺候啊? 好在他认得丹青,知道她身旁那个肯定是本尊,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了,道:“孙大人,丹青仙子,早膳送到了!” “哇,吃的!”她丢了抹布也顾不上洗手,抢过来食盒开了盖就拿了块点心塞在嘴里,含混道:“起太早了,饿屎我呢!” 孙悟空望着这为了他忙前忙后的丫头,心中终是一暖,拎着她的小腰一纵身就窜上了北天门牌坊:“底下暴土扬长的,都吃嘴里去了。” “嘿嘿,我叫玉时准备了桃子的,你也吃你也吃。”她把食盒层层打开,终于在中间找到了桃子们,递到他面前。 一、二、三、四、五。一顿早点而已,至于吃这么多吗?她还真拿他当她自己了。他挑了个大个的咔嚓咬了一口,嘎嘣脆。他挠了挠后脑勺,道:“吃完了你就回御马监抄你的天规吧,俺这一会儿就弄完了。” 她眨巴眨巴眼,点头道:“嗷,好的。孙大人最厉害啦!” 他赶紧别过头去。 ☆、第7章 说什么以身相许 见着她狼吞虎咽直到把整个食盒里的食物都干掉仍未减下速度,孙悟空已经觉得习惯了。她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嗝儿,一双雪白的暗绣丝鞋在牌坊上一点,白衣飘飘翩然落地。 她抬起头朝他挥手:“孙大人,我回去抄书拉!” 他一脚垂下,另一脚还踩在牌坊上,微微颔首,头上的凤翎也跟着抖了一抖。 真帅啊!最近,她怦然心动的频率有点高。她吸了吸哈喇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北天门。 他无奈摇头,继续垂下眼帘俯视着给他干活的猴子们。 她正走得高兴,就听见前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正好奇呢,便见假山后的拐角,一群仙子拐了个弯朝着这边快速走了过来。那腿儿倒的,比领份例时还快。 “那美猴王就在北天门打扫卫生呢,姐妹们赶快呀!”为首的那个催促着后头的一帮,带头往北天门跑。 “姐姐,我还听说他变了好多好多美猴王帮他打扫呢,哎呦,有眼福了有眼福了!”仙子们的体力一个赛过一个。 人群中又有人说了:“真后悔昨天没去御马监看热闹啊。听说他把那个天蓬元帅打了个落花流水?今日定要好好见识见识!” 这家伙,这猴子一战成名了?丹青恐慌地看着朝她冲过来的这些仙子们,心里顿时充满了危机感:咋这么多人跟她抢猴子?不行,她也得采取行动! 她火速奔回御马监,取了桌子凳子跟天规白纸就回了北天门,嘴里一边嚷嚷着“让开让开,仙判在此”,一边利用桌子的庞大体型往里头挤。 来凑热闹的仙侍居多,也不敢惹她这个有仙判罩着的,只得给她让开一条路。她终于挤到猴子坐的牌坊下面,摆好桌子凳子准备开抄。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美猴王真身在牌坊上呢!” 人群立刻又沸腾起来。那些仙侍一个个凶猛得不行,也不管不顾了,有的直接要飞上去看个究竟,而爬云术烂的则踩着丹青的桌子就要往上够。丹青顿时被挤了个踉跄,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这一跌不要紧,再想站起来可就费了劲了。外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压着她的胳膊踩着她的腿,快给她踩成柿饼子了。 就在一桩可怕的踩踏事件即将酿成苦果之时,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忽然咣的一声戳在地上,激起的一阵热浪将在场所有人都弹翻在地。那些仙子们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人声鼎沸变成了哀鸿遍野。 孙悟空收了金箍棒跳下牌坊,将丹青从地上拎起来放回座位上,左右环顾,道:“看什么看,一个个跟苍蝇看见大粪一样,烦不烦?” 丹青在一旁憋笑憋到内伤。这是在说他自己是大粪的节奏?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心里惊诧:果然,再帅也是山间野猴啊,粗俗! 他再次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戳,大声道:“还不快滚!” 所有人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跟着一个地跑走了。 丹青惊魂未定,拍着胸脯道:“太凶悍了,太凶悍了!” 孙悟空无奈叉腰:“你咋又回来了?” “我——我是怕孙大人你在这扫地太寂寞啊,所以才搬了桌子过来抄,顺便陪陪你。”她挂上一脸讨好似的笑容,将被踩皱的书卷拉平,道:“没事儿,孙大人,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孙悟空拿她没办法,只得把她的小桌子小凳子摆到一旁不碍事儿的地方,自己则倚在石柱上督工。然而刚才来的人实在有点多。这好大一片刚擦干净的空地又给踩脏了。猴子们来来回回返工,拖慢了进度。 她也不吵不闹,专心致志地开始写她的天规。 等将北天门外的空场子加上几根汉白玉的柱子都打扫干净,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收了猴毛回身看去,发现那丹青拿着根毛笔趴在案子上正睡得香甜。哈喇子顺着樱红的小嘴儿流下来,在空白的书卷上留下小小一滩水渍。毛笔点在那卷上,也是个越浸越大的黑疙瘩。 他叹了口气,上前把她的笔拿到一边,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使了个神通将桌椅案卷也都收着,驭上了筋斗云。 她睡得实,也没转醒,反倒是小脑袋瓜子使劲往他怀里钻。发丝间清冽的花香窜入鼻腔,他忽地觉得心绪有些繁杂。 回了卧房中,他将她放在床上,又扯了被子给她盖好。她却抓着他的衣服不撒手,嘴里还念叨着:“孙大人是我的,别抢!” 孙悟空无语,硬把她的小手扯下来塞进被子里。但她睡觉从来是个不老实的,一个翻身大腿就撂在了被子上,露出好大一块雪白。他更是崩溃,胡乱给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将被角掖好,迅速跑出了屋。 穿过正堂时,他在她的桌子旁停了下来。 这丫头写字很是娟秀,字如其人,冰肌玉骨的。然而写着写着,字就飞起来了,估计着是困了。再往后根本就连成一坨很难辨认了,估计就是快睡着了。他弯了唇角,变出一个自己学着她的字迹继续往下写。 时辰尚早,孙悟空又到马场去看马。他叫监丞、监副给马儿们都解了鞍,尽情放出去跑。跑完了再加草料吃。马儿靠槽,他就在内堂清点人员。忙活一溜够,天都黑了。 等回了御马监,她还在睡呢。他看了看她的睡相,又嗅了嗅这屋里的味道——似是刚刚有外人来过。玉时还在厨房盯着菜,应该不是她。莫不是她那个师哥?他有些不悦地撇撇嘴,回了正堂。三遍书已经抄完了,一根猴毛静静躺在纸上。他挠了挠脑袋,从果盘里拎了个桃,跳桌子开始啃。 “孙大人,你回来啦?”她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 这回咋没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呢?他低头一看,她正赤着足踩在冰冰凉的地板上呢。 “有吃的吗?有点饿了。”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板上,脸颊上两坨红晕若隐若现,白色的襦裙外,纱衣已经掉了一半,露出半个肩膀白得跟他的筋斗云一样。 孙悟空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道:“你师妹给你做着呢。” “嗷,好的。”她舔了舔嘴唇挑了挑眉毛,就盯上了孙悟空手里那半拉桃儿。孙悟空后背一凉,下巴点了点果盘的方向,示意她里头还有呢。 她咧起嘴角飞奔过去抓了个香蕉吃,偏过头一看,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妈呀,天都黑了?我不过早起了半个时辰,咋多睡了一下午呢?”她一脸懊恼地来回踱着步子,一个香蕉吃完了又拿了一个:“这下完了,少吃了两顿饭,肯定没力气把书抄完了。” 孙悟空望着她宁可来来回回地走也不愿赶紧拿起笔抄,免不了一阵腹诽:能吃能睡的,一点也没看出来你着急。 他指了指她桌上那一摞书,道:“俺给你抄好了,拿去交差吧,就当你替俺去跟天蓬道歉的谢礼了。” 丹青听后眼睛顿时亮得要叫蜡烛羞愤而死了。她奔过去看了看,三遍天规,一字不落,顿时喜上心头:“孙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呢?不过是道个歉而已,这么客气干嘛?以身相许一下也就完了,还帮我抄书,堪比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 她说完,踮起脚尖就要往他身上扑。 他一怔,飞快地伸出右手一巴掌盖在她脸上——这三寸丁脸可真小啊,他一只手就全能盖过来了。 “说什么以身相——” 话音未落,啵儿的一声,某两片嘴唇撅起来亲了他手心一下。 “干嘛呢你?!”他一下子炸了毛,窜出去老远,脸也红成了他那披风的颜色。 “没干嘛!”她不以为意,拎起那些抄好的天规就往外跑,嘴里还喊着:“交差去咯!” 孙悟空彻底无语:才一天就去交差,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里头有猫腻儿吧—— 玉时端着饭菜进了门,看见孙悟空,一怔,道:“孙大人,你脸咋了?让我师姐踹了?” “踹什么踹,做你的饭!”孙悟空转过身背对着她,脸上更烫了。 玉时一个白眼翻过去,嘴里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她放下盘子转身就走,走到半路又停下了,回头瞅了瞅孙悟空略有些猥琐的背影:这公猴子不会是——发情了?! 然而听幽就是孙悟空口中的那个傻子。听说早上那猴子又把北天门搞了个乌烟瘴气,他便放不下她,到御马监去看。正好撞见猴子那分身在那帮她抄天规呢。他心中也颇有些欣慰:那猴子虽然不靠谱,对丹青却是挺好的。让她抄三遍天规,她那米分嫩嫩的小手定是要磨出老茧了。 他故作认真地瞅了瞅那些抄好的,点点头就算首肯了。 “谢谢师哥,谢谢师哥!”丹青拔腿就要往回跑。 “诶,丹青——”他下意识地就把她叫住。 “嗯?” “没什么。你手里那些案卷,该结的都快点结了吧。” 丹青有些意外地撅了噘嘴,颔首道:“好哒。” ☆、第8章 孙大人,你真俊 睡了一个下午,晚上她还是很困。无奈已经耽误了两天,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等猴子睡熟。瞪着瞪着,两个眼皮就开始要互相依偎。她就咬着嘴唇强迫自己清醒。等猴子呼吸平稳、进入梦乡时,她下唇都咬肿出血了。 估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她悄悄起了身,仍是赤着脚,来到窗台前静静地看着那副面孔。自他从仙胎中蹦出来的那一天,她时不时便要去千里眼那看一看他的动静。从懵懂的石猴变成顶天立地的美猴王,闹龙宫下地府,他步步走得让她忍不住叫好。 她从来没想过他真的有一天会到这天庭来。甚至还未等她想出借口去接近,他就掉进了她的洗澡盆,扛起来她就要去见玉帝。一切发生得就像梦一样。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微微勾起了唇角。 朱唇动了动,她抬起右手拈了个奇怪的手型。一团淡蓝色的光芒出现在指尖,随着柔软白皙的手指莹莹起舞,朝着他的眉心点去。 柔柔的月光下,一双眸子忽然睁开,里面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精光。 他一把抓住她伸来的手腕,道:“丹青儿,你在干嘛?”颇为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在这寂静的夜忽然散发出一些致命的吸引力。 “哎呀,孙大人轻点——”丹青收了法术,瞬间就慌了。她盯着他的眸子,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脸红了。“疼呀,轻点。”她挣扎了半天,他终于放了手,皓腕上立刻留下一圈红红的指印。她揉着被抓疼的地方,心虚道:“我……我看孙大人额头上这抹红挺别致的,是自己画上去的吗,用朱砂笔什么的……” 言罢,凉凉的小手轻轻一抚,从他温热的额头划过,他浑身毫毛都要竖了起来。 “别瞎摸!”他往后一撤身,差点从窗台栽下去。 她没理会,只抬起手看了看,道:“这笔不错,不掉色。” “俺这是胎记,落生就有的。”他一挥手,道:“去去去,大半夜的不睡觉盯着俺干啥?” “喜欢盯,不行啊?”知他没察觉她的伎俩,她松了心防,也坐到了宽宽的窗台上,撑着下巴与他脸对脸,浅笑道:“孙大人,你真俊!” 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点不知羞地直勾勾盯着他看,半分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 “说啥呢?”他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却被这毫不避讳的称赞搞得面色如桃、不知所措。 他脸颊的两片红晕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凑得更近,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道:“孙大人,你这么羞涩干啥?” “俺没有!”孙悟空一窜从窗台蹦到地上,道:“好好的床你不睡,跟俺抢睡窗台?那俺去睡床了!”他作势要往床边走。 “诶,不行!”她赶紧跳下窗台跑到床边来了个正宗的美人卧,撑着脑袋道:“这是我专用的床单被褥。不许躺!” 这小姿势,有点妩媚妖娆啊—— 他挠了挠头,转身翻回窗台,惬意地阖上了眼睛。 她也松了口气,掀开被子躺了回去。然而这次怎么一点都不困了呢…… 第二日一早,玉时站在她床前,轻柔地推着她:“师姐,师姐,该起床了。那个谁,斩妖台的刽子手来了,带着他的搭档小元。还有那个登徒子,把守南天门那个天兵风古——拖了十几天了,快到强制结案的日子啦!” “啊,知道了。有吃的吗?”丹青翻过身来抹了抹嘴边,道:“叫他们等会儿,我这就起来……” 玉时望见她红肿充血的嘴唇,一下子就红了脸:昨晚上听见她跟那猴子在房里说什么“轻点,别瞎摸”之类的,她这嘴还红成这样。哎呀那公猴子莫不是真的……玉时顿时再也无法直视这俩人了。她低声道:“额,是,那个刽子手带了椰蓉桂花酥来。” 丹青闻言噌一下就坐起来了,道:“收好收好,给我打水洗漱!” 一刻钟后,准时升堂,地点御马监,左玉时,右小厮。 “额,我说这个刽子手啊,你说风古非礼你的助手小元,可有什么凭据啊?”丹青坐在孙悟空的座位上,升起堂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这个刽子手杀人如麻,唯一的软肋就是他的助手小元。小元长得楚楚可怜,一个女孩子家每天给他磨刀擦汗,勤勤恳恳一干就是五百年。然而风古镇守南天门,一日绑了来闹事的妖怪去斩妖台,一眼就看上了小元。趁刽子手不在,上下其手,简直禽兽。丹青心中本来就不忿,加之这椰蓉桂花酥—— 刽子手诚恳道:“回禀仙判大人,我与斩妖台一众同僚皆亲眼所见。” 丹青又道:“风古,你可有异议?” 风古白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没有。” 丹青一拍惊堂木,道:“既是如此,贬南天门天兵风古为田螺精,三百年内不得回天庭。退堂!” “谢谢仙判大人!” 大笔一挥写好了结案陈词,丹青一溜小跑到后堂,本来满心欢喜想享用她的劳动果实,没想到那孙悟空不知道啥时候出现的,已经把她那桂花酥吃掉了一半。 “孙大人!你都做了些什么!”她一把将碟子夺了过来,欲哭无泪、痛不欲生:“你怎么不吃桃改吃点心了——” 孙悟空将手里的桂花酥丢进嘴里,又喝了杯茶,才道:“这御马监一草一木都归俺老孙管,俺吃个点心怎么了?” 这个孙悟空,脸皮可真厚啊。丹青气鼓鼓地把碟子藏到身后,道:“可这不是你的,是我的!” “连你都是俺的!”孙悟空点了点周围的桌椅板凳,道:“只要出现在御马监,占了俺的地界的,都是俺的!” “你你你!我——”丹青气得脸都红了,却丝毫想不出反驳之语。 从属关系已经这么明晰了吗……玉时终于听不下去,默默地在一旁问道:“师、师姐,啥是田螺啊?” “哎呀就是一种天天在泥里呆着的动物,脏得很。没有手我看他还怎么非礼小姑娘。”丹青说到这,又开始吞口水:“人间有道美味就叫炒田螺。上次太白老头儿给我带了点,咸咸辣辣的,老好吃了!趁早叫人把他抓走炒着吃了算了。” 玉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师姐,真有你的。” 丹青十分自豪地挑了挑眉,抱着仅剩的几块椰蓉桂花酥跑到角落里的座位坐下,兀自享受起来。 孙悟空看她这副捡了狗头金的模样就想笑,吹着小曲儿走到她身旁坐下,还没说话,便见她转了个身,把点心护在胸前,背对着他接着吃。 “哎呀俺不跟你抢。”他抠了抠耳朵,道:“这天庭的东西没一样好吃的。” 丹青回头上下瞟了他一眼,道:“孙大人,你懂什么?美食可是一门学问。” “还学问呢。”他一贯耷拉着的嘴角扬了扬,道:“俺看你断案也挺公正的,非给自己搞得像有多少猫腻似的,何必呢?改天有空俺带你下界一趟,尝尝狐狸做的饭菜,那才叫一个好吃。” 丹青一听有好吃的,表情就是标志性地亮了起来。她唆了唆手指头,道:“狐狸是谁?男的女的?做饭很好吃吗?” “狐狸是俺们花果山唯一的女孩子,是俺一个兄弟的妹子。她做的饭,可着整个山头找,就没有妖怪说不好吃的。”孙悟空十分自豪地说道:“若是能把她带来就好了。这御马监的厨子不如她十中之一呢。” 丹青一听是女孩子,脸色阴沉了一半。她撅起嘴道:“想得美。天庭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吗?那那些拼了半条命渡劫成仙的精怪咋办?” “俺这不就说说嘛。”孙悟空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架起二郎腿儿轻轻摇晃着战靴,道:“不过成仙也没啥意思,不如在花果山呆着自在。狐狸肯定不想来。” 丹青颇有些无言以对。为防止孙悟空再吵吵着回花果山,她开口道:“孙大人,做猴呢,最重要的就是善始善终了。呐,既然上天了,就别老想着半途而废回花果山了。快,叫厨子煮碗面给你吃吧。” “啰嗦。”他换了一边跷二郎腿,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搞得她也不知道他哪句是当真哪句是玩笑话了。 思绪又回到那个叫狐狸的女孩子身上,她故作平常地问道:“那狐狸长得好看吗?” 孙悟空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狐狸的样子。白白净净的,长相没啥特点,看起来挺叫人舒服的。虽是个狐狸精,却丝毫不带着媚意,倒有几分纯真质朴。每日给猴子们缝缝补补的,一双巧手可能干了。倒是旁边这位小仙子,天天不是晃悠她那条大白腿就是露她那小香肩的,更像个勾魂儿的。 “挺好看的。”孙悟空轻轻往后一倚,椅子的两只前腿儿就离了地。 “你!”一听他夸别的姑娘,她更是气得肝儿颤,站起身就抱着桂花酥走了。 孙悟空那句“不过没你好看”就硬生生停在嘴边没来得及说出来。 这丫头,今天吃错药了?! ☆、第9章 今天不想理孙大人 丹青气呼呼地来到正堂,一屁股坐在方案后头,摔摔打打地把案子上那三大摞案卷稍微拾掇了一下,从最上面的开始挨个整理。 玉时听见动静走了过来,面带忧容:“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吃多了撑的!”她抄起一只毛笔,道:“师哥叫我尽快把这些办结,省的拖到强制结案。研墨吧。” “是。”玉时拿起磨锭在砚台上轻轻研磨,不明就里地挑了挑眉。 没写几个字,孙悟空也百无聊赖地从里头走出来了。他从待客的方桌上拿了个桃子啃了一口,一贯地耷拉着眼角,信步走到她身旁去瞅她在干嘛。一个个娟秀的小字从她的笔尖流淌而出,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斜月三星洞学艺的事。祖师也写得一手好字,只是他的笔体要更加苍劲些。 转眼间已过去这么久,让他感到有些恍惚。而那段岁月的尽头,与师傅的不欢而散也令他始终如鲠在喉。 “喂,孙大人,你挡我光了。”她不客气地撅着嘴抬头看他,柳叶弯眉微微蹙起,米分扑扑的脸蛋是十足的可爱相。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丫头一会儿说他长得俊,一会儿又嫌他烦,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撇了撇嘴,道:“你在气俺说要回花果山的事儿?” “爱去哪去哪,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一个白眼翻过去,就差在脑门上写上“口是心非”四个字了。 孙悟空无奈,只浅浅答应一声,转头就要出门。 她撂下笔,站起身道:“诶,孙大人你去哪?” 不是跟她没关系吗?一双战靴顿了顿,他偏过头道:“去喂马。” “哦。”她讪讪地坐了回去,拎起笔来接着写。 玉时在一边嗅了嗅这诡异的气氛,第六感告诉她,绝对有问题。 然而丹青这次确是极其的认真。一摞积压着的案卷批批改改,还真有点仙判的样子了。并且,她创下了一连批改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吃东西的记录。 一摞卷挨个看了一遍,她心里也有数了,七百年来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还是头一遭。难不成是为了那猴子一句“公正”这样的称赞,才会如此?她也不懂,回头直勾勾地盯着玉时,欲言又止。 玉时立刻贴心道:“师姐,饿了?我给你煮银耳莲子粥吃?多放糖的?” “不用。”丹青蹙着眉,清亮的眉眼蒙上了一层疑虑。她思忖道:“你说——孙大人咋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挨匹马喂过去,现在也应该回来了啊。难不成真是去花果山了?去找狐狸了?” 玉时听得云里雾里,道:“狐狸是谁啊?” “一个女的,长得可漂亮了。”她撅起嘴巴不说话,撑着下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半晌,她轻轻一拍桌子,道:“不行,我得上千里眼那看看去。” 言罢她抬起屁股就往外走。 玉时放下手中的磨锭,紧跟两步,道:“诶师姐,你带点吃的吧,一个多时辰没吃东西了。” “哎呀不用不用!”她回头冲玉时摆了摆手,道:“那啥,你在这盯着点,有人找我叫他们等——哎呦喂!” 话还没说完,邦的一声,她整张脸拍在了一个极其坚硬而且不规则的东西上面,生疼生疼的,她龇牙咧嘴地就流了两滴鳄鱼泪下来。定睛一看,那猴子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跟她撞了个满怀。无奈她个子太矮吃了亏,直接一鼻子撞在了他胸前那兽首形状的护心镜上。 “妈呀,疼死我了——”眼圈越来越红,她捂着鼻子跟下巴一阵崩溃。 “丹青儿,没事儿吧?”看见她流眼泪儿他就心乱,他赶紧抬手给她抹。 她气急败坏,一拳头打在那兽首上——“哎呦,我的手——” 孙悟空无奈地怀疑了一下她脑筋是不是不太正常,才抓着她的小手也给揉了揉。“你说你浑身上下都软软的,跟俺胸前这铁叫啥劲啊。” 浑身——软软的——玉时兀自倒了口茶压惊,想得更歪了。 该死的西海龙王,给的什么破披挂,这么硬,疼死她了!改日她一定得找个茬好好敲诈他才行!丹青撅着嘴抬起头道:“孙大人,都怪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音的!”这叉着腰蹙眉质问的样子颇有种无理取闹的架势,搞得他哭笑不得。 “俺也想呢,你咋走路不看前头看后头呢。”他把她捂着鼻子的手扯下来,道:“给俺看看鼻子撞歪了吗。” 她一怔,凑过去道:“快看看,歪了吗?” 他忍俊道:“没有,就是有点红。你这急匆匆干啥去?” 她总不能说是去千里眼那想偷窥他吧?她剜了他一眼,道:“要你管?孙大人,今天我不想理你了。” “随你。”他耸了耸肩,转身往内间走。 她心里也是不痛快,刚回方案后头坐下,那个总在她眼前晃悠的小厮就进屋了,行了个礼道:“丹青姑娘,紫衣仙子求见。” 丹青一听是玉帝身边的人,忙道:“快请。” 紫衣此时已在门外了。她款款走了进来,道:“丹青妹妹,你可叫我好找啊,不住在明决宫怎么来了御马监?听说你与那新来的孙大人交情不错,叫姐姐好生羡慕!”言罢,她捂着嘴轻笑了两声。孙悟空才来了天庭没几天,便闹出了不少风波。那日猴子骑着马搂着她大胜天蓬,各仙宫都传遍了。因而紫衣这话弦外有音。 “说来话长呀。”丹青歪着头道:“姐姐有事找我?” “是这样的。昨晚上那天蓬不知道那根弦搭错了,跑到广寒宫去闹事——打伤了吴刚,还趁机、趁机非礼了嫦娥仙子。”紫衣一脸嫌弃地咋了咋舌,道:“玉帝不叫立案入卷,说怕毁了嫦娥仙子的清誉。因而叫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天蓬位高权重的,这种事还是问师哥比较好吧……”她前些日子刚把天蓬给得罪了,本来是跑到人家府上低三下四道歉的,最后还是免不了惹了那猴子去耀武扬威一番。此时再叫她给支招,天蓬听说了不得拿他那大耙子串了她烤肉吃。她一阵胆寒,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紫衣颔首,道:“按说应该是这样。只不过玉帝的意思是听幽仙君行事太过死板,不懂得变通,恐怕不会答应摒弃程序办事。” “这样啊。”丹青点点头,却忽然想起了那日猴子拎着金箍棒的帅气模样。 这时,只听内间里稀里哗啦一通乱响。孙悟空信步从里头走了出来。而且,换下了他那身锁子黄金甲的披挂,换上了天庭特供的官服——收腰束腿、黑袍蓝带,不错,不错!啧啧啧,这猴子好皮相,怎么穿啥都好看啊?! 只是——他是想起啥了要换官服,难不成是——难不成是因为方才他的盔甲撞疼了她,才换上这身绸缎衣服? 心中一暖,她咬着唇小声道:“这个猪头。” 又偷偷盯着他看了会儿,她方才回过神去寻紫衣的身影。 然而她已经不见了。 丹青一怔,回头问道:“玉时,紫衣呢?” 玉时被她吓了一跳,道:“紫衣仙子说,她知道了,先回凌霄殿了,师姐你没听见?” “完全没有啊!我说什么了她就知道了?!”丹青觉得此事甚为灵异,一双眼睛瞪的老大。 “师姐,你说了,这个,猪头。”玉时在身边好心提醒。 难不成紫衣是理解为,要把天蓬变成个猪头?妈呀,恐怕这是她上任以来做的最为荒唐的事儿了!天蓬若是知道了——别说做猪,做鬼也不放过她!而且这么奇葩的处决方法——恐怕玉帝听了要龙颜大怒了。 她麻溜地冲出御马监瞅了瞅,天上早就不见紫衣的身影了。 她刚要使爬云术去追,却忽然想起:屋里还站着个拥有筋斗云装备的呢。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可比她爬云快多了。 她忙不迭地又跑了回去,拽着孙悟空道:“孙大人,江湖救急,帮个忙行不行?” 孙悟空此时还在摆弄他那衣带子呢,有些意外地抬起头道:“啥?” “去趟凌霄殿!”她一窜爬上他的后背,双腿挂在他的腰上,轻拍了他脑袋一下,道:“孙大人,驾!” 秋风卷着落叶吹过,孙悟空满脸黑线:他又不是天马,顶多是个天猴儿。 而孙悟空身上的衣服太滑,丹青的腿挂不住,慢悠悠地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一个三寸丁踮着脚尖从背后拽着一个比她高大强壮好几倍的男猴的脖子,这画面还真美啊。 见孙悟空还不走,丹青心里就打鼓了。“孙大人,刚才我前思后想了老半天,决定还是理你吧。毕竟你英俊潇洒、神通广大、心地善良、乐于助人。” 孙悟空的帽子高到可以把御马监的房顶戳破了。 “俺又没说不带你去。”他弯下身子拎起她的腿,道:“害怕就闭眼,走!” “啊——不行太快了!”还在她闭着眼蹬着腿儿挣扎的时候,已经到了。 丹青一路小跑跑进凌霄殿,见玉帝正板着个脸坐于正中呢,而紫衣也在一旁。 ☆、第10章 升官发财,食源滚滚 这事儿有点难办。她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道:“参见陛下。” “丹青。朕刚想要召见你,你倒自己来了。”玉帝一拂衣袖,道:“紫衣,你且先退下。” “是。”紫衣躬身退下,临走不忘偷瞄两眼孙悟空。帅,真帅。百闻不如一见。两次近距离接触,这下她和她六个姐妹可有吹嘘的资本了。 玉帝微微颔首,环视堂下,见孙悟空一身官服穿得妥帖,负手立于丹青身后。眼中虽桀骜未退,却也沾染些仙官的样子,于是颇有些满意道:“弼马温也来了。” 孙悟空也不行礼,只道:“俺老孙在此。” “启禀陛下。”丹青上前一步,道:“孙大人不慎打碎师哥的台案,丹青便将自己的让与师哥,因而目前正住在御马监办公。面圣心切,丹青才唤了孙大人同来。” “嗯,朕看过你的奏表了。”玉帝顿了顿,道:“如此也好。弼马温对天庭并不熟悉,有你在身侧,也能时时提醒着些。” 这话的意思,是叫她盯着孙悟空吗?那她岂不是想住到啥时候就能住到啥时候?她心中一喜,道:“丹青遵命。只是天蓬的事……” 话说一半,玉帝便是展颜,道:“广寒宫一事你的提议很好,朕已着人去办了。” “啊?”丹青听完就是目瞪口呆。之后瞬间她就明白了玉帝的意思。这件事没经过师哥直接到了她手里,摆明了是玉帝暗示她要想个损招治治天蓬。这么看来,玉帝是对嫦娥姐姐有意思?她打了个冷战,也为自己满心只想着猴子的事儿而忽略了玉帝的旨意倒吸一口冷气。幸亏阴差阳错办得还算叫玉帝满意,不然还不知要酿成什么悲剧了。 “罚天蓬堕入猪道,交由地府七日内办结。”玉帝不吝言辞夸奖:“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依朕看,是时候晋你为仙判了。自今天起可独立断案,由仙判听幽分些简单的案件给你。丹青,你可有异议?” 升职加薪?她喜上眉梢,低声问道:“那份例呢?” “自然按正三品算。”玉帝冲旁边一招手,一个仙侍呈了一盘白白凉凉的东西。“这是冰调雪藕丝,你带回去尝尝。” “多谢陛下赏赐!”丹青接过那白玉小碗,哈喇子都要流成河了。 回去路上,她捧着那雪藕丝又骄傲又兴奋,一个劲儿跟孙悟空显摆:“孙大人,我可升职了,你可得对我好点。” 孙悟空想了半天没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却也懒得去打扰她的好心情。他便枕着脑袋悠闲地跟在她身后慢慢走。 “孙大人,刚才你听到了吧?”她终于忍不住用食指蘸了些藕丝舔进嘴里,滑腻甘甜。“天蓬调戏嫦娥姐姐,堕入猪道了。哎呀,他调戏的时候嫦娥姐姐应该是穿戴整齐吧。因而这也就是情节轻微的猥亵。如果换做是衣衫不整的话,譬如说偷看人家洗澡——” 那日的旖旎又重回脑际,孙悟空赶紧摇了摇脑袋,那白皙的人儿却总是挥之不去。 “孙大人,你可得对我好点。”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孙悟空脚下一顿,转过身道:“俺现在对你不好么?” 她被问住了,眨了眨眼睛,才道:“那倒也没有不好啦……” 孙悟空夹了她一眼,阔步走到她前头去了。 她忙倒着小腿儿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道:“但是你得提高对自己的要求啊。比方说我要被人欺负了,你得替我欺负回去。我要欺负别人,你得帮着我欺负。不许老在我面前提其他的姑娘,也不许夸其他的姑娘漂亮。”她两步跑到他面前,点着他的胸口道:“啊,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许偷吃我的东西!” 言罢,她又蘸了点藕丝舔进嘴。 孙悟空终于从她的一连串严格要求里听出了重点:她是因为他夸狐狸长得好看才生气的。 女人这种东西好奇怪啊,比母猴子奇怪多了。 他挠了挠脑袋,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当晚,御马监从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平房一下子变成了个热闹的地方。门口摞满了贺礼,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整个明决宫的人外加平日与丹青交好的那些仙子仙君们都来给她贺喜。当然,来宾还有一半是专门来看弼马温孙大人的。然而丹青却顾不上这些。大部分来宾都是识相的,送来的一水儿的都是好吃的。她光是清点那些点心甜品已经忙得不亦乐乎。 “啊,孙大人,这锁子黄金甲不愧是龙宫的宝贝,果然不简单。质地这么轻薄,却能抵挡枪林剑雨吗?”一个嘴角长了三个痦子的仙子挑着眉毛就要往他身上摸。 丝绸的衣服能不轻薄吗?“这是官服,披挂在屋里挂着呢。”孙悟空默默在身上布了个结界,然后看着一个个美的不美的贴在透明的结界上鼻歪嘴斜的样子。 “原来如此啊。孙大人,你的毛发很顺滑啊。平时用什么洗澡呀?”另一个胖胖的仙侍问完就红了一张大脸。 “俺基本不洗澡。”孙悟空翘起二郎腿儿抬头看了看他的结界,加固了一下。 “孙大人,听说你那根定海神针能变大变小,长短粗细任您控制,能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吗?” “昨天借给小厮拿到马场当搅屎棍了。” “孙大人,方便透露一下你的理想型吗?” “孙大人,你长得这么帅你的猴子猴孙知道吗?” 孙悟空被问得脑仁儿都要炸了。一双金瞳穿过人群瞅了瞅不远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头的丹青,心中便是不忿:这个臭丫头,见了吃的比亲爹都亲,也不说来给他解个围。 环顾这些庸脂俗米分,虽然也是一直在称赞他的外表。可是——怎么都比不上那晚某个臭丫头坐在窗台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他说,孙大人,你真俊。 人群叽叽喳喳地从未停止。孙悟空终于怒了,大喝一声,道:“你们不是来给丹青儿道喜的吗?老围着俺老孙干啥?信不信俺把你们一个个的都轰出去?” 仙子们一惊,都不敢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一同朝着丹青围了过去。 “丹青妹妹,你怎么做到怎么吃都不胖的呀?” “丹青妹妹啊,你要在孙大人府上住多久啊?” 丹青十分恐慌地看着围上来的人群,赶紧只身挡在好吃的前面,道:“想住多久住多久。” “可是,可是这里就一间卧房,你睡哪啊?” 丹青指了指内堂,道:“睡他床上啊。” 人群中迸发出一阵惊呼:丹青已经睡到孙悟空床上去了! 孙悟空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他掏出金箍棒耍了个棍花杵在地上,便是一阵疾风飞沙走石:“都给俺出去!” 一干仙子落荒而逃。 丹青瞅了瞅她们一副幸灾乐祸心满意足的背影,咋了咋舌,转头握着孙悟空没拿棒子的那只手道:“孙大人英明!” 孙悟空脑仁儿疼着呢,对这称赞不屑一顾,兀自啃起桃子来。 听幽将目光从屋里的二人身上收回来,一脸凝重地站在窗外,抬起头望着月亮算了算年月。如今丹青是个正三品的官职,与他平起平坐了。若是再升半级,得了从二品的凝元,那么她的身世——恐怕他要守不住这个秘密了。 他松了捏紧的拳头,腾云回了明决宫。 从此丹青在御马监更加猖狂。 有了正三品官员这个身份,简直称得上一个官大气粗。每日日上三竿就起来不说,在一众小厮面前吆五喝六的,她使唤他们比孙悟空使唤得都勤。 然而久不见如此风情的小厮们自然是不介意的,给小仙子干起活儿来(找起吃的)从不觉得累。那个曾经帮她捡回被孙悟空扔出窗外的被褥的小厮也因为表现突出荣获了她给起的一个响亮的名号:小厮甲。他主要负责她的日常起居,在玉时不在时还要兼任大厨。另外一个小厮乙是个机灵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便提拔他为情报员,专门给她盯着孙悟空的去向。 于是天庭随处可见这样的对话: 天兵甲:“天兵乙天兵乙,你看到仙判大人了吗?” 天兵乙:“哪个仙判大人?” 天兵甲:“就是好吃懒做、贪财好色的那个丹青大人!” 天兵乙:“她呀,现在天天泡在御马监,跟那个新来的弼马温混在一起呢。” 天兵甲:“啊?为啥啊?她是吃甜点吃腻了,想换个口味吃猴脑吗?” 天兵乙:“可是吃猴脑的过程好血腥!听说是在桌子中央挖个洞,把孙大人放进去,活着的时候就把脑袋砸开瓢,额……” 从此,天兵天将再看到弼马温孙大人,个个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丹青听说后表示很无语:你们这群白痴,吃什么猴脑啊?你们不知道孙悟空就是个行走着的女娲石吗? 而传言的主角孙大人表示不以为意:俺老孙可是钢筋铁骨,哪那么容易开瓢? ☆、第11章 三公举很生气 于是丹青就理所当然地鸠占鹊巢,在御马监踏实住下了。起先她每日就在正堂正座上办公,倒是孙悟空这个正经八百的主人要批点什么采买草料的文书,只能在堂下待客的桌子上搞定。 后来丹青也觉得这样喧宾夺主不太好意思了,就把她的桌子搬到堂下,和孙悟空脸对脸坐着。 她审案子,他有时便在一旁坐着干别的。丹青判案从不翻那些天规天条,全然是按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但每次都断得还算恰到好处,久而久之他便放心了,再不置喙。 御马监原先的主人是个好学的,书架里摆满了书。有的是平淡如水毫无用处的,有的却是道法高深值得一观。孙悟空无聊时便拿了那些书来研究。有时在上头勾勾画画,有时掏出棒子来比划比划。他时常能看到些与在斜月三星洞所学相通的东西,便心生欢喜。 而丹青大半时间是坐在他对面看卷。 他看累了抬起头,一半情况下会发现她哈喇子流了半桌子,睡得不亦乐乎。有时还会突然发出咚的一声,那一定是她睡在桌子一角把桌子睡翻了。神奇的就是她从不会被自己的动静惊醒,反而趴在地上调整一个姿势继续睡。 而另外一半的情况就是她在享用美食,吃两三个桃子或一两盘点心,才会在案卷上草草写下一行字。 起先若发现她睡着了,他一定会叹口气起身将她抱到内堂的床上,再给盖好被子。无奈丹青睡觉太实,一上了榻不睡上两个时辰不会起来。起来了还要埋怨他纵着自己睡觉耽误她看卷了。后来孙悟空便再不管她,任由她在对面折腾。 天庭不让打架,这是一个叫孙悟空比较头疼的问题。丹青听说了他这个烦恼之后十分体贴地驭水成冰给他做了些冰雕让他练练棍法打着玩儿。她一开始觉得新鲜,也跟着他到后院去看他练棍子。有时一时兴起还给他喂喂招什么的。但经常是打着打着就喊困,又吵闹着不愿意回去睡。 孙悟空叫她吵烦了,就给她挂在老高的树杈上。她就像一只小豹子一样挂在树梢上睡。哈喇子一路从树上流到地上。但是这样也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她睡觉不老实,一睡着就得从树上掉下来。孙悟空还得时时刻刻关注她是不是又要咕咚了。 久而久之他也乏了,再不到后头练棍子。 这天,丹青百无聊赖地盘腿儿坐在太师椅上吃东西。猴子看马回来,把自己锁在内堂换衣服。不知啥时候起,猴子好像很避讳她似的,别说洗澡换衣服,就是晚上睡觉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叫她啥也看不着。这是上次她说他俊,唐突了? 丹青悻悻地朝着门口高声道:“孙大人,你锁那么严实干嘛?” 里头气哼哼来一句:“男女有别!” 她噗嗤一声笑了,心想,猴子也能算男?不是应该用公母来区分吗?她挑起嘴角又道:“无妨无妨,我又没你那喜欢偷看的癖好。” 孙悟空无语,这辈子变的最烂的一次苍蝇,估计要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一会儿,他从里头出来了,见她还在啃桃子,径自走到她的台案后头,竟然拿起笔来开始写写画画。 她从未见他执笔,好奇心起,她蹦蹦跳跳来到他身旁,探头看他在干啥。 猴子像握棍子一样握着笔,沾了朱砂在那纸上左画一个红圈圈右画一个红圈圈的,一会儿又拿墨在旁边稀里哗啦地乱涂。丹青看了半天没看懂。她咽下嘴里的桃肉,道:“孙大人,这一坨一坨红不拉几的是啥?” “猴子。”他咬了咬笔头,道:“这个是崩将军、芭将军,这是马元帅、流元帅。还有这边是俺的猴子猴孙们。” 丹青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但仍看不出那一坨坨红红的是猴子。一个个连眉眼都没有,不知他是怎样在心中区分的。如此说来,那坨黑乎乎的是花果山? 虽然那猴子的画风实在可笑,可是——毕竟已经上天一月有余,他大概是真的想花果山了,想他那群小猴子了。 她从小在天庭长大,记忆中便是无父无母的,除了师哥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所以不存在什么想不想家的问题。而对于孙悟空来说——她好像从来都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她在一旁撑着下巴看了会儿,拍了拍猴子的肩膀,道:“孙大人,不如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文书告个假,咱去花果山玩儿一圈?” 孙悟空身形一顿,抬起头一脸惊喜道:“真的?” 丹青心里立马有些吃味儿。打他上天庭到现在也没怎么见他高兴过。这才刚商量着去花果山,眼睛里的兴奋都要突破天际撕裂苍穹惊动玉帝了。难不成是想去看狐狸了?可是瞅他这画上好像也没画狐狸或者是女孩子。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呀,收不回来了。 况且一味的把他圈在这也不好,倒不如时不时带他回去看看,他也好收收心老实在天庭呆着。 她无奈颔首:“真的。等你画完了我就起草。” 孙悟空听言立马起身,把自己的画作扯到一旁,拉着她坐下,还拿起墨锭给她研墨:“丹青儿,等下凡了俺请你吃俺花果山最大的桃儿。” 丹青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听了这话心里也舒坦了,斟酌措辞洋洋洒洒就是一篇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假条。 俩人把假条送到文曲星那,文曲星立马就批了,准他俩三天后下界。孙悟空回了御马监就开始收拾东西。什么好穿的好用的、好吃的好喝的,还有那些刚上任时玉帝王母赏的,都拾掇进了一个大包裹里面准备带给他的猴子猴孙。 丹青见他这样高兴,便也忍痛割爱把自己的一干囤货捋了捋,挑了一些糕点一并装了给猴子们带着。 在明决宫七百多年,跟着师哥出外勤的机会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师哥原先总教育她,凡间的妖怪很凶的,动不动就要吃神仙的修为,而她又好吃懒做不好好修炼,到现在各种法术也都是半吊子,所以从来不敢自己告假下界。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有个孙大人做靠山,连天蓬都打不过他,想必一般的妖怪都得绕着他们走。 正收拾着,小厮甲来报,说哪吒三太子求见。 孙悟空只好允了他进来。 哪吒还是那副老样子,身高连丹青的肩膀还不能及。眉间一点朱砂,唇红齿白比女娃子还清秀。身套乾坤圈,腰缠混天绫。一对总角高高束在脑顶,一边绑着一根红绳。上身着一猩红肚兜,外罩荷花瓣,下身一条红色束腿丝绸裤,赤着一对足,脚踝上还绑着一串铃铛,一走路叮叮当当的。 孙悟空见了他便摆出一副惊诧脸。他弯下腰凑到丹青耳边低声道:“这男的女的?” 丹青干咳了两声,低声道:“男的。” 哪吒可是托塔李天王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天天跟个大宝贝儿一样养在膝下,自然是底气十足不好惹。丹青立刻赔起笑脸道:“三太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那什么,我们这做扫除所以乱了些,你找个地方坐呀。” 哪吒环视一周,只见这御马监里大包小裹的哪是做扫除的样子?分明是有人蓄意想把这搬空嘛。 他随意行了个礼,道:“丹青仙子,恭喜升迁。我此次前来并无他事,只是路过进来会一会孙大人。” “会会会,随便会。”丹青把孙悟空往外推了两步,继续礼貌性微笑。 孙悟空蹙着眉瞅了瞅哪吒,一脸不耐烦地抱着胳膊,脚底下哒哒哒地点着地。 哪吒感觉到了这轻蔑的气场,怒指孙悟空,道:“孙大人,你们这意欲何为?偷盗天庭的东西下界吗?” “俺们跟文曲星请过假了。”孙悟空更加不耐烦:“啥时候下凡还得通过个奶娃娃同意了?” 哪吒冷哼道:“你何时下界与我何干?但偷运物品可是大事。丹青,你刚升为仙判便要与他同流合污?” 帽子这就扣头上了,丹青立刻辩驳道:“三太子,我们只拿了些瓜果梨桃,送吃食下界不犯天规吧?” 哪吒往她身后一指,道:“你自己看看,拿瓜果梨桃需要用白釉长颈瓶装吗?” 丹青回头一看,果然,正坐后头的高凳上,一对白釉长颈瓶只剩一个了。“孙大人,你拿的?” 孙悟空高高挑起眉毛,道:“是啊,俺看这瓶子肚儿挺大,给俺那群猴子猴孙们拿回去当夜壶。” 这个孙悟空,一眼看不住就给她找事儿!拿古董花瓶当尿壶,亏他想得出来!丹青幽幽地把瓶子从包裹里找出来放回原位。 “岂有此理!”哪吒怒目圆睁,道:“孙猴子,这些皆非凡物,带回去会引妖物争抢惹了骚乱的。” “只要在俺这御马监,占了俺地界的都是俺的东西。俺拿俺自己的东西关你何事?你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孙悟空又把他那套理论拿出来说,丝毫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好几百年了就是长不大,怪他咯?被戳了痛处,哪吒更生气了,两个小辫子都要气得翘到天上去。“孙猴子,你当这天庭是什么地方?御马监可不是你撒泡尿就能占领的山头。” 话音刚落,他右手一抬,缚妖索便在空中现了行。打着旋绕在孙悟空身上,一圈圈越绕越紧,最后绑了个死扣将他捆住。 ☆、第12章 生米煮成熟饭 “好你个小娃娃,居然敢捆你孙爷爷?”孙悟空嘴里默念了个口诀,他的身形不断变小,那缚妖索也跟着变小。他又变大,它也跟着变大。他没辙了,又念了个口诀直接元神出窍提棒去打。 “有点本事。”哪吒摘了乾坤圈一扛,道:“开阔处好好比试,随我来!” 俩人斗着就出了御马监。 丹青在旁边都看傻了:完了完了,这是要悲剧重演啊。 然而更加吸引她的是一旁猴子定住不动的肉体。简直是天大的好时机啊——一颗女娲石仙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出现在她面前,里面干净得没有一丝一缕的魂魄。她四处看了看,感觉正堂有点显眼,于是弯腰伸手就要把猴子扛起来,想带到内间再处理。 可是这猴子真沉啊,她使了半天劲,根本撼动不了半分。这可咋办呀?干坏事儿也不能叫小厮甲小厮乙帮忙。这时候,灵光一闪,她一把将那猴子推倒在地:既然这么沉,滚着走!事实证明这一招是很好使的。她弯下腰将猴子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猴子就这样滚着到了里外间的门坎处。瞧着猴子等着俩眼珠子她就心虚,抬手给他把眼皮阖上,她又拖着他的上身把他往里头拽。 缚妖索倒是绑得紧紧的,跟着拽进了内堂。然而猴子的裤腰带系得不牢,卡在门坎上直接被撸了下来。 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拉着他上身就往床上拽。拽了半天没拽上去,只得把他扔在床边的地板上。 猴子跟座泰山似的,太沉了。她坐在地上开始喘大气。喘了一会儿,她一瞅,猴子的裤腰带不知所踪,裤子都快掉下来了。她又回门那里捡来了给他往身上系。侧着系不上,她就跨坐在他腿上往他腰间鼓捣。 好不容易鼓捣上两圈,正系扣呢,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孙大人,你们在干嘛?” 她回头一瞧——八仙一个不差地站在门口那扒着头往里头瞧呢。 完了,彻底完了,跳进瑶池也洗不清了。 八个神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相同炽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后,快要给她烤化了。 丹青忍住泪流满面的冲动把脸埋在猴子胸前,实在是不知道该咋办了。 然而八仙个个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非但没有离去,反而围了过来对着他们这个女上男下的奇葩姿势指指点点。 “传说中丹青睡孙悟空床上去了,居然是真的!”这是蓝采和的声音。 “唔,看这个架势很激烈啊,都滚到床底下来了。”这是汉钟离的声音。 “都滚到床底下了衣带还没解开呢?孙大人经验不足啊。还要女孩子主动,不懂怜香惜玉。”这是吕洞宾的声音。 丹青终于崩溃,坐起身红着脸道:“诸位,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这样——孙大人他,他元神出窍跟哪吒三太子出去玩儿了。” “哦,我知道了!”韩湘子刷地一下打开折扇,扇得自己额前几缕头发更加飘逸。而后他又刷地阖上折扇,在手心一边敲一边一副侦探的表情道:“丹青仙子这一招高啊,趁他元神出窍没有神识,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其他七位一齐开口道:“妙啊!” 丹青彻底无语了。 “来来来,咱们帮她把孙大人抬床上去!”他们几个说着就要上前动手。 “别动!”丹青俯下身一把搂住孙悟空的脖子,道:“不必!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就好——你们几位若没什么要事,就请回吧——” 张果老上前道:“额,其实是有件事的。听闻孙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几个便来拜访。今晚八仙府邸备了酒席,想请孙大人上门一聚。” 孙猴子人缘还挺好啊。丹青连连点头,小手抬到半空挥了挥下逐客令:“行行行,回来我告诉他。请回请回!” 八仙相视而笑,一个个满眼猥琐地就回府了。 刚受到毁灭性伤害,她半天才舒了口气,缓缓地撑起上身,一边用小手蹭着猴子英俊的脸一边嘟囔:“孙大人,真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不料她身下的人睫毛抖了抖,道:“摸什么摸!快从俺老孙身上起来!”孙悟空仍然紧闭着双眼,鼻子却因为盛怒而皱了起来,声音带着十足的杀气。 丹青又是一惊,接二连三的晴空霹雳要把她劈得心脏病发当场猝死了。她一个翻身坐在地上,往后蹭了几尺,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孙孙孙孙大人,你咋回来啦?” 孙悟空双唇轻启好像也叹了口气,方才盘腿儿坐了起来,道:“打完就回来了。” 她嘴角抽搐了两下,道:“战况如何?那啥,孙大人一定把哪吒三太子杀了个落花流水吧。但是——旁边有别人看到么?别再被师哥罚做卫生了呀!” 孙悟空面无表情道:“俺们都元神出窍打的,没人看见。” 她赶紧在心里道了个感谢玉帝,又道:“还有那啥,八仙说晚上请你吃饭。” 他继续一副面瘫脸道:“俺听见了。” 啥玩儿?他听见了?这是早就回来的节奏啊。这么说她跟八仙的奇葩谈话都——妈呀,这宽衣解带的脸都丢到西天大雷音寺了。 她从地上站起身,捏着拳头几近爆发:“今天门口谁当值?怎的来客人也不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两个小厮端着俩食盘就进来了,道:“回禀丹青姑娘,今天是我们兄弟当值。玉时姑娘去领份例了,说丹青姑娘下午肯定会饿,叫我们做了酒酿圆子来。” 好吧,这个翘班的理由还真是充分啊。她一挥手,道:“端到外间去。” 两个小厮得令离开,她也快步走出了房间:这种时候还是吃点东西压压惊吧。 孙悟空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给自己从头到脚施了个寒冰咒,心里那团火才稍稍降下来。回来的路上还在想一定要把方才激烈的战况讲给这丫头听听,结果刚回过元神来就是这么劲爆的姿势。饶是他修道多年,这温香软玉一坨白白嫩嫩的,换了谁也难免心情狂躁啊。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谁跟他说说为啥会是这样啊?!那丫头骑他身上是想干啥? 还啥生米熟饭的,简直莫名其妙。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抬起手看了看仍雀跃在指尖的寒气:难不成方才一战消耗太大了?咋寒冰咒不好使了呢?燥啊! 在屋里踱了几圈儿,念了好几遍师傅教过的心经也不老管用的。他索性背着手走出了内间。余光瞟过去,只见丹青此时正用勺子刮着挂在碗壁上的吃食往嘴里送。见他出来,她后背也是一僵,双眼从比她脸还大的碗口外露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眉角抽了抽,也用余光一直锁着她,缓缓往外走。 两个人皆是有话挂嘴边,可谁也说不出口。 到了门口,孙悟空终于偏过头扔下仨字儿:“去赴宴。” “好的好的。”丹青放下盆子猛猛点头,心里也十分感激拽拽的孙大人愿意跟她报告自己的动向。 孙悟空大步流星出了门,总算是舒了口气。 别扭,别扭啊! 其实对于赴宴来说时辰尚早。他又跑马场去晃悠了一圈,也不看马也不训话,就径自在那马场一遍遍溜达,嘴里还时不时念念有词的,搞得一众手下也是莫名其妙。 终于天黑,他方才唤了筋斗云到八仙府上作客。 八仙热情得很,前呼后拥给他带到饭桌旁,什么玉盘珍馐,什么美味佳肴,什么琼浆玉液,什么唇齿留香,宫中的待客上品摆了一桌子,只等他来入席了。 孙悟空瞧见这么多好吃的,倒也没有很稀罕,只嘟囔了一句:“这么多好吃的,要是那丫头来得乐疯了。” 八仙立刻互相对了一个遍的眼神儿,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满脸写着三个字:你懂的。 “我说,孙大人,你与这丹青仙子交情不错啊。”张果老率先拉着他走到桌边,按在上座,其他人也接连入席。 孙悟空挠了挠后脑勺,挑眉道:“还可以。” “丹青仙子的长相,那可是咱天庭数一数二的。孙大人,有两把刷子啊。”吕洞宾倒了杯酒给他,一挥雪白的广袖,抄起酒杯就在他的酒杯上一碰,道:“吕某佩服。走一个!” 孙悟空也不太懂他这话啥意思,总之就是要跟他干一杯。他爽快地抄起酒杯一饮而尽,赞了一句好酒。 几人见他颇有些豪杰样子,与那些刻板正经的仙君毫不相同,心中也是一喜,连连敬酒。孙悟空也不拒绝,谁敬来便一饮而尽。 何仙姑不似其他几位糙汉子只知喝酒,于是笑靥如花道:“不知你们二位是怎么相识的?” 孙悟空已是微醺,打了个饱嗝道:“这个,太白老儿说她在玉帝面前说了俺不少好话,俺便想去明决宫道谢。谁知她门口两个仙侍死活不让俺进去。俺一生气变了个小苍蝇飞了进去。结果——嗝——被她一巴掌糊进了洗澡水里。” 八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哄堂大笑。 “怪不得,怪不得那丹青非要与你生米煮成熟饭呢。你看了人家身子,人家当然要天天跟着你,到你那御马监住着去!”汉钟离大扇子一挥,爽朗地笑道:“妙,妙极!” “等会儿——”孙悟空那毛毛手一把拉住汉钟离的大袖子,道:“胖子,你给俺说说,你们说那啥煮饭,是啥意思?” ☆、第13章 俺会对你负责的 八仙又是笑。 张果老附在他耳边草草讲了几句,孙悟空的脸立刻要红到爆炸。没见过配人,还没见过配猴子吗?!原来那丹青儿骑他身上是这么个意思? “这个,女孩子的身子是多么贞洁可贵的东西,神圣不容侵犯!”吕洞宾站起身点着孙悟空道:“别看丹青仙子原来是个观赏鲤鱼,浑身银白银白的,来瑶池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然而今日不同了。变了个女孩子,那跟鲤鱼可就不一样了,可不能随便看的。” 同为女子的何仙姑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孙大人,这你可得对人家负责到底,好吃好喝供着,放在手心儿捧着。不然我仙姑第一个不饶你。” 想起来旧日种种,浴桶里的旖旎风光,加上那日她两瓣朱唇印在手心——孙悟空脸更红了,恨不得一头栽进汤盆子里算了。 八仙知他懂了个中事故害羞了,也不再提,只嚷嚷着喝酒。 孙悟空原在花果山当山大王的时候,便好广交朋友多结兄弟,与七十二路妖王把酒言欢不在话下,酒量是极好的。这日一对八,八仙都喝得就差钻桌子底下去了,他尚有意识,还拎着汉钟离的葫芦喊着喝酒呢。 见几人都不答话,他起身晃晃悠悠地就要往外走。 到了门口,被一小厮拦下,说是蓝采和做了些糕点托他带给丹青。他道谢接下,才离开八仙府。 没走多远,便见那丹青儿正提着个米分色的小荷灯迎着他走来呢,边走边四处寻找,眼神里尽是关切。 他心情大好,冲她摆了摆手,道:“丹青儿,俺老孙在这呢。” 自孙悟空拽拽地拂袖离去只留下一句“赴宴”,丹青一直在懊恼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她没能抓住呢?再想复制一次他元神出窍的场景当真是难于登天了。 于是她化悲愤于食欲,把整个厨房洗劫了一个遍,从成品到原料无一幸免,方才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回床上去看案卷。 啊,自从被猴子夸了一句还算公正,她好像开始喜欢上看卷了。 唔,只可惜最近的案子无聊得很,不是打碎茶杯就是烧了明珠,再不然就是下个凡调戏个良家女子什么的,看来看去也是大同小异。这帮同僚也是,触犯天条的时候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不一会儿,丹青就两只眼睛发直头脑发昏沉沉睡去了。 等再醒过来都入夜了,孙悟空还没回来。她怕他对这人生地不熟地找不到来时的路,就径自拿了个小荷灯出去寻他。 一路都快走到八仙府了,这才见猴子从里头晃晃悠悠地出来,还冲她招手。 好像不似之前那么尴尬了呀。她弯了唇角,心中亦是豁然开朗,蹦蹦跳跳地迎着走了上去。 夜风微凉,她不免一个瑟缩。孙悟空见此一把将比他矮上许多的这个三寸丁搂在怀里,道:“丹青儿,你来接俺啊?” 他满身酒气,却是香醇得可以。她收回那份想把他推开的攻防之心,只挑着柳眉往他怀里凑了凑。反正他喝醉了,明儿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走出几步,他忽然箍着她肩膀停下,转身拎起手里的食盒,道:“啊,蓝采和给你带了点心。” “啊?这么贴心?”丹青舔了舔唇,双手在胸前合十道:“走了这么远正好我也饿了!” 猴子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颔首,四处看了看,却没见有石桌石凳之类的可以坐下吃东西。于是道:“还是回去再吃吧,俺叫筋斗云。” “不想回去呢。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儿,屋里闷死了。”丹青也环视一圈,道:“诶,不如这样吧,八仙府离天河特别近,我们去河边吃啊,我指路。” “好。”孙悟空意外地好说话,唤了筋斗云就把她拉了上去,还特意减缓了速度慢慢走。 他站在筋斗云上醒酒,她就坐在软软的云彩上低头看风景。纯白如羽翼般的裙摆轻飘飘地垂在云下。一座座仙宫掩藏在云雾中从脚下匀速经过,门口的烛光幽微,是一片朦胧景致。 二人怀着各自的心事都不说话,心底却是相同的沉静。 不过一会儿,便见一条墨蓝色的光带自远处蜿蜒延伸而来,缓缓流淌。上面星星点点地点缀着萤火虫一般的光芒,亦随着那光带游动,仿佛淌着一颗颗晶莹的灵魂。 那便是天河了。 猴子驭着筋斗云翩然落地,她绕着岸边的巨大如伞一般的神树开心地转了一圈,又跑到河边去撩了撩那水,脸上是罕见的开心神情。那神情不似看到吃的那般的兴奋,反而是带着些感慨的微笑,好似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那种会心的笑容。 “孙大人,这树又粗了一圈呢!” 猴子斜斜地靠在树干上,看着她如跳跃的精灵一般在河边玩耍,完全忘记了来这里的本意。 他这才看清楚那些如萤火虫一般荧荧惑惑的光芒的来源。那是一盏盏摇曳的小烛灯,被锁在一个个水晶罩子中飘荡在天河上。整一条天河都散发着蓝色的星芒,烛光则是暖暖的淡黄色。她的小手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晶莹涟漪,映照得周围草木生光,亦映照出她绝美的侧颜。 “孙大人,是不是很漂亮!”她展开双臂愉悦地做了个深呼吸,回头弯着睫毛望着他。 “嗯。”酒劲儿过去了一半,他亦走到河边,望着远处几乎与苍穹连成一片的银河,道:“那些灯是什么?像凡间放的河灯一样吗?” “不是,那些是仙灯。”丹青指了指河面,道:“天上的每一个神仙都有一盏属于自己的仙灯,就放在这银河中。在凡间看来就是一颗颗的星星。仙灯发出的光芒明亮、跳跃有力,就说明仙根稳固、仙力超群。若是仙灯时明时灭,或是光线昏暗,则说明神仙遇险了。可能是去凡间渡劫了,也有可能是要魂归西方了。” “原来如此。”孙悟空放眼望去,天河无尽头,仙灯亦是数不清的。 恍若猜中了他的心思,她挑着嘴角满脸自豪道:“这里面也有孙大人的。我给你找找看。”她朝着虚空伸出小手,阖上眼睛嘴里念了几遍他的名字,一盏仙灯便从河面缓缓升起,朝她这边飞了过来,落在她手心。“呐,你看。”她指了指灯罩里面,道:“孙悟空,写着你的名字呢。这火光跳跃有力,孙大人神通广大,仙根很稳固呢。” 虽然是称赞之语,可她说完了,却露出些许难以察觉的惆怅神情。这就是命啊。有些猴儿天生就是被上天眷顾的,他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东西,有些人却终其一生也求不得。 孙悟空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仙灯瞅了瞅,却看不太出来她说的明亮与昏暗有什么差别。 一阵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孙悟空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她身上,道:“你还吃不吃东西了?” 猩红的披风带着他的体香,她心里痒痒的,躲开他的目光道:“哎呀我都忘了有吃的了。”她将食盒从猴子手里抢了过来,打开盖子,桂花甜酒的味道立刻窜入鼻腔。“哇塞还有喝的,蓝采和真是个好人!” 她四下看了看,嘟囔道:“要是能坐在更高点的地方吃就好了。啊!——” 话音未落,一把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就被猴子捞着上了树。 “哇塞,好棒!”她捧着食盒一脸兴奋地坐在一根高高的树枝上,仿佛能看到天河的尽头了似的。 孙悟空微挑唇角,后背靠在一根树干上,枕着手臂吹了一段口哨,是狐狸经常唱的那首歌。他将双脚架在面前的另一根树干上,悠然自得地赏风景。 丹青毫不客气地把食盒搭在他腿上,直接将他当成了储物架,然后从食盒里挑了一块软软的米分色糕点放进嘴里。“唔,好次。”她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道:“孙大人,你哼的什么歌?” 孙悟空想起她提出过的“不许在她面前提其他女孩子”的要求,于是谎称:“不知,大概是花果山的山歌。” “嗷,花果山也有山歌啊。”她静静地听他吹了一会儿,道:“还挺好听的。有词吗?” 孙悟空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肯定道:“有。不过俺不太会。” “好可惜。”她讪讪地耸了耸肩,盘算着再过两天就能跟着猴子去花果山看看了。到时候她得带着点纸和笔,给猴子画一幅花果山全景图。这样他在天上想家时还能拿出来看看,也算有个念想。 只不过万一猴子一回去就不愿意再回来了咋办呢? 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他道:“孙大人,我们只告了五天假,五天过去你会回天庭的吧?” “当然了。”他颔首,道:“俺就是想回去看看猴子猴孙们都咋样了,有没有新来的妖怪欺负他们。” “嗯,那就好!”丹青瞧了瞧他,又道:“孙大人这样神通广大、一诺千金的上仙,应该不会骗我的哈!”嘴上虽说着相信,却还是忍不住再补充一句确认一下。 八仙的话仍在耳边。孙悟空倏地将枕在脑后的双手拿了下来,直起上身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样子,十分严肃地说道:“丹青儿,你放心。俺老孙会对你负责到底的。纵使真要留在花果山,俺也一定带着你。” “哈?”丹青有些不明就里,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那个吕洞宾说,俺看了你的身子,就得对你负责任。上次俺掉进你那个浴盆子里……”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大无畏地摆手道:“你不必天天老想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儿,俺老孙好歹堂堂花果山美猴王,一言九鼎,会负责的。” ☆、第14章 跟不跟俺走? “啥?”丹青的音调抬得更高。她立刻黑下脸,明白了个中缘由。 那八个闲的没事儿干的,天天就知道各个仙宫瞎晃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说什么负责到底啊,连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儿也给猴子科普了吗?!简直丧心病狂啊! 况且,虽然这猴子的确有点帅裂苍穹的架势,连哪吒和天蓬都打不过他,偶尔揩个油的确挺来劲的,但是!天地可鉴她真的对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呀! 她无语扶额,道:“孙大人,你你你这么实诚我都不知道该说点啥了……” 孙悟空也干咳了两声,道:“那就吃东西吧。” “嗷,说的也对。”她一个接一个地把糕点放进嘴里,却是有点食不知味了。 好消息是,她不用担心猴子舍不得小猴子们不回天庭了。坏消息是——她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正义凛然的孙大人了。 回了御马监,猴子醉酒很快入眠,她却一晚上没怎么阖眼。 望着那猴子坐在窗台上垂着头熟睡的样子,她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儿——甚至有些庆幸那天猴子元神出窍,她却没能得手了呢。 这是个咋回事情?难道月老在她的小脚上和猴子的脚上绑了红线? 她起身把猴子的披风给他盖在身上,背对着他数起了菜包子。 第二天,丹青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坐在月老的办公桌外,跟月老脸对脸谈心。 她眯着个眼睛一脸倦容,却还勉强支撑着凶神恶煞的表情,道:“月老爷爷,你就老实交代了吧,你到底有没有给我跟孙悟空绑红绳?” 月老也是无奈。他的工作多着呢,可不像某位孙大人看几匹马就能混日子了。他放下毛笔,一脸正经道:“丹青仙子啊,这个——老朽方才便说过了。老朽只管凡间的姻缘,却是没有给神仙牵线的权利啊。” “当真?”丹青一脸狐疑:“可我最近怎么总觉得看那猴子越来越顺眼了——好像不只是看他那副皮囊顺眼。应该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于是咋了咋舌,道:“啧,说不清。” 月老也是一惊:最近御马监的风流韵事在天庭传得可谓是沸沸扬扬。神仙们都说二人同乘一马、云上嬉戏,一对眷侣好不恩爱啊。“仙子,难不成铁拐李他们说的是真的?额,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儿,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这八个叛徒! 丹青一拍桌子,倏地站了起来,大声训斥道:“什么真的假的?这八个长舌妇,再造谣我治他们个侮辱诽谤之罪!” 月老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仙子息怒,息怒。不过……仙子若真喜欢那孙大人,老朽倒可以送你一根红绳试一试……” “憋说话!”丹青狠狠剜了他一眼,道:“少管闲事了,好好写你的姻缘册吧。” 月老见她微微嗔怒却是两颊通红,便知这事儿绝非空穴来风。于是嘿嘿一笑,道:“姻缘之事不可勉强,却也不可逃避。这样吧,老朽这里有几本传奇故事书。仙子可拿回去参考参考。” 丹青一脸狐疑地接过来,瞅了瞅封皮儿:东游记、宝莲灯、牛魔王虐恋罗刹女、牛郎与织女二三事……织女不是才被贬下凡吗?她怒道:“这都什么玩意儿?” 月老自豪道:“这些可都是老朽以情劫扩展延伸写成的故事。”言罢,他凑到丹青耳边低声道:“谈恋爱必备攻略。拿到凡间天桥下找说书的还能换钱买米酒喝呢!” 丹青白了他一眼,却将那几本书接了过来揣在怀里:“我先走了,你忙吧。” “仙子慢走!”月老这才抹了把汗。 丹青刚出门没一会儿,又颠颠地跑回来了,慌慌张张地一头钻进月老桌子底下。月老刚要问她怎么了,只听得外头一阵吵吵嚷嚷的,接着,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月下老头儿!快给俺写段好姻缘,俺要下凡娶媳妇儿去了!” “啊?天蓬元帅?”月老惊恐地看了看他和他身后八个天兵天将,不明就里。 “俺遭小人陷害要被贬下凡了,快些给俺写个好姻缘!”他一拍桌子,把笔递到月老面前:“写!” “这——这万万不可啊。”月老连忙摆手道:“没有玉帝的旨意,俺不能乱给谪仙写姻缘。” 天蓬气急,刚要发作,却见月老桌子底下露出来一小截水色的裙摆。他一把抄起那裙摆一拉,丹青直接从桌子底下滚了出来。 “哎呦喂……元帅有话好说!”她胆子都要吓破了,一个劲儿作揖求饶。如今这天蓬要被贬下凡了,十足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纵观月老宫就没一个能打的,凶多吉少呦! 天蓬怒哼一声:“你这仙判,伙同那个弼马温给俺小鞋穿。若不是你俩,俺怎么会失意醉酒冒犯了嫦娥妹?!如今是否又是你威胁月老不让他帮我?” 后头八个天兵天将见他如此穷凶极恶,亦不敢上前阻拦。 “天地良心啊,我可没有!”丹青这次真是冤枉的,她回头给月老使了个眼色,道:“月老爷爷,你就给他写一个吧。” 月老会意,提笔就给写了一段。只不过——不是姻缘是孽缘呦。 谁知天蓬仍旧不依不饶,抓着她的衣领道:“哼,那弼马温呢?” 一阵不寻常的风刮过,空气中杀气凛凛。“赶紧把你那猪蹄儿从丹青儿身上拿开,俺还能考虑下手轻点。” 说猴子猴子到。丹青顺声音看去,只见那孙悟空拎着个金箍棒一脸不屑地站在门口正抠耳朵呢,猩红的披肩系在颈间,一对凤翎随着微风在云雾中飘洒。虽是慵懒到极致的表情,眸子里的精光却是灼灼逼人,帅,太帅! “孙大人,你每次英雄救美,都来得好及时啊!”她也不顾抓着她衣领的天蓬了,直接变了花痴脸。 “哼!”天蓬一把将丹青推了出去。她立马一脸幸福地在天空中划了一个自认为优美的弧度,接着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猴子怀里——有时候偷偷使点小仙术是非常必要的。要不然师哥教的身法不是百年都难得一用嘛。 心中一喜,她偷偷把头靠在了猴子肩膀上。 她感觉到猴子脊背僵了一下,脑袋离她远了些,却也没有把她推开,反而一挺身将她护在身后。 月老在一旁暗自感叹:这位丹青仙子还没看攻略,已经可以出师了! 天蓬幻化出兵器,一脸不屑道:“狼狈为奸!” 孙悟空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单手耍了个棍花,道:“有啥事儿冲俺来。丹青儿现在可是俺的人,休要欺负了她!” 俺的人?这是昨晚那个负责到底的约定吗?!不论这猴子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反正领土主权已经宣布了,看以后谁还敢对他流哈喇子!丹青只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子里,在一阵甜甜的香气中徜徉。 “厚颜无耻的弼马温,吃俺一耙!”天蓬挥耙打来,孙悟空不慌不忙在她耳边讲了一句“俺去去就来”,便提着棍子迎击上去。 月老宫里瞬时火光四射。月老哪见过这阵仗?也躲回他那桌子底下。 丹青被猴子随棍风飘荡的披风帅了一脸血,两眼放的光全是米分红色小桃心。 那二人从仙宫里一直斗到外面,八个天兵天将都看傻了,在一旁纠结要不要上去阻拦。 天蓬被占尽了上风,节节败退,被逼到了仙宫一角。再往外些可就要跌下九重天了。为躲开猴子凌厉的棍法,他后错一步,却一脚踏空跌了下去。猴子并无赶尽杀绝之心,立刻伸了棍子挑住他的衣角:“可输得心服口服?” 天蓬不屑冷哼:“输又如何?俺天蓬此生率天河十万天兵驰骋沙场,纵是下界为妖亦浪荡快活,总好过你这所谓美猴王却顶着个芝麻小官的乌纱天天给人当狗腿子!” 丹青一听,后背就开始冒凉气。 “你说什么?”猴子眯起一对金眸,鼻子也因愤怒僵了起来。“俺弼马温的官职可是不用论品级的,较你大上太多!” “哈哈哈哈,别做梦了。”天蓬抓着猴子的棍子笑道:“凡间一妖猴而已,你以为玉帝会给你多大的面子?还不用论品级?那是官太小论不上品级吧!” “呀!——”孙悟空怒火攻心,一棍子将他甩下天庭,回头满脸杀意道:“丹青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丹青一下子就慌了,磕磕巴巴道:“孙孙孙孙孙大人,你你你别激动,那什么……” “是不是真的?”他高声怒吼,眸子里那抹凌厉的杀意直叫她胆战心惊。 她不敢回答,咬着唇瞥向一边的月老。 孙悟空金箍棒斜指,又道:“月老,你说!” “额,孙大人,您的官位的确是比天蓬小上一些——”月老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只道:“不过弼马温也不错了,好歹掌管全部天马,不似老官儿我,这个……” 猴子自嘲一声,又转头对丹青说道:“丹青儿,你骗俺?” “孙大人,我错了。”丹青立即苦着脸道:“我是怕你嫌官职太小不愿意留下。升官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努力啊。” “不必!”孙悟空一个棍花将棍子收回耳朵里,道:“这天庭俺老孙不呆了!丹青儿,你可要与我同去花果山?” 丹青这下傻了眼,直接给急哭了,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哀求道:“孙大人使不得啊,擅离职守可是大罪过!” 未等她说完,他又怒道:“去是不去?” ☆、第15章 许久不见,怪想她的 “我……”丹青犹豫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陪他下凡,她这擅离职守的罪名就扣脑袋上了,谁也翻不了身。她苦着脸道:“孙大人对不起,我……” “罢了,不是俺老孙不想带你,是你不愿跟俺走。那俺自己走了!”他唤来筋斗云一个纵身便下了凡间,不见踪影。 八个天兵天将探头去看,大叫道:“不好啦,天蓬元帅掉进豪猪堆儿里啦!” 豪猪?玉帝不是说贬成家养猪吗?妈呀,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明决宫里,仙判听幽面色凝重地在正堂踱着步子,一旁坐着哭哭啼啼的丹青。水色衣裙柔柔地垂下,整个人都像是一汪清澈的潭水一般。 “我就说当初你不该哄骗于他。”听幽剑眉紧锁,看着丹青半天皆是欲言又止。素日里他向来是个铁面无私的,可一沾上这丫头的事儿,他脑子便一片混乱。更别提现在她绞着个手绢哭得梨花带雨的,叫他怎舍得责骂?他叹了口气,道:“天蓬的事儿我还能帮着说说话。毕竟家养猪和豪猪也没有太大区别。但……但那猴子一气之下罢了自己官职,这是多大的罪过?叫师哥怎么帮你?” 她站起身,哭得更是厉害:“可……可我都等了三百多年了呀,从他破石而出我就日夜盼着,好不容易把他盼上天。这可怎么办呀……” “现今玉帝并没召见你我,咱们不明圣意,更不能贸然前去说情。”听幽走上前替她抹了抹眼泪,哄她道:“再等等吧,等有消息了,师哥一定给你想办法。” “师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留下来,她猛劲儿地往他怀里钻,不一会儿他的衣服就湿得透透的了。“这该死的猴子,怎么就撇下我跑了呢。昨晚上跟人家说的好好的,会对人家负责任,今天就变心了!” 听幽闻言心口一凉,却也是无奈,只能抱着她哄。她本便是个鲤鱼仙,五行属水的。这一哭起来,不是她自己想停,那眼泪儿撒到凡间都能下一场暴雨。最后他实在熬不住,道:“这样,我带你去千里眼顺风耳那看他去,行吗?” 她忽然从他怀里挣出来,猛点头:“走走走,现在就去。” 这一去,可苦了千里眼顺风耳两兄弟了。这丹青仙子往觉尘镜旁边一坐就不肯走了。界面就开在花果山,谁也不让动。看累了她就抢千里眼顺风耳的东西吃,这兄弟二人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攒的那点媳妇儿本儿都叫她吃没了。再这样下去,他们的仙宫迟早让她吃破产了。 却说那觉尘镜里,猴子下了凡之后直接回了花果山,把天上一通乱骂。什么天规天条太多,什么老官儿同僚太刻板,还有什么官职太小欺人太甚之类,却是一句丹青的坏话也没说。她也欣慰些。 后来,水帘洞进来一个红衣服的女孩子。一根红头绳绑着长长的麻花辫,长得倒真是挺白净,想必就是那狐狸了。她在孙悟空身旁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的,看得丹青摔了觉尘镜的心都有。 听幽陪她呆了几天,抵不住明决宫的差使实在多,他只好唤了玉时来陪她。 玉时见她天天对着那镜子发呆,就提议她以现场调查的理由下凡去找他。可丹青总是摇头,说那猴子忘恩负义,不想理他了。 孙悟空在花果山的大半时间都在教小猴子习武,或是与其他山头、江河湖海的妖王们谈天上的见闻。而一说起来便是滔滔不绝的抱怨。偶尔闲下来,也会跟狐狸念叨念叨丹青这位同伴,讲讲她在他御马监生活的事儿。“那个丹青儿长得水灵,心眼儿也挺好的。就是管不住一张嘴,跟个吃货一样,天天嘴里也不闲着。”这是他口中对她的形容。 狐狸听了只是笑,却不多言语。 而丹青在听到他这话之后,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枣泥糕。 过了几日,丹青趴在觉尘镜上一觉醒来,抹了抹镜子上的哈喇子,看到花果山山头挂起了写有“齐天大圣”四个字的旗子,细细听来才知那是狐狸给孙悟空起的新名号,还说天庭若不认他这大圣,他便不回来。 猩红的披风猎猎飞扬,他站在山顶傲视天下,颇有种盖世英雄的气势。她的眼睛又开始闪小桃心。 七十二路妖王听闻他得了个好封号,纷纷前来道喜。狐狸为了讨孙悟空欢心,也给他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有荤有素,色泽鲜美,想必道道是美食,看着果然是比她仙宫里那几个厨子做的好上不少。那场面,丹青隔着觉尘镜仿佛都能闻见香味儿了。 而孙悟空只动了两筷子,便喃喃道:“俺还说叫丹青儿尝尝你的手艺。可惜了,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了。”撂下筷子许久,他复又道:“许久不见了,还怪想她的。” 丹青一怔,心里酸酸的,眼泪儿就掉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身后来了一对天兵天将,道是玉帝请她过去议事。 沉了这么久,议的当然就是孙悟空自封“齐天大圣”的事。丹青满心都是孙悟空那句“怪想她的”,于是自告奋勇说要下凡做个现场调查,看能不能规劝他回到天庭。玉帝思前想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应允了。 丹青兴致勃勃地跑回明决宫,边跑边开心地嚷嚷:“师哥,我要下凡找猴子去啦!” 听幽正在写卷宗,笔下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难看的墨点。他挥袖将那墨点隐去,沉沉地叹了口气: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丹青开开心心地收拾自己的包裹,跑前跑后地在御马监和明决宫来回折腾。一会儿找纱裙,一会儿寻发簪。玉时也跟着一块忙活,但她准备的都是给丹青的吃食。充饥的糖饼、下午吃的小点心,果茶也装了一葫芦。不像是出差去做现场调查,倒像是出去郊游野炊。 听幽很想在正堂静下心处理他那些细碎的琐事,挡不住目光总是从她身上怎么也移不开。他便叹气,负手站在堂中看着她俩活动。 丹青终于收拾好,带了一个大包裹两个小包裹,也不嫌沉,蹦蹦跳跳地跑到听幽身旁。 见听幽沉着个脸,她的眉头也跟着蹙成了八字形:“师哥,你不开心呀?” “倒是没有。只是不放心你一人下凡。”言罢他又是叹气。“但玉帝只下了允你一人到花果山的旨意。你自己多加小心。” 丹青大幅度点点头以表决心。她拉着他的胳膊道:“师哥,虽然我法力不济,不过至少驭水术使得尚可。对付一般毛头妖怪应该也不成问题。况且我日夜盯着花果山,先前跟太白爷爷也去过一次,很快就找到路了,不会耽搁太久了。你想我可以去千里眼那看我。” 其实令听幽最担忧的并非是她的安危,也不是与她的这些难言的牵挂。 现场调查……七百多年了,他仍然心有余悸。七百多年前,这世间最后一只皇鲤渡劫失败被打回原形,他下凡去做现场调查。对上她清澈的眸子的那一刻,那些凡人所谓的感情便如汹涌的潮水涌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时至今日,当他每每再直视她的双瞳,他仍在反思,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今日她望着那猴子的眼神,与那个时候的他自己如出一辙。他不敢继续想。 望着她脚下生风,拎着包裹兴奋下凡的样子,胸中似压了万斤大石,听幽沉沉地呼了口气。 穿过层云,一双洁白的小鞋踩上青葱的草地,她瞬间明白了猴子为什么这么喜欢凡间。窜入鼻腔的是自由的空气,周围的花草树木生机盎然,丝毫不像天庭那般死气沉沉。天庭的花树是几千几万年都不曾凋零的,完美得不接地气。 她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纯白纱裙,在草丛上蹦蹦跳跳,瞧着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儿看看蚂蚱,一会儿去摘个果子,活脱脱像一只美丽的素白蝴蝶。走着走着,草地被沙滩取代,一片汪洋大海映入眼帘。 花果山山脚下应是荥水水域,与东海相连。那海一汪碧蓝,一望无际。洁白的浪花冲上沙滩,她也忘了自己是干啥来的了,甩下包裹脱了鞋子拎在手中就往水里跑。那水清清凉凉的甚是舒服。许久不现原形的她终是忍不住变回一条二尺长的银鲤,一蹦跳到海水中。 她本是河鱼,在海水中游泳还是有一些不适应,因而只敢在水浅的地方玩耍。正高兴地吐着泡泡,只见前方有一个发着光的小点。她游过去一看,是个梅子大的大珍珠。她立刻两眼放光,朝着那珍珠游过去。可那珍珠就好似有生命一般,她如何也追不上。 她一路游啊游,好不容易与那珠子接近了,忽然觉得尾鳍一疼,再一回头,自己的一半身子都被一只大鲇鱼咬进了嘴里。 “呜呜——救命啊!!!”她用传音术大声叫喊。无奈身在水中,发出的声音大打折扣。刚下凡就叫妖精吃了,不会这么点背吧? 但那大鲇鱼只吞了她的一半身子,便扯着她往水底游,暂时好像并没有要把她吃掉的打算。她一路就这么呜呜呜地叫唤,最后体力不支大脑缺氧晕了过去。 ☆、第16章 俺现在是齐天大圣 再次醒来,她已经化了人形,被人五花大绑绑在个十字形的柱子上,手脚皆不能动弹。 这是个还算开阔的屋子,里面的装潢很像龙宫,但又不是龙宫。因为四周妖气四溢,并非龙宫的灵气充盈。她四处看了看,两扇月亮门都有鱼精把守,她一点龙族的气息也没嗅到。 她清了清嗓子,一脸堆笑道:“额,各位鱼大哥,丹青这厢有礼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几只鱼精回头瞅了瞅她,权当没听见一样。 她蹙了蹙眉,又道:“这个……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那啥,其实实不相瞒,我也是个鱼,咱同类同类,有话好商量嘛……” 其中一个鱼精终于回头道:“鱼跟鱼是不一样的。你这种小河鱼,哪配跟俺们海鱼比?瞧见没有,那边那个蓝头发的,人家可是正宗的深海鳕鱼。” 话音刚落,他的头就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近海哪有深海鳕鱼?他就是个咸带鱼。”来人矮矮胖胖,肥头大耳的,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抓她来这的鲇鱼精。 那鲇鱼迈着四方步走到她跟前,道:“丹青仙子,这一觉睡得舒服吗?” 她犹然记得他口中的恶臭,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你咋知道我的名号?” “嘿嘿,我为何不能知道?”鲇鱼精凑得更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道:“哎呀,我不仅知道你叫丹青,我还知道你是只观赏鲤鱼。啧啧,不愧是瑶池里游过泳的,长得可真俊呐。大王还说做成糖醋鲤鱼来吃,暴殄天物!” “你说的很有道理啊。”丹青点点头表示认同:“糖醋着吃,鲜味儿都没了。应该清蒸。” “谁跟你说吃的事儿了?吃货。”鲇鱼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朝身后的小弟一招手,一个鱼精立刻呈上来一把大铡刀。他嘿嘿一笑,道:“大王说不叫俺先吃,却没说不叫俺取点血。七百年的仙身啊,一碗血下去,俺还不得年轻两百岁?” “啊!你要干嘛?!”丹青一看到大铡刀一下子就慌了。手脚使劲挣吧都挣不开。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口诀,身边的水立刻凝为一根根两寸来长的冰柱,朝着那鲇鱼精打了过去。 谁知那鲇鱼精一挥衣袖,那些冰柱就变了方向,朝她身上打了回来。 “妈呀!”就在根根冰柱快要打在脸上时,它们瞬间都停了下来。 “呼……”丹青这才舒了口气,努力往后仰了仰脖子。 “这么俊的脸蛋儿,戳坏了可不好。”鲇鱼精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丹青啊丹青,别以为只有你会驭水。那个什么,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要是愿意给你大爷我做个小老婆,我还能想想办法找个替代品交到大王那去。” “你知道我叫丹青,还知道我七百岁了,是个观赏鲤鱼。你们大王是天庭的人?”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天庭的水族,她得罪过的,这个范围已经缩到很小了。然而——还是有百十号人选啊。天呐,就不应该为了口吃的得罪人,现在好了,遭报应了吧! 趁着鲇鱼精思忖的时候,她偷偷又驭了一块冰锥从衣服上割下衣角,在上头画了个大鱼吃小鱼图,送到了海岸上。须臾,她又后悔了:孙猴子知道她是个鱼吗?!天呐,没事儿飚什么画技啊,直接写孙大人快来救我不行吗?! 却说那片衣角飘着飘着就被海水冲上了岸,正巧一只小猴子在那洗衣服呢,捡到之后研究了半天,忽然露出十分兴奋的表情,衣服也不洗了,拎着布头就往山上跑:“大王,东海龙王请我们吃鱼啦!” 眼看着大铡刀在自己腕上割了个一寸长的伤口,接着潺潺地流出了鲜血,丹青差点晕过去。 此时她无比庆幸鲇鱼把她绑在了柱子上,不然她一定会脚软瘫倒在地的。 “你这鲤鱼,虽是个吃货,脑子倒也不笨。”鲇鱼精拿着一个广口大碗在一旁接着她的血,一边露出一脸贪婪,一边抬头道:“把你交到大王那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接了满满一碗,他仰头一饮而尽,又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道:“甘甜,甘甜!哎呀,真想尝尝这细皮嫩肉的味道啊——” “啊!滚开滚开!”正叫嚷着,丹青只觉得身旁所有的水都开始剧烈摇晃,朝着一个方向旋转起来。 “咋了这是?”鲇鱼精被水转了个东倒西歪,扶着帽子回头差小弟们上去查探。 而丹青抬起头仔细观摩了一番,好像看到一根很长很亮的东西正搅合着这水。她眼前一亮,大喊道:“孙大人,我在这呢!” “孙悟空?”鲇鱼精一提这个名字,腿肚子都有点软。“快,快关洞门!”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精光自水面打来,水底立刻卷起一道强有力的水波,卷着海底的泥沙一齐四散开来,将洞里一众小妖掀翻。 好凌厉的棍法呀!丹青眨着星星眼看着孙悟空破水而来,将金箍棒幻为正常大小,一双战靴踏上海底的软砂:“丹青儿,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丹青一颗少女心无限膨胀都要突破天灵盖了:“你看懂我的画了?你咋知道我是鱼的?” “吕洞宾跟俺说过。”他上前解了她手脚的扣儿,道:“你画得还行,跟俺老孙不分伯仲了。” 丹青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褒是贬,片刻后,索性一窜钻到孙悟空怀里,道:“孙大人,我都想死你了呀!” “别管俺喊啥孙大人了。俺老孙可再不当那弼马温了。”孙悟空低头瞅了瞅她抓着自己护心镜的那小手,上头一道伤口红得刺眼,还往外冒血呢。回头见那大铡刀,心里便有了数。他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拎起棍子朝那鲇鱼身上就是当头一棒。 鲇鱼立刻化为原形,在地上蹦了蹦死过去了。 “俺老孙现在是齐天大圣了。”他这才将金箍棒收回耳朵里宣布战斗结束,挑起嘴角瞅着她。 “好的好的,大圣!”她被瞧得心花怒放,小脸在他颈间蹭了蹭,道:“走走走,上花果山!” 孙悟空无语地眯起眼睛:好歹也有齐天大圣这么拉风的名号了,能不能别老拿他当天马骑了?但想想她一个小姑娘法力微薄还孤身一人下界来找他,他心便软了,任由她抱着脖子撒娇。 他一个纵身揽着她从水底快速往上潜,她却在他怀里挣扎:“大圣慢点,我还没好好看这水底呢。”她回头望了望不远处那丛绚丽的珊瑚,道:“你看那些草,会发光呢!” 孙悟空只得又慢了下来,揽着她慢慢游。 她水性是不错的,在水底左瞧瞧右看看,偶尔鼓着嘴巴吐个泡泡,遇到鱼群在她身旁游过,都能开心半天,全然不顾及来的是金鱼还是鲨鱼。孙悟空只好紧紧跟在她身边,看到食肉鱼就龇牙警示。这一片的精怪没有不认识孙悟空的,既看到他便不敢再作怪。 半晌,她忽地十分严肃,回头道:“大圣,你觉不觉得这片荥水水域妖气变得很重?” 他挑眉,道:“是有些重,可能来了什么厉害的妖怪占了这片水。”言罢,他又捡了个贝壳在手里扔着玩儿,道:“你要去俺那花果山看也有妖气。狐狸他们都是妖精呢。” 她撅了撅嘴,也没太把他提狐狸的事儿放在身上,又思忖道:“方才那个鲇鱼精一口一个大王的,他家大王很清楚我的底细,也许是天上某个被贬下凡的神仙呢。可不能掉以轻心。” “怕什么。”孙悟空胸有成竹道:“当年俺出海游历,回来时花果山都叫一个混世魔王占领了,俺不是照样打了他个屁滚尿流?管他什么神仙精怪,谁敢欺负你,那就是跟俺老孙过不去。看俺不金箍棒的伺候!” 脸上一辣,她心中大喜,在旁边频频点头,道:“有大圣在当然不怕啦!”她回头瞅了瞅那个妖怪洞府,心道,若真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还要赶紧通知东海龙王才是。 一路走走停停可算上了岸。右手手腕的伤口却还在流血。在水中的时候不觉得疼,这会儿海水干了留下些盐巴在身上,倒是疼得紧。她又是眼圈一红,伸手到他面前:“大圣,疼啊——” 孙悟空惯来是个钢筋铁骨的,印象里几百年来也没受过什么伤。此时瞅着她皓腕上被绳子勒得青紫,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血珠就从那白皙的皮肤往外渗,他心里也是一揪:“那咋办?要不——俺给你吹吹?” “那好吧。”她撇着嘴把小手又往前伸了些。 他轻轻给她吹着气,伤口处立刻凉飕飕的,舒服许多。他抬头瞧她红着眼圈憋着泪儿,便道:“你别看它,看就觉得疼。” 她点点头,把眼睛瞥向别处。过了会儿,忽然柳眉一挑,道:“呀,我的包裹!” 她抽了手朝一旁小跑过去,边跑边抹眼泪儿。她从地上捡起她几个包裹,拍了拍上头的土,霎时间就忘了手上伤口的事儿了。 她从里头翻出一盒小点心就要吃,半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瞅了瞅孙悟空,又放下手把点心盒子塞了回去,跑回孙悟空身边,把小包裹递给他,道:“我忘记带着你的东西了,这些就当给你猴子猴孙的见面礼吧。” 孙悟空见她这副忍着饿却十分坚决的样子,心里便是一暖,接过她的包裹都背在自己身上,拉着她的小手道:“走,俺给你摘桃儿吃去。” ☆、第17章 大圣,洗澡吗? 丹青跟着孙悟空一路上山,摘了不少的瓜果梨桃。花果山仙气缭绕,果子长得也又大又甜。她拿在手里就忍不住要往嘴里送。孙悟空怕她吃那没洗过的桃子扎嘴,便都给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不叫她吃。 爬到半山腰她便喊累,他只好背着包裹抱着果子拎着她驾上那筋斗云。她恐高,他也不敢飞得太快,就贴着地面慢慢飞。结果她就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到了水帘洞也摇不醒。他只得把她放在洞中最深处的石床上,交代小猴子们别吵她。 在她的小包裹里翻了翻,并没瞅见她的铺盖卷。他怕她凉,寻了些稻草垫在她身下。而后他又到水帘洞外的山涧把瓜果都洗了干净,剥皮去核放在石桌上等她醒了吃。 她一人下凡,仙宫里那些厨子一个也没带着,想着她素日那小孩脾气,定是在天庭被宠惯了的。他忽然责任感爆棚:得照顾好这丫头才行。 前几天他还跟狐狸说要是丹青儿能尝尝她的手艺就好了。现在丹青儿下凡了,狐狸却回家了,总是这么不凑巧。 原先这丹青曾经跟太白来过一次花果山,但只是匆匆露了一面便带着孙悟空回天庭了。大猴子小猴子们再见到这个一身白衣的漂亮姑娘,都新鲜得紧。然而他们家大王嘱咐不能把漂亮姑娘吵醒了,他们便堵在这间石屋门口悄悄地看。 [头一次瞅着大王眼神这么温柔啊。]芭将军冲着马元帅用手语比划。 [那姑娘长得好,大王忍不住多看几眼情有可原。]流元帅眉眼带着慈祥的笑,招呼身旁几个小猴子离开了。 一会儿,孙悟空站起身来到猴子们面前,小声道:“有伤药之类的吗?” 马元帅点点头,去后头取了个小盒子,里头是他前几日刚在隔壁山头采的草药。孙悟空便到外头去捣草药。 小猴子们又开始眼神议论起来了:大王不过去了一次天上而已,怎么变成玉兔了? 眼瞅着太阳渐渐落山,屋里突然传来嘎吱嘎吱的动静。 孙悟空耳朵灵,一下子就听见了。到石洞里一看,果然,那丫头正抱着半个桃儿啃得欢实呢。 看见孙悟空进来了,她嘿嘿一笑,大牙上还沾着一块桃皮儿:“孙大人,你来啦?” 孙悟空把捣好的草药放在桌上,道:“醒了?手还疼么?” 她抬手看了看,伸到孙悟空面前,又哭丧起脸来:“疼,伤口都变黑了,难看……” 他一瞧,果然,已经凝了紫黑的一道。被绳子捆过的地方也紫了一圈儿,扎眼得很。他叹了口气托着她的胳膊坐在床边给她上药。 那草药十分管用,涂上之后伤口立刻凉飕飕的好了许多。一双毛毛手蹭着她的小胳膊,搞得她连心里都痒痒的。她就偷偷抬起眼帘盯着他的脸看。暖暖的烛光倾泻在他俊朗的五官,将他专注的神情绘得更加温柔。她不自觉地挑起嘴角。 草药涂好了,他拍了拍手,抬起头对上她爱心满满的小眼神,便是一怔,倏地站起身一甩猩红的披风:“傻笑什么呢?俺老孙脸上有虱子啊?” “没有没有……嘿嘿,孙……啊不是,大圣长得俊。看看就觉得心情好。”她蜷起身子抱着膝,并没将眼神从他身上收回来。齐天大圣……这个名号还真挺适合他的。这么帅,天生就是个盖世英雄的料啊。 孙悟空被她恬不知耻的小眼神盯得脸都红了,挠了挠一脑袋桀骜不驯的猴毛,道:“你下凡干啥来了?” 她闻言便撅起小嘴儿:“大圣你不讲义气,把我自己丢在天庭。可我假都请了,自然是下来休假的。”她没敢告诉他她是来劝他回天庭的,只好撒了个谎。 他颔首:“那你五天之后回去?” 这才刚来,说什么回去的事儿?她不满道:“大圣很想让我回去吗?” “这得看你自己。”孙悟空也耷拉着嘴角,目光躲开她的落在别处,道:“反正俺这花果山地界大得很,不缺你睡的地儿。” 意思是愿意留她住下了?丹青一喜,眯着眼睛道:“就知道你最好啦!” 余光瞥见许多大猴子小猴子站在门口,丹青一怔,下了床打开她的小包裹,把里头的吃食饮料都拿了出来,摊在石桌上,招手道:“天上带来的,可好吃啦,你们尝尝!” 猴子们瞅了瞅她,谁也不敢动。 孙悟空朝着他们一点头,几只小猴子才率先凑上来蹲在桌子上抓点心吃。她就坐在一旁吃他给洗的水果。 吃饱喝足了,他便带着她到山上闲逛顺便消消食。孙悟空一直觉得,像她这种吃得比猪还多小腰比蛇还细的,那就是典型的亚健康状态,总有一天要病倒的。 夜间的花果山有好多好多萤火虫,飞来飞去的好看得很。她就追着那些萤火虫跑。他看她喜欢,便抓了一把用她的小手绢裹住,她却嫌他剥夺了萤火虫们的自由,让他都给放了。一路跑跑跳跳地就来到水帘洞铁板桥下面那泓山涧旁。 花果山乃一仙山,一花一木都带着灵气,这山涧也是如此,清冽得很。她撸起袖子在水里划了两下,小嘴儿便甜甜地咧开,回头道:“大圣,这水好清亮,我们下去洗个澡吧!” 孙悟空顿时气血上涌,心跳加速:啥玩儿?又洗澡?还玩儿共浴? 未等他决定是同意还是拒绝,她一跃在空中变了个银鲤,跳进了水里。 他满脸黑线:变原形你不事先说一声!不过——不愧是观赏鲤鱼啊,真的挺漂亮的。银白色的鳞没有一点瑕疵,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白光。身上每一片鳍都那样透亮,好看。 正好也是好几天没洗过澡了,下水泡泡也好,他这么想着,褪了披风盔甲战靴都放在一旁,纵身一跃跳进了水中。猴子体型当然要比她这条小鲤鱼大上许多,激起的水波给她直接冲了个跟头。 她在水里刚要大声责怪,那话却是随着一个没吐出去的泡泡死死地被哽在了她嘴里——这这这,这猴子身材太好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块腹肌匀称有致——幸亏她这是在水里,不然流哈喇子什么的太丢人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平日看起来只觉他精瘦紧实,没想到脱了衣服这么有料!她在猴子身旁转着圈圈游,连后背坚实的肌肉也看了一个遍啊! 她不禁扪心自问:丹青,说好的洗澡呢?又不是泡温泉,咋有种火辣辣、晕乎乎的赶脚?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扑过去朝着猴子的腹肌就啄。 啄啄啄,啄啄啄,呀,这口感不错啊!可惜她现在没有牙,如果有牙的话,咬下来一块不知道是啥感觉啊……这味道难不成是传说中的男人味儿?又或者是男猴味儿?香啊,真香! 她快要陶醉了啊! 话说孙悟空自落生便和各种小动物一起在山上生活,别说鲤鱼,跟鳄鱼一起洗澡都有过,自然也没把她这真身和那位貌美肤白的小仙子联系在一起。只当是条小鱼罢了。 然而这小鱼却调皮得很,老在他肚子上啄来啄去的,搞得他要痒死了。 他一把将她从水里抓了出来,道:“丹青儿,你老挠俺老孙干啥?” “哪有啊大圣……”她扭着身体道:“人家只是有点沉醉啦……快给我放回水里啦!要干死鱼了啦!” 他挑了挑眉,无语地给她扔了回去,她立刻欢快地吐了几个泡泡。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什么东西刷地一下落在了对面山头,二人立刻偏过头去看。 “是天兵天将!”丹青最先反应过来,十分警惕地变回原形跑到岸上:“不是来捉你的吧?” “捉俺老孙作甚?”孙悟空也湿着一身猴毛爬了上来,抖了抖身上的水,施了个避水咒,身上就全干了。再等他麻利地套上盔甲披风,一旁那丹青儿鼻血都快窜出来了。 她捏着自己鼻子道:“也是也是,若是捉你的这误差也太大了。” “走,过去看看。”他在她腰上一揽,一个筋斗就翻了过去。 二人躲在一个大石头后头,偷偷往外探出头。只见一队天兵天将肃目持枪正在与一女子僵持着。而看到那女子的面容后,丹青差点惊叫出来。 “嫦娥仙子?她怎么下凡来了?”丹青蹙着眉仔细瞅了瞅,发现那女子长相虽与嫦娥相同,可身上却是带着浓浓的妖邪之气,甚至夹杂着些许怨气。大抵是照着嫦娥仙子幻化的人形,并非嫦娥本人。 孙悟空也看出了这一点,却偏头小声问她:“嫦娥就长这样?那真没你好看。” 丹青脸一红,微嗔地夹了他一眼。 不远处,天兵的领队长枪斜指,道:“霖铃,你本凤凰死卵,应入轮回,却逆天改命强行修炼,弄得附近一带乌烟瘴气。如今还是乖乖伏法,也免得动起手来伤了性命。” 那女子却未答话,只冷哼一声,便从空中幻化出一根长鞭,足下一点便朝着天兵天将杀了过去。 ☆、第18章 你陪我睡 那女子鞭法阴毒,招式狠辣,身法也是极快。天兵天将单打独斗与她过招根本不是对手。于是只得在领队的安排下站位成七星阵法与她斗法。她虽武艺高强,破阵却是毫无头绪,一时间便被困在阵中。 天兵天将一齐移动,将那阵法越收越紧,眼看着便要将她困死在阵中。这时,山林里忽地闪出一个人影,手中九齿钉耙重重一击便打在那阵眼上,瞬间变破了七星阵。那个叫霖铃的女子顺势脱出,长鞭一挥一声嘶鸣,连空气都要撕裂一般打在其中一天兵身上。那人立刻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天蓬?他怎么也在?而且……不谢顶了还变帅了,这咋回事儿啊?!”丹青十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天蓬大肚子也没了,头发也浓密了,长相端正竟是带些正气凛然的模样。 孙悟空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道:“嘘,看看再说。” 丹青颔首,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 她的小手极软,他不免打了个哆嗦,把手收了回来。 天蓬加入战斗后,局势马上生了变化。他们二人联手将一队天兵几乎打了个溃不成军。就在二人马上要摆脱他们之时,一张金光闪闪的天网忽然从天而降,势要将二人网个正着。孙悟空吸了一口气重重呼出,将那网子吹歪了几尺。 天蓬知有人暗中相助,趁机拉着霖铃逃脱网下,一个纵身窜入林中。那一瞬,霖铃往这边瞧了一眼,惊讶之余,露出一个不明疏淡的笑容。 天网扑了个空,打着旋缩小最后落在一个刚从天上落下的人袖口中。 那人一袭青衣,面容清秀,正是丹青那师哥、仙判听幽。 丹青见了他便是心中打鼓。师哥回来,大抵是因为那凤凰触犯了什么天条,玉帝下旨叫他来擒拿。她不知为何孙悟空会出手相帮。但现下她们坏了师哥的事,不知他如何上天交差。 听幽望着那两人逃跑的方向叹了口气,也扭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丹青鱼目聪灵,眼神极好,眸子立刻对上了听幽复杂的目光。 听幽并未开口唤她,只当没看见一般领着天兵天将唤了阵法一阵白光便不见了。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师哥还是疼她的,没有戳破她俩捣蛋的事儿。想到这,又有一丝愧疚升上心头。还希望师哥回去能随机应变将此事推到天蓬身上。 她自石头后面站起身,道:“大圣,你为啥要帮他们啊?” “当时俺一时冲动把那胖子从天上扔下来,也算是欠他个情,今日算是还了罢。”他也站起身在她头上轻轻一拍,道:“那些天兵应是他旧部,打起架故意放水。放心,你师哥知道怎么应付,不会受牵连。” 这猴子,还挺讲义气。丹青捋了捋被他拍过的齐刘海,道:“我当然知道我师哥本事大。但是你打我干嘛呀。” “哼,笨丫头。”他夹了她一眼转过身往回走。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跟在他后头又道:“不过当然是大圣本事最大了!” 闻言他方才挑了嘴角,又揽着她一个筋斗直接飞回水帘洞。 那霖铃是凤凰死胎,一定是见了嫦娥姐姐漂亮,才幻化了她样貌,这样倒也说得通。但是那天蓬……难道他俩就是当时月老寥寥几笔给写的姻缘吗?丹青忽然觉得月老的工作真是妙极。 回了水帘洞,大猴子小猴子们也已经都回来准备歇息了。 孙悟空挠了挠耳朵,问她:“你想睡哪?” 她四处瞅了瞅。她还从来没在有这么多动物的地方睡过觉呢,于是新鲜道:“你睡哪我睡哪。” 孙悟空挑眉,回手一指正中那美猴王宝座,道:“俺老孙一直睡这。” “那我就睡这!”她蹦蹦跳跳地坐上他那宝座就要斜身躺下。 孙悟空瞅了瞅她,忽地想起她睡相不好的事情来。流哈喇子还能原谅,这要是睡着睡着一个翻身露出一条大白腿,再露出一块小香肩,这这么多公猴子——他赶紧上前给她扯了起来,道:“不行,你去里头睡。” “啊,为啥不能睡这啊……”她撅着嘴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泄了气,只好哄她道:“里头的石床大。你睡觉不老实,这么小个椅子还不得睡地上去?摔疼了你又得哭。” 她思忖了一下,发现他说的也对,于是站起身道:“那好吧,我睡里头。” 他前前后后拿稻草给石床铺好了,又给她找了床还算干净的小棉被,才叫她躺上去。她倒是不挑剔,困劲儿上来了倒立着都能睡着,头一沾那稻草就惬意地笑出一对小酒窝。 见她如此好哄,他心头也是一软,挥手以掌风灭了烛灯。 没想到她噌地就从石床上坐了起来,道:“妈呀,太黑了!好吓人!” 孙悟空无语,又给她把烛灯点上,她才又躺回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原先在明决宫和御马监都能看到广寒宫,这里看不到,怪害怕的。” 孙悟空给她掖好被角便回了他的美猴王宝座去睡。大猴子小猴子们也相继进入梦乡。 就在他快睡着了时,只听里头“啊——”的一声尖叫。他一下就清醒了,以为又有啥胖头鱼要吃了她,便奔进去看。结果那丫头捂着个脸,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从指缝中露出来,一脸惊悚道:“蜘、蜘蛛!” 孙悟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小蜘蛛还没一颗石子大,正可怜兮兮地在一个角落吐着丝。那蜘蛛在他们洞里住的时间不短了,孙悟空自是认识的,于是道:“俺说,丹青儿,你好歹也有七百年仙龄了,就是化了原形都比它大上许多,有啥好怕的?” “可是天庭从来没有蛇虫鼠蚁什么的呀,而且它长得好恐怖啊……”她撇着嘴角,腿也蜷了起来。 小蜘蛛听了之后心都碎了。他妈妈明明告诉他,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宝宝呀。他一脸无辜地瞅着孙悟空,请求这位水帘洞洞主做个决断。 孙悟空看了看那小蜘蛛,又瞅了瞅丹青,弓着腰叹了口气,对蜘蛛说道:“不然你跟俺去外头睡吧。” 蜘蛛无奈地垂下脑袋,一溜烟爬走了。 “现在能睡了吧?”他叉着腰站在石床旁边打了个哈欠。 “不行,我还是害怕,困盹儿都吓过去了。”她又往后缩了缩身子,四处瞅了瞅,道:“看见一个就说明至少还有一百个!大圣,你陪我睡嘛!” “啊?!这啥逻辑?”他蹙着眉瞅着她,心想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可是看她那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又不像是装出来的。罢了,谁叫他说过一定会负责到底这种话呢……他挠了挠头,上了石床凑到她旁边,跟她保持一拳的距离,上身倚着后头的石壁,道:“快闭眼!等你睡着了俺就走。” 她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也毫不避讳,直接搂上他的腰,腿也压上他的腿,直拿他当了个抱枕,小脸埋在他衣服里,道:“好哒好哒。我马上就睡着了。” 孙悟空后背一僵,脸刷地就红了。 闻着他身上特殊的好闻的味道,她也没食言,话音落下没半刻呼吸就缓慢下来,带着温热的鼻息,小小的身子一起一伏。 望着她微动的睫毛,他挑了挑眉,又等了半刻,方才抬手想把她的小手拿开。 结果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大圣,我想要你的肉身……” 他一怔,动作停在原地。要他的肉身?啥意思?传说中的,邀请他生米煮成熟饭吗?哎呀呀师傅原先曾经交代过,修道法要尽量避免接近女色。况且外头这么多猴子猴孙都竖着耳朵听着呢,她怎么好意思?!这丫头实在太不知羞了! 可他拉着她手腕的手却是说什么也放不开。 他咽了口口水,道:“丹青儿,你想……你想跟俺老孙,煮饭?” “啊,煮饭!”她挑起嘴角,另一只手搂他搂得更紧:“好大一坨饭团子,香啊……” 他晕倒的心思都有了。孙悟空啊孙悟空,你在想啥玩意儿呢?这臭丫头梦里除了口吃还能有啥?睡觉睡觉! 他终是把她的小手放进被子里,给她身后盖好了,也阖上了眼睛。 整个石洞都是她身上淡淡的荷花香味,他睡得比平时沉。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一个一袭火红衣裙。扎着长长麻花辫的姑娘带着笑便跑进了水帘洞。到了尽头,看到床上两个横躺竖卧的人,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只见孙悟空四仰八叉地躺在石床上,领口开了一半,露出结实的胸膛。旁边一个穿着薄薄的白色纱裙的姑娘流着哈喇子枕着他的肩膀睡得正香。整条大腿白得跟块玉一样,都压在孙悟空身上。 这声尖叫将二人从睡梦中吵醒。丹青立马撅起了嘴巴,带着起床气坐起身,裙子外的纱衣不知为啥缠在孙悟空的右手上,锁骨处的皮肤睡得白里透红的。她十分不满地嗔怒道:“谁啊?” 孙悟空也坐起身子,一头红毛乱糟糟的,定睛看了看来人,道:“狐狸,你咋来了?” ☆、第19章 把花果山藏起来 狐狸看着这颇有些叫人血脉贲张的画面,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红成了自己衣服的颜色:“哪里来的妖女,袒胸露背成何体统?” “狐狸,不得胡说。”孙悟空瞥见门口十几只猴子叠在一起往里看热闹,赶紧把缠在自己手上的丹青的衣服倒下来给她披好了,方才窜下床,理了理自己的猴毛,又捋了捋凤翎一甩披风,道:“她是天上的神仙丹青,不是什么妖女。” “神仙?你就是丹青?”狐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气得直跺脚:“神仙就可以这么不知羞了吗?” 丹青还晕乎乎的,满脑子就想着睡回笼觉的事儿,于是又躺了回去,哑着嗓子道:“关你什么事啊……” 狐狸见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更生气了,直接上前拎着她的胳膊给她拽了起来,道:“你给我起来!你赖在我悟空哥哥床上做什么?!” 悟空哥哥……这是哪门子的奇怪称呼啊?丹青心中一气,盘着腿儿坐在床上。她一头青丝如瀑,柔柔地洒在肩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尽是慵懒:“在床上能干啥?睡觉呗!” “什么?你……你们、你们睡过了?!”狐狸一双丹凤眼瞪得老大,眼神锐利得跟刀子一样,恨不得从丹青脸上剜下二两肉。 孙悟空心知狐狸的本事,床上那位好吃懒做的是铁定打不过她的,于是赶紧给她拉到一边,道:“说什么呢,还没有。” “还没有?那就是以后会有?”狐狸只觉得一股五雷轰顶的感觉直冲天灵盖。她与孙悟空从小一同长大,却也没有这般亲昵地睡到一个床上过。她这趟只不过回家两三天而已,这水帘洞里怎的就好像换了个女主人一般? 这话孙悟空也不知道咋回答了。 理论上来讲,负责到底是不是包括所谓“煮饭”呢? 他挠了挠脑袋,又瞅了瞅石床上那位眼睛又快闭到一起的小仙子,脑仁儿疼啊! 见孙悟空不说话,狐狸权当他是默认了——这更让她气血上涌。三百多年了,自他修成一身功夫从仙山上回来,站在花果山的山顶,盔甲凛凛、一袭猩红披风随山风猎猎作响,她便知道,这人日后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因而她时刻不忘潜心修炼,希望即使无法与他比肩,也不能给他拖了后腿才好。至于烹饪缝补之事,更是事事在行。这样才能把她这位盖世英雄给照顾好了。 先前与他在花果山,她明示暗示过不下百次了,只是这美猴王却是半分回应也没给过她。她只当他是孩童脾气不开窍,想着再过几百年他便会懂。 然而只上天这一段时日,他却带了这么个柔媚无骨的回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孙悟空竟会喜欢这样的姑娘。慵懒贪睡又不守礼,明明是天上的神仙却丝毫不懂得洁身自好。除了那副剔透长相好似就没别的优点了。 一定是那丹青使了什么术法迷住了孙悟空心智。 狐狸越想越气,右手背在身后偷偷以风化形凭空驭起几道刀刃,迅速出手朝丹青打了过去。 丹青还半梦半醒呢,见那风刃吓了一跳,赶忙驭水来挡。无奈洞里空气湿度太低,她能用的水太少,眼看着能挡掉一半就不错。 孙悟空一挑眉,挥手一道凌厉的掌风糊了过去,那风刃立刻寸寸瓦解消散在空中。 “狐狸你这是做什么?”孙悟空回过头望着她一脸凶恶,道:“她术法不精,你要取了她性命吗?” 狐狸一怔,眼圈便红了。她将泪水悉数咽了回去,道:“怪我,不该满心记挂急着回你这水帘洞!”言罢,转身就跑走了。 几只小猴子与她交情甚好,跟着追了去。 “诶,俺说狐狸……”孙悟空跟着也想出去追。 结果床上那位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苦着脸幽幽地道:“大圣……”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时浓浓的鼻音,说得慢吞吞的,颇有种撒娇的意味。 听她唤他,他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饿了……”她嘿嘿一笑,舔了舔嘴唇。 他伸手扶额,权衡之下只好选择给这个吃货找吃的。不然她在他猴子猴孙面前一哭闹起来,以后他这个美猴王不知道怎么当了。狐狸在方圆百里的山头都走得很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见狐狸生她的气,丹青也没好意思跟孙悟空要求让狐狸露一手做点饭她尝尝。不过花果山的果子好吃,孙悟空给她又洗又剥的弄了一大盆子,她也吃得心满意足。她一边往嘴里塞着桃子,一边道:“大圣,狐狸自己出去没什么问题吧?可别再叫大鱼抓走了。”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狐狸不会再回来了吧?看狐狸那迅猛的伸手,再有三个丹青,估计也打不过。 “不会。”他拿着个没洗过的脆桃在一旁嚼,却总觉得没有她狼吞虎咽得吃得香:“狐狸的短刀使得极好,附近几百里的妖怪都忌惮着她呢。” 她点点头。只是上次一路从荥水水底游上岸,那妖气大得吓人。鲇鱼精恐怕只能算个小喽啰呢。如今再加上狐狸这个所谓的仇家……她颇有些严肃地思忖了一下,决定如果离开花果山一定要拉着孙悟空一起。 孙悟空倒是并不担心狐狸。他更担心狐狸回来之后跟这个主儿打起来。 丹青打了个饱嗝,抬起头又道:“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孙悟空架着二郎腿儿颔首,漫不经心道:“俺老孙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没多久就认识她了。三百多年了。” 丹青听后心里又一个劲儿的泛起醋意。她小声嘟囔道:“你还在石头里时我就认识你了,只不过那时我仙职低微,千里眼总不给我用觉尘镜。我几次去看也没见过这狐狸……” “啥?”她的声音极小,孙悟空只听了个大概,却仍是十分疑惑:“你老盯着俺老孙干啥?” 丹青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了,大圣长得俊,我爱看。” 孙悟空有些气恼地站起身,回头甩了甩披风来掩藏自己的脸红心跳,道:“荒唐。”他挠了挠后脑勺,道:“俺去山顶看看猴子猴孙,你在这乖乖吃东西,别乱跑。” 她挑着柳眉耸耸肩,一双白净的小手跟安了弹簧一样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直将两颊塞得鼓鼓的。不过说到觉尘镜,她又想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她原先在天上,不觉得看凡间动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可她现在到了凡间了,一想到什么神仙想看她干什么就能看,洗澡睡觉换衣服都可以,她还是觉得怪怪的。 因而吃完这一盆子水果,她拍了拍手,走到水帘洞外,抱着胳膊思忖了起来。 水帘洞不算大,驭水将它藏匿在底下不是难事。 然而她总不能每天就把自己圈在水帘洞里吧?搭猴子的筋斗云在花果山玩儿也是很有可能的。于是她又使爬云术下了山,站在花果山脚下看。 如果驭水将整座花果山隐匿起来呢? 她闭上眼睛气沉丹田,将全部的精神集中起来。接着缓缓抬起双臂。荥水海域里的海水仿佛感知到她的力量,缓缓地升腾起来,化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慢慢自山脚向上移动,势要将花果山整个包围在其中。 “你在干嘛?”一个颇为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她施法。 丹青分神回头的瞬间,所有海水退回海中,化为一片虚无。 她蹙眉,有些惊魂未定地朝后退了两步,手里暗自驭着冰刃,道:“狐狸。” “你在施什么邪术?”狐狸走到她跟前抬头望了望花果山,并无异样。她转过身面对着丹青,一双丹凤眼亦盛满了警惕。她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伤了丹青,孙悟空定会恼羞成怒,倒不如来个人赃并获,抓了她回水帘洞,叫她百口莫辩来得直接。 “抱歉我并不会什么邪术,只会仙术。”丹青夹了她一眼,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地指了指天上,道:“你知道天上有对神将,千里眼和顺风耳吧。他们俩有面觉尘镜,可以洞悉尘世的一举一动。”她故意使坏似的弯起唇角,便是一个绝美的笑容:“连你洗澡换衣服都能看得到呦。” 狐狸脸一红,下意识地捂上自己的领口。 丹青对她的恐吓所达到的效果很满意,于是笑意更盛,道:“所以我要把花果山藏起来。这样他们就看不到我们了。” 狐狸一怔,好似被骗了一般冷哼一声,不屑道:“盖起一座山?你开什么玩笑?” “我确实没试过。不过谁知道会不会成功。”丹青沉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我再试一次,别吵我。” 狐狸颔首,站到一边,倒想看看她使什么花招。 只是丹青如法炮制了两次,却再没有方才那种将整个荥水海域御于掌中的感觉。 狐狸在一旁蹙起了眉:第一次这丫头明明快成功了,现在接连失败又是怎么回事?可话说回来,灵力强大到可以驭水藏起一座山的,想必除了荥水中的皇鲤一族便无人能做到了。只是这世间最后一只皇鲤在七百多年前渡劫失败已经死掉了。 难不成这丫头—— ☆、第20章 俺是猪刚鬣 “狐狸。”次次失败,丹青无奈地回过头喃喃地唤她的名字。 狐狸一个愣怔回过神,道:“什么事?” “听说你做饭很好吃,我能尝尝吗?”她捂着肚子嘿嘿一笑,道:“我肚子又饿了。” 狐狸撇撇嘴:皇鲤什么的,是谁也不可能是这只吃货!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一个凶狠的白眼飞过去,转身径自下了山。 “那你到底要不要展示一下厨艺啊喂……”丹青碰了一鼻子灰也是无奈,但狐狸身法太快,转眼不见了踪影,搞得她的心情立刻晴转多云了。 这时,一只小猴子从山下跑了下来,道:“丹青仙子,大王找了你好久,说你自己在外头不安全,快跟俺回去吧。” 他这是在担心她?她听了心情好了许多,颔首道:“走,回去!” 小猴子望了望山下的路,问:“狐狸呢?” “不知道去干啥了。”丹青指了指她离开的方向,道:“去那边了。” 小猴子也点点头,一窜一窜地往山上爬,道:“丹青仙子小心脚下。” 丹青心中一暖,抱着小猴子乘了个云朵低低地飞上山顶水帘洞。 狐狸此时其实就躲在树后。听那小猴子说他家大王担心丹青,却不见他家大王问起她狐狸。她心里一凉,垂着眼睑往海边走去。 当初她就不应与哥哥吵架,若是再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也许也不用看到这么让人生厌的事情。只是哥哥身为头狼,当然有义务要将狼群繁衍下去。因而说服她嫁给下一任头狼的人选便是他的必然选择。但她不想嫁。虽是哥哥将她养大,但她的大半时间都是在花果山里度过。她离不开花果山,更离不开花果山水帘洞里住的那个美猴王。 他早就稳稳地住进她心里了。 狐狸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海边。微凉的海风吹过,海面上开着朵朵洁白浪花,一望无际,倒是让她的心里也豁然了一些。 这时,一股不太好的气息四溢,一个身着深蓝色绸缎衣袍的年轻男子突然伴着一阵青光出现在面前。他的身上也带着些许腥味儿,大概是海中生活的水族。 狐狸在花果山和荥水水域早就呆得很熟,却没有见过这位水族。怪不得这些日子荥水附近的妖气总是不同寻常,缘是来了新的妖怪。狐狸警惕地退后一步,道:“你是谁?” 来人挑起嘴角,行了个奇怪的道家礼仪,道:“在下风古,是一只芋螺精。” 见他举止似乎还算彬彬有礼,狐狸撅着嘴道:“风古?你是新来的?” 风古笑得眯起眼睛,道:“算是吧。来到荥水水域,实是在下荣幸。”言罢,他自怀里掏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递上,道:“此物送给狐狸姑娘,请务必笑纳。” 狐狸见那珍珠个个剔透,比孙悟空原先从东海龙宫带来的还要好看,一时间动了心。可她与他素不相识,便未敢伸手去接:“你为何要送我东西?” “实不相瞒,在下是孙大圣的朋友,听他提起你多次了。”风古径自上前两步,将那珍珠链子替她环在颈间,道:“只是大圣身边最近好似来了个不怀好意的姑娘呢。想必狐狸姑娘也知道吧。” 狐狸一怔,第一反应当然就是丹青。她狐疑道:“丹青不是神仙吗,为何会对悟空哥哥不怀好意?” “此事便要在下慢慢道来了。”风古微微一笑,不禁在心里感慨,妖物果然还是妖物,情感上开化的程度还不及凡人的十中二三呢。 九重天,听幽站在觉尘镜旁,望着站在软绵绵的云朵上飞得正高兴,还时不时在小猴子脑袋上摸一把的丹青,惊魂未定地咬了咬牙,太阳穴立刻凸起两条青筋。他立刻一挥手拂灭觉尘镜,重重地叹了口气。 七百多年了,再次见识到她来自于皇鲤一族的惊人灵力,虽只是转瞬,都足以叫他感到惊心动魄。 铁面无私,千年来这四个字他当之无愧,却唯有这一件事,让他每每想起都是一身冷汗。近些日子她愈加贪吃贪睡贪玩儿,他的戒心几乎要完全消除了。 可刚才那一幕…… “听幽,你也看到了?” 身后响起玉帝的声音,听幽更是一惊,回首道:“微臣……看到了。” “嗯,水元珠重现凡间了。”玉帝面色如水,声音亦毫无波澜。听幽知道,他所见的不过幻影。可仅是这幻影,浑身上下皆是散发着无穷的威严,叫人从头到脚都承受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才发现玉帝所说并非丹青身份的事。身上的凉意散去一半。他将身子躬得更低,他在等候圣意。 “皇鲤,真叫朕忌惮啊。一颗鱼目而已,散落凡间竟成了如此宝物。西天当真不容小觑。”玉帝负手而立,缓缓道:“既是落在妖物手里,天庭不如坐收渔利。若日后那猴头与天庭为敌,再行牵制便是难矣。” “遵旨。”听幽广袖相对行了一礼:“陛下,不知那凤凰的事……”待他再抬起头,早已不见玉帝皇体。 他就知道,玉帝再喜欢丹青,亦不可能只叫她一人去摆平那猴子。只是此事发展至此,他有些控制不住了。青色衣袖一挥,觉尘镜上画面再次回到水帘洞。他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丹青一路跟小猴子回了水帘洞,孙悟空见了她方才放心,嘱咐她别再一个人乱跑了。 过了没一会儿,狐狸也回来了,看到丹青坐在正殿的石凳上看书,也没什么表情,径自取了两个香蕉坐在她对面吃。丹青并没有放弃想尝尝狐狸的手艺的想法,无奈狐狸就是不待见她,甚至连个白眼球也不愿意给她了。她很郁闷,只好也啃香蕉吃,一边啃一边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孙悟空。 孙悟空丝毫不明白她心里打的是什么小算盘,兀自挠了挠脑袋,却被她盯得红了脸。 那抹红晕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狐狸眼里,她愤愤地哼了一声。 一阵山风吹过,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这时,外头来了个小猴子,一边跑一边道:“报——大王,外头有个自称天蓬元帅的,说是大王的旧相识,在洞口求见!” 天蓬?他不陪着那冒牌嫦娥姐姐,跑到水帘洞做啥?丹青回头与孙悟空对了个眼神。 孙悟空一挥手,道:“请。” 片刻,天蓬就进了屋,手里还拎着一个大酒壶。“孙悟空,许久不见呐。” 此刻洞里只有丹青还是神仙,剩下的都是妖怪了。她便不再怕那天蓬。她一直觉得他入了猪道却变瘦了这件事十分奇妙,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旁瞅了一圈儿,道:“天蓬元帅,你怎么减的肥啊?” 天蓬白了她一眼,道:“俺老猪现在可不是啥天蓬元帅了,以后便是猪刚鬣,在福陵山云栈洞也做山大王。” “称呼而已。”一同下界为妖,孙悟空对这位曾经的对头倒很是大度,信步走到他面前,一拍他的肚子,道:“老猪,有何贵干?” 天蓬将手中酒壶往桌上一撂,道:“前两日听幽率天兵天将捉拿霖铃,哥哥你不计前嫌出手相助,今日我家娘子特酿了美酒来谢,还请哥哥赏个面子。” “呦,你还真跟凤凰成亲啦?”丹青身旁从未有过婚配之人,十分新鲜,拍了拍那酒壶,道:“那这算喜酒不?” 天蓬看了她一眼,道:“算。” “来者皆是客。”孙悟空嘴角微扬,昔日与七十二路妖王共贺饮醉的情形又上心头。他爽朗地笑道:“狐狸,晚上做一桌好菜招待。” “知道了。”狐狸应下,便转头去瞥一旁某个吃货。果不其然,那货闪着一对星星眼正看着她呢,哈喇子都快掉脚面上了。 狐狸无语,又看了看孙悟空,却实在看不出他是成心的还是故意的。她运了口气,下去准备食材去了。再忍一忍,再忍忍她就不必再看到那臭丫头了。 丹青坐在石凳上,听着天蓬讲着他跟霖铃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一股子一股子的香味从洞里往外飘,她的眼睛就止不住地往狐狸忙活的地方瞟。终于,狐狸忙完了,上了一桌好菜,她也快把持不住了。 天蓬给他们仨一人斟满了一碗酒,举起杯来就要干一个。 丹青拿起那酒碗放在鼻尖,酒里窜出一股她也无法言说的熟悉味道。就好像几百年前她在瑶池中每天闻的那个味道一样,又似前世才闻过的味道一般。 她蹙着眉把碗放下,道:“这酒味道怪,我不喝了。” “女孩子家本也不该喝酒,喝些甜汤吧。”孙悟空瞥了她一眼,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他舔了舔唇,道:“这酒不错,只是有些腥甜,不知是拿什么酿的。” 丹青在一旁啜了口甜汤,瞅着猴子亮晶晶的薄唇,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梨涡。 “俺家娘子说加了蛇胆啥的,是滋补的。”天蓬豪爽地抄起筷子开吃。 丹青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个奶黄包塞进嘴里,嚼了没几下便咽了下去:“哇,狐狸,你的厨艺果然精湛呀!这玩意儿香香甜甜的,咋做的?” 狐狸白了她一眼,道:“用手做的。” ☆、第21章 猴子后院起了火 一个奶黄包连塞牙缝都不够呢。丹青吸了吸口水,伸手就要拿第二个。狐狸立刻伸筷子去打她的手:“我一共就做了四个。别人还得吃呢。” “哎呦……”狐狸常年习武,手劲儿大得很,这一下打得很重,丹青只感觉被打到的地方火辣辣的,捂着手蹙起了弯眉。 孙悟空又抓了一个奶黄包扔进她碗里,道:“无妨,你把俺老孙这个吃了吧。”他抓着她的手瞧了瞧,又转头对狐狸说道:“她手上有伤,可受不住没轻没重的。” 狐狸也撅起嘴,没好气地把一盘子都推到她面前,道:“吃吃吃,有本事把碟子也吃了。”此时她只后悔为何没在菜里下点毒,药死她算了,一了百了。 丹青十分窘迫地瞅了孙悟空一眼,只好拿起她碗里那个一小口一小口地啃。 气氛更加微妙了。 然而奶黄包太小,几口又啃没了。她抬头看了看坐在对桌拿着筷子细嚼慢咽的狐狸,讨好似的笑道:“狐狸姑娘啊,你有没有兴趣随我去天庭走一趟啊?你厨艺这么好,在这里用这样烂的厨具简直是暴殄天物嘛。” “去天庭做什么?那破地方谁稀罕。”狐狸白了她一眼,火红的衣袖一挥,抱着孙悟空的胳膊又道:“我要在花果山给悟空哥哥做一辈子饭。” 丹青眼前一黑,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孙悟空挠了挠脑袋,觉得今天这两个雌性小动物都怪怪的。 天蓬久经情场外加旁观者清,一下子就闻出猴子后院起火的味道了。他给自己和猴子都填满了酒,站起身道:“那个啥,猴儿哥,咱再干一杯!” 孙悟空颔首,站起身要跟他碰杯。 “我也来!”狐狸也站起身,道:“从我俩小时候,我哥就说要把我嫁给悟空哥哥当媳妇儿。齐天大圣的媳妇儿,不会喝酒哪行?” 噗嗤。这是丹青捏爆了一个奶黄包的声音。 她倏地站起身,扔下一句“我吃饱了”,转身跑出了水帘洞。 孙悟空又挠了挠脑袋,嘟囔道:“这丫头还有吃饱的时候?” 天蓬看不下去了,夺了孙悟空的酒碗就把他往外推:“她这是吃醋吃饱了。你还不去追!” 孙悟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一脸认真地看了看饭桌:“这顿饭哪有醋?” 丹青顺着水帘洞外的小路一路狂奔下了山。 心里真堵得慌。虽然说……那孙悟空讨不讨媳妇儿跟她也没太大关系,但是好歹那猴子是她挑中的肉身诶! 她愤愤地踢了旁边一棵大树一脚,脚丫却疼得要死。 她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做什么现场调查啊。巴巴地跟着人家跟到水帘洞,现在没有好吃的没有师哥没有玉时更没有高床软枕,丹青,你满意了吧,傻眼了吧,后悔也来不及了吧。 微凉的晚风卷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拂过,她浑然不觉自己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踩着脚下咯吱咯吱的落叶,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荥水边。 波涛汹涌一如往常。可自荥水水面卷来的海风却带着十足的妖气。且那妖气中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味道,就好像方才天蓬带来的那酒里的腥味一样。 她警醒地望了望海面,脚下却仍停不下来似的一步一步往海边挪。 这时,海面忽然起了大风,卷起的尘沙迷了她的眼睛。她抬起衣袖来揉,再睁开眼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风古?”她瞪大了眼睛,手心也出了一把冷汗。 这场面,简直教科书式的冤家路窄啊。 风古早已不是镇守南天门的天兵打扮,一袭深蓝色衣袍恍如无边的大海,一双眸子盛满了妖精所特有的诡谲。 “丹青仙子,听闻你升了仙判了?”他浅浅一笑,往她这边靠了几步,道:“决定他人命运的感觉如何,爽吗?” 丹青往后退了两步,道:“当时爽,现在不太爽了。” “你倒是一脑袋奇思妙想,无奈地府的人不太给力啊。”他伸出右手,一股黑气便缭绕在他指尖:“芋螺和田螺,小小贿赂一下,在谪书上改个字,命运可就是天差地别了。大抵是这样,西天才要安排地藏菩萨去地府度化。” 他忽然将那黑气打入丹青体内,她立刻觉得浑身乏力,摊倒在地上。他像拎起一根羽毛一般轻易地拎起丹青,冷笑道:“仙子,与我走一趟吧。” 丹青不知道自己被风古下了什么东西,连动个手指头都困难。她一向懒,动不了干脆就不动了,任由他把她拖到了荥水海底的泥沙中。海底泥沙下别有洞天,看起来是他下凡后自己开挖的府邸。 想必那鲇鱼精口口声声唤的“大王”便是风古了。只是不知他身上何来这样强的妖气呢,能将整片荥水海域都感染了?不过风古倒是比那鲇鱼精知道怜香惜玉多了,没有绑着她,只给她放平在一张石床上。 “仙子,你应该有七百年的仙龄了吧。正三品的仙灵,纯得接近没有瑕疵。”他挑着嘴角站在石床边,还恶心地在丹青脸上摸了一把:“不过没关系,我会给你留二十年的,省得这么好的脸蛋,干瘪腐烂岂不可惜?” 丹青一下就慌了。这个风古丧心病狂看来是玩儿真的。她虚张声势道:“你可小心点,吸了我的仙灵早晚被我师哥知道,到时候可就不是贬下凡当妖怪这么简单了。” “呦呦。”风古咋了咋舌,道:“你以为只你一人会驭水吗?我自会让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叫你师哥看到。况且如今宝物在手,等他发觉,早已不是我对手了。”他笑得更甚,自怀中掏出一颗熠熠发光的宝珠,道:“独享也颇是无趣,仙子随我一同开开眼吧。” 丹青注视着他手里那颗乳白色的珠子,一时间竟是怎么也挪不开眼睛了。那股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汹涌而来,直将她的脑子里搅个惊涛骇浪。她感到有些头疼,便龇牙咧嘴地闭上眼,可那珠子就好像长在她心里一样,闭上眼也在她脑海里发光。 “这什么东西?”她咬着唇艰难发问。 “水元珠呀。”风古修长的手指托着那珠子,让它在他指节间滑动把玩,视若珍宝一般地紧紧盯着它,道:“托仙子的福,阴差阳错做了个泥沙里生活的精怪,我才得机缘巧合寻到它。说到此,我还要感谢你呢。” 水元珠……她在脑海里搜索一遍,确实从未听说过。可为什么她会觉得与这颗珠子这样熟悉,好像与她缚着几千年的羁绊一般? 丹青并没有露出惊讶或崇拜的表情,这叫风古十分恼火。好似自己耗时许久完成的艺术品却无人看懂似的,他有些生气地将珠子攥在手里,道:“难道你从未听过皇鲤一族的事?” 丹青冷哼一声,道:“虽然我也是只鲤鱼没错,但也没必要你说的我都得知道吧?” “皇鲤本是从观音菩萨那紫竹林来的,是西天控制四洲海域的重要棋子。他们灵力逼人,修为高深,与龙族几乎平起平坐。”风古挑了挑眉,又道:“不过东海并非紫竹林的小池塘,也没有那么充盈的仙气。皇鲤一族没有西天的照应,很快便沦落得与其他精怪一样,每五百年、一千年便要渡劫。” 说到这,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指在丹青肩膀上点了点,道:“这就是为什么要有仙判了。你师哥当年便是干这个的,决定哪只妖精渡劫成功,哪只只能打回原形。可以说仙判这个官职一开始就是为了控制凡间妖物而设。只不过现在天下太平,仙判倒成个打杂性质的。” 丹青将信将疑地望着颇有些孤芳自赏色彩的风古,不知他说的是对是错。七百年,她在明决宫从未听师哥提起过。虽说这也不是什么断案的必备知识,可也算仙判很辉煌的一段历史吧。 “终于啊,对海域的控制是东天稍逊一筹。你看,如今江河湖海,连井底都有龙族。”风古双手一捧露出一个陶醉的表情:“每次都有许多皇鲤渡劫失败送了性命。直到不久之前,最后一只也死翘翘咯。” 简直是幸灾乐祸呀。丹青撇了撇嘴,手指已有了知觉,渐渐能动了。她没有声张,继续延着他的话题问道:“你想说明什么呢?” “说明这颗珠子的来历。”他重新将珠子展示给丹青,道:“最后一只皇鲤渡劫失败,却落了一颗鱼目在人间,便是这水元珠。” 居然是只眼珠子吗……丹青胃里有些翻腾,强忍着呕吐的感觉道:“你要人家一颗眼珠子做什么?真恶心。” “这水元珠可吸天地灵气,尤其是仙灵呢。”他轻笑两声,将珠子抛至半空,道:“说了这么多,仙子可还满意?恐怕讲解时间要到此为止了呢。” 那珠子在半空兀自旋转着,明明灭灭地发着光。 风古在口中默念了几句口诀,那珠子便似得了命令似的漂浮至丹青面前。 她渐渐地敢直视那珠子了,它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整个人、全部的精神都吸进去一般。 ☆、第22章 暗算 风古越念越快,那珠子也越转越快,半晌,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成果。 他蹙起眉头怒哼一声,取了珠子捏在手里,道:“怎的到你这没了效果?” 丹青后背冷汗直流,此时总算松了口气,挑起嘴角嘲笑他道:“你不会找到一个冒牌货吧?自己天花烂坠地夸了半天却是个假冒伪劣的,真丢人啊!” “闭嘴!”风古收了珠子,一抬手就是一阵污浊浓重的黑气朝她打了过来。 身上还是软绵绵的没知觉,丹青攥紧了右拳,打算等黑气到面前的一瞬间驭水去挡。但她还没出手,一道金光已经挡在她与风古中间,黑气立刻烟消云散。 “大圣!”丹青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出现的一身锁子黄金甲的伟岸身影,却又突然想起他要讨狐狸做媳妇儿的事情。于是她脸上兴奋的神情马上被撅起的小嘴儿取代了。 猴子微微偏头看了看她,转过头金箍棒斜指,对着风古轻蔑道:“这不是那个辣炒田螺?” “并非田螺,而是芋螺。”风古挑了挑嘴角,毫不相让地说道:“这不是弼马温吗?” 孙悟空十分不爽这个称呼,提棒便打。 丹青有些懊恼,眯着眼睛看二人缠斗在一起。 孙悟空棍法向来是个凌厉的,可此时身在水底,神通比平日大打折扣。反倒是风古,只下凡不过半月而已,身手却是突飞猛进。他身影似鬼魅一般,左躲右闪,轻松躲开孙悟空多半的攻击。 想来若是与孙悟空一较高低,那镇守南天门的增长天王也不过如此。风古只不过南天门一小小的领队,竟能和孙悟空斗上十几回合吗? 不过齐天大圣便是齐天大圣,即使在水底,他一身本事也并非徒有虚名而已,很快便占得先机。额间妖印隐隐发光,他嘴角微挑起一个危险的弧度,足下一点跃到风古身后,将金箍棒高高地提到脑顶,顺势要打。 便在这时,他却忽然好像浑身的灵力被抽干一般,竟重重跌在地上。 “天助我也!”风古趁此机会在掌心幻化出三根墨色长针,直朝孙悟空打了过去。 丹青是水族,自然认得他的招数。芋螺是浑身带剧毒的动物,这一下打在身上便是中毒而亡。但是孙悟空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持棍的右手,一时间并没反应过来要躲。 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孙悟空扑了过去。 还好,赶在长针打在他血肉之前把他扑倒了。然而她却没能幸免,两根都打在右腿上,如被几千几万根针刺的感觉立刻让她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丹青儿!”孙悟空这才回过神来,一个翻身垫在她身下减缓冲撞。 丹青艰难地挤出一丝笑,道:“大圣。” 几滴冷汗划过她白皙的脸颊,她的唇上立刻失了血色。 芋螺见一击不中,再次驭了两道黑气打来。孙悟空怒吼一声,金箍棒一挥便是一道精光将芋螺打出老远,拍在石壁上才滑落在地。 芋螺咳出一口黑血,迅速起身再次攻来。孙悟空不再迟疑,几乎是使了周身所有的灵力一棒当头。 巨大的灵力激起强烈的水波,自洞里震荡远去,整个东海水域都为之一颤。 芋螺化作原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不再有任何生命气息。 孙悟空拎起丹青的腰肢便往水面游。丹青此时已没了知觉昏昏睡了过去。他一遍遍唤她名字,她毫无回应。 刚才一瞬间失了灵力与可能失去丹青儿的双重打击让孙悟空绷紧了身上每一根神经。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水面,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岸上等他。 “听幽?”他眯起一对金眸将丹青拦腰抱在怀里走上前。 “没时间了,把她平放在地上。”听幽熟练地将丹青的裙子挽起露出她光洁的小腿后,俯身将唇覆在了她的伤口上。 孙悟空一怔,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际,他捏紧了拳头转过身不去看。 海底,一双纤纤素手将掉在地上的水元珠捡起握在手中,火红的绣鞋踩在芋螺坚硬的背壳上,稍稍使力便将其踩碎。 “废物。”女子的声音冷若冰霜,脸上却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齐天大圣,久仰久仰。” 听幽呕出一口毒血,抹了抹唇角,替丹青将裙角拉好展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两粒仙丹送进她嘴里。他抬高她的下巴,那仙丹就叫她咽了下去。 孙悟空在旁边只能挠头却帮不上忙,一时间颇有些心乱如麻。见到听幽,他心中是安慰的,却也有些愧疚。毕竟丹青是下凡来找他的,他却没能把她照顾好。但见听幽如此举止,他心里又像是被重重捣了一拳,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听幽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只道:“把她抱回水帘洞,多喂些水。” 孙悟空急忙颔首,把她抱起来又唤了筋斗云。但听幽并没有要与他一起走的意思。 孙悟空回首问他:“你呢?” “孙大人,你在水底可见到一颗会发光的珠子?有一颗杏儿那么大。”听幽抬手比划了一下,一脸凝重。 “没亲眼看见。”孙悟空思索了一下,又道:“但俺在水下好像听那孽畜说过什么水元珠。你要找它?那是个什么法器?” 听幽闻言一个愣怔,条件反射性的偏头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丹青。他不敢再耽搁,只道:“你先带青儿回去,我去水底找。” “嗯。”孙悟空此时也没心情管什么珠子了,抱着丹青回了水帘洞。 天蓬早已离开。剩狐狸一人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碟。见孙悟空抱着丹青急匆匆跑回来,狐狸十分不解为何风古会失手。然而见丹青满脸面无血色,她心里也算舒服了,赶紧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倒水来。”他直接跑进石洞深处,将丹青放在铺好稻草的石床上,又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裙子去看她的伤口。 流的血是暗红色的,没什么大碍了。他舒了一口气,给她擦了点之前剩下的草药,才接过狐狸倒的水,慢慢给她喂进嘴里。一杯水都喂下去,她的面色开始有了好转。 “她怎么了?”狐狸接过空杯子又给倒了一杯递过去。 孙悟空倏地从床边站起来,强忍着怒火道:“你也是,与她说那些有的没的气她干嘛?她人生地不熟的,跑丢被妖怪捉走了。若俺老孙再晚去两步,她……” 他从未冲她发过火。狐狸鼻子一酸,反问道:“你俩才认识几天,都睡到一个床上去了,就没想过我生气吗?一介神仙在天上那么好的条件不好好修炼,下界连个妖精都打不过,怪我吗?” 孙悟空一怔,便是哑然。 狐狸将那水往他怀里一塞,转头就跑到洞口。脚下一顿,她又回头道:“你看,她跑走了你就追,我跑了两次了,你都像个木头一样!” 孙悟空望着那红色的身影一溜烟跑不见了,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坐回床边给丹青儿喂水。 听幽带着避水珠潜到水底,却发现风古的巢穴已被人捣毁,只剩下一片散乱的泥沙。留下的残骸不像是孙悟空那一棒打的。若只是他那一棒,洞穴应是坍塌的模样,却不应是眼前这样好似被人故意弄乱的样子。 他在泥沙中翻找了近两个时辰,也没见到水元珠的下落。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只是他连那妖精的身份都不明了。 水底那冲天的妖气仍在,他在海底踱了会儿步子,脚下忽然咯吱一声踩到了一坨黏黏扎扎的东西。他蹲下身子,在泥沙中找到了风古残破不全的尸体。他将那尸体整理了一下存进自己的口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阵阵水波传来,听幽回首一看,是水帘洞那个叫狐狸的女子。 狐狸见到眼前面目全非的风古的洞穴,一愣,上前道:“你是谁,把风古怎么了?” 听幽立刻眯起眼睛,道:“我是仙判听幽,是青儿的师哥。你是狐狸?你怎会认识风古?” 狐狸一听是天上来的,还是丹青的师哥,又是一惊,一双丹凤眼充满了敌意。她自身后掏出双刀,指节捏紧得咯吱咯吱直响:“我还想问你为何会认识我呢。风古呢?你为何将他洞穴捣毁?” 听幽无奈摇头,从口袋里又把血肉模糊的风古原形取了出来,道:“风古在这,被人踩碎了。” “这……”狐狸不敢相信眼前一幕,她上前十分不忍地摸了摸风古残破的壳,道:“他可是悟空哥哥的朋友啊,你为何杀他?” 听幽了解风古在南天门曾是什么样的角色,更清楚妖由兽修炼而来,是头脑简单又思想单纯的种族。他叹了口气,道:“首先,风古并非是孙大人的朋友,他是个曾经镇守南天门的谪仙,因非礼仙子被贬下凡间做妖怪。他的判决是青儿下的,势必对青儿怀恨在心,于是利用你将青儿单独骗出来加害,对吧?”他顿了顿,又道:“其次,他是孙大人所杀,并非在下。” ☆、第23章 皇鲤血脉 狐狸听后整个人都变得混乱了。她起先根本不信听幽所言。可细细想来,风古既然自称是孙悟空朋友,为何不亲自与孙悟空说明丹青身份可疑,还要经过她把丹青骗来?她这才知道自己是一时糊涂险些将丹青害死。 愧疚的神情蒙上双眼,她有些不知所措道看了看听幽,将双刀收了回去。 听幽微微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诉孙大人,青儿的伤我已经给处理了,不会有事。” 狐狸向来是个爱恨分明的女子,只低声道:“多谢。”半晌,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事,道:“风古说他听见丹青说梦话,说要夺悟空哥哥女娲石仙胎的肉身,也不是真的吗?” 听幽顿时脊背一僵,冷汗直流。这个青儿,平时在心里想着也就罢了,怎的连梦话都将此事说了出来?他硬着头皮道:“当然是假的。青儿有仙身,何须要孙大人肉体?夜深了,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快点回去吧。” 狐狸颔首,却也不想回花果山,便转身往一个兔妖洞穴走去。 丹青一直昏迷到午夜才幽幽转醒。醒了第一句话便是“我饿了”。孙悟空很有种要喜极而泣的感觉。他叫芭将军把晚饭时剩的那些甜点热了一遍又一遍,此时总算能端上来给这丫头吃了。 可她见了奶黄包,却也依旧无精打采地,吃得也没有平日里那么香。 他左脚踏在床边,右脚踩在地上,转过身正对着她,一手给她端着盘子,另一手摸了摸她的小脑门:“丹青儿,你咋了?” “不知道,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起身环住他的脖子:“大圣,我还以为看不见你了呢。” 吧嗒。吧嗒。她的两滴眼泪儿打在他的披风上。 她身上是幽微的荷花香。他有些不知所措,没有端着盘子的那只手轻轻搭在她背上,顺着她的头发缓缓抚了抚。 感受到回应,她搂他搂得更紧。他的心跳似乎要冲破胸膛,她都能感受到。她有些恍惚了,舍不得再夺他肉体,于是哭得更凶。 “多亏了你师哥,帮你把毒血吸出来了。”他实话实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责。“他去水底找那个什么珠子了,一会儿就回来。” 她微微颔首,却好像毫不在意。 他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狐狸那丫头,说话不过脑仁儿,你别理她。” 她后背僵了僵,放了他,道:“那你讨她作媳妇儿吗?” 他一怔,站起身子抱着胳膊道:“俺老孙可是跟着师傅潜心修道过的,说什么讨不讨媳妇儿的事儿。” 她无话,撅着小嘴儿垂下眼帘,道:“哦,这样啊。” 他挠了挠脑袋,将手里的一盘子糕点递到她面前:“你快吃东西吧。” “没胃口。”她一歪头躺回石床上,翻了个身背对他冲着墙。 他挑了挑眉,把盘子放在石桌上,坐在石床边给她把背后的被子都掖好了,又把烛灯灭得只剩一盏。刚要起身离开,只觉裤子被她的小手使劲拽住了,挣不开。他犹豫了一下,毛茸茸的手覆上她的小手,想把她的手拿开。结果她攥得更紧。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也没劲儿了,撅着嘴松了手。他把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叹了口气,翻身上了石床躺在她旁边。 她这才高兴了,转过身来抱着他的衣服扬起了嘴角。 这丫头向来入睡极快,不过一会儿便轻轻地打起了鼾。他终于放心,灭了最后那盏灯也跟着阖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月亮已经悄然行至天空的正中。 孙悟空迷迷糊糊地觉得身旁很热,像是着了火一样。他睁开双眸,却见一旁丹青满面通红,蹙着双眉,表情十分痛苦的样子正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被子。 “丹青儿,你咋了?”他一摸她的手背,滚烫滚烫的。神仙也会发热吗?他施了个法术替她降温,她却仍是迷迷糊糊的,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他心里着急,把小猴子们都喊起来下山到海边去找听幽。过了半个时辰,听幽终于回来了。见了丹青这副样子,他忙道:“她得下水。给她放水帘洞外面那山涧里去。” 孙悟空心里早没了主意,只得听他的给丹青轻轻放在山涧的水边。丹青一入水,表情便不似方才那么狰狞。她身体微微地发着银光,最后化为一只鱼儿在水里静静地摆着尾巴。 “这是咋回事儿?她不是神仙吗,怎么跟个鲤鱼精似的还得定期泡水吗?”孙悟空松了一口气,坐在岸边守着她。 听幽也坐在一旁盯着水里的她,某一瞬间,她的后背忽然闪出一小片红鳞,而后又不见了。他面色一沉,心知是水元珠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然而他不能将此事告诉孙悟空,于是道:“大概是风古的毒太厉害,紊乱了她体内的气息。” “该死。”孙悟空双手握拳,又打开,再握拳,面色比听幽还凝重。“方才俺老孙去水底救她,本能一棒打死那芋螺精。可出招时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叫人抽走了一样。这才害得她受了伤。” 听幽一惊,抬头看了看他,道:“那现在呢,身体可有异样?” 孙悟空摇头,道:“就那一瞬。” 听幽回头看了看水里惬意地游着泳的丹青,心里又是一颤:水元珠若是没有皇鲤的鳞片做引子是万万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的。上次她驭水已经几乎能将花果山整个罩住了。难不成此时此刻,丹青体内的皇鲤血脉已经苏醒了吗…… 还是丹青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瞒着他只为等恢复真身后夺猴子肉体? 他只是径自猜想,却没法问。沉默半晌,他复又道:“孙大人,若你身上再出现类似情况……请务必告知在下。” 孙悟空转过头一脸狐疑地看了看他,道:“你知道个中缘由?” “这……在下不知。不过青儿与你交情极好,若你身体抱恙,想必她会很担心的。”听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孙悟空不明就里,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受了一下在体内流转的真气,方才稍稍放下心,舒了口气。 月华如水,照在丹青光滑的鱼背上,发出淡淡的银白色光芒。一尾不平常的锦鲤,无论真身还是人形皆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 她在水里舒服许多,冲着四周吐了一圈的泡泡。 岸上,孙悟空和她师哥好像在商量着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她却没什么心思听,只在水里啄着石头上滑滑的石苔。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丹青觉得自己又可以吃下二十盘桂花糕。 她破水而出变回俏丽少女的模样,水边只有孙悟空,在盘着腿儿打坐似的休息。 他守了她一晚上。这种被守护的感觉叫她想起了七百年前,在她的同伴被一个个捉走的时候,那片紧紧盖住她的大荷叶。温暖的心安袭上她的心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房一动一动的,跳得厉害。 只是那时她还未开慧,心中只有感激。而如今,心里好似多了许多繁杂的情绪。有叫她轻飘飘的喜悦,还夹杂着一份颇为矛盾的沉重。 她蹲下身子,纯白的裙摆铺洒在青青的草地上,一双眸子比水帘洞外的山涧还要清澈。她抱着膝头看他英俊的侧颜,忽地有些迷醉。 他倏地睁开双眼,一双金瞳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她,接着起身跳离她三尺远,道:“大早起悄没声的盯着俺老孙干啥?” 她心情大好,站起身子笑得甜美:“大圣,我师哥呢?” 他从一旁揪了一棵芦苇,用硬的那头剔了剔牙间卡着的桃皮儿,道:“好像说去云栈洞了。” “云栈洞?天蓬和霖铃住的地方吗?”她忽然想起那夜师哥带着天网来捉霖铃的事,便是心里一沉,道:“可是他俩才刚成婚呀。霖铃是犯了什么天条,师哥非要捉她?” “倒不是她犯了什么天条。”孙悟空将那芦苇叼在嘴里,枕着双手往水帘洞走,边走边道:“她本是凤凰死卵应入轮回的。你瞧她那一身戾气,便知是逆天道而行修炼成精。天庭怎会允许这样的生灵存活世间?” 丹青一怔,两步小跑跟了上去,道:“你的意思是,天兵天将会要她性命?” “大概吧。”孙悟空耸了耸肩,就和着她的步速慢下步子,道:“老猪与她的姻缘恐怕到此为止咯。”言罢,他回头瞅了瞅因为心软仍然一脸失落的她,微挑起嘴角,道:“快走吧,俺快饿死了。” 她一听便觉得新鲜,上前道:“大圣,你居然也会饿?刚巧我也饿了。” “你有不饿的时候吗?”他抬手拍了她的刘海一下,眯着眼睛一脸惬意地往回走去。 ☆、第24章 搔首弄姿 回水帘洞免不了的又是一顿大吃大喝。她刚撂下筷子,芭将军便来报说小猴子们几日没操练了,一个个的都手痒痒了,请孙悟空过去带着练武。孙悟空也很想耍耍棍子,却又担心把丹青一人留在洞里又生出什么事端,于是带着她一块到了后山的练武场。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猴子拿着刀枪棍棒练武,新鲜极了,便求孙悟空把她挂树上,站在高处她好看得清楚一些。孙悟空十分了解她,于是找了一棵结了果的梨树将她放在最结实的树枝上。她便一边啃梨子一边看小猴子们操练。 不巧的是狐狸也来了,站在场子的一角练她的短刀。那是一对双刀,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看起来非常锋利。且狐狸身为女子身形小巧,那武器提在她手里十分相称,舞出的刀法不失杀伤力却又精美绝伦。丹青想了想,发现自己除了驭水基本什么都不会,一时间也有些自卑。 这时,孙悟空亦从耳朵里掏出了他那钢棒。金箍棒一出,光芒大盛,其他兵器立刻变得暗淡无光。他唇角微挑,一气呵成就是一套威力无穷的棍法。丹青看得眼睛里布满了桃心,顾不得嘴里还含着半口梨子,大喊道:“大圣,虎睡(好帅)!” 孙悟空、狐狸加上一众猴子一齐往梨树上看了过来。 丹青一愣,幽幽地转过身去继续啃梨子。 孙悟空挠了挠脑袋,喝停了自由活动的猴子们,站在高台上开始教他们棍法。他耍一招,猴子们学一招。招式耍得慢,练武忽然变得无聊起来。丹青吃着吃着发现这棵梨树的梨子都被她摘光了,于是趴在树梢上打起了盹儿。 一套棍法教完,孙悟空瞟了瞟树上那睡神。一阵微风拂过,片片飞花散落。落花随着山涧倾泻便是一片迤逦景色,似工笔水墨一般。而画中人一袭白衣翩然垂下随风摆动,空气中都好似充斥着她身上的那股幽幽的荷花香。 他弯了唇角,与猴子们说要连起来耍一遍,于是兀自拎着棍子示范起来。然而棍法耍到精妙处,那浑身力气被抽干的感觉却猛然再次席卷而来。他手一松,棍子咣当当掉在地上。 练武场一时间鸦雀无声。丹青也惊醒了,茫然地瞅了瞅孙悟空。 狐狸第一个反应过来,跑上前道:“怎么了悟空哥哥?” 孙悟空哑然地望着自己的右手。这次持续的时间比较长,他半天才又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流转。他缓缓地抬手,棍子便得了神韵般飞到他手里。偏头对猴子们说了一句“你们自己练吧”,他方才走下台子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一脸黯然。 丹青瞬间清醒过来,结合昨晚水底的那一幕,她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担心地注视着他。只是狐狸一直跟在他身旁,纵是她心里揪成了一个个儿,也是懊恼不愿上前。她很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 “到底怎么了?”狐狸抓着孙悟空的胳膊,双眸中流露出的关切纵是隔着老远,也能叫丹青看个清楚明白。 “昨晚开始便是这样。”他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思忖了半天方才又开口道:“每当耍起棒子,觉得招式呼之欲出时,身上灵力就好像被抽干了一样,瞬间浑身软得跟个棉花似的使不上劲儿。” “是有人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吧?几百年你从未如此过。”狐狸蹙起双眉瞥了瞥不远处挂在树上紧紧抿着嘴的丹青,心中便是怒火难当。她倏地站起身,道:“我就知那死丫头不安好心,追着你来花果山蹭吃蹭喝,肯定另有目的!” 言罢,她拔腿便要往树上飞。 “不会是丹青儿。”孙悟空出手拦她,道:“别冲动。” 狐狸更是盛怒,冷哼一声,道:“悟空哥哥,你不要被她那副单纯善良的样子骗了!看起来是个普通的仙子而已,其实搔首弄姿的,就是个成天勾引人的主儿!” “别用这么难听的话诋毁她。”孙悟空亦蹙起眉,双眸露出些许凌厉的杀意:“此事与她无关,定是其他的地方出了什么问题。” “你——你就这么袒护她吧!”狐狸气得直跺脚,道:“忠言逆耳,悟空哥哥,别等你一身修为都叫她吸去了才知道后悔!” 狐狸与孙悟空起了争执,丹青在树上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待狐狸十分气愤地甩袖离去,她方才笨重地从树上飞下来,犹豫了半天走到孙悟空身边,几度开口,那话却都噙在嘴边说不出口。她索性只好沉默,等着孙悟空先开口。 孙悟空将金箍棒收回耳朵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头说道:“累了吗?回水帘洞吧。” 未等丹青答话,他率先转过身往回走去。 她立马撅着小嘴儿跟了上去:“大圣,你是不是病了?我去老君那讨点仙丹给你吃吧。他的仙丹不苦,什么效用的都有。我去给你要点来,你吃了一定……” “不必。”他头都没回,打断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她吃了瘪,心里却更是着急。前些日子跟天蓬对打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怎的就变成这样了呢?她转头看了看身后,已经不见了狐狸的身影。猴子们练武也变得心不在焉的,一个个总偷偷往这边瞟。 孙悟空大步流星地走回去,她在后面跑起来才能跟上。 他心情不好,一整天都没怎么跟她讲话。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跟他搭讪,只好悻悻地收敛了一些,没事儿就蹲在水帘洞里看月老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尽量少在他面前晃悠。 思凡的技巧她倒是掌握了不少。然而——望着那沉默是金的齐天大圣,如何实践当真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而且……她为啥要照着这些书实践啊?! 几天过去,四健将对他们家大王的变化也十分焦急,想了很多种方法想让孙悟空高兴一些。最后他们终于成功了,用一种从隔壁山头学来的叶子牌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这些日子里,狐狸一直都没再出现。丹青的警惕心终于放下大半。 这天,午饭过后,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上,就连隐藏在山峰里的水帘洞也被蒸得有些燥热。丹青是个属水的,上次在水帘洞外山涧泡过一次之后,就心心念念地总想去。那里又凉快水又干净,上面还有巨大的桃树遮盖,风景还好。于是她打定了主意再去泡一个下午。 她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就把那书揣在身上蹦蹦跳跳地往水帘洞外走。外室,几只小猴子靠在一起打着鼾睡着午觉。孙悟空和四健将坐在一起拿着一大堆桃树叶子和石子儿玩儿着奇奇怪怪的叶子牌。 他们几个表情凝重,一人捏着一把叶子,以石子儿下注,玩儿得正紧张。丹青站在孙悟空身后看了半晌,才稍稍看懂些门道。 好似是和叶脉的数量有关,几个人手里的叶子换来换去的,最后达到多少的人就算赢。她伏在孙悟空身上绞着发尾抻脖瞪眼地瞅着他手里的叶子跟石子儿,数叶脉数到眼都快瞎了。而她身上那淡淡的荷花香便一股子一股子地往孙悟空的鼻腔里飘。他喜欢闻这味道。可每次一闻到总要乱些心智。他偏过头想把她推开,却见她柳眉紧锁微翘着朱唇一脸认真地瞅着他的牌,时不时在嘴里窸窸窣窣地念叨着数出来的数目。他便转过头再不忍心推她,想集中精力算自己手里的牌,却是心不在焉。 “大王,该您了。”轮到孙悟空与下家交换,芭将军低声提醒。 孙悟空好似没听见一样,只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叶子。 “大王?”芭将军抬手摇了摇孙悟空的胳膊。 孙悟空才回过神儿来,草草扫了一眼手里的叶子牌。 丹青见他一直不出手以为是举棋不定不知道出哪一个,于是抬起小手提起来一片叶子,道:“出这个出这个!” 孙悟空想都没想,把那叶子递给了下家的马元帅。 马元帅递了一片回来,孙悟空才发现刚才好像是听了某些人的做出了一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他撇着嘴运了运气,想着补救的方法。 结果身后这位根本不像是来帮忙的,倒像是马元帅派来的卧底似的,孙悟空接连输得惨烈,被灌了不少酒下去。 好不容易有一把他铁下心攥紧了叶子不叫丹青支嘴,最后赢了,那位小仙子还拍着手欢呼道:“耶!大圣你看,听我的对了吧!” 孙悟空气得脸都要绿了,再加上酒喝得多了,脑袋噔噔噔地疼。 一旁的芭将军看出点门道,于是提议带丹青一起玩儿,这样她就不用老给他家大王出馊主意了。丹青也高兴得紧,从旁边搬过来一个石凳子抓了一把石子儿就加入了战局。无奈智商感人脑子不好使,她把把都是输。孙悟空倒是能赢了,见她喝了两杯酒就开始满脸红晕说胡话,只好替她喝。这下子还不如她在后头支嘴呢,孙悟空喝了自己的还得喝她的,没过一会儿就输了个稀里哗啦。 ☆、第25章 山涧惊乱 丹青老是打不赢,索性站起身把叶子往桌上一拍,道:“你们太厉害了,我不玩儿了,去外头泡会儿水!” 孙悟空怕她变成小鲤鱼又让水里的妖怪抓走了,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着她一块去。 丹青跑得快,到了山涧边上一跃便进了水里。孙悟空挑了挑嘴角跳上水边的一颗大桃树,揉着因烈酒喝多了而突突发疼的太阳穴。 这时,丹青从水中站了起来,手里抓着一把小石子儿,朝着树上的孙悟空叫道:“大圣你快看,这水底的石子儿五颜六色的,跟糖豆一样!” 孙悟空定睛一瞧,却发现她并没有化为原形。反而,轻轻薄薄的白色纱衣沾湿了贴在身上,透着白皙的皮肤绘出玲珑的曲线,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尽数挽起露出优美的锁骨和颈部线条。清凉的山涧冲洗着她的侧身,水位刚好到她纤细的腰肢,时不时便将腰间的轻纱冲开,隐隐地露出通透的肌肤。 他顿时觉得气血上涌,加之烈酒的作用,呼吸之间都带上了浓浓的浊气,眼神说什么也无法从她晶晶亮的唇瓣上移开。 她见他抿紧了唇不回答,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不会真的有人这么浪费把糖豆撒在水底了吧? 她瞅了瞅手心里的一个个小圆球,选了个鹅黄色的,放在唇边伸出丁香小舌舔了一口——什么嘛就是个石子儿! 她一脸嫌弃地把一把小石头扔回水里,一猛子扎了回去,去找其他好吃的了。 转眼佳人不在,孙悟空无语扶额,却终于舒了口气。他定了定心神,再望向水边,清冽的水里已经看不见丹青的身影。犹豫了半晌,他还是跳下桃树顺着山涧去找。 刚走出去没多远,便听丹青在不远处“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他心头一紧,脚下赶快加速,却见她飞奔着跑了回来一蹦窜进他怀里。温香软玉啊……孙悟空一把抓住她的大腿,幽幽地叹了口气。 “猴子,猴子……”丹青回手指了指下游的方向。 孙悟空提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定睛一看,一只小猴子趴在水边,整个头搭在水面上,脖子上有一道很长的伤,鲜血被水流冲往下游,看样子已没了性命。 他一怔,迅速跑到旁边查看。那人下手极其阴狠,直接割断了小猴子的喉咙。小猴子身上冷冰冰的,已经死了不少时辰了。 死了的小猴子叫作柳芽。孙悟空几乎咬碎了一口后槽牙,将丹青放在一边,把柳芽从水里抱了起来,抹了抹他猴毛上的血污。 “是谁?”他眸子染上猩红,一声怒吼后边往四周看去。几只飞鸟受了惊拍打着翅膀飞向天空,树林子里只有几只正在觅食的小动物,听见响动茫然地往这头看了看,便飞快地跑回家了。 没人答话。孙悟空捏紧了拳头,抱着小猴子拉上丹青一个跟头翻回水帘洞。 芭将军他们此时正一边打牌一边八卦他们大王与小仙子的事儿呢,见孙悟空抱着已经没气儿的柳芽回来,皆是惊惧,围上来问怎么回事。 孙悟空低叹了一声,将柳芽交给马元帅,用简略的话语勾勒了一番当时画面,便捏着拳头道:“谁会有如此胆量敢欺负俺老孙的人!” 芭将军摇头,道:“咱们与其他山头水域的妖王皆处得熟络,远近也没什么仇家。不过我可以召集大伙儿到林子里问问有没有别的动物瞅见是谁了。” “要说仇家……”崩将军锁着眉低声道:“大王抢了四海龙王的宝贝,又大闹地府勾了生死簿,恐怕仇家都是神仙。” 孙悟空听了倒恍然大悟,道:“对,那十殿阎王定知道柳芽是叫谁害死的。你们且在这等着,俺老孙去趟地府就回!” “大圣等会儿!”丹青一把抓住他的披风给他拉了回来,道:“崩将军说得对呀,你大闹地府把同族的生死簿都给勾了,那十殿阎君可都记仇着呢,上表玉帝时没少对花果山恶言相向。你贸然前去他们纵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孙悟空顿了顿,道:“那你说咋办?” 丹青施了个驭水咒把身上弄干净,道:“这样吧,兵分两路。我跟你去地府走一趟,毕竟同是仙家,我还可以搬师哥出来叫阎君卖个面子。崩将军和芭将军到山里找找,看有没有别的精怪知情。” 孙悟空颔首,拉上她一个纵身便越过阴阳两界的界线。 秦广王殿外,两个扮相阴森的小鬼守在门口,怒目圆睁。 丹青上前礼貌道:“劳烦二位与秦广王通报一声,仙判丹青求见。” 原先这两个小鬼在丹青与听幽送精怪下地府时见过他们,后来又听说丹青也升了仙判,算是上级领导来了,不敢怠慢,赶忙各自掏出腰牌对在一起,将石门打开。 丹青还了个谢礼,带着孙悟空进了殿。 还未走进正堂,在门外丹青便听秦广王与判官在争执着什么。 判官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凤凰的妖身已破,牛头马面已经找到。但她魂魄一直没有归位,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她的记录消了。” “不消了怎么办?再上表一次说黑白无常没勾成魂儿吗?”秦广王的声音愠怒十足,他一拍台案,道:“那凤凰阳寿极短,诞生时就该是死卵。我们第一次便没能绑她下界,拖沓了近千年方才上表玉帝,足够说明阴差无能了。人家仙判带着天兵天将下界捉拿,破了她妖身,咱又让她魂魄跑了。第二次再去舔着脸上表,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丹青与孙悟空对了个眼神,无奈地耸了耸肩。像这种事天庭随处可见,她早习以为常了。 然而铁笔判官铁面无私可不是浪得虚名。他继续据理力争道:“但乱改生死簿是触犯天规之事,若被发现了,后果更严重啊。” 秦广王重重叹息一声,道:“那你不许做得不着痕迹,不叫玉帝知道吗?” “就算咱们能不让玉帝知道,能不让西天那位知道吗?”判官也是叹气,道:“何况人家还有谛听呢?” 丹青偷听够了,一挑嘴角,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秦广王殿下,许久不见。”她领着孙悟空穿过纹着刀山火海酷刑的屏风进了正殿,对着秦广王行了个礼,道:“丹青这厢有礼了。” 秦广王一怔,从脖子到耳后再到整个脸颊全红了。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却偏偏叫一个最不能听见的人听见了。他怒瞪了那石门一眼,恨不得将眼神化作刀子扎穿石门直接扎死那两个守门的。 心中怒气冲冲,他却仍要陪着笑走下殿来,对着丹青作揖道:“丹青妹妹,依旧如此光彩照人啊。” 言罢,他吩咐一旁小鬼递了花果茶与点心上来,道:“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言罢,他看了眼孙悟空,又道:“孙大人也来了,失敬失敬。” 丹青见了吃的心里便偷笑。她知道,秦广王此时肯定是在庆幸来的是她而不是她那个可以与判官比铁面无私的师哥。 判官见了孙悟空分外眼红,却又不敢发作,只能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丹青有正事要办,也没一心扑在吃食上,于是道:“我师哥为了抓捕凤凰霖铃,放下明决宫繁重的差使许久。怎么,勾魂时出了差错吗?” 秦广王汗都下来了,道:“是下官失职了,黑白无常那两个蠢货办事不利,下官失察,当真惊惶不已。” 丹青见自己这招收效不错,弯了嘴角,又道:“只是魂魄没有归位,即使判官哥哥答应将她这一世消掉,又如何给她安排下一世?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如同一把利刃直接戳在了秦广王的肺管子上。面前的女子笑靥如花,却是笑里藏刀,他干笑两声,道:“还请丹青妹妹在玉帝面前美言几句……” 丹青笑意更浓。她点着自己的下巴眨巴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道:“依我看,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你不妨多派几人去追,生死簿便暂且放在这,不被查到一了百了,若被查到,也能落个及时补救从轻处罚呀。” “是是是,你我所见略同啊。”秦广王抹了一把汗,道:“我已派两位独角鬼王去追。额……还请丹青妹妹……” 丹青挑了挑眉,负手道:“放心,你一向办事勤勤恳恳,偶尔出差错都是正常的,我不会禀告玉帝的。” 莫说她不去告诉玉帝,你好我好大家好,就算她真想铁面无私一回,这会儿也完全不是时候。玉帝那边已经对孙悟空快失去耐心了。花果山又出了事,她与孙悟空便算是有求于地府,此时正好卖秦广王一个面子。 秦广王乐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他亲自奉了一杯果茶递到丹青面前,道:“妹妹请用茶。” ☆、第26章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秦广王这一把络腮胡子,脸上的褶子都快能做一把折扇了。唤她一口一个妹妹的,丹青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她接过那茶饮了一口,清清凉凉甜得恰到好处。 “此次前来,我还有事情要请教殿下呢。”丹青放下茶杯,敛容道:“这两日花果山死了一个叫做柳芽的小猴子,死相惨烈,不知何人所为。殿下这里可有任何记载作为线索?” “这……”秦广王瞅了瞅判官,又抬头看了看正弓着背拿着金箍棒一脸杀气的孙悟空,冲着丹青赔笑道:“丹青妹妹,实不相瞒,自从……自从孙大人勾了花果山一众猴子的生死簿,他们就算是超脱三界外,生死不由本官决定了。所以不论生死簿还是三生石上都不会有所记载……” 孙悟空见了秦广王便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秦广王的脖领子,道:“老官儿,你莫不是记着冤仇故意在欺瞒俺老孙?!” “不敢不敢!”秦广王被他抓着提了起来,双脚都离地了。他一边作出一副苦相,一边眼神示意丹青来帮忙。 丹青赶紧抓着孙悟空的胳膊让他息怒。 秦广王又道:“在下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仙判,更不敢欺瞒孙大人呐!” 孙悟空冷哼一声,一双金眸里的怒火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狗官烧穿。他一把将秦广王推到一边,道:“最好别让俺老孙知道你说了假话!” 言罢,他耍了个棍花,棍风差点把秦广王的官帽给掀掉了。秦广王捂着自己的乌纱帽蹙了蹙眉,终是将一殿阎王的威严与怒火压在了肚子里,耐着性子跟猴子抱拳。 丹青见此情景便是汗颜。秦广王为十殿阎君之首,冥界的领主。如今叫猴子这样欺负,心里肯定更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她忙上前帮他整了整衣领,礼貌道:“殿下,你素日里对死生轮回之事很是在行。不知可否带我们去黄泉路一观,找找小猴子柳芽的魂魄,问一问害他之人?” “柳芽不在生死簿之册,此时魂魄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大抵是不在黄泉路奈何桥的。”秦广王心中有气,自然不带二人去,便想尽办法推脱。他思忖一刻,又道:“不过本官倒是有个念头。二位不妨从柳芽的伤处查起,伤处能直观地反映出致命的兵器,说不准能有意外的收获。” 丹青听后便觉有理,于是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那我们先告辞了。” 她拉着猴子急急忙忙出了正殿,临走不忘顺两碟点心,方才松了一口气:“大圣,你方才太凶了。” “俺有吗?”他拿眼角瞥了瞥旁边这三寸丁,心里溢起满满的感激。不管怎么说,如今也算有条线索了。 丹青抬起眼帘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道:“有的!” “哎呀算了算了,反正也问出了些眉目,回花果山看看芭将军他们进行得怎么样了!”孙悟空拉着她一个纵身又出了地府。 秦广王在正殿里狠狠地剜了铁笔判官一眼,坐回他那正座上。须臾,他拍案而起,道:“把门口那两个守门的给我拖十八层地狱烧火去,永世不得回来!” 堂下几个小厮互相对了个眼神,战战兢兢地领命行动去了。 他怒哼一声,又冲着旁边的牛头马面小声道:“吩咐两个独角鬼王,暗中行事。若与花果山生了什么冲突,暗地里可不顾及他们性命,抓几个来填十八层地狱!” 牛头马面立即领命去传令了。 秦广王面带阴险,眸中一缕笑意不明疏淡,心道,西天那位说什么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好话都叫他地藏王说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之事却都要他秦广王来做,凭什么?他既不愿成佛,那给十八层地狱多填些人头倒也不算糟践。反正那些猴子不在生死簿中,玉帝就算追查他也有得推脱。况且玉帝怕是早就让花果山一山的猴子搞得焦头烂额了吧。 想到这,他心情舒畅许多,取了一旁的户籍册草草翻阅起来。 孙悟空带着丹青瞬间回了花果山。猴子们都去山里讯问其他精怪了。狐狸大抵也听到风声回了水帘洞,正对着柳芽的尸体黯然神伤。因而马元帅还未将小猴子下葬。丹青忍着阴森寒意想到小猴子身旁查看他的伤口,狐狸却下意识地起身挡在柳芽和丹青中间,一脸警惕地盯着她。 丹青尴尬地蹙起眉头,一双大眼睛饱含委屈地回头瞅了瞅孙悟空。 孙悟空上前道:“看看柳芽的伤口是何种兵器伤的。” 狐狸又上下看了丹青半天,才让开躲到一旁。 丹青蹲下身子仔细看去,那伤口最外侧裂开得最严重,绒毛下皮都卷了起来,越到里面伤口越细,而且很齐。 “除了能看出是很锋利的武器以外……好像看不出什么别的了。”她无奈地撇撇嘴。面对一个逝去的生命,她心中是十分敬畏的。这猴子看起来很小,也很可爱,不知是怎样的丧心病狂才会对这样可爱的生灵下手。 只是她出外勤的次数本就不多,看尸体更是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而且她经手的案卷多半是阵仗比较大的仙妖纷争,尸体一般都不会有伤口,直接是元神俱碎。所以对于这样的场景,她也判断不出来到底是何种兵器。 “肯定不是鞭子,流星锤之类的。”孙悟空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却也看不出眉目,说了两句没分量的废话。 他转过头看了看马元帅,道:“你可知何种兵器会造成如此伤口?” “这……”马元帅思忖了一番,道:“大概不是刀剑之类的。不然伤口会深而细,不会裂开这样大。” 一鱼两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陷入了沉思。过了一刻钟,都没分析出个二五六八。 这时,狐狸站起身,幽幽地说道:“我看像是日月铲……” 孙悟空挠了挠后脑勺,道:“啥是日月铲?” “就是,一头像月亮,一头像日字型,扁扁的,一种铲子一样的兵器。”狐狸说着,手上便比划了一番,道:“我跟着师傅修行时曾经见过有山下的武僧用这种兵器,很重,但是杀伤力很大。” “嗷——”孙悟空、马元帅还有丹青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外加长知识了外加万分钦佩的眼神。 过了会儿,马元帅伸出长长的食指挠了挠脑袋,道:“咱们花果山附近有武僧吗?” 孙悟空和丹青都沉默了。过了半晌,他忽然觉得还是愤怒这个情绪比较适合他,于是撂下一句“葬了吧”,便奔出水帘洞一个筋斗云飞上了天。 狐狸捋了捋自己的辫子,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夹了丹青一眼,道:“最好别让我知道是你捣的鬼。” 她说完一蹦就不见了,只剩丹青在一旁咬牙切齿。 马元帅在一旁直抹冷汗。大王不在,周旋在这两个丫头中间便是他的责任了。他上前安慰道:“狐狸姑娘从小在狼妖窝里长大,说话直爽,却没什么坏心眼。丹青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丹青颔首,回头问道:“她的父母呢?缘何会跟着狼妖?” “这我就不知道了。”马元帅扯了扯嘴角,回兵器洞里拿了个锄头,背着小猴子出了水帘洞。丹青也跟了上去,和马元帅一起在后山找了个风水还不错的地方,把柳芽葬了。 天转眼间就要黑了,孙悟空终于领着一众小猴子还有狐狸一齐回了水帘洞。他面色铁青,一回来便坐在正座上颇有些烦躁地敲着石椅的扶手。丹青立刻有了许多不好的预感。 狐狸十分贴心地倒了一杯凉茶递上去给他解暑。孙悟空接过来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边,道:“又有三个出事了,死相与柳芽一样。” 丹青与马元帅对视一眼,心里一揪,道:“这——还是没有走兽飞禽看到吗?” “没有。”孙悟空抬起左脚踩在座下的凳子上,怒道:“行凶的就像个鬼魂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甚至连柳芽他们的尸体,都像是凭空出现在花果山似的。” “大圣别急,总能有线索。”丹青思忖了一番,道:“不如今天把猴子们都叫到洞里来,把洞门关上一起睡,别再走散了。明日若有什么行动也至少三个一组一起出动。” 孙悟空闻言怒道:“你的意思是要叫俺老孙当缩头乌龟不成?!关了门躲在洞里,俺还称什么齐天大圣?” 狐狸在一旁一挑嘴角,帮腔道:“别急?你说得可倒轻巧。亏得还是仙判呢,出了这么大事儿一点眉目都看不出来。” 丹青被嘲讽得脸上一红,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孙悟空听了狐狸那话也觉得扎耳朵。他抬起头想安慰丹青几句,环顾了左右,却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他点了点堂下人数,道:“你们谁看见芭将军了?” ☆、第27章 混入水帘洞 夜如泼墨,一轮明月悄悄升起,水帘洞里草木皆兵。 猴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发现好像芭将军真的不见了,却没人记得最后在何处见过他,便皆是摇头。 孙悟空站起身急躁起来。结合下午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很难不把芭将军失踪一事与小猴子柳芽联系在一起。 如今他这位齐天大圣在花果山称王已经几百年,除了他不在的那段日子猴子们曾被一个叫混世魔王的欺负过,自打他学艺归来,还不曾有他方精怪敢在这里放肆。况且孙悟空也曾上天庭为仙,此时的多重身份拉风得很。 然而现在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动得如此不着痕迹,足以让他发狂。 “我出去找。”狐狸幻化出双刀,一个转身便出了水帘洞。 孙悟空面色更加凝重,金瞳轻眯,他倏地起身,对堂下的猴子们道:“都回去睡觉吧。” 丹青闻言也走向水帘洞的深处,临走不忘从桌上顺一个桃子。 她才啃着桃子慢吞吞地走回洞里,便见孙悟空已经愁眉不展地坐在石床边上架着二郎腿儿拖着下巴发呆了。 她轻咳一声,坐到了石桌旁边的石凳上。 孙悟空见她回来了,盯着她看了片刻,十分严肃地问她:“丹青儿,你说天庭或者三界,就没有能记录一个生灵的死生,魂魄何去何从的东西吗?” 丹青一怔,耸肩道:“没有。恐怕唯一能做这些事的便是地府了。但上次在秦广王殿里,大圣你也瞧见了……” 一提起地府他就来气。孙悟空挠了挠脑袋,指了指石床里,冲她说道:“睡觉。” 丹青突然有种要“洞房”的感觉,不自在地蹙起了眉头,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这时,石门外有轻微的敲打声,是马元帅。孙悟空便吩咐他进来。 马元帅进了屋一愣,见孙悟空盘腿儿坐在床边一脸的狂放不羁,对面丹青坐在石凳上低着个头玩儿着自己衣角一脸委屈,咋好像在上演恶霸强抢良家妇女的戏码?马元帅脚下顿了顿,走到孙悟空身旁,低声道:“大王,芭将军回来了,腿上受了些伤,说是叫树枝划伤的,没什么大碍了。现在正堂休息。” 孙悟空终于放下心来,起身道:“过去看看。” 丹青跟着他来到正堂,只见芭将军身上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右边大腿上绑着一条布条,上头还有斑斑的血迹。她有些担心地蹙了蹙眉。 “大王。”芭将军见孙悟空来了,赶紧站起身作揖。 孙悟空忙把他按回凳子上,道:“怎的弄成这种模样?” 芭将军立刻面露愧色,道:“属下无能,荡树藤的时候手滑了,从树上摔下了山。” 丹青挑了挑眉,她以为猴子纵横山野,荡树藤是绝不会脱手摔下来的呢。也许是四健将上了年岁,手脚不灵活了? 孙悟空颔首,道:“回来就好。俺老孙以为你在山上遇见歹人。” 芭将军恍惚了以下,摇头道:“山间,并无歹人。” 孙悟空又问:“那你可看见狐狸了?她出去找你了。” 芭将军仍是摇头,道:“不曾见。” “罢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孙悟空摆了摆手,芭将军便勉强地站起身,朝另一侧洞口走去。 丹青对他下午带她一起玩儿叶子牌的事情心存感激呢,于是跑上去扶着他往外走,道:“您慢着点,过会儿我把剩的草药给您拿过去。” 芭将军感激地点了点头。 丹青替他开了石门,小心翼翼扶他进去,小小地叹息了一声。望着自己白白的鞋尖,她无奈道:“下午咱几个还高高兴兴地打牌什么事儿都没有呢,大猴子小猴子靠在一起睡午觉。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儿,真叫人难受。” 芭将军仍是点头,恭维道:“丹青仙子牌技超群,改日我们再好好切磋。” 丹青一怔,狐疑地偏过头看了看他。他脸上仍然挂着慈祥的笑,丝毫没有嘲讽的表情。那么牌技超群——是真心实意夸她的吗?!她十分惊恐地眨了眨眼睛,扶那老猴子回了房。 回洞里后,丹青又取了柜子上的用剩的草药想带给芭将军用,刚出石洞的门,便见狐狸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了。 一身衣裙似火,她收了双刀,一抚长长的麻花辫,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显眼。 “芭将军回来了。”丹青看到狐狸就觉得心里隐隐发怵,于是扯了扯嘴角,道:“他在荡树藤时摔下山腿上受了伤,我正要拿草药过去。” “不必劳烦了,给我吧。”狐狸走上前很不客气地将草药罐子从丹青手里抢了过去,又神色冷峻地瞧了她一眼,才抱着罐子走进芭将军的石洞。 丹青叫她盯得直想打冷战。她叹了口气,赶紧跑回自己的洞里。 孙悟空已经枕着双手躺好了。一双战靴未褪,即使躺着也要翘起二郎腿儿轻轻晃悠着。丹青顺着床尾爬上去,贴着墙躺下,让自己只占着床上的一小块地方。 孙悟空抬手灭了灯,过了会儿偏过头看着她铺了一枕的黑发,道:“你什么时候回天庭?” 丹青一怔,没想到他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咬了咬唇,捏着自己的衣角,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不知道呢呀,有人来找我我再回去。” 顿了顿,他轻声道:“不回去行吗?” 她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究竟是想叫她回去还是留下,只好自嘲道:“我好吃懒做的,师哥自己断案早就习惯了吧。况且还有玉时师妹帮他,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道:“那你想回去吗?” 她当然不想回去了。不论是不是只为了这具女娲石诞下的仙身,总之她就是不太想回去,只想与他呆在这花果山。可是这样回答他好荒唐啊。丹青又是苦笑,愣了半晌,幽幽地问他道:“大圣想让我回去吗?” 她等了半天,身后都没有回答。她悄悄转过身,却见他呼吸平和,小小的红鼻头一动一动的。大概是这一天太累,操了太多的心了。她松了口气,突然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虽是黑着灯,石洞里只有石缝漏进的丝缕月华,她却能很准确地用目光绘出他的轮廓。她有些失落地抬手摸了摸他的猴毛,却连他的脸颊都不敢碰。 右边眼睛传来一种奇异的感觉。第一次犯这个毛病是一百年前。而近来,它发作得愈加频繁了。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可是她不知自己如何才能狠下心夺眼前人的肉身。 这时,石洞里忽起一阵凛冽之风。她吓得赶紧缩回了手。一个身影立刻出现在床边,轻推着孙悟空的肩膀,道:“悟空哥哥,我有重要的事情。” 孙悟空立即睁开双眸。狐狸回手点上蜡烛,看着二人在石床上相对而睡的场景,好像被一柄利刃穿肠而过,眼底一片苦涩。可她的目光却偏偏离不开床上那一袭白衣的小仙子。她长得真的很可人。狐狸咬了咬牙,低声道:“我怀疑回来的不是芭将军。” 孙悟空自床上站了起来,道:“为何这样说?” “方才我拿了草药进去想替他处理伤口。”狐狸回头看了看石门的方向,将声音放得更轻,道:“自我进门他便推脱说自己可以解决。起先我只以为是在跟我客气,可后来便真是百般推辞了。我觉得不对劲,硬是把他腿上布条扯下来给他敷伤口——那伤口和柳芽脖子上的一样。我想那身体应是芭将军,有人伤了他占了他的肉身混进水帘洞。” 丹青一听有这种事,后背便是一僵。 孙悟空闻言立即捏紧了拳头就要往外跑。狐狸连忙出手将他拦住,道:“别轻举妄动。我们还不知他来有何目的,可有同党。不妨观察几日再说。” 丹青难得同意狐狸的观点,点了点头,道:“狐狸说得对。万一他有同伙我们便是打草惊蛇了。”她低头想了想,道:“我扶他回他屋里的时候偶然提起我们一起打叶子牌的事。他夸我牌艺精湛呢。当时我就觉得不对。” “岂有此理。”孙悟空重重呼了口气,对狐狸说道:“今晚一定看好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狐狸挑起嘴角,道:“我已经暗中拜托马元帅盯着了。” “做得好。”孙悟空又望了一眼丹青,眸子转了转,恨恨道:“可惜他占了芭将军的身体,不然我们大可将他抓起来严刑拷问。” 话音未落,石洞的门被粗暴地一把推开。马元帅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道:“大王,那个冒充芭将军的不见了!” 孙悟空一惊:“什么?” 几人跟着马元帅来到他石洞里,果然,只有流元帅和崩将军在了。 “看来他是知道我们发现他了。”丹青抓着孙悟空的衣角,道:“现在怎么办?” 孙悟空自耳朵里掏出金箍棒,一口仙气吹过去将其变大杵在地上,对着水帘洞洞口道:“追。” ☆、第28章 鱼生啊 狐狸颔首,道:“我去叫醒小猴子们。” 孙悟空以金箍棒拦在她身前,道:“不可。芭将军亦非此人敌手,叫上猴子猴孙也是无谓的牺牲,不如我们几个去。”他顿了顿,瞧着丹青道:“丹青儿留在这吧,外面太危险。” “啊?……”得知孙悟空不在,她有些怕怕的,撅起嘴来不愿意听话。 孙悟空蹙起眉头又思忖一番,道:“这样,还是狐狸留在这,丹青儿跟俺走。万一这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我俩离开他们转而来攻花果山,猴子们便都遭殃了。有你坐镇俺还放心些。” 丹青立马悻悻地点了点头。 狐狸看了看丹青,觉得她满脸都写着四个字——小人得志。然而得了孙悟空的信任,她心中尚有一丝喜悦。只是她仍旧担心孙悟空偶尔使不出力气的事情,于是对丹青撇嘴道:“你好歹是水族,怎么也有些驭水的功夫。出去机灵点,别给我悟空哥哥拖了后腿。” 丹青凭空幻化出一块冰刃握在手中,眼神也多了一抹坚决,道:“我知道了,会尽量警觉起来的。” 狐狸避开丹青诚恳的目光,转身回了洞口,道:“早去早回。” 丹青心里忽然对狐狸生出许多好感来,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便对她扬了扬嘴角。 孙悟空唤来筋斗云带着她一下子便窜到高空。迅猛的山风迎面打来,散落在肩头的黑发便随风扬起,丹青瑟缩着打了个冷战。她努力咬着唇克服对于渐渐远离的地面的恐惧感,手里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孙悟空似乎意识到飞得有些太高了,可心急难耐也管不了这么多,只好将她尽量箍紧在怀里。 这时,树林中的某处有不寻常的响动。二人定睛一看,正是芭将军迅速在树林里穿行。他的腿虽受了重伤,却未影响他极快地行走。他们的猜想是对的。有人元神出窍占了芭将军的身体,才会感觉不到疼痛。 孙悟空作势便要俯身落地,丹青却拉住他的胳膊,道:“大圣且慢。他如此神色匆匆不知要去什么地方,但大抵该是他的府邸。说不定占了芭将军身体的人只是个喽啰,真正的主使在洞府等他呢。我们不如悄然跟在他身后一路找到他的老巢斩草除根。” 他听后思忖一番,知是自己心急了,于是赞许似的点点头,降低了筋斗云的高度跟在那人身后。 “芭将军”一直匀速朝前走着,速度非常快。寻常的猴子荡树藤下山的速度已然可观,他此时只用跑的便若脚下生风一般,不一会儿便离了花果山。 他迅速跑到一处僻静之地,丹青立刻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位于花果山北边的这片土地风水之势十分凌厉,与花果山截然相反,可谓是个大凶之地。“芭将军”逐渐慢下步子,好像发现了后面追着他的二人一般。忽地,芭将军的身体如同力气突然被抽干一般瘫软在地,一团黑乎乎的鬼气从他身体窜出,朝着远处飞行过去。 孙悟空身形一顿,立刻驭了云彩下去查探。 二人迅速落地,丹青跟着孙悟空跑了过去,将芭将军从地上扶起来。孙悟空伸手探了探芭将军鼻息:“还有呼吸,看来没什么大碍了。” 丹青这才舒了一口气,扶着芭将军道:“这里有我,大圣快去追那恶鬼。” 孙悟空有些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这,脚下有些犹豫。 她看穿了他心事,将一直紧握在手里的冰刃亮出来晃了晃,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孙悟空颔首,一个纵身朝那厉鬼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丹青查探了一下芭将军的伤势。疾行了这么久,伤情加重了,流了不少的血。她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一块替他重新包好,便摇着他肩膀轻声道:“芭将军,芭将军?” 老猴子双唇早已失去血色,此时终于悠悠转醒,捂着胸口瞧了瞧附近,又瞧了瞧丹青,方才道:“丹青姑娘……我这是在哪?” “花果山北面的一个山头。”丹青将他上身扶起来一些,道:“您被一只厉鬼占了身体,才跑到这里来。大圣已经去追了。您感觉好些了吗?” 芭将军微微颔首,额头流下滴滴冷汗。他十分虚弱道:“已经好多了,谢谢丹青姑娘。” “不必言谢。”周遭的空气中漂浮着阴险恐怖的气味。丹青耸着肩望了望周围,并未发现什么威胁。幸而此时还有一只老猴子陪着她。她思忖了一番,道:“芭将军,你可见到杀害小猴子们并且伤了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芭将军连连点头,道:“看到了,我还和他过了几招。那人银面赤瞳,长发披肩,头上还长着一根角,就像是……” “像是我这样吗?”芭将军话未说完,便被身后一个十分尖锐的声音打断。丹青回首一看,竟是那秦广王殿下的独角鬼王。 丹青立刻明白了。伤了柳芽他们的并非是刀枪剑戟,也不是什么日月神铲,而是独角鬼王头上的那根角。独角鬼王满脸不怀好意地慢慢靠近,道:“仙子,怎的落了单?” 丹青悄然在身后驭了三寸冰锥,道:“鬼王,你不怕待会儿大圣回来了将你绑了送去给秦广王处置吗?” “你以为调虎离山是说着玩儿的吗?先管好你自己吧!”独角鬼王一挥玄色广袖,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朝着她打了过来。丹青一低头,将早已隐藏在身后的冰柱打了出去。两股力量交汇在一起互相弹开,激发出不少的能量。 她将芭将军往身旁一推,以全身的力气将附近的空气变成一粒粒小小的冰碴,再次朝独角鬼王打过去。正在这时,她眼前忽然一黑,难以控制地倒在地上,最后化为一尾银鲤。 “哼,你以为我兄弟会乖乖地把这老猴子还给你们吗?我们早在他身上下了东西。”独角鬼王将她从地上捉了起来拿在手里,道:“仙子别挣扎了,乖乖与我回去煮汤吧。” 丹青在他手里挣吧了两下,严重缺水的情况下晕倒过去。 芭将军奋力往前爬了几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独角鬼王消失在视线中。 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想要她命的人有点多啊……丹青醒来后发现被人装进一个很小很狭窄的鱼缸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立刻便有五六个泡泡咕噜咕噜地冒上水面。周围都是脏兮兮的水,她觉得自己的鳞片和腮里面都脏得不行了。 短短的一炷香的功夫,她想了许多种脱身的策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周围的水全变成冰把自己冻在里面。然而这除了给自己保鲜以外便没有什么作用了。她又想着利用缸里的水猛烈冲击这个鱼缸,直到把它打破。然而她变不回人形,鱼缸破了她就会掉到更加脏兮兮的地上直到干死。还有把水加热烫死要抓她的敌人,或者把水都喝进肚子喷死敌人之类的奇奇怪怪的想法。 然而加以实施之后她才发现是她想太多了。那独角鬼王不知道在她水里做了什么手脚,她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好像回到了七百年前似的,那时的她就是一尾平凡的锦鲤,被豢养在王母娘娘的瑶池里,每日吃穿不愁。若是她不知王母豢养她们的目的,她情愿一直那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然而啊,鱼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 就这样感慨着,她忽然被一只冷到极致的手抓了起来。 那人的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柄非常锋利的匕首。 难道又要取血吗?!丹青十分紧张地盯着独角鬼王,甚至连传音之法都使不出来。 独角鬼王将她拿到与自己视线一般高的位置,冷笑道:“看什么看,觉得我长得丑吗?哼,等我把你的鱼鳞刮干净,你就比我更丑了。” 丹青欲哭无泪。不是她想看,她锦鲤真身根本没有眼皮,眼睛就闭不上啊!上次是取血这次是刮鳞,如果还有命活下去下一次是不是就要“牵肠挂肚”了? 正想着,刀刃已经架在了后背上。一刀下去,一列鳞便被刮了下来。 火辣辣的感觉从脊背蔓延至全身,她疼得直抽抽,使劲地摆着尾鳍。 鬼王将那沾着鱼鳞的刀背远离她,递到了不知是谁的面前,道:“您看此物如何?” 那人顿了半晌,道:“不对,这不过是凡俗之物而已。” 是个很低沉好听的女声。丹青不禁有些恍惚:在天庭时她甚少得罪女子,这位不识货的究竟是谁? 正当她怀疑着,那女人又说话了:“想必是几百年来一直没过渡劫那一关,鳞片还没有任何效用呢。” 鬼王道:“那我们如何是好?” “先取一些,然后将她丢回水里养着,每天刮一点,直到渡劫成功为止。”丹青看不到她的全貌,只看到一片绣着牡丹图样的火红衣角。那女子顿了顿,忽地吃惊道:“等等——她如今,居然是一体双灵?” ☆、第29章 对头联手 丹青吓得一颗小心脏都要跟着泡泡吐出去了。这女子是何方神圣,居然看得出她体内有两个灵魂?她十分惊惶,一张小嘴一张一闭,原形示人又缺了水,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憋死了。她使劲地拍打着身体两边的鱼鳍,将脑袋转向那女子。可是她抬不起头来,除了那女子的衣服什么也看不到。 终于,啪地一下,独角鬼王又把她扔回了水里,道:“该当如何?” “无妨。”那女子重新恢复了一贯甜腻的嗓音,道:“来一个吸一个,来两个吸一双。谁知道她眼睛里藏着何方神圣呢。”言罢,她一挥衣袖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浅浅余音绕梁不绝:“好生喂养,每日刮鳞给我看。” “是。”独角鬼王往水里撒了一把鱼食,丹青立刻控制不住地飞奔到水面吃了起来。 每日刮鳞,这等酷刑是谁想出来的啊?后背被狠狠刮了一刀,疼得都快没知觉了。她奋力地把鱼食吸进嘴里,一边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边盼着孙悟空快点来救她。独角鬼王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轻蔑地笑了两声,也踱着步子离开了。 吃惯了人吃的食物,尤其是玉时做的各种甜片还有狐狸做的奶黄包……这鱼食吃起来简直味如嚼蜡。然而现在肚子饿得要死,不吃也没别的选择了。 她吃着吃着就开始哭。但是鱼并不会哭。无论心里多难过,眼睛也挤不出一滴泪水。她使劲在水里挣扎摇晃,想要施放出哪怕一丁点的法力。然而飞出的水花洒了一地,丝毫效果都没有。 正当她想放弃的时候,石洞里忽然飘过一阵微风。紧接着,一袭火色衣裙翩然而至。 是狐狸! 总算来了个熟人,虽然关系一直不好,却也叫丹青心里无比激动。她继续摇晃着身体,将水花溅得更远。 狐狸听见响动望见鱼缸里的一条铮亮的锦鲤,后背血淋淋的,嘴边还沾着许多鱼食的碎屑,一眼便看出来那是丹青了。她赤红的长靴轻踏而来,走到鱼缸旁,探头瞅了瞅一副窘状的丹青,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她捧起鱼缸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时常春风得意的丹青仙子怎的落得这么惨?” 落井下石啊——丹青一个白眼翻过去,也说不出人语,只得咕噜咕噜吐了两个泡泡。 “想我救你吗?”狐狸伸手探了探那水,心中便知丹青是中了什么样的法术。 咕噜咕噜,又是两个泡泡。 狐狸挑着嘴角,一手托着鱼缸,另一手掐了个诀,将一团红色亮光缓缓注入那水中。丹青立刻觉得浑身都来了力气,从上到下暖洋洋的。她的鱼身渐渐发出银白色的亮光,接着一道白光自鱼缸中闪出落在地上,便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强烈的感激之情冲上脑际,丹青此时真的很想扑上去保住狐狸大哭一场。然而狐狸向来是不愿意搭理她,她只好忍住这个冲动,含着眼泪儿手指交叉一脸大恩不言谢的表情道:“狐狸你怎么找到我的……” “芭将军传信说你为救他遇险了,我便跟出来看看。就你身上那身腥味儿,顶着风八里开外我都能闻见。”狐狸洋洋得意地偏过头晃了晃脑袋,道:“悟空哥哥呢?” 虽然接触不多,丹青却能看出狐狸的性子了。她是个嘴臭的,心眼却比谁都好。于是丹青也丝毫不把她的挖苦放在心上,只笑嘻嘻道:“大圣去追另外一个独角鬼王了。” 狐狸微微点了点头,面色轻挑,显然对她甚是轻蔑:“你说说你,我不是叫你机灵些么,没给悟空哥哥帮上忙也就算了,自己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也是服了你了。” 丹青心里不服气,却也没法反驳,只得绞着手指道:“不关我的事嘛,是那个该死的独角在芭将军身上下了陷阱,搞得我一点法术都使不出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瘆人的声音:“今日寒舍倒是热闹,来了这样多的佳人啊。” 丹青回头一看,那独角鬼王正一脸奸笑地站在洞口处呢。 被他以卑鄙的手段抓来本来就满心是气,再加上又被他刮掉了不少背鳞,丹青直接省略了语言威胁、背景欺凌以及问责三个阶段,幻化出一段冰锥便打了过去,势头之凶猛叫她自己都是一惊。 独角鬼王侧身躲过,却不料那冰锥在空中打了个旋沿着来时的轨迹又自他背后攻了过来。丹青在一旁操纵着,与那冰锥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默契。独角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丹青的实力,眼锋如刀一时间也认真了起来。他振臂清啸,周身便是浓浓的鬼气缭绕,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叫冰刃无法穿刺过去。 丹青微挑嘴角,将大半灵力注入那冰锥强攻。独角便驭了鬼气去挡。正在这个间隙,丹青另一手又在空气中幻化出了好几根冰锥从他身后打了过去。只有一少部分被那鬼气抵挡在外,剩下的尽数没入独角背上。 独角痛呼一声,转身的瞬间便是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他怒吼着将身上的冰锥振开,源源不断的真气自那伤口涌了出来。 “臭丫头!”他一手操纵起一个泛着黑紫色的光球,迅速朝丹青打了过来。 丹青嘴角一挑,甚至没有闪避。眼看那光球便要砸在脸上,却被一道透明的屏障弹开。 狐狸一愣,转过头看了看那鱼缸。果然,她是用鱼缸里的水做了一道很薄的水障。她颇有些赞赏地看了看丹青,也幻化出双刀加入了战斗。 丹青与狐狸一左一右牵制住独角的两手。独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无论两手发出的鬼气还是头上独角穿插横扫皆是很有杀伤力。两个姑娘一刻不停地猛烈回击。一个驭着空气中的水气恍若幽蓝光带中优雅的舞者,另一个手持双刀一招一式皆是霸道逼人,如同烛灯上颇具活力的跳跃的火焰。 独角遭了方才的暗算,此时双拳难敌四手,虽是本事不小,也落了下风。 此时狐狸忽然递了个眼神给丹青,接着以全力加快了出招的速度,上下左右地打。独角鬼王所有注意力都在那锋利的刀刃上,颇有些忙活不过来。而丹青立刻便会意,瞅准一个空档,足下一点,高高地跃到空中,以所有可以用的水气幻化成一个长长的冰锥,牢牢将其控制住,由半空直插入独角的胸膛。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十分默契,丝毫看不出是由一对对头做来。 “有两下子。”狐狸冲丹青一挑眉,自怀里掏出一根红绫将独角绑了个严严实实。 丹青听了赞美之语心里自然高兴。只不过,七百年了,她倒是头一次把自己的水系术法发挥得这样淋漓尽致过,这过程惊险得叫她回想起来甚至有些惊魂未定。 狐狸牵着绑独角的绳子便往外走,顺带轻轻推了丹青的后背一把。 “哎呦,疼呀——”丹青立刻痛呼出来。方才打斗得太激烈,她都忘了后背有伤的事情了。 狐狸无奈地泄了口气,小声说了一句“娇气”,便走出了洞。 丹青无语地跟了上去,却见孙悟空自不远处迎面走来,左手搀着一瘸一拐的芭将军,右手提着另外那只独角鬼王的衣领。另外那只也没好哪去,连路都走不了了,就那么任由孙悟空拖着两边膝盖都垂在了地上。 孙悟空见了二人一怔,道:“你们俩……有点本事啊。” 狐狸早已习惯这样的赞许,将独角往地上一推,抬了抬下巴道:“宵小之辈。” 丹青不出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道:“你们好歹是秦广王的人,堂堂地府鬼差为何要害我?” 独角抬头瞅了她一眼,道:“哼,丹青仙子,自古成王败寇,我们兄弟二人也算输得心服口服,无甚可说。” 丹青剜了他一眼,道:“爱说不说。”言罢她抬起头询问孙悟空:“送他俩给秦广王发落可好?” 孙悟空颔首,道:“俺老孙没伤他性命,便是想找那秦广王理论理论!看他敢不敢包庇自己手底下的人。” 丹青忽然十分欣慰。依孙悟空的性子,两个独角杀了他四个猴子猴孙,他肯定要一棒将他们打成肉酱的。然而如今他却压下杀欲肯将二人交予地府处置,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而她日后在玉帝面前也多了一个替他求情的筹码。 然而她不知道,孙悟空没害他们性命还有另外的原因。进来他体内流失真气的速度加快了。若不想想办法,恐怕一身修为尽失是迟早的事。 狐狸拍了拍手上的浮土,道:“那这两个歹人就交给你们了,我带芭将军回水帘洞。” 孙悟空抓起那两个独角带着丹青便下了地府。 狐狸浅笑着扶芭将军往回走。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女声:“狐狸姑娘,你此举可是害惨了孙悟空了。” 那声音不知所起,好似从她自己心里发出一般,狐狸一怔,回头道:“谁在那?” “想知道答案,还请洞中一叙。” 芭将军有些茫然地瞅了瞅狐狸,道:“怎么了?” “我听见不寻常的声音,回去一探。将军在这等我千万别走开。”狐狸将他带到一棵茂盛的大树下,一跃往那洞里行去。 ☆、第30章 被戳穿 孙悟空到了地府自然是一阵责骂威胁,秦广王少不了的又赔了不少笑脸作了不少揖。待二人耀武扬威一番后离开,他方才来到堂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那两个鬼王道:“本王说的是可以暗中害猴子性命,不是叫你们公然和花果山作对!” 其中一个独角道:“殿下,并非我们存心如此。只是有一女子找到我们,说可以与地府做个交易,保准报了大王被勾生死簿之仇!” “哦,竟有如此之事?”秦广王捋了捋自己的几根小山羊胡,十分感兴趣地问道:“是何种交易?” “她说,若地府为她提供必要的帮助,她愿意手刃孙悟空,并将他的一半修为赠与殿下。”独角跪在堂下,表情是少见的诚恳。他拱手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殿下!” 秦广王思忖了片刻,便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道:“你们两个向来是衷心的,本王自然相信。只是不知那女子要的是什么,如何联系到她?” 两个独角争先恐后地将之前发生之事丝毫不差地告诉了秦广王。 秦广王听后甚是满意,一挥手道:“牛头马面,将此二独角拉出殿外,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两个独角听后已然吓得魂飞魄散,二人猛地给秦广王磕着头,大喊道:“属下并无半句虚言,请殿下网开一面,求殿下饶恕!” “不是本王不想留着你们两个。只是——”秦广王回身坐回他那宝座上,一拍堂上惊堂木,道:“孙悟空可不是个好惹的,他身旁那个仙判在玉帝面前更是个红人儿。本王如今若不处罚你们,改日便要被玉帝责罚了。你们也算为了地府吃了这些苦头吧。”他冷冷一笑,道:“拉下去,立即执行。” 再回了花果山,丹青与孙悟空已经精疲力竭了。水帘洞只有芭将军回来了,狐狸却不知去哪了。 芭将军说狐狸大概是去兔妖洞里了,丹青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抓了几个桃子坐在石床上就开始啃。孙悟空也拿了一个坐在她对面吃。 丹青吃着吃着眼圈就红了,孙悟空吓了一跳,赶紧问她怎么了。 结果她转过身,略带哭腔道:“后背叫人刮了一刀,疼啊……” 孙悟空一路一直风风火火地走在她前面,根本没发现她受伤了。此时她说了他才看到她纯白色的衣服后面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这丫头平日里皆是娇惯的,今儿个却忍了这么久才说出来,他难免有些心疼,便叫她把衣服脱了,自己到外面山涧取了许多清水来打算给她擦伤口。 待他回来,丹青还是扭扭捏捏地不愿意脱衣服。孙悟空不免有些咋舌:她原先脸皮厚得要死,动不动就要往他身上凑合。怎么这会儿又羞臊起来了? 他站在她身后一边举着草药捣一边等她。她磨磨唧唧地把外罩的纱衣脱了,露出白皙的脖颈,之后便不愿再有动作。半晌,她道:“大圣,能给我找个浴桶来吗?我想泡会儿水。” 猴子们洗澡向来是后山山涧解决,谁也没用过浴桶,现下三更半夜的哪儿给她找浴桶去?他索性拔了根猴毛一吹,变了个大浴桶给她,又打了许多水将它盛满。 丹青终于高兴些,来到浴桶旁脱了鞋子背对着孙悟空迈了进去,这才把裙子脱下扔到一边。 几道残忍的伤口布满她光洁的后背,血污干巴巴地黏在伤口旁,触目惊心。她伸手往后颈淋了些水,立刻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孙悟空忽地想起第一次去明决宫找她的场景。明决宫里水汽氤氲,他被她一天规拍进洗澡盆子里。 也是这样白皙的脖颈,姣好的面容。他不禁有些恍惚,感叹岁月如梭,一晃已经认识她几个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习惯了这样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子融入他的生活。 他将捣好的药汁兑进她的洗澡水,弯下腰在她背后替她洗伤口。毛毛的手从身上划过,一股异样的感觉窜上心头,她叹了口气,上身前倾趴在了浴桶的边上,慢慢阖上眼睛。 温暖的光晕洒在她身上,渐渐地随着她的呼吸均匀地起伏。 她仙灵纯净,伤口愈合得很快,泡了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比回来时强上许多。孙悟空轻声唤醒她,递了干净的衣服让她换好,便收了毫毛,二人倒头大睡。 孙悟空照旧睡在她外面,每次都只占一点点地方。她也学乖了往石壁那边挪,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给他留的地方大一点,第二天醒来都一定是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型躺在那或者趴在那流哈喇子。 丢人丢习惯了,渐渐地也就麻木了。 然而某一天醒来,她发现自己睡得很规矩,两手叠加放在小腹上,双腿并拢,头朝上躺在床的正中央。然而她也睡得很累,浑身上下都酸酸的,没有一块舒服地方。 她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再低头一看,她当场就晕菜了:谁趁她睡觉在她身上丢了一根捆仙索这么缺德?! 这时,一个女声传来:“你终于醒了啊。” 丹青转过头,见狐狸一脸狠毒地瞧着她,手里提着双刀。 几天没见,她还以为经过上次的联手她已经跟狐狸成了小伙伴了呢,没想到又是她想太多了。望着那冰冷的刀刃她一下就慌了。这是所谓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她颤抖着声音道:“狐狸,你你你冷静点,你想干嘛……” “不干嘛。”狐狸挑起一边嘴角,道:“就想问问你对我悟空哥哥有什么企图。” 花果山山水环绕,仙气逼人,花果树也长得茂盛。此时的水帘洞外蝉鸣如噪,一声不了一声。山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 而这片繁茂中本该为天籁的声音,落进丹青的耳朵里,却只让她觉得脑袋里嗡嗡地响得更厉害。瞳孔不自觉地缩小了些,她微微笑了笑,望着不远处握着双刀胸有成竹的狐狸,道:“我能有什么企图?只许你天天呆在花果山,不许我偶尔住住水帘洞啊?” “你若是单纯喜欢悟空哥哥就想粘着他,住了也就住了。”狐狸往床边走近了两步,歪着头,白净的小脸上那抹冷笑让丹青甚是胆寒。她抬起手在丹青脸上摸了一把,道:“同为女儿家,你别以为你这单纯无邪的小脸蛋下藏的什么心思能瞒过我。” 丹青一阵心虚。狐狸的手很凉,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把头偏向一边。 狐狸却偏偏不想叫她如意,硬是用她冰凉的小手把丹青的头掰了回来:“你说,到底有何企图?” 丹青咬着下唇不说话。她不知道狐狸是怎么猜出来的,也不知她猜出了多少。所以她一个字也不能说。 然而狐狸却也不在意。她抬手望了望自己的刀,火红的眸子立刻映在刀刃上,分明是一身的杀气却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不愿说,我便替你来说。你费尽心思把悟空哥哥带上天庭,现在又追他到人界,是要夺他肉身?” 丹青只是微微挑眉,这表情却未逃过狐狸的眼睛。 狐狸嘴角又往上扬了几分,轻描淡写地冷哼道:“虽然我不知你一界仙子为何会盯上悟空哥哥的肉体,不过那日有人听到了,而且不止一个。你梦中说,大圣,我想要你的肉身。若我没猜错,当初诞下悟空哥哥肉身的是女娲石吧?而你,你的身体还藏着另一个灵魂。虽然我不知是谁,不过,那人对你很重要?” 丹青将目光从她火红的衣裙移开,挪到洞口。猴子们都不见了,孙悟空也不在。她感到有些庆幸,却未想到如何脱身。师哥并未教过她解捆仙索的方法。她此时只能拖着。 “好了,不管为什么。你若答应不再觊觎悟空哥哥身体,更不再在水帘洞缠着他,我便答应放了你,让你回天庭去。”狐狸将手中短刀放到她下颚与捆仙索之间,道:“是解了这绳索还是取了你性命,可全凭你一念之间。” 丹青叹了口气,自嘲般地苦笑道:“狐狸,若我无法说服大圣随我回天庭,他擅离职守,玉帝定要调兵遣将来捉他。纵是他一身神通广大,可花果山这样多生灵,你愿意看到火德星君火烧水帘洞,还是水德星君水淹花果山?” “收起你那副圣人嘴脸吧。”狐狸狠狠剜了她一眼,道:“天庭的神仙真是可笑。给施舍人家必须接着,不接着就斩草除根吗?你若将施在悟空哥哥身上的妖法解了,我不信他保不了猴子们周全。” “我没有在大圣身上动手脚。”丹青蹙起眉头反驳:“我也不知那天发生什么了,大圣突然就这样了。” 狐狸一怔,收了刀,道:“这么急着反驳,说明不是你搞的鬼。那么是天庭的其他人吗?”她饶有兴趣地将自己长长的麻花辫的尾巴绕在食指上,道:“之前未见你反驳,是我尽数猜对了?” 狐狸真聪明,真的。丹青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世上再没像她这么傻还非要干坏事儿的女孩子了。 她苦笑一声,道:“狐狸,想杀就杀吧。” 狐狸努了努嘴,抬手就要刺下去。 ☆、第31章 那个人,他叫闻秀 丹青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那是茂林修竹一般的植物香气。丹青睁开眼睛,见听幽背对着她一袭青衣立于石床边,而狐狸则被一道缚妖咒镇住站在一旁。 “师哥,你怎么来了?”她终于松了口气,笑道:“快将我解开。” 听幽兀自抹了抹嘴边,方才转过身替她除去捆仙索。他的面色惨白,白得吓人。她一怔,坐起身道:“师哥你受伤了?” “我们换个地方谈。”听幽面容冷峻,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兀自往水帘洞外走。 她赶紧跟上去,临走时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不得动弹的狐狸,又心软了,把听幽拽了回来,道:“就这样绑着她不太好吧?她不是坏人。” 听幽脚下顿了顿,回过头来面色凝重,显然他的心情不悦到了极点。他指了指狐狸,道:“但她是想要你命的人。你想我放了她然后让你跟她单打独斗吗?”他摇了摇头,道:“这样的烂摊子我不想再收拾第二次。” 丹青听后就像霜打的茄子,整个泄了气。她对狐狸抛过去一个万分抱歉的眼神,灰溜溜地跟着听幽出了洞。 狐狸浑身的血液都滞住了一样,不仅被缚妖咒锁死不能动弹,连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她将浑身真气凝结在一起,从某一个点猛然朝那咒冲打过去,却无效果,只觉那蕴出真气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她又试了几次,终于突破锁住喉咙的那一部分,破口大骂起来:“丹青你个心狠手毒的女人,你给我回来!还有听幽!说什么她不会夺悟空肉身,你们神仙个个道貌岸然,没一个好东西!你们有种的回来,我们一决高下!” 倏地,洞中又出现一个人影,仍旧是个女子。 狐狸一怔,刚要不解地问来人身份,头上的缚妖咒便被摘掉。还未等她说话,便是一个更霸道的咒法将她定住,再难挣脱。 水帘洞外,丹青跟着听幽一路来到一个十分僻静的树林里。她不放心地瞧了瞧水帘洞的方向,欲言又止。 “放心,我下手不重,只给下了两个时辰的。她身上有些修为,想必一个时辰便能冲破。”听幽的声音亦虚弱异常。他拉起丹青的衣袖,道:“青儿,与师哥回天庭吧。” “师哥,我……我还没劝他与我一起回去呢。”丹青面露愧色,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只径自抽回自己的衣袖,道:“恐怕我还要在花果山呆些日子。” 她这细微的动作恍若一把尖锐的匕首扎在听幽的心头。他蹙着剑眉道:“你为何如此执迷地要让他成仙?” “我喜欢他。”自认为是谎话的四个字脱口而出,她隐隐觉得有些头痛。 “是这样吗?”听幽扳过她的肩膀,道:“难道不是为了给闻秀找一具仙身?” 她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望着他:“师哥,你怎会知道……” “七百年了,朝夕相对,我若连这些事都不知道,如何配做你师哥?青儿,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你究竟要一意孤行到什么时候?”他动了气,被震伤的五脏再次阵痛起来。喉咙泛起一丝甜意,他尽力压制住咳嗽的冲动,嘴角却仍然渗出血丝。 那血鲜红,渗在他惨白的嘴角甚是扎眼。丹青心头一紧,上前拽着他的衣角,道:“师哥,你怎么了,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是那凤凰打的吗?你不是早就收了她的妖身?”她十分紧张,记得第一次跟孙悟空下地府时秦广王便说听幽已经解决她了呀。 “无妨,只是出了点差错。我低估了她的修为,收了她妖身之后没能让黑白无常成功把她的魂魄勾到地府去。”他推开她的小手,把头瞥向一旁,用袖口擦了擦唇边血迹。 “那现在呢?已经成功了吗?”她这才发现他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一片。她有些焦急地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掏来掏去:“你的仙丹呢,快点吃两颗。” “大抵是已经入轮回了。仙丹我早已吃过了,你且放心。”他把她的小手捉在手里,再次凝视着她的眸子,用再诚恳不过的目光,似哀求似的说道:“青儿,随我回去吧。” 她一怔,默然垂下眼睑。这一趟欢欢喜喜地下凡,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番场景。她一时间陷入两难。师哥如此哀求叫她不得不软下心。只是苦等了七百年,她又不想就这样白白放弃机会。她挣扎许久,终还是启口道:“师哥,对不起……” 听幽早已料到她的选择,却仍旧克制不住怒火攻心:“就为了你眼睛里藏的那魂魄,不惜犯天条,青儿,值得吗?他当初救你可不是希望你随意糟蹋自己的仙灵。” 她抚了抚自己的眼睛,道:“你既知道我接近孙悟空是为了闻秀,又何必拦我?师兄,若换做是你,我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相救。” 听幽攥着她的手不觉地收紧:“青儿,可你是仙判啊,怎能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伤天害理四个字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她心头。她只觉得怒气上涌,道:“伤天害理?若说伤天害理,首当其冲的怕就是王母娘娘了。她……” “不准胡说!”听幽立刻捂上她的嘴巴,低声道:“你也想被打散魂魄吗?” 她一怔,两行清泪立刻划过脸颊:“师哥,当初在瑶池的哥哥姐姐们,他们都死了……” 听幽心里一揪,喉咙泛起难以言说的苦涩。何止她在瑶池里认识的姐妹,就连她的同族,也死得一个不剩了。他再狠不下心严声厉色,只柔声道:“那孙悟空呢?你夺了他的身子,打算将他的元神如何?再藏进眼睛寻找下一个身体吗?” 她一怔,眼泪流的更凶:“师哥,我也不知道呀……我,我当初把他骗来天庭时根本没想这么多。而且我越来越下不了手,怎么办呀……闻秀的魂魄脱离肉身太久,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哭成了个泪人儿,为闻秀,为孙悟空,却从不曾为他。他却仍是心软得没了主意。她方才说,若是换了他,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相救吗?那便够了。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真有心救闻秀,那便用师哥的肉身吧。” “不行!”她急切地否定:“师哥,纵是用我的也决不能用你的。”言罢,她微微挑起眉头,又喃喃道:“是啊,既是救人,那就该用我的……” “不可。”听幽凝望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妥协道:“也罢,我们谁的也不用,便再找最后五十年。若还寻不得,我们便仿照太乙真人为哪吒三太子重塑肉身的法子一试。” “哪有那样容易。”丹青苦笑一声,道:“我们俩如何有太乙真人的修为?况且闻秀的魂魄是王母娘娘亲言打散,我们又怎能央求他人……” 听幽压下声音,拍着她的肩膀道:“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的。丹青抬起头望着花果山上空那晴朗明媚的天,忽然觉得很想哭。 一般情况下她想哭一定会哭出来,甚至想装哭时眼泪也会刷刷地往下流。 毕竟她是水族嘛。 然而今天没有。方才流的眼泪早已被明媚的阳光蒸干。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认识孙悟空蛮久了,即使不算她只能通过觉尘镜看他的那几百年,也挺久了。她总是安慰自己,没关系,闻秀已经在她眼睛里呆了七百年,再撑一撑,可以的。或者说,孙悟空那样厉害,她夺不了他肉身的。 然而事实是,闻秀的魂魄就要走到这世界的尽头,如果再没有一具肉身的话。 一定有办法的。当初她在瑶池里活得逍遥自在,每日吃吃睡睡偶尔跟同类们追逐嬉戏,她以为日子就是这样美好,直到第一只锦鲤被一个不认识的仙女抓出来剥皮刮鳞的那一天。之后每天都有同类丢了性命。 那时闻秀便跟她说,一定有办法的。 当然她最后也真的活了下来,闻秀并没骗她。 但是闻秀却死了,三魂七魄被生生撕裂的苦楚,闻秀忍着那痛苦硬生生将哀嚎尽数埋没在喉咙间。 丹青咽了口口水不愿意再去回忆。 她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将前因后果又思忖了一番,抬起头道:“师哥,大圣说他时不时地便会觉得自己浑身灵力被抽干了一样使不上力气,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听幽双眉微挑,愣怔了片刻。她有此一问,说明并非是她驭了水元珠要害孙悟空。那么既不是她,又会是谁呢?他抿了抿唇,摇头道:“我也不知,倒是听孙大人言过此事。回天庭后我会继续留心。” “谢谢师哥。”她撇起一边嘴角,无奈道:“等大圣发现狐狸,我的小九九也就彻底露馅了。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搭理我了。” 听幽将所有心绪尽数藏在淡漠的表情下,平静地说道:“你还是决定要留在这?” 她颔首,却听不远处玉时的声音道:“师哥,师姐,我可找着你们了!” ☆、第32章 留下来还是带他走 丹青好几日没看到玉时,没人给她做点心,更没人给她铺被子了。她破涕为笑,冲上去一把抱住玉时,道:“好师妹,当初就应该把你也带下凡间来。可想死我了。” 玉时无奈:也不知她是想她还是想她做的糯米糕。但毕竟一同长大从来没分开过,她拍了拍丹青的背,亦道:“师姐,我也想你呀!” 二人分开便是相视一笑。玉时望着她哭红的鼻头,道:“师姐,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我自找的。”丹青耸肩,小嘴儿又撅了起来。 玉时看了看她,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玉帝降旨要我找你们回天庭。师哥,你可已经搞定了凤凰的事?” 听幽颔首,道:“颇费了些周折。” 玉时应了一声,又转头问丹青道:“师姐你呢?孙猴子答应跟你回天庭了吗?” 丹青面色更是不快,搅着手指头,道:“还没有。再给我几天时间吧。” “啊?”玉时挑了挑眉,道:“玉帝对他私自下凡的事很生气呢。师姐,你这时候抗旨不遵恐怕也要受牵连的。” 丹青颔首,却仍旧坚持道:“好师妹,你再帮我拖几天,我会说服他跟我回去的。” 玉时面露难色,不自觉地去瞟听幽,暗示他从旁帮腔。然而听幽一双深邃的眸子看了看她,却微微点了点头。玉时顿时泄了气,只道:“好吧好吧。师姐,我会尽力而为。但是那猴子……就算他跟你回了天庭,玉帝肯定也要罚他。你说他会甘愿领罚吗?退一万步说,万一玉帝一个心情好开恩不罚他,你说他能在御马监消停几天?” 玉时说的句句在理,丹青又如何看不出来?只是若此时回了明决宫任凭玉帝派天兵天将来处置,她又觉得心有不安。她终是耸肩,道:“我意已决,你们快回天庭复命去吧。” 玉时一个白眼飞过去,叉着腰道:“好吧好吧,拗不过你。” 他们二人刚要转身离去,便见孙悟空正啃着桃子往这边走呢。 见到玉时跟听幽,孙悟空也是一怔,低声嘟囔道:“今天这是咋了,神仙都跑俺花果山开会来了?” 玉时听见了便是满心的不高兴。这猴子上天庭个把月而已,给明决宫添了不少乱子。她上前点着孙悟空道:“孙大人,若不是来找我师姐,我才没这个闲情逸致下榻你们花果山呢。你快对我师姐好些吧,不然我真是掐死你的心都有了。” 孙悟空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耷拉着嘴角挑了挑眉,道:“此话怎讲?” “没得可讲。”玉时反手拉着听幽的胳膊,夹了孙悟空一眼,道:“师兄,走!” 二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孙悟空又走到丹青跟前儿,道:“啥意思?” 丹青被狐狸看透了心思,她师哥又一个缚妖咒把狐狸困在那无法动弹,回了水帘洞必定又是一场恶战。然而下定决心不再想着取猴子肉身,又叫她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她在乎闻秀,很在乎。但她不想把这种在乎变成害人的借口。况且如今有了师哥一起分担这个负担,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可以卸下了。 她嘴角一扬,道:“没啥意思。大圣,我以后再也不想着欺负你啦!” 孙悟空一听,嘴角耷拉得更低,莫名其妙地说道:“你啥时候有本事欺负俺老孙了?” 丹青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没本事。我们也走吧。” 她拉着孙悟空的胳膊就往水帘洞爬。孙悟空好不情愿地跟在她后头,嚷嚷着:“别拽俺,俺桃儿还没吃完呢。” 到了水帘洞门口,丹青心里便打起了鼓。狐狸本事比她大,此时说不准已经挣脱了缚妖咒正躲在洞门后头准备偷袭她呢。她往孙悟空身后躲了躲,寻思着无论如何,就诚恳道歉好了。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呢。若是孙悟空的话——她倒觉得他狠不下心拿她怎么着的。 她跟在他身后迈进水帘洞,小心翼翼地往洞深处走去,直至尽头也没发现狐狸的身影。 难道是已经离开了?可这不像她的风格啊。依狐狸那火爆脾气,不是应该在这守着第一个冲上来跟孙悟空告状么? 她狐疑地在洞里瞅了瞅,连被子底下也翻了翻,都没见她。 孙悟空跟在她身后,将桃核吐到一旁,道:“你找啥呢?” 她回头眯着眼睛思忖了一番,问他:“大圣,你瞅见狐狸了吗?” 孙悟空摇头:“好几天没见她了。她惯是这样的,想来谁也拦不住,想走谁也找不着。说不准回她哥哥那去了。” 丹青点点头,心里想着会不会是狐狸听到她跟师哥说的话了,知道她不想害孙悟空了,就不辞而别了?她耸耸肩,心里更轻快了:这样她就不用跟孙悟空道歉了呀,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挺好。 她往石床上一歪,上下眼皮又开始互相吸引。她忽然有些想念御马监的那张破床了。窗外还可以看到月宫全景。她转了个身面冲着孙悟空,道:“大圣,随我回天庭吧。” 孙悟空一怔,毛毛手挥得老高:“不回去!” 言罢,他双手抱在胸前撇过头一副“没门”的表情撇着嘴,脚丫子在地上哒哒哒地点着。 她盘腿儿坐了起来,道:“为啥不回去,天上多好呀!正经的长生不老,有凡人供奉,修为长得快,还有机会吃到蟠桃!” 说到蟠桃……她现下是个正三品官员了,这次的蟠桃盛会大概就可以和师哥一起挤在末位吃蟠桃了!幸福感油然而生,她咬着唇一脸兴奋道:“大圣,蟠桃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桃儿啊,比你这花果山的还好吃!” 孙悟空心里动了一下,却仍旧满脸不屑,道:“俺这花果山多自在,想干啥干啥,想去哪去哪,当个齐天大圣多威风。在那天上一帮人管着,一堆天规天条束缚着,当个芝麻小官还得操那么多天马的心,不去!” 丹青蹙起眉头,眨巴眨巴眼睛,道:“那要是我去求玉帝让他封你个正经的齐天大圣做做呢?” 孙悟空心里又动了一下,却更加凶恶地说道:“那俺也不去!上天庭没俩月,回了花果山俺老孙就觉得浑身神通不对劲儿。谁知道是不是玉帝老儿吩咐哪个小厮给俺下了东西,不去!” 丹青一愣,心里却盘算了起来。一开始她与玉帝请求让孙悟空上天庭给他个一官半职的时候,玉帝答应得那么痛快,自己肯定是留着后手的。若说他早料到孙悟空会有私自下凡这一天,吩咐御马监哪个小厮给他使了什么神通,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况且她在山间与师哥问孙悟空的伤势,师哥愣了许久才与她说不知道。没准他就是知情,只是玉帝吩咐了不能告诉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有必要非得拉着他回天庭吗? 她两撇柳眉蹙成了八字形,有些郁闷地说道:“那你容我想想吧。” 又考虑了一会儿,她变成了小哭脸的表情:“大圣,我舍不得自己回天庭哇,你不在我只能回明决宫睡了,太无聊了哇……” 孙悟空顿时心就软了,然而他反应快,哄她道:“明决宫有你师妹呢,你回去她肯定给你做好吃的。还能到八仙府里吃请,他们宫里那厨子也挺不错的。你看,你在花果山狐狸不在。你也吃不着好的,只能吃桃子啃香蕉,过些日子浑身长毛变母猴子了咋办?” 丹青一下子就噎住了,半天才站起身捶着孙悟空道:“变什么猴子啊大圣你不许胡说!反正你不回去我也不想回去了……” 孙悟空愉快地眯起眼睛,又逗她道:“那你就别回去了,就跟俺住在这花果山,可好?这石床以后给你自个儿用。” 丹青心里动了动。不是一动两动,而是狠狠地地动山摇。 方才还是她在逼迫他,忽然之间两个人就换了角色。倏地,她又开始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傻。对于这种被人诱惑却毫无招架之力的情景,丹青有些气恼。她干脆倒回石床上转过身背对着他,道:“我不回去我师哥怎么办?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么多案卷。” 孙悟空无言以对,听到师哥这两个字,心中却忽地烦躁起来。 丹青支起耳朵听后面的动静,但始终不见孙悟空再说话。她撅了噘嘴,随手抄起一本牡丹仙子与吕洞宾二三事开始看,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口水流了一书。 孙悟空心里更是不快。这丫头的心难道比东海还宽吗,可以装得下这么多人?他无奈地摇摇头,把她的姿势调整好又给盖了被子。刚将那书擦干收好,马元帅便面色凝重地自洞外进来了。他瞧了瞧正在熟睡的丹青,低声附在孙悟空耳边说了几句话。 孙悟空面色一沉,道:“取披挂,随我出去看看。”他两步刚走出洞府,便道:“算了,俺叫崩将军同去,你留下看着丹青儿。” 他仔细部署了一番才整了整头上凤翎一跃出了山门。 ☆、第33章 幻境天灾 丹青习惯了有孙悟空的味道在身边,此时一个人霸占石床,睡得倒是不如往常踏实,还没到半个时辰便幽幽转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本能地就想喊一句“大圣”,然而定睛一看却发现是马元帅在石床边拧紧了眉头左右踱着步子。 她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立刻清醒过来,道:“马元帅,出什么事了吗?大圣呢?” 马元帅这才发现她醒了。他扯了扯嘴角,道:“大王他——领着猴子们操练去了。丹青仙子,来吃点东西吧。”他端过一旁装着各种水果的盘子到她面前,道:“都是挑的最大最好的,你睡了一觉也饿了吧。” 这是典型的避而不谈。丹青更加肯定她自己的想法,于是把果盘往旁边一推,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马元帅动了动唇,显然是想说又不敢说,半晌,他叹了口气,道:“真的没什么事,大王一会儿就回来。” 丹青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道:“你不说我自己出去看。” 谁知刚走到洞门,她便一鼻子撞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上,疼得龇牙咧嘴。 “这什么东西?”她回头质问马元帅,只得到他的撇嘴耸肩。她一怒,立刻对着那屏障拳打脚踢起来,但那屏障坚硬得很,任凭她如何折腾也难突破半分。 看来是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孙悟空才将她关在里面,这是一种保护吗?是附近的妖魔还是——神仙?只是不管是什么势力,孙悟空那时不时神通就不好使的毛病还没治好,由着他一人犯险实在叫丹青提心吊胆。 她瞪着马元帅半天,人家根本就没有要吐露实情的意思。她心里一动,立刻幻化出一把冰锥指在自己颈间,道:“马元帅,你肯定知道阵眼在哪吧?你若不放我出去,我当场自裁给你看。” 马元帅见状便慌了,道:“丹青仙子啊,大王就是怕你出去遇了危险才不让你出去的。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儿,我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丹青瞬间泄了气。她又道:“那你只告诉我是谁来了,我便不做傻事,可好?” 马元帅犹豫了半天,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唉!是天上的神仙,他们来捉大王了。有个拿着宝塔蓄着长须的,有个个子很大使斧头的,还有个七八岁的奶娃娃,手里提着□□的。仙子,行行好吧。大王说,如果你出去了一定要帮他说话,你会被他连累的。你躲在洞中大王便可以告诉神仙们是他绑了你,不是你甘愿与他同流合污……” 丹青一怔,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她没想到孙悟空竟能算到这一步。的确,她若与神仙们对峙起来定是要帮孙悟空的,甚至有可能不只是说说话这样简单。然而让她在这袖手旁观,她是万万做不到的。猴子有义,她不能无情。她铁下脸来,对马元帅道:“元帅当真不放我出去?” 马元帅一脸难色,摇了摇头。 她微微颔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用全部的修为汇聚在指尖。那种熟悉的与水融为一体的感觉再次蔓延至脑际。她甚至连丁点水星都能感觉得到。握拳的瞬间,所有的水都凝结为尖利的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那屏障打了过去。 马元帅吓了一跳,赶紧蹲在地上捂住耳朵。 尖锐的冰体破碎的声音立刻回响在洞中。 马元帅吃惊地看着丹青,并没料到一个好吃懒做的仙子居然有这样大力量可以破了他家大王的法阵。 丹青一脚迈出洞门,回头道:“抱歉了,元帅。” 出了水帘洞的大门,洞外忽地白光大盛。丹青紧紧闭上被刺痛的眼睛。然而再睁开之时,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 依旧是水帘洞外的铁板桥。她往前走了两步,却觉得到处都不对劲了。 花果山素日里虽称不上喧闹,却是很有生气的。随处都可见出来觅食嬉戏的小动物。然而此时此刻,除了山顶泄下的一挂瀑布打在山涧产生的流水声,她几乎有些感受不到有其他生灵的存在了。 晴空万里,太阳肆无忌惮地挂在高高的天空上。阳光照在丹青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丁点暖意。 她所身处的这个花果山更像是谁精心布置的一个大花园。这是幻境。她方才驭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让自己掉进一个阵法里面了。她转身回了水帘洞。果不其然,里面已经不见了马元帅他们的踪影。水帘洞正堂里摆放的所有石凳、石桌上面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与蜘蛛网,恍若从未有一个美猴王带着他的猴子猴孙在这里居住过。 这是什么时候?千百年前,还是千百年后? 她在洞里逛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大圣——”她将两手放在嘴边扩音,大声在洞里喊着。 “马元帅——”她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她心里有些慌了。七百年仙龄,她从没学过破阵之类的,甚至连自己是为何堕入这样的幻境都不得而知。况且现实中的花果山此时正逢灾乱,她须得马上找到脱身的办法,出去帮孙悟空抵挡才是。 这样想着,她沉了口气,绕过那瀑布到了水帘洞外、花果山上。这里静谧得吓人。仿佛全世界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抬手驭起一些水凝成冰锥往天上打去。不知打了有多高,那冰锥上升至她法术不可及的地方脱力掉下来,摔在地上落了个米分身碎骨。 看来这幻境并非有形的。 她思忖了一番,忽地想到花果山下荥水水域东连东海。即使是还没有孙悟空的时候,东海龙王亦早便在那里了。说不定到龙宫一探能有收获。 她不再犹豫,使了爬云术往山脚行去。 到了半空视野更好。她的飞行速度较奔跑来说要快上许多。但此时她在半空连一丝一毫的风都感觉不到。脚下飞速掠过的树木也没有丝毫响动。 她加快速度行至山脚,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水边与水中的某个生灵说话。 离得太远,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只得走近了些,小声问道:“大叔,请问现在是什么年月?” 那男人并未理她,兀自蹲下身子将右手伸进海水里抚摸着里面的一条大鱼。 她又走近了些,才发现那也是一条鲤鱼,体型与她自己差不多,有两三尺长,亦是通体的银白。然而那鱼儿背上有一簇红磷,在日头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十分好看。 “大叔?”她蹲在男人身边歪着头唤他,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他们也是幻境里的人,听不到她,也看不到她。 那中年男子看起来虽上了些年岁,却依旧是英气逼人。站在水边负手而立之时竟还有几分王者之风。 丹青望着他和那水中鲤鱼,忽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她一个晃神,脑子里竟生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来。莫不是,他们曾是她的同族,是她的亲人吗? 中年男子轻抚着水中鲤鱼的脊背,卸下了身上的那股帝王气,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他扬着嘴角道:“九儿,五百年将至,你也要经历第一次渡劫了。我的女儿一定会成功的。” 原来他们是父女。丹青也蹲在水边,望着水里的鲤鱼,发呆。 被叫做九儿的鲤鱼吐了吐泡泡,道:“那我成功了之后就能和爹爹还有哥哥们一样幻化成人形吗?” 男子挑着眉头点点头,自豪道:“你有最高贵的血统,幻化成人定出落得如你娘亲一样一貌倾城。” 最高贵……难道他们是皇鲤一族?丹青隐隐记得风古告诉她,最后一只皇鲤已经渡劫死去了。难道这只可怜的小鲤鱼没有成功吗…… 九儿摇了摇尾巴,鱼头便转了个方向背对着男子,有些失落道:“可是娘亲和哥哥们都不见了。就连爹爹也不能跟我在水里玩儿了……” 那男子神情立刻黯淡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的天资是哥哥们都比不上的。你有他们都没有的东西,所以你一定能成功。近期爹爹可能不会再来看你了。等你渡劫成功之后定要一切小心,那是你最虚弱的时候。九儿,你是本族最后的希望了。” “我知道了爹爹,我不会叫你失望的。”九儿吐了两个泡泡,身子往水底沉了沉,道:“我要继续修炼了,爹爹再见。” 男子颔首,却恋恋不舍地不愿将手从水里抬起来。 饶是丹青从未领略过亲情之可贵,此时却也看得不免有些动容。待她再回过头看他们,竟发现那男子红了眼眶,接着,一滴清莹的泪水划过俊朗的五官泄在衣衫上。他径自擦干了泪水,站起身,身形慢慢变得透明最后不见。 丹青一个愣怔,才知道那男子并没有实体,方才与九儿说话的不过是他的英魂。留下那最后一滴泪,他便要灰飞烟灭与世长辞了。她不知他是如何让自己的一缕魂魄坚持幻化出如此逼真的身形来陪伴与鼓励自己的小女儿,但他再看不到他女儿渡劫成功的那一天。他甚至无法在自己女儿受到灾劫时以父亲的怀抱保护她。 ☆、第34章 玲珑宝塔第一层 说不清来由的悲伤如同汹涌的潮水冲上心头,无限地放大着,仿佛要将丹青整个吞噬一般。这样能将人压得喘不上气的感觉就哽在她的喉间。她蹲在水边,脑子里一片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有了这样浓烈的感情,泪水便布满脸颊。她越来越多的酸楚堵在心头,堵住鼻腔,在那尾欢快地修炼着甚至还不知自己父亲已经与世长辞的鲤鱼面前,丹青抬起手捂住脸颊,滚烫的泪水便顺着手指的缝隙留下,钻进袖口时已是一片冰冷。 脚下的大地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丹青脚下一滑差点整个人栽进水里。她站起身,气血上涌叫她有些晕眩。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荥水水域,刹那间风起云涌。 丹青抬起头望着天空。乌云阵阵,早不见日头的踪迹。而水中的九儿也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局促地四处乱游,尾巴毫无规律地左右拍打着。 丹青拧紧了眉头,伸手想驭起一道屏障将九儿保护在里面。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海水就是不听她的使唤,她连一滴水也控制不了。这些事情都是注定发生的吗?什么也改变不了,这种感觉叫她浑身的汗毛都因为战栗而叫嚣起来。 倏地,一道紫色的闪电自九天飞速劈下,准确地打在水边九儿所在的位置。所有的海水都像连了电一般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海水不寻常地翻滚着,似是要起一场很大的风暴。 九儿驭水为冰将自己裹在冰球里,但很快下一道雷电便劈在那冰球上,直接将冰打裂了。九儿痛呼了一声,转过头奋不顾身地朝海中心游了过去。丹青明白她的想法,海中心能用的水更多,她也更好控制。 她游到一半便开始施法。海面上某个点忽然开始旋转起来。那水越转越快,最后在海水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引得空气都跟着转动,形成一道强烈的风柱直通九霄。 不愧是皇鲤一族,驭水竟有这样大的威力,可谓与呼风唤雨的龙族不相上下了。 丹青在心里钦佩着,却也因为紧张出了一手心的汗。 巨大的能量席卷而来,海浪一波一波地打上沙滩,撞在礁石碎成白得诡异的浪花。丹青已经看不见那边的情况。她腾云飞了过去,闪电一道一道接连而来,道道打在那旋风上。但空气转动的速度太快,如刀子一般将那雷电生生撕裂。 丹青看得焦急,一直在试着帮水面下的九儿。不过她心里知道,九儿的法力远远在她之上。纵使她现在能使出全部的力量,与九儿联手也未必能与天灾抗衡。 这时,天上闪现一道白光照射在水面。那光强得刺眼,丹青眯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一团光核自非常高的高空正急速下落着,那光核后面拖着长长的火光,速度越来越快。而下落的方向正是九儿驭出的旋风的方向。丹青心里更急,全身的真气缓缓流动却丝毫也使不出来。 那光核越来越近,海面都被它压下了一些。丹青这才看清,那是一块石头。要她展开双臂也不能抱住一半的巨石。 砰。一声几近要穿透耳膜的巨响传来,巨石撞在旋风的核心,接着远远地弹了出去,滚了几滚,终于落在花果山山顶。石头兹兹地冒着烟,光芒逐渐黯淡下来。 海面趋于平静,丹青立刻飞身落在水面上去查看九儿的情况。 她身上鳞片脱落了大半,右边眼睛血肉模糊一片,已经奄奄一息。 “不要死啊——”丹青伸手去捞她,却毫无所获。 “九儿,你别死啊——”眼泪再次爬满脸颊,丹青拼命地在水里捞着,直到那可怜的皇鲤鱼肚朝上再也没了知觉。 丹青终于崩溃了,所有的哽咽瞬间爆发,她高声哭了出来。 直到周身再没有半分力气,一道青绿色光芒落在面前,丹青睁开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茫然地望向来人:“师哥——” 一颗鱼目自九儿的身体掉落,顺着水流飘远。 瞬间,幻境中再次风云变幻。花果山、荥水、九儿的尸体还有身边一切的一切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以极快的速度远离着丹青。唯有听幽就站在她的面前,仿佛可以看到她一样凝视着她的眸子。 丹青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去望花果山上被九儿的法阵弹开的巨石。那巨石与九儿相撞,将她完全摧毁,想必便是她的天劫。可是落在那位置上的,不正是诞下石猴孙悟空的那块女娲石吗?丹青自有意识要替闻秀找身体以来,那块石头便在那里了。她第一次知道这石头的由来。 云彩飞速掠过天空,日头在地上照射出的阴影飞掠而过,明明灭灭地晃晕了她的眼睛。恍惚间,她望见一个带着面纱一袭黑衣的女子自水面捡起那枚鱼目,翩然远去。 丹青抬起手盖在自己的头顶来挡住刺眼的光,同时望向如静止的雕像一般的听幽。 听幽望了她许久,一道强烈的亮光忽然自他背后打了过来。逆着光,丹青再看不到听幽的脸。她紧紧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身旁的一切都变了。 湛蓝的天空如碧,漂浮着色彩瑰丽的云朵。一块尖尖的巨石倒悬,底下是一片平静如镜的池水。池水虽毫无涟漪,镜面般的水面上却倒映着整个天庭的全貌。一个面容尊贵带着浓浓威严的中年女子负手而立站在池水边,她身上的锦衣饱含着万丈霞光,仿佛占尽了世界上所有的芳华。 只是她嘴角微垂,一双丹凤眸中颇含着些冷冽。她抬起右手望了望锦衣的袖口,神情更是不悦。 那里少了些什么东西——一朵本该为画龙点睛之笔的花。 瑶池,西王母。 听幽在一旁垂头不语,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叮。一滴水自凌云钟乳滴下,掉进瑶池里。倒映出的天庭立刻泛起了层层涟漪。 “堕入轮回,十世为草芥。”冰冷的话语自双唇间轻轻吐出,西王母处置一个生灵便是这样的轻易。 丹青哑然。这是师哥救她的那一天,而差点十世为草芥的正是她自己。此事已经过去了七百年,却恍若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之久。如今幻境中重现却不知是何缘由。她走到瑶池边,望着曾经那个只是一只银鲤的自己,心中流淌过一丝奇妙的情绪。 听幽闻言心中便是一沉。他曾为观音菩萨紫竹林中的一棵碧玉竹,自是领教过做一棵植物的苦。在他刚刚开慧时,虽有幸能日日聆听菩萨讲经论禅,却仍旧为自己没有自由之身而苦恼不已。然而十世草芥,这样的惩罚颇未免太残酷。 他暗自叹了口气,低声道:“娘娘,此锦鲤尚未开慧,造成今日之事并非她本意。您已重重处罚过那荷仙,打散了他魂魄,又何苦再要鲤儿性命?” 王母凤眉微挑,有些惊讶地瞥了眼一脸忠诚的听幽。目光重新自他身上移开,她却未置可否。 听幽怀着巨大的勇气继续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天道如此。也许是这鲤儿注定要逃过一劫,还请娘娘顺应天命而行。” 西王母面容缓和了些,伸出指尖在瑶池池水中划出一道波纹。她一挥手,道:“你既愿意冒险替她求情,我便依你所奏。你且将她带回明决宫严加管教,不要再出差错。” 压在心上的巨石终于拿开,听幽舒了口气,高声谢恩:“此一鲤儿通体银白,却少了几许色彩。如今便唤名丹青,收入明决宫。微臣替丹青谢过王母娘娘。” 感激之情溢满心间,丹青走到幻境中的听幽身旁,张口说了一句“谢谢师哥”。 王母令师哥打散闻秀的魂魄时,她偷偷地将他的仙灵藏在了自己的右眼中。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此事只是她一人心底的秘密,却不知师哥对她的举动早便了然于心。无论是当初救下她性命还是没有戳破她私藏闻秀仙灵之事,她终究是欠了听幽太多了。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 一个女人捏着嗓子以奇奇怪怪的腔调哼唱着民间的小调,在瑶池上空回荡。 这声音与肃然的天庭极不搭配,倒像是民间热闹的茶馆,汇集着三教九流的江湖中人。 丹青一时间有些困惑,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瑶池、王母与身边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失去了踪影。 “一张高桌四条腿,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铙钹一口磬,一个木鱼一盏灯。” 民间小调仍在耳畔,她仿佛真的来到了俗世的茶馆,耳边传来一阵阵嗡嗡的喧闹声。那声音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直击着她的脑际。她神情痛苦地捂住耳朵,拧紧了眉头。 “青儿,青儿……” 是师哥的声音在叫她。 方才已经消失了的听幽的身影重新在空中慢慢地汇聚在一起。他穿着一身碧色的衣袍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第35章 玲珑塔戳漏了 “师哥……”丹青慢慢集中精神,将全部注意力落在听幽的身上。仿佛一个瞬间体内所有魂魄神识都被拽了回来,她一个重心不稳趴在了地上。 “青儿。”听幽立刻上前扶她。她好似做了一个再冗长不过的梦境,眼前的一切都令她头晕目眩。然而定睛看过,她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被困在了李天王的七彩玲珑塔中。 这塔地方极其宽敞,里面却是任何摆设都没有。向上看去,塔尖在离地面非常非常远的地方,不知要爬多久才可以爬到。方才那女子的小调唱的根本不对。这里没有一张高桌四条腿,更没有一个和尚一本经。 丹青突然忆起花果山出事的事情。跌入幻境叫她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她抓着听幽的手臂,道:“师哥,我们怎么会在这,大圣呢?” “玉帝听说孙大人不肯回去认罪,勃然大怒,差李天王率巨灵神和哪吒三太子下界捉拿。他刚刚击败哪吒,你便从水帘洞跑了出来。我想他是怕你被他连累才捉了你,假装以你要挟李天王。李天王大怒之下抛出玲珑塔欲将他困住。我也被吸了进来。孙大人此时不知身在何处,不过大抵是还在这塔中。”听幽前前后后细细给她检查了一边,方才道:“你没事吧?” 丹青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方才跌入幻境看到了很多事。”她定了定心神,道:“我们快点去找孙大人吧。在这塔里呆久了,再出去便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了。” 听幽颔首,带着她慢慢朝塔里唯一的楼梯走去。 丹青曾听说这塔里有几样举世无双的宝贝,更有吐纳万物之乾坤,心里便有些打鼓。她紧紧跟在听幽身后,道:“师哥,我想大圣一定不会与天兵天将回天庭的。以他的本事,这次几员大将纵是一齐上去捉拿也未必是他对手。只是这样一来他与玉帝嫌隙更深,日后恐怕要成为天庭的首要捉拿对象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听幽叹了口气,回过头一脸凛然道:“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找到他劝他与我们回天庭。若是一味争斗下去,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天庭几员大将先后败在他手里,想必玉帝也颜上无光,强行纠缠落不得什么好处。届时我多劝玉帝封他个齐天大圣做息事宁人也就罢了。” “可是大圣他不听我的。而且……”丹青抬起头看了看他,面露难色道:“而且他怀疑自己时常使不出神通的事是玉帝命人搞的鬼。师哥,你说是吗?” 听幽双眉微挑,心中便是一个愣怔。他思忖了片刻方才道:“此事与天庭无关。还记得你被风古抓到荥水水底之时风古拿出的那颗水元珠吗?孙大人的伤势恐怕是那珠子造成的。” 丹青听了这话便放心了大半。她接着问道:“那是风古害了大圣吗?师哥可有什么医治之法?” 听幽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道:“也许一开始是风古,但现在肯定不是了。风古早就死了,水元珠现下落入了他人手中。定是那人在孙大人身上动了手脚吸他的修为。至于解救之法……我还没有想到。” 丹青闻言立刻撅起了小嘴,道:“啊?那怎么办呀?总不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呀。” “所以你才要劝孙大人回天庭。老君他们说不准有法子。”听幽拉着她缓缓上楼,道:“我去找太白,只有他肯听我们的在玉帝面前替孙大人讲情了。” 丹青一听太白便扬起嘴角,道:“太白爷爷最好了,有他出面一定没问题的。” “傻丫头。”听幽神色黯淡了几分,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二人一同上了一层,丹青听到上方隐隐地传来一阵阵求饶的声音。他们加快脚步一层层跑上去,终于在第五层望见了孙悟空的身影。 披风猩红似火,凤翎俊逸飞扬,整个第五层都充斥着浓烈的杀气。孙悟空此时正握着金箍棒面色凶狠地望着他面前七个被捆仙索捆在一起的神仙屈打成招呢。左耳听闻楼梯那边有声音,他忽然飞快地将手里金箍棒投掷了过来。那棒子邦的一声钉在丹青身后的木窗上,吓了她一大跳。 孙悟空望见二人,双眸轻眯,露出些喜悦神色。他右臂伸平右手微张,金箍棒便有感应一般飞回他的手里。而玲珑塔中那被戳了个洞的木窗也神奇地快速复原。丹青望着他额前妖冶的妖印,便知他此刻体内灵力充盈,于是心中一喜狂奔过去一窜挂在他身上,道:“嗷,大圣见到你太好了!” 听幽目光灼灼,紧锁着二人。丹青毫不自知,还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孙悟空的猴毛。 孙悟空挠了挠头,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道:“你醒了?方才迷迷叨叨的好似中邪了一样。” “我掉进玲珑塔的幻境里了。”丹青鼓起嘴颇有些委屈与微嗔,道:“怎么你们都没事啊?” 孙悟空一拍她脑门,道:“你修为不行呗。” 丹青小嘴撅得更高,道:“大圣你做猴儿不地道。以后你可不能再把我关水帘洞了,可急死我了。” “为你好。”孙悟空顿了顿,刚想说些什么,听幽便上前道:“孙大人,你可找到脱身之法了?” 孙悟空回头瞧了瞧那几个被捆起来苦不堪言的神仙,无奈地一耸肩,道:“这几个神仙嘴紧得很,撬不开。不过法宝我倒是找到一大堆。”言罢,他左手一抓,空中便现出一大堆发着光的东西。 丹青的眼睛也跟着闪烁起贪财之光。 “哇,瑰仙剑、天罗伞!”她舔了舔快要流出来的哈喇子,上前一边左瞧右看一边道:“乾坤尺、战天刺?哇,我以为这些是传说而已!本来进来的时候还因为没见过所谓吐纳万物之乾坤有些失望呢,没想到七样法宝是真的!” 旁边一个胖神仙幽幽道:“玲珑乾坤也是真的,你掉进的那个幻境就是。” 孙悟空见她这样喜欢,把那些法宝都塞在她手里,道:“你喜欢你都拿去。” 丹青没想到孙悟空这么慷慨大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圣你不留两样吗?哎呀这可都是上古神物呀。” 孙悟空一挑眉,左手抚上金箍棒,道:“俺有这棒子就够了。” 丹青嘴上虽是拒绝,手里却是把几样宝物拿得紧实:“那我就不客气了。”言罢,她蹲下身子问那个胖神仙道:“为何只有我掉进幻境了,他俩没有呢?” “因为你心底埋藏了很多你不知道的记忆。”胖神仙一撇嘴,道:“他俩心底没啥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丹青一脸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听幽。 听幽立即上前行了个礼,道:“在下仙判听幽,本与托塔天王一同下界,却误入这玲珑宝塔。不知几位可否慷慨告知出塔之诀窍?” “别拿托塔人压我们。我们几个可比他资历老多了。我们要知道也不会被困这塔中这样久。”胖神仙身后的山羊胡道:“你们要是有法子出去,千万把我们也带走。” “咱哥儿几个走不了。”胖子用胳膊肘推了推山羊胡,道:“上次那个梳着小辫子穿着红肚兜的小娃娃把塔尖都戳漏了,咱也没走了!” 孙悟空、丹青、听幽都愣了,一同望向塔顶。而那七个神仙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孙悟空足下一点,人已经在塔顶。听幽叹了口气,也揽着丹青纵身飞了上去。 底下七个神仙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 “啥戳漏了,我怎么没看到啊?”丹青挑着眉毛望得脖子快要断掉了。她向来是个眼神好的,可此时看瞎了一对眸子也没找见。 而孙悟空十分专注地望着某个方向,一双金瞳渐露胸有成竹之色。听幽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他极强的洞察力,并且在孙悟空将金箍棒变得极细并送往某一个点之前及时拉住了他的胳膊。 孙悟空偏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杀气。 丹青并没有察觉到这两个雄性生物之间迸发出的矛盾与周遭不寻常的诡异气氛,她见孙悟空采取行动,立刻笑道:“大圣,你找着了?好厉害!” 孙悟空望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刚酝酿好的怒意又散去了一半。 听幽始终面无表情,此时抓着孙悟空的手却加了几分力道。他并未理会丹青,而是对孙悟空开口道:“孙大人,待出塔之后还请放过昔日同僚一马。” 丹青一怔,这才发现好像是漏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与孙悟空言说,于是也正色道:“大圣,等出塔之后请千万不要再冲动行事了。玉帝大概只是一时生气方才差天兵来捉你,顺便探一探你的本事。等我跟师哥回了天庭一定会劝玉帝封个真正的齐天大圣给你,你便暂时消消气好不好?” 孙悟空将棍子戳在地上,道:“俺老孙不稀罕!这齐天大圣的名号早已传遍,又何须他玉帝老儿来诰封?” ☆、第36章 棒下留人 “但这种事还是名正言顺来得好呀。与天庭作对总不是办法。若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十万天兵已经够你忙活,你如何顾得来花果山一众小猴子?已经失去柳芽他们了,花果山不能再有小猴子死掉了。”丹青蹙起眉头,道:“相反,若花果山与天庭和平相处,局势便大不一样了。” 孙悟空想到柳芽的死状,才开始犹豫起来。的确,区区两只独角鬼王便能将花果山闹个鸡犬不宁。若是十万天兵呢?他有信心能以一当万,却不能拿猴子猴孙的性命冒险。 见孙悟空面带疑虑,丹青又道:“至于大圣担心的事……你偶失灵力并非玉帝命人做的手脚,而是风古用的那水元珠所致。只是现在师哥还没找到那珠子。你若与我回天庭,说不定能找到解救之法。” 孙悟空未置可否,却将棍子重新抵在了那裂缝上,清啸一声,将它推进去一分。 巨大的能量自那裂开的地方传进塔中,塔内的陈设一时间全部漂浮至半空中。 丹青脚下一滞,差点从七层摔下去。她上前拽住孙悟空的衣袖,道:“大圣等等,你还没答应我呢呀……” 孙悟空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抬手将她推进听幽怀里,对听幽说道:“与我保证,待出去之后护好她,不叫她被连累。” 听幽面色凝重地颔首,道:“那是自然。” “大圣——”未等丹青多言一句,孙悟空已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金箍棒自塔里戳了出去。整个玲珑宝塔立刻剧烈震颤起来。那个不大不小的裂口外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塔里的所有东西都往那边吸。 丹青的衣裙尽数飞了起来,狂风打在脸上是生疼的感觉。她抬起头看了看裂缝中透过的刺眼强光,一个没捉住,手里的天罗伞便飞了出去,一下子卡在那裂缝上。下一瞬,天罗伞便化作米分末被吹得不见了踪影。 几个神仙还被捆着,见状发出了痛心疾首的惊呼。 听幽拼命抓住丹青的腰肢,另一手扶着一旁的立柱,对孙悟空道:“孙大人,三思而行!” 孙悟空没有回答,暗自将金箍棒变大许多。玲珑塔终于被戳出了一个大洞。 “走!”猩红披风抖了数抖,孙悟空收了金箍棒一纵身从那洞中飞了出去。听幽紧接着也放了手拉着丹青自洞中穿出。便在脱身的一瞬间,丹青手里剩下的几件法宝也化作灰烬不见了。丹青的心都碎了,捂住眼睛不敢看。 三人终于回到塔外,李天王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气得都快绿了,方才以宝剑指着孙悟空道:“大胆泼猴,竟打破燃灯古佛所赠宝物,纳命来!” 孙悟空闻言嘴角轻蔑一扬,好似从未将面前几个天庭重臣放在眼中,讥笑道:“并非俺老孙有意打破,而是你那乖儿子早早地便用红缨枪在里面戳了个洞,俺才得以推脱。” 李天王听后怒意更盛,指挥着身后两员副将一齐上前捉拿。 敌人就在眼前。 而孙悟空那清俊的脸上从未卸下过戏谑的神情。自火一般的镌刻着“齐天大圣”四字的旌旗飞扬在这世间,便注定了他会是个战神,是凡间无数生灵眼中的英雄。 崩将军带领着一众小猴子在花果山顶擂战鼓展旌旗,士气正旺。 好似要为孙悟空助阵一般,天边都燃起了绚丽的霞光。夕阳为他铮亮的盔甲镀上了一层象征着王者的金黄。光华流转,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磅礴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那翻卷着嘶吼着的披风下,坚韧的铠甲绘出他完美的身形,紧实的肌肉形状若隐若现。 丹青往前挪了些,想要与他道一声小心,却又碍于在场的一众天兵天将只能憋在心里。 却没想到孙悟空忽然转过头来快速地眨了一下右眼,方才提棒与那二厮斗在一起。丹青一怔,脸比火烧云更红。 听幽目光黯然,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上天找太白,你在这守着,不要再激化局势。” 丹青立刻点头,清幽催动身法转眼不见。 两位副将与孙悟空斗了个天昏地暗,孙悟空却连三分本领都还没用到。李天王面色沉重,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露出得意神色。他在一天兵领队耳边讲了两句什么,那天兵也回了天庭。丹青并未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没过多久,那领队就回来了,身后还带着火德星君。火德星君手里拿着一颗小小火种,带着橘黄色的火光跳跃在指尖。 丹青立刻心道不好。李天王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不择手段将孙悟空捉回去。她再管不了许多,纵身落在花果山进了水帘洞。 “崩将军,马元帅!”她一进洞便大声呼喊起来,半天无人应答,只两个小猴子从洞深处跑了出来围着她转。 这时,芭将军一瘸一拐地从房间里出来了,道:“丹青仙子,可是大王失手被擒了?” “没有。”丹青立刻摇头,道:“但我们得赶紧叫猴子们都躲到水里。李天王叫火德星君取了火种,怕是要火烧水帘洞了!” “什么?”芭将军一怔,道:“怎会这样?” “大圣本事大,李天王打不过他,就想以此牵制。”丹青急切道:“没时间了。你可有法子将猴子们召集起来?我们到后山山涧集合。” 芭将军点头道:“仙子先去,我自有办法。” 丹青也无他法,便到山涧去等大家。她站在水边以修为将山涧中的水左右分开,在水底做成一个通道,又在上面幻化出一道屏障来躲过火德星君的视线。不过一会儿芭将军便带着小猴子们过来了。丹青粗略过了一遍人数,差不多都在这了,于是带着大家走进水底去躲避。 她才刚刚将通进水底的入口封死,火德星君便带着火种赶到。他并未贸然行事,而是先行绕到后山观察了一番,确定水帘洞没有第二个出口,方才将火种抛洒在水帘洞外。一棵棵桃树率先燃烧起来,片刻后,巨大的火苗便窜天而起,滚滚浓烟升腾而上。 花果山树木茂盛,不过一会儿便大火连天,就连身在水底的丹青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 孙悟空此时也望见自家门口着了火,心中气愤难当,一把毫毛抛洒至空中便是无数美猴王抵挡哪吒与巨灵神,而自己则返身回了花果山上,调动天上行云降雨灭火。 火德星君早就听说过孙悟空的厉害。此时看到他来了,赶紧收了神通回天宫躲着去了。孙悟空忙着灭火也没去追。然而他定睛一望,才发现猴子们都不在水帘洞,花果山中也不见他们踪影。他回头看去,天上不见丹青,心里便有数了。 哪吒此时已擒获他不少分身,孙悟空原先与他打过交道,知道他并非如此卑鄙之阴险小人,因而点火一计想必是李天王想出的。孙悟空再无法遏制心中怒火,提起金箍棒便运气了十成十的功力左劈右打,在天兵天将中杀出一条血路。 火焰一般的杀气纵横在战袍铠甲之间,这位战神再无任何人可以抵挡。 本神力超群的天兵们此时在齐天大圣的面前皆变得不堪一击,身上的银盔银甲更是不起丝毫作用,仿佛沾着那金箍棒便会碎裂一般,花果山上空顿时哀嚎一片。 而花果山的大火仍在燃烧。一颗巨大的梧桐后,那身着牡丹刺绣衣裙的女子冷眼旁观,手中的水元珠光华流转。 一旁一只小鬼点头哈腰地替她扇着扇子,道:“夫人,此时孙悟空腹背受敌,缘何不趁机收了他修为?” “他只服了一片皇鲤之鳞,这水元珠的效果甚微,一次只能取一点修为。若现在伤他,他势必要被天庭带走。剩下的我还怎么取?”那女子此时心情极好,鲜少地耐心解答道:“那些天兵烦人得很,叫猴子杀一杀,看得我心里痛快。不如留着他在人间称王,等那皇鲤渡劫成功一次取够了鳞片再收他修为。” 小鬼连连点头,唯恐拍马屁拍得不精准,道:“夫人高瞻远瞩,小的佩服万分。” 这时,水帘洞里传来一丝一缕不太平常的响动。女子一双丹凤眼冷冽地望了过去。她一怔,嘴角微扬,一缕笑意十分诡谲。她低声道:“水帘洞中似乎还困有生灵啊。此时丧命势必要引起一番争斗了。” 然而这细小的动静并未惊动山涧水底的丹青。她透过透明的水,紧张地望着正全力迎战的孙悟空,替他捏了不知多少把冷汗。但孙悟空的修为远在诸多天兵之上,很快便一路杀至李天王面前。他高高提起棒子,额前妖印蔓延至鼻尖嘴角,将周身所有真气汇聚于棒身的另一端,高吼着朝李天王打了过去。 “大圣棒下留人!”一个苍劲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把玉骨拂尘,打着旋挡在了李天王面前。 ☆、第37章 只为许过你此事 李天王托着破了个洞的玲珑宝塔,面上文丝未动,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孙悟空认得那拂尘是太白之物,便强行收了棒子,一双藕丝步云履点在云中,长棒斜指,沙哑着嗓子道:“太白。” 太白金星和听幽这才翩然而至。听幽望了望花果山的方向,直至搜寻到丹青的气息,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大圣,棒下留人啊!”太白金星徐徐赶来,收了拂尘一挥搭在臂窝,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却从未改变那副慈祥神色。他一身纯白道袍风尘仆仆,望了望周遭一片刚经过杀戮的焦土,眸子里闪现出不忍之情。他拱手作揖,道:“大圣,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空气中弥漫着树木烧焦的味道和受伤的天兵天将身上的血腥气。怒火染红了孙悟空的眸子,他一身凛然戾气站在层云中,势不可挡。巨灵神与哪吒早已战得筋疲力尽,李天王手下的天兵亦损伤惨重。 然而孙悟空心中始终对太白抱有许多好感,于是收了猴毛率先表示休战。 局势就这样被控制了下来。 丹青在水底就差将衣角揉烂,此时总算舒了口气,抹了把汗。她驭水浇灭附近残留的火星,将猴子们从水底带了出来,吩咐芭将军好生照看着,自己乘云行至听幽身旁。孙悟空金眸一转朝她投来一个破含深意的眼神。她双颊一红,快速垂下眼帘。 此时太多人在场,听幽也不方便与丹青言语,只与她施了个眼色。丹青立刻会意,明白玉帝已经首肯了。 “数日前大圣轻嫌弼马温一职太过低微,遂离职下界,本非什么大事。然其中误会重重,导致今日此一场杀戮,玉帝实不忍见。”太白自怀中掏出一套仙印仙册,高声道:“如此对抗下去必定双方死伤惨重。因而玉帝降旨,诰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为齐天大圣,官品极矣,赐齐天大圣府,设安静、宁神二司,钦此。”未等孙悟空答话,他便垂首双手将仙印仙册奉上,恭敬道:“大圣,请接旨罢。” 丹青见状赶紧接过那仙印仙册一股脑塞了孙悟空怀里,道:“大圣恭喜恭喜!” 孙悟空微微张了张嘴,便蹙起眉头不愿接受,抬起右手就要把仙印扔出去。 丹青一把抓过他的手硬是把他的动作按了回去,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喃喃道:“大圣,你说过要对我负责到底的,还算话不算?” 孙悟空哑然。他原本以为这个承诺只对他自己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却不想紧要关头,她竟将此事搬出来将他一军。无数个日夜建立起来的心防轰然崩塌,他眸中的凛冽渐渐瓦解,最终消逝不见。 他以左手覆在她的右手上,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今日上天只为许过你此事,不为其他。”他直起身,那俊朗非常的脸上挂上一丝云淡风轻的神色,抬手收了金箍棒道:“有劳太白星君了。” “哼,佞臣当道!”李天王一心下凡收妖猴,此时却遭掣肘,心中有气,唤了哪吒与巨灵神便回天庭复命去了。 太白无奈叹气,道:“大圣也与老臣一同回天庭复命罢。” “俺回去安顿猴子猴孙,去去就来。”孙悟空一转身朝水帘洞行去。 丹青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来到太白面前,道:“谢谢太白爷爷。” 片刻后,凌霄殿内,浮云中飘着一些紧张的气息。 “那妖猴虽佯装抓了丹青做要挟,但末将以为丹青定与他是一伙的,暗中相帮!”李天王将自己的玲珑塔呈至玉帝面前,道:“若非天庭有人告知,孙悟空又如何知道我那孽子在何处破坏了妖塔?末将请火德星君帮忙取了火种,花果山却不见一只猴子,若非丹青先去报信,一群猢狲又如何会有机会逃脱?” “李天王暂且息怒吧。”玉帝方才一直阖着眼,此时才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眸望了那塔顶一眼,随即又合上,道:“哪吒与那泼猴斗不过三十回合便败下阵来。哪吒能打碎之物,泼猴也必定有法子逃脱。再都下去恐怕你那队人马要全军覆没了。” 李天王当然知晓自己几斤几两,面上无光,终于不再抱怨,却仍梗着脖子不愿服软。 “就当时的情形来看,火烧花果山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丹青带着孙悟空回天庭述职,此时一同到了凌霄殿理论。 到了凌霄殿意味着要收敛些不可再随随便便亮出金箍棒来,孙悟空抱着双手甚至连望李天王一眼都觉得不屑。他抠了抠耳朵,任凭丹青一反常态地面容冷峻从容质询。 “天兵天将已处于下风,若是将敌人彻底激怒,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李天王在凡界之时便是带兵的一把好手,想必不会不明了吧?”丹青回身行了一礼,道:“陛下,我想李天王定是立功心切影响了判断力,妄动火种焚烧凡界。幸而花果山没有性命伤亡,此事便就这样算了吧。” 原本花果山未损伤一兵一卒,而他李靖手下天兵却折损大半,李靖心里定是愤然不平。然而怪就怪在是他先请火德星君下了狠手,孙悟空方才大开杀戒。李靖此时无话反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只能吃了这记哑巴亏。 玉帝微微颔首,道:“众位仙家意见不合是常事,日后皆为同僚,莫要结下私仇才是。孙大人劳顿,去文曲星那里领了仙灯便回大圣府歇下吧。” 孙悟空面上丝毫没有表情,扔下一句“告辞”便捞上丹青驭了个筋斗云往文曲星那去了。 李靖气得从脖颈红到了耳根,道:“陛下,此泼猴目无礼法、为所欲为,留不得啊!” “既留不得,你可有法子将他擒获?”玉帝终于双眉微蹙正色道:“纵是合六丁六甲五方揭谛二十八星宿之力擒了他,紧紧是擅离职守一罪,能将他诛杀?岂不是贻人口实。” 李靖这才恍然大悟,一双自小持剑长满老茧的手抱拳,道:“是末将疏忽了。将妖猴困于天庭,更方便掌控,也免了西天言我们无情无悲。” “退下吧,去修修你的塔。”玉帝起身径自离开,李天王望了望手中宝塔,叹了口粗气。 孙悟空一向是个不羁惯了的,上次上天来办的那些手续已叫他焦头烂额,这一次当然全权委托了丹青来做。丹青替他将所有表格填好,仙印扣实,终于将仙灯拿到手,松了口气。文曲星的仙宫离天河甚远,二人便先去了新起的大圣府。 路上,丹青刻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孙悟空的仙灯。里面烛火跳动得强而有力,火苗很是强壮。看来孙悟空偶尔无力的事情对他的身体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仍旧是那个仙根稳固仙灵强大的孙大人。 这次孙悟空十分贴心得叫筋斗云飞得很慢,她便优哉游哉地坐在软软的云彩上,一边看着手里的仙灯一边用小脸在孙悟空的裤子上蹭了蹭。 孙悟空低头看了看她,道:“回天庭来这么高兴么?” “挺高兴的,不过也不完全是因为回天庭啦。”她将仙灯提过脑顶,炫耀似地道:“大圣你看,光芒明亮,跳越有力,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呢。” 孙悟空扬起唇角,在她头顶拍了一下。 她立刻娇嗔道:“哎呦打我干嘛呀。” 孙悟空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猩红战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那你是为回天庭高兴还是为俺老孙?” 丹青立刻红了脸。她看不出他此言是认真之语还是戏谑之言,只支支吾吾道:“都、都有……” 孙悟空眯起眼睛,两颗虎牙因那颇带些邪气的笑而露出唇外。他重新站直了身子。 刚到门口,丹青便见原先在御马监当差的小厮甲小厮乙站在门口迎接,玉时也拎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在门口等候。 两个小厮看到孙悟空和丹青终于回来了,也面露喜色,立刻迎上来恭敬行礼道:“安静使、宁神使拜见大圣爷。” 孙悟空见到他二人也颇有些惊喜,扬起嘴角道:“你二人升迁了?” 安静宁神立刻作揖道:“托大圣爷洪福,官升两级,俸禄也多了不少。”言罢,二人一左一右拉着孙悟空进门非要他看看这里的装潢。 事情总算步入正轨,丹青满眼含笑地望着孙悟空微微有些驼背的孙悟空,面色是难得的温柔。玉时拎着食盒在一旁诧异万分:难道今天做的金丝南瓜饼不好吃,她师姐怎的没凶残地夺过去啃? 结果下一刻,丹青便把食盒抢走了,开盖道:“给我做啥了,南瓜饼吧嗷嗷?” 师姐还是师姐,玉时这才安下心来。 塞了两个南瓜饼在嘴里,丹青含混不清地问道:“师哥呢?他比我先回来,怎么没瞧见他。” ☆、第38章 荷香 “他只回了明决宫一趟,然后就下界去了,说是要找一个什么水元珠,还有医治孙大圣的法子。”玉时点了点下巴,望着天想了想,道:“他自己的伤还没治好呢,治什么孙大圣啊,我看那猴子精壮得很,身材又好本事又大——” 丹青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在旁边干咳了两声,方才有些担忧道:“师哥的伤还没好吗?他可有按时服食丹药?” 玉时颔首:“服了。可是好得很慢。师姐,你说那个凤凰能有多大的能耐,连师哥都斗她不过?” “不知道。”丹青颇有些担心地蹙了蹙眉。 话都说到这了,玉时赶紧补了一句,道:“师哥下界了,明决宫里没人主事儿,师姐还是回去睡吧。师哥那台案早就修好了。” 丹青瞅了瞅她,思忖了一番,道:“嗷,我还想让你跟我入驻大圣府呢,再说吧。” 玉时颔首,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了半晌,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师姐,我……我恐怕做了些糊涂事。” 玉时素日来便是个循规蹈矩的,颇有几分听幽的风范。丹青一挑眉,眉宇间含着笑,道:“什么糊涂事?你素日里中规中矩的,想必也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 玉时一怔,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颔首道:“希望是错有错着。” “会哒。快回去休息吧嗷。”丹青拍了拍玉时的肩膀,拎着食盒进门,把仙灯好好地放在正堂,便啃着南瓜饼上下左右地看了起来。孙悟空坐在待客的太师椅上正嚼着脆桃,咯吱咯吱的,如他的心情一样愉悦澄明。 玉时望了望厅里的二人,那话再说不出口,便径自离去。 大圣府的装潢果真是比御马监好上不少的。且不说袅袅的仙气与祥瑞之雾氤氲而生,就看那通体明亮的白玉立柱还有那绣着巍峨山势的琉璃屏风、燃着宁神熏香的丹顶凤香炉与双龙戏珠彩凤飞舞图样的飞檐,就比明决宫都要豪华了。 “大圣,你这府邸可真气派呀,比我的房间还气派。”她背着手巡视了一个遍,方才回过头去看孙悟空。 仅是一瞥,她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直勾勾地一直盯着她呢。那双金瞳目光灼灼,盯得她差点红了脸。她赶紧偏过目光道:“你老盯着我干啥。” 大圣长得俊,我爱看。 某一日她一脸认真地拖着腮帮子望着他的可爱神情又回到脑际,孙悟空眯着眼睛轻笑,露出两颗颇带些英气的小虎牙。若是他这样回她:丹青儿长得俊,俺老孙爱看,她的脸岂不是要红得跟他披风一样了? 见孙悟空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她更羞赧了,连身子都背了过去,咬着下唇不知该说点什么。 “丹青儿,多谢。”看着她一头青丝如瀑柔柔地垂至腰间,低着头佯装很认真地看着脚下地板的样子,孙悟空心房最柔软的地方都好像被一双小手轻轻抚过。他收起架着的二郎腿走到她身后,道:“亏得你提前去花果山报信,俺的猴子猴孙才能逃过一劫。” 从来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这会儿与她这样客气言语,丹青觉得这气氛怪怪的。她不好意思回头看他,于是脑袋里转了个弯儿,转移话题道:“我师哥已经下界去追查水元珠的下落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医治你的方法了。” “无妨。”孙悟空伸了个懒腰,将双手抱在脑后,道:“纵是你师哥寻不到法子,若是到万不得已之时,俺老孙也自会去求高人相助。” 这话倒是激起了丹青的兴趣。她一蹦转过身,弯着腰凑到孙悟空眼皮子底下,道:“高人?有多高?花果山那么高吗?” 孙悟空被她逗笑,只是摇摇头不再介绍。 他只言高人却不言名姓,丹青明白他这是不愿说,倒也不勉强,又回方桌旁取南瓜甜饼吃。 孙悟空不由得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连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薄唇轻启,他忽地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声线唤她:“丹青儿。” 她一挑眉回过头,道:“咋了?” 他耸了耸肩,又恢复一贯的懒散样子,道:“没事。” 丹青把头转了回去,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这时,她忽觉腰间痒痒的,便低头去整腰带,却发现自己腰间缠着一根纯白色的带子,带子的两端一动一动的,仿佛要挣脱什么束缚一般。 丹青只觉得这根腰带很陌生,却又很眼熟。她想了半天,忽然咧开嘴角兴奋道:“大圣,乾坤尺!” 孙悟空耷拉下眼角,挠了挠后脑勺,道:“啥?” 丹青三步跳到他面前,道:“乾坤尺呀,玲珑塔里带出来的。只不过……为什么那几样兵器都碎了就它活下来了呢?” 她抬手将乾坤尺取下,放在手里把玩了一番,笑道:“哎呀太好啦我也有法宝啦~” 孙悟空挑挑眉,还是觉得金箍棒最威风。 过去的孙大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天庭官方承认的齐天大圣,不仅把天兵天将打了个落花流水还升了官得了府邸,许多神仙都钦佩不已,前来贺喜。八仙更是准备了不少的山珍海味,丹青这顿晚饭吃得又丰盛又热闹。 筵席散去,神仙们各回各家,孙悟空捏着根牙签坐在大圣府外的树上晃着战靴剔着牙,望着远处比人间大上三倍的月亮沉默不语。丹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着玉时送来的糕点,望着猴子有些落寞却俊逸非常的背影发呆。 她求他回天庭,他请她留在花果山。 他在她耳边轻语,接受了仙印仙册之时,她以为是她赢了。可是她没想到,赢便是输,输才是赢。望着他比在花果山的桃树上啃桃子时落寞百倍的背影,她终究还是输了。 孙悟空剔完牙回头瞅了瞅她,眨了眨金色的眼睛,道:“丹青儿,上来坐吗?” 丹青没想到他会主动邀请,赶快站起身,下一秒却有些失落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明决宫,就不坐了。” 猴子哑然,也并没想到她会拒绝。但思来想去,此番下界已是许久过去,她师哥的那台案早该修好,他还有什么理由强留着她天天腻在自己宫中?他于是微微颔首道:“听幽不在,你师妹自己肯定忙活不过来,快些回去也好。” 丹青点点头,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才迈开步子往大圣府外走。 孙悟空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门口,又一窜下了树,在她身后道:“俺送你回去。” “不必啦。”丹青闻得他开口,以为是挽留,此时更是失望。她回过头笑得像一朵小茉莉花似:“我还要去趟别处。” 一阵微风卷过,清新的荷花香味窜入孙悟空的鼻腔。 人间,一轮弯月挂在半空,花果山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花果山南,那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一座大门紧闭的洞府外,差小鬼叩响了门环。 “有人丢了性命入了轮回却无人察觉,我怎的也要告知她的家人不是?”大门轻轻开启,她收敛了倾世的笑容,兀自走了进去。 屋内,一身高九尺满脸络腮胡徐的壮汉正在用磨刀石将自己本就削铁如泥的长刀磨得更锋利。见陌生的女子造访,他放下长刀站起身,道:“你是何人?” 女子轻笑,朱唇轻启,声音玲玲悦耳:“奴家,是大王一位朋友的朋友。只是有个不幸的消息前来告知,还望大王节哀顺变。” 壮汉一怔,两道浓眉高高蹙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孙悟空很早便起身了。没有天马管,也不用带着猴子猴孙操练,这种悠闲的生活叫他颇有些不适应。这时,原先的小厮乙现在的宁神使拿着一个卷轴跑了上来,道:“大圣爷,昨儿个四更天时丹青仙子送来了这个,还取走了您的仙灯,说要替您放到天河去。” 四更天?孙悟空剑眉蹙了蹙,接过那卷轴展开。 一幅花果山全景图映入眼帘。画中的花果山花树成海、绿树斜阳,小猴子们奔跑嬉戏,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马元帅头上的一撮儿红毛还有芭元帅腿上的伤都画得栩栩如生。 孙悟空心中一热,叫宁神使将那画挂在大圣府正堂最显眼的地方。 丹青画了一晚上画没睡觉,回了宫也管不了二五六八倒头便睡。再醒来又是晚上了。她还是不肯起来,补了些晚饭,侧躺在床上发呆。 玉时说下午孙悟空来过一回,替她掖了掖被角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忽然有些想念水帘洞里的石床。虽然硬睡起来却很舒服。最主要的还是有那猴子的味道吧—— 她不免咋舌,望着猴子的仙灯许久,终于起身提着它乘了片云彩往天河飞去。 夜间的天河基本不见人影,只有特定的时间会有天兵过来巡视一番。丹青来到河边绕着那棵大树走了一圈,树干好像又粗了些。天河依旧平静得毫无波澜,一盏盏仙灯明明灭灭地漂浮着,不知承载着天庭多少人的仙灵。 ☆、第39章 仙灯闪烁,听幽遇险 上一次也是这样寂静的夜,孙悟空满身烈酒的醇香陪她在树上吃糕点,还哼唱着花果山的山歌。 她将孙悟空的仙灯放在河边,用手推了推水,那灯便飘远。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所有的仙灯都跟着浮沉起来。她叹了口气,四周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方才伸手掐了个诀,朝着天河下游的某个方向默念起闻秀的名字。 闻秀的仙灯并不在天河水面上,她将它藏在了水底。若有人发现闻秀仙灯还在,那么她私藏魂魄之事也便暴露了。只有这样她才能救他。 不出所料,闻秀的仙灯只剩下一丁点的幽微烛光,眼看着就要燃尽。闻秀二字写在白绢上,文曲星的字体从未看起来这样苍白。她心头一紧,施了个驭火的法术。这样的过程她重复过不下千百遍,当然没有任何效果。她叹了口气,重新幻化出一个透明的泡泡将仙灯包裹住,任它沉入天河河底。 硕大的月亮行至天空正中,月华柔柔地泄在她的肩头。她抱着膝团坐在河边,慢慢地左右晃动着身体。 一盏盏仙灯从她眼前飘过,个个光芒明亮。她心里更加失落。 这时,一个时明时灭闪烁不定的烛火映入眼帘,那烛火跳动得太没有规律,恍若下一秒便要熄灭了一样。这是神仙遇到大灾劫的征兆。丹青一怔,隔空将它取了过来。然而上面的名字却叫她大惊失色。 上面工整地写着两个字:听幽。 丹青知道师哥因为降服凤凰受了很重的伤,看他的样子虽然痊愈得慢,并不会危及生命,更不会到遭遇灾劫的地步。但是看他仙灯的样子,事情完全没有这样简单。 师哥遇险了。 丹青一个纵身往千里眼宫中飞去。也不顾是甚时辰,梆梆梆地砸起门来。 听幽在花果山南,离荥水不远的地方。丹青来不及折回大圣府去唤孙悟空了,报告更是没工夫写,径自下了界往花果山赶去。 刚行至花果山上空,丹青便见那山脚下树丛中迸发出一道强烈的蓝色光芒,瞬间将她的眼睛刺痛到无法再睁开。未等她找地方躲藏,巨大的能量便将她弹了个趔趄,直接从云上掉了下来。她急速掉下摔在一颗很粗壮的树枝上,后背狠狠地疼了一下,树枝被撞断,她又连着撞上七八根最后摔在了地上。 浑身骨骼都像散了架一样的疼。她也顾不了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驭了云彩往刚刚事发的地方跑。打斗的声音逐渐传来,周围忽地狂风大作,所有的树木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树叶沙沙直响,仿佛一首追魂曲,生生要夺了几人性命才肯罢休。 丹青知道这是师哥的风系术法,能叫他使出这一招,不是敌人太过强大便是情势岌岌可危。她一边行着一边捻了个决驭起荥水中的海水朝这边赶。情急之下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三里外的荥水水面已巨浪滔天。海中的鱼儿感受到这边强大的杀气,皆拼命地往海底游去。 狂风卷着落叶飞花凌厉而起,气吞山河,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感知到了这巨大的戾气,如猛兽般嘶吼起来。几棵大树被连根拔起跟着狂风飘入空中。 前方有源源不断的妖气袭来,混杂着血腥与兽类狂躁的气息。 丹青使出全身的修为一边乘云一边驭水,终于快要到达事发之处。 几棵疯狂摇动的大树外,传来听幽的声音:“青儿莫要上前!” 听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显然早已乱了方寸。 “师哥!”她又行了几步,望见听幽正将自己裹在狂风中央的一个淡绿色的结界中。而他对面与他相抗衡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徐的九尺壮汉。那壮汉恐是妖力正盛,无法保持人形,上半身的灰色衣衫尽裂,露出令人恐惧的发达的肌肉筋络。他周身的戾气化为淡蓝色的结界护于体外,与听幽正在紧张地抗衡着。二人势均力敌,咬紧了牙关,仿佛一个闪失便会被敌方彻底击败,万劫不复。 然而将离之箭,已是满弓满弦。若再无一方撤手,双方都会因这巨大的真气撞击而丢了性命,同归于尽。可这你死我活的空档,又有谁会先行认输? 丹青知道,她的修为虽比不上师哥的十中之一,若她插手,定会破坏这微妙的平衡。只是到时候一定会三方俱损,她不确定自己可以掌握好力度,既将那妖物擒拿又保证师哥不被自己强大的灵力反噬。 正在这时,以听幽为中心的旋风中那几根树干已被风刃削成了锋利的形状,此时整齐地排成一个阵势朝着妖物蓄势待发。 丹青立刻心道不好。听幽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撤了自己的结界,并且在对方真气四散开来的一瞬间将那树干没入他的胸膛。只是这样,听幽一定会死。 一定要阻止他。丹青感知到大量的水气已在身后。她将那水气尽数驭到听幽身旁,另一手捏了个小小冰锥,迅速朝妖物打了过去。 那妖物只要分神去挡,结界必破。那一瞬间师哥的真气也会尽数散去。她只要驭水为界马上将他护好便可保全他的性命了。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便会被两方力量所伤,十有八九是性命不保。 罢了,七百年,她吃了不少好吃的,交了不少朋友。她有师哥疼爱,生命中更多了一个让她牵牵绊绊的猴子,她活得够本了。若尸体封存完好,她甚至可以在身死的一瞬间用最后的灵力将闻秀的魂魄渡进自己体内。这样一来,闻秀又可以多坚持几百年了。 做出这个决定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比眨一次眼的时间还短上许多。 一只飞鸟嘶鸣着使劲拍打翅膀想要逃离这激烈的战场。 荥水水域的海浪顷刻间席卷而来,丹青阖上眼睛,任凭巨大的水流奔涌到听幽身前,自下而上为他布起最坚不可摧的结界。 然而不远处的听幽早便看出了她的打算。他微微挑了挑嘴角,抢在她的结界建好之前撤掉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妖怪体内巨大的能量瞬间席卷而来,听幽驭起的树干改变了方向朝着丹青飞来,整齐地摆成一列成了一道屏障。而丹青手中的三寸冰锥精准无比地插入那妖物的胸膛。 寒冰刺破血肉的声音与骨骼寸断的声音一同传入丹青耳中,听幽与那妖物同时呕出巨量的血。 “师哥!——”丹青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以肉体一把劈开面前的木头。 巨大的热浪掀起,三里内的树木尽数断裂。 下一瞬,那妖物单膝跪地,痛苦地捂着胸膛,却勉强支撑着自己掐了个诀,瞬间不见。 狂暴的力量钻入听幽的五脏六腑。他的皮肉一丝丝地崩裂出数道伤口,下一刻便是浑身鲜血淋漓。 一道金黄色光芒闪过,孙悟空一双战靴轻轻点地,望见此时惨状,登时气血上涌,双手捏拳,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妖物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师哥——”丹青的裙子已经被割出许多裂口,一只鞋子也跑丢不见。她拼命地朝听幽跑着,赶在他倒下的一刹那用双手揽住他的胸膛。 二人双双倾倒在地。 听幽本便苍白的面色此时早被血污抹得不堪入目。丹青哭喊着用袖口替他寸寸抹干。她将全身的仙灵汇聚在右手的食指点在听幽心间,可听幽却始终维持着那一方护体的微芒,不肯接受她的医治。 “师哥,快住手!”她不敢强硬撤掉他的神通,搂紧了他流着泪哀求。 听幽嘴角仍不断地往外渗着血。他抬手握住她的小手,道:“青儿,听师哥与你说。” “大圣,你快回来,我们去找老君!”丹青往孙悟空飞走的方向高声喊。听幽却抬手捂住她的嘴,同时与她下了个捆仙索。 “青儿你听我说。你是世间最后一只皇鲤,是皇鲤帝君最小的女儿。”听幽望着再不能说话不能动的丹青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七百年前,你在雷电之中被女娲石砸中渡劫失败,我本是要去取你性命,可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不知怎的,便再也下不了手。我以百年修为渡给你帮你化形成为一尾再普通不过的银鲤带回了天庭,你却阴差阳错被王母的侍女带走放进瑶池中豢养。” 泪水婆娑了双眼,丹青忽然头痛欲裂。听幽的话仿佛来自辽远的海边,来自几万年前,她奋力想要冲开身上的捆仙索。 她想要找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慢慢地听他讲这些故事。 然而听幽垂下手臂,断断续续地以只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知王母娘娘豢养你们,杀戮必然会紧随而至,但我无法救你出来。于是我又将灵力注于瑶池中的一株灵气最盛的荷花,给了他神识。对,他便是闻秀。他日夜陪你说话,与你玩耍,并在关键的时刻以荷身将你隐在水底。青儿……是师哥、是师哥害死了闻秀。师哥给了他神识却害他承受魂魄撕裂之苦……师哥欠他一具肉身。” ☆、第40章 齐天大圣?活的? 言罢,听幽缓缓举起手臂,道:“青儿,待我死后,我的身体会慢慢恢复原状。你且好好保管,寻一味灵气十足的媒介,与闻秀魂魄一同渡入我的身体。他便会活过来。你们便能如原先一样,谈夏雷滚滚,谈冬雪绵绵——就当是师哥永生永世地陪你。” “青儿,答应师哥,好好活下去。”听幽身上的伤口果然慢慢复原。他欣慰地舒了口气,道:“还有一事。水元珠……它本是你的鱼目所化,你一定要……一定……” 听幽无力再说下去,双手坠地,缓缓阖上了双眼。 巨大的眩晕感袭上脑际,丹青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她忽地高吼了一声,荥水水域便起了惊天大浪,一下子拍在岸上,洪水立刻冲刷过来。她终于挣脱捆仙索,抱着听幽失声痛哭。 “师哥!我不要别的了,就要你活着!”听幽的身体仍在慢慢地恢复,一缕淡绿色的光自他的身体淡出,飘往远方。丹青立刻伸手去抓。 她想如法炮制将听幽的魂魄藏进自己的体内,可是她什么也抓不到。 她的手在空中一顿,忽地明白,听幽是用自己剩余的所有仙灵封存了这具肉身。 七百年了,她只知在生死一刹是闻秀舍命救了她,却不知是师哥给了闻秀生命,给了他救她的机会。 “原来我就是九儿——”丹青死死地搂着听幽的脖子,纯白的衣裙被鲜红的血染成了彼岸花般的妖冶。“师哥,我只想你活着……” “丹青儿,你乱跑什么!你可知——”孙悟空提着金箍棒赶了回来,额间妖印闪烁,身上煞气十足。本是救人心切才忍不住将责骂之语脱口而出,但望见紧紧拥着听幽泣不成声的丹青,他只觉得自己僵住了脊背,再说不出半句言语。 丹青并没有回头看他。孙悟空心里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击了一下,旋即那金色的双眸都燃起了汹涌的怒火。然而他死死地握住拳头,心头却又染上几缕悲意来。荥水不知为何在此时涨了潮,一浪一浪地打过来,没过了听幽的双腿,也完全浸湿了丹青的裙摆。 夜间他推算着丹青该醒了,记着她很喜欢吃狐狸做的奶黄包,便差大圣府里的厨子按他描述的味道一遍一遍地做,直到做到八九不离十,他方才拎着食盒再去明决宫看她。玉时说她到天河放仙灯,他又一个筋斗翻去天河找她。 望见听幽那盏快要灭了的仙灯,他第一反应便是下界来帮她。 然而破费了一番周折,他没能救回听幽,没能手刃凶手,甚至如今木讷地立在丹青身后,他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刚刚松开的拳头再次握紧,强咬着后槽牙逼迫自己将翻涌的气血平静下来。 夜间的花果山下,轻寒。他解下猩红的战袍搭在她的肩膀,捻了个决将她身上的水拎干。 她哭得再也流不出泪,腥咸的海风打在脸上只有肌肤一寸寸被风干的痛。 抓着听幽碧色衣服的泛白的指节早已变得麻木。方才强行冲破捆仙索耗费了她太多的仙灵。她的身上早无任何知觉,然而心里豁出的口子却一下下疼得愈发明晰。 她紧紧拥着他,仿佛拥着逝去的这千百年的时光,跨过了玲珑宝塔中的幻境,跨过了他替她补全身体的那一日,跨过了永远澄澈明净的瑶池。仿佛下一刻他便会睁开眼睛对她笑,有板有眼地叫她去读天规。 然而再也不会了。 孙悟空垂下眼帘,喷薄而发的日头照耀出的光芒在他眼底留下一片阴影。战靴轻挪,他走到丹青身边蹲下身子,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一刻,她如被狂风摧垮的沙雕,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入他怀里。 她揪着他的战甲,他看不到她的脸,只听见她说:“大圣,师哥死了,没人疼我了……” 孙悟空薄唇张了张,很想说,还有俺老孙呢。但那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始终说不出口。他阖上金瞳,搂在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量。 他抱着她,她抱着听幽。两个人怀里都是满当当的,可心里却又都是空空的。 丹青觉得自己可能是不会动了。她伏在孙悟空的背上,他的猴毛轻轻搔着她的脖颈。平日里若是这样她一定会痒得在地上打滚。可是今天没有。 漫天的神仙看着齐天大圣背着仙判丹青来来回回的跑。他们去了仙冢交听幽的尸体,去了天河取回听幽的仙灯,去了文曲星宫里销了听幽的仙籍。丹青恢复思考是在她被放在自己的拔步床上,呆呆地望着帐顶的那一刻。 孙悟空坐在她窗前啃着香蕉沉默不语。 她把头偏过去看了看墙里,仿佛能看到听幽的脸。她不知道孙悟空是怎样骗过仙冢那几个看门人的。但她知道,她死死地抓着听幽的身体,孙悟空便心软了,帮她瞒着别人把听幽的身体带了回来。 玉时捶在她身上的那两下打得极重。她不怨她。没护好听幽是她的过错,她恨不得玉时直接用刀把她的心剜出来,这样心里就不会痛了。孙悟空差点捏碎玉时的手腕时,她说了三个字:让她打。 玉时却再下不了手,丢下一封告假书便下界追凶去了。 丹青慢慢地转过身子,身上几处较为严重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包扎的绷带叫孙悟空换了好几回。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床上躺了几日。有一天,玉时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说:“师姐,我找到那个杀害师哥的人了。他是——”话到嘴边,却还是欲言又止。她阖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继而说道:“胆大妄为的妖孽,我带了三队天兵,已经将他擒了,如何发落?” 丹青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赤着足跑到正堂去起草文书。 镇妖柱傍身,叫他每时每刻都尝尽灼烧之苦。每日一根镇妖钉打入穴道,从双腿开始。若是将死便派人去治,直把所有穴道钉一个遍,浑身妖血流干而死,魂魄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放下笔,竟不知有一日自己可以如此狠毒,想出这样阴辣的招数。 但听幽的命,纵是那妖物再被折磨致死一百次也不够赔。 孙悟空拿着吃食进门的时候,丹青正坐在堂上发呆。他把东西递过去,丹青只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便如同疯了一般用手抓起食物往嘴里填,连嚼都不嚼就往下咽,吃着吃着就哭了。 孙悟空心里一揪,把她揽进怀里,抚着她依旧如瀑般的长发,任凭她的眼泪滂沱而下,打湿他的战袍。 过了一段日子,她慢慢地好了起来,开始愿意拿起笔去梳理听幽临死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还有风古曾经透露过的那些事情。那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却的事,却也是她一辈子也不愿再去回忆的事。但她必须回忆起来。 幻境里的九儿就是她,丹青。她的族人都死了,就像当初瑶池里一起生活的同类一样。她揉了揉眉心,在纸上寥寥写了几笔。风古说水元珠是最后一只皇鲤落下的一只眼睛,而听幽说水元珠是她的鱼目所化。二者重叠在一起,她大概能猜想到听幽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你一定要将它拿回来。 况且孙悟空身上还有着以水元珠下的咒,她必须找到解决的方法才行。 一回想起水元珠,仿佛鼻尖便充满了荥水水面刮来的那股腥咸而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出现过好几次。而第一次——她忽地抬起头,想起天蓬带着自家娘子酿的美酒来找孙悟空的事。那时她端着那一碗酒就是不愿喝下去,因为那酒里有很熟悉却又叫她头疼的味道。 当初天蓬信誓旦旦地说那酒里有蛇胆。看那样子并不像是撒谎。那么他是被蒙骗的吗?这件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回想起第一次与天蓬和霖铃碰面的场景,丹青心里愈发警觉起来。听幽生前曾经受过很重的伤,也就是因为那伤,他才会连人间一个修为并不算太高深的妖物都战胜不了。 而那伤八成是凤凰造成的。所以她与此事一定脱不了干系。 然而凤凰现在不知是死是活身在何处,所以唯一的线索便落在了天蓬身上。 丹青从未觉得自己的思路如此清晰。她到后堂轻声唤醒了正在闭目小憩的孙悟空。 孙悟空见她神色自若地站在面前,站起身子望着她,道:“怎么了?” 她拉起孙悟空的胳膊,眼神里闪烁着他许久都未见过的光,道:“大圣,陪我去找天蓬!” 他微微挑起眉角,浅浅一笑,没有问为什么,只拍着她的脑袋道:“这才是俺认识的丹青儿。” 下一瞬,她已经在飞驰的筋斗云上。 找千里眼问了天蓬的所在,又去文曲星那告了假,二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人间。而还未落地,丹青便听见天蓬粗粗的嗓门道:“小女子饶命!” 紧接着,天蓬魁梧的身子映入眼帘。啪的一声,好似鞭子一般的武器撕裂空气打在地上,天蓬又是一声痛呼。 那鞭子的主人随即也出现了,望见终于落地的孙悟空和丹青,怔了一怔,兴奋道:“齐天大圣?活的?” ☆、第41章 吃醋了? 面前的女子一袭鹅黄色衣裙,看起来像是凡间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她一头青丝高高挽起,以同色发带扎成一个丸子形状,额头圆润饱满,眼神坚定而有神,周身英气十足。她手里执一长鞭,看样子方才正在追赶天蓬,可到了孙悟空面前却停住了脚步上下左右地打量他。 天蓬趁机躲到了孙悟空与丹青身后,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丹青回头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女子,心想,这是什么仇什么怨?难不成这位潜力股胖子又惹了什么风流事? 未等他们开口,那女子先行一脸崇拜的表情抱拳道:“齐天大圣,久仰啊!他奶奶的,象哥哥说出来减肥就能交好运,果然没错!听说你会七十二变,尤其会变小苍蝇?真的假的,给变一个我看看!” 孙悟空后背一僵,脸刷一下就红了。 天蓬并未察觉到气氛不对,反而来了底气,依旧躲在猴子身后,却是拍了拍胸脯道:“这猴子可是俺老猪拜过把子的,一个头磕在地上跟亲兄弟一样。莫说变苍蝇,就是变马蜂都没问题!早跟你说过俺是天蓬元帅,不稀罕你那破瓶子,你怎么就是不信呢?猴儿哥,你给她变一个,变一个!” “变什么变!”孙悟空一把揪起他的耳朵,道:“再废话俺老孙把你绑瓷实了扔东海里。” 那女子咯咯咯笑了几声,继续崇拜道:“听说你一人单挑了李靖哪吒和巨灵神,还打破了那玲珑塔?你在我们狮驼岭已经封神啦!不过……” 孙悟空挑起眉毛瞅了瞅她,挠了挠后脑勺,撇撇嘴没说话。 那女子狠狠剜了天蓬一眼,凑近了猴子道:“大圣,跟这种人拜把子,你眼瘸?” 孙悟空皱了皱眉头,十分不悦地抱起胳膊,却也没有解释或反驳,只眯着眼睛颇有些不耐烦地在嘴里挤出俩字:“你谁?” “我没介绍吗?”那女子收了鞭子笑道:“我叫金羽,住在前面狮驼岭。你身后那位猪兄弟偷了我哥哥的宝瓶,我才一路追他到这。不过……虽然他是大圣的兄弟,也别指望我能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了了之。” 孙悟空面色更难看,凶巴巴道:“他不是俺兄弟。” 天蓬听言将头探了出来,道:“俺没偷!” 头顶蝉鸣如噪,丹青叫他俩吵得脑袋噔噔地疼,于是开口道:“我就问他两句话,问完你们冤有头债有主,与我无关。” 金羽转过头看了看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敌意,道:“你又是谁?” “她是仙判丹青,天上的神仙。”孙悟空自耳朵里掏出金箍棒单手耍了一个棍花戳在地上,便有微微的杀气缭绕周身。此举将丹青天蓬挡在了自己身后,他警示般地与金羽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退后。 金羽当然知道这位齐天大圣的本事,有点心虚地退后两步,嘴里却不依不饶道:“好好的山大王为何要上天当那个什么破神仙,跟这些板着脸的人在一块不难受么。” 孙悟空闻言稍稍偏头回去看了丹青一眼,心里便是一沉。丹青儿是最不一样的神仙,自不是金羽所谓的“板着脸的人”。只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丢了原来的自己而已。 丹青却也不将金羽放在眼中,只专注地问天蓬道:“上次你来花果山送酒,那酒究竟是什么酿的?” 孙悟空闻言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他本以为此次下界是与听幽的事有关,却不想其实是为他而来,心里更是泛起复杂的滋味。 天蓬舔了舔嘴唇,一副许久未沾酒肉的样子,道:“那酒是俺娘子酿的,我怎知用了什么料材?待俺找到她你自己问她便是。” 孙悟空眯了眯金瞳,回首道:“你娘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丹青颔首,盯着天蓬等他回答。 一旁的金羽立刻插嘴道:“我就说这猪头一定在扯谎!说什么来找娘子,娘子都死了还找个屁,他奶奶的,分明就是来偷宝瓶的!” “俺没有!”天蓬声调高了八度,急切道:“听幽确实收了她妖身,可黑白无常并没把她魂魄勾走!起先俺也以为她死了,伤心了好一阵子。可近来俺总觉得她还在似的,云栈洞里若有似无地总出现她的味道。前几日这味道颇为浓烈,俺老猪追着一路到了狮驼岭,岂料那小女子不由分说便将俺老猪绑了起来叫我交出啥宝瓶。”说着说着他又委屈起来,道:“她洞中那两个哥哥凶神恶煞得很,俺拼了半条命才逃出来。谁知这小女子不依不饶跟了俺几十里路,累死俺老猪了!” 金羽听后又举起长鞭,作势要打:“哼,瓶子不是你偷的还能有谁?你少在这巧言狡辩!” 孙悟空并未对天蓬所言发表什么意见,反而回首问丹青道:“你觉得凤凰酿的那酒与俺老孙中的邪术有关?” 丹青这几日才刚把听幽告诉她的事情消化过来,因而并未将皇鲤的事情讲与孙悟空听。待事情都确定之后再与他讲吧。她颔首道:“兴许有关。那酒和害了你的水元珠有一样的味道。”言罢,她转头问天蓬:“你确定霖铃还没死吗?你洞里可还有酿的那酒?” “反正俺可不信她死了。再说那酒……没了,一点不剩了。”天蓬一耸肩,道:“那日听幽带了天兵天将来捉拿俺娘子,打斗时把云栈洞整个给烧了。俺娘子一生气还将听幽打成了重伤。” 丹青闻言一怔,眼圈就红了。 “你这呆子,讨打不是?”孙悟空拎起棒子就要往天蓬头顶敲。 “大圣,算了。”虽知道孙悟空只是吓唬吓唬天蓬,并非真要打他,丹青仍是一把握住金箍棒,道:“生死有命。” 天蓬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什么生死有命?俺娘子没死!” 丹青苦笑一声:“可我师哥死了。” 天蓬瞬间怔住,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半晌,他拽了拽丹青的袖口,道:“你说啥?听幽死了?” 两行清泪划过,丹青兀自用纯白的袖口抹掉,吞下喉间的苦涩,转过头问金羽:“你说他偷了你什么瓶子?” “阴阳二气瓶。那可是上古的宝物,厉害得很。莫说妖怪,就是神仙丢进去一旦言语也会一时三刻间化为脓水,修为尽失。”金羽冷哼一声,道:“反正他不交出来,我绝不会罢手的。” 丹青思忖了一番,伸手自怀里掏了一根东西出来,道:“这个跟你换,别再难为天蓬了。” 孙悟空见状,一把将她的手拽了回来,道:“他打伤你师哥你还向着他?这样好的东西何不留着防身?” 丹青扯了扯嘴角,道:“大圣不是说要负责到底的吗?若还作数,我要这宝物有何用?”她将东西塞进金羽怀里,道:“乾坤尺,从玲珑塔里带出来的。与你那瓶子可有一比?” 金羽不以为然地拿在手里瞅了瞅,狐疑地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些门道,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她将那乾坤尺塞进怀里,还口是心非道:“这样的宝物我们狮驼岭有的是,不过本姑娘今日心情好,便与你换了,你们走吧。” 天蓬立刻作揖道:“谢谢丹青妹妹,谢谢金羽妹妹,嘿嘿。” 丹青夹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孙悟空便跟在她身后唤来了筋斗云。二人刚刚驾上云彩,便闻得身后金羽的声音道:“大圣,记着我叫金羽,有机会到狮驼岭找我玩儿呀!”言罢,她又小声抱怨道:“他奶奶的,刚认识就要走。” 丹青回头看了看那身着黄衣正朝他们摆着手的女子,不悦地努了努嘴。 “怎的,吃醋了?”孙悟空收了金箍棒往云上盘腿一坐,挑着眉角看她。 脚下的筋斗云软软的,飞得极慢。风从耳边轻轻掠过,搔痒了丹青的脖颈,亦如一双小手落在心头,渐渐抚平她的心事。她眯了眯眼睛,有些诧异地低头望了望孙悟空,问道:“大圣从哪里学来的吃醋一说?定又是那八仙整出的劳什子。” 孙悟空一咧嘴,没把情圣天蓬供出来,只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他拉着她的小手让她一起坐下,却又没有马上放开,只在她手背摩挲了两下,道:“这世间并非再无人疼你。不是还有俺老孙。” 丹青微微张开小嘴,刚想说些什么,他又道:“想哭就哭吧,肚子里的泪儿憋多了饭都吃不下了。” 她的眼圈登时又红了,眼泪流得厉害。她歪过头把脸埋在孙悟空那金甲上,眼泪吧嗒吧嗒全滴在了他身上。那金甲上带着些许孙悟空的体温,一片温热。她狠狠地抽泣起来,片刻后,一双毛茸茸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她只觉得被她紧紧靠着的肩膀挺了挺,那肩膀的主人微微叹了口气。 良久,她终于止住了哭。他从怀里掏了个桃儿出来,掰成两半把核儿扣掉,递给她更红的那一半,道:“出门带零食,机智吧?” 未等她回答,他咔嚓一下咬掉一大口,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 丹青心中一暖,挎上了他的胳膊。 ☆、第42章 像不像花果山 很多天没有见到玉时的身影,孙悟空和丹青都是。丹青台案上的卷宗越摞越厚,快将她埋起来了。然而她也没有抱怨过谁,虽如往常一样见到吃的便流哈喇子,也会欣然接受当事人——当事仙送来的美食,却再也不会脑子一热便胡乱写了终结报告。 孙悟空每天坐在明决宫里吃桃,看着丹青翻天规天条断案子。 有时他会不经意间叹气咋舌,感慨一个人的离去竟会给旁人带来这样大的震撼。从前刚认识的时候,他总觉得丹青是个不靠谱的只知道徇私枉法。可如今看她这样认真地在循着听幽的脚步做事,他又有些不习惯了。 这还是那个丹青吗?是他想要的那个丹青儿吗? 每天赖在明决宫,就像她当初死乞白赖非得呆在御马监一样,他究竟想要什么? 孙悟空挠了挠后脑勺,看了看张罗着饭菜的安静使和宁神使……算了,反正都是天宫,住哪不是住啊。 丹青嗜睡的毛病还在,却已好了不少,一天里看卷看到睡着的情况屈指可数。 孙悟空替她擦干卷宗上的哈喇子时,偶然看到了那本卷宗的案件名。是关于风古的。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在忙分内事,从未留心过她到底在忙什么。于是他给她披了件衣服,坐在她对面听着她微微的鼾声,看了看她在批注的东西。 一桌子的案卷,都是关于风古还有霖铃的。一页页翻过去,孙悟空只有哑然。 丹青醒来的时候,孙悟空还在看她的东西。她一怔,把卷宗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大圣你看什么呢,是不是该吃饭了?” 孙悟空望着她睡得乱成了鸡窝的脑袋,挑了挑唇角:“不会再有人死了。” 丹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目光挪开,道:“大圣说什么呢。” “俺老孙可是齐天大圣啊,不会死的。”孙悟空拍了拍她桌上的一摞案卷,探过上身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最近那毛病没再犯过了,你不必这样着急地找破解之法。” 丹青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略带些邪气的脸,无端端地就想起那日他一抹猩红氅一根金箍棒站在层云里的样子。 这是怎样一种帅啊,偷瞄了他几百年了也没治好这花痴的毛病?还是最近他疲劳过度得了心脏病吗?为何左胸一颗小心脏跳得这么快? 只是好像在被看穿了心事的场合下,不太适合犯花痴。 丹青倏地站起身就想往外跑,结果刚迈出去没两步,腰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个狗啃泥就摔在了地上。 她欲哭无泪,回头一瞅,是那方案压住了她的裙角。丢人啊! 她提起裙摆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结果案子摇摇晃晃的,一大摞案卷眼看着就要砸到身上。 “妈呀!”为防止被砸了腿闪了腰,她顾不得爬起来就仰着身子往后挪。 孙悟空见状也站起来想迈腿过去把那一大摞案卷扶正。 这一瞬间,丹青发现被桌角压住的根本不是她的裙角,而是——裤腰带! 那本来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并垂到鞋面的纯白的纱带立刻在她的腰间和桌角下被拉直绷紧,直接拴在孙悟空那藕丝步云履上,给他也绊了个跟头。 眼瞅着掉下来的就不是一桌子案卷而是一只硕大的美猴王了,丹青更加猛烈地后撤,裤腰带直接从腰间被拽了下来,连同外罩的纱衣也蹭在地上从肩上滑了下来。紧接着,孙悟空吧唧就拍在了她的大腿上。 等孙悟空再抬起头,眼前只有白花花的一片——藕臂香肩! 满鼻子都是她身上的荷香,孙悟空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满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完全是乱了方寸。 “大圣你抓我的大腿做什么!”丹青惊呼一声,抓着裤腰带的一头拼命往外抻。就在这时…… “啧啧,洞宾兄,看来我们又没来对时候。”头顶传来韩湘子的声音,丹青一头撞死在南天门的心都有了。 她抬起头,果不其然,八位神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挤在一起看着她俩呢。 这熟悉的一幕——一如既往的美! 丹青手上一使力,终于把裤腰带拽了出来,拎着裙子站起身。孙悟空动作比她迅速,先站起来挡在了她身前。 丹青急急忙忙躲在他身后系裤腰带。还好,猴子的肩膀宽厚,肌肉结实——妈呀丹青你想什么呢!她甩了甩脑袋,又从地上捡起来自己那纱衣。只是在地上滚了半天,白衣服都变黑衣服了,她纠结了半天也没决定要不要穿回去。 “看什么看!”孙悟空叉着腰朝那八位怒喝,八仙闻言哈哈哈地乐了起来。 “孙大圣,看来这次进展不错呀。”吕洞宾一甩手里的玉骨折扇,道:“较上次来说进步了不少。” 丹青恨不得站出去把他俩眼珠子挖出来,于是在孙悟空身后幽幽道:“吕仙友来访不敲门的毛病可是毫无长进。” 吕洞宾又是大笑,道:“怪只怪二位选场地的口味有些许特别呀。” 丹青眼前一黑,真恨不得能借来雷公那套兵器使使,一个大雷把那姓吕的劈成个烤乳猪算了。 八仙其实并不司云雨,也不管死生,天天在八仙府里除了吃酒作诗便没其他正经事干。丹青对这一点向来耿耿于怀。然而这一次也不例外,说是为了恭贺孙悟空获得齐天大圣荣誉称号,其实就是找个借口攒局喝酒罢了。 然而这酒一喝就是七天。 不知道是不是孙悟空故意躲着她,丹青整整七天连根猴毛都没见到。听宁神使说,那猴子这几天不是泡在八仙府里,就是去找那四大禽星。什么风雨雷电、河汉群神,见到个过路神仙便称兄道弟相请吃酒,忙得不亦乐乎,却偏偏不往她这明决宫走。 丹青撅着嘴赌气想去八仙府外堵他,又怕碰到那八个事儿妈背后嚼舌头,一时间郁闷不已。 正于这时,玉帝着人来宣她觐见,她只得先行放下这事往凌霄殿去了。 没了猴子的筋斗云,出门都觉不方便。 而玉帝偏巧了与她想到一块,只说那猴头每日与诸位神仙喝酒作乐,无事闲游,空得了一座豪华府邸。丹青心里明镜一样。玉帝哪是心疼那大圣府,分明是忌惮着孙悟空与各路神仙交好,怕如此笼络人心以后惹了事端。 她有心想给孙悟空再找个弼马温类的烂差使,却终是不忍,便道蟠桃大会将至,蟠桃园还缺一管事。那猴子在花果山将果树养得繁茂,不如让他去掌管蟠桃园,好生在意。 玉帝言了一句尚可,齐天大圣总算有了些事情做。 原先的小厮甲小厮乙得了丹青的美言又兼任了修桃力士。 丹青领了圣旨便带着二人在蟠桃园里等孙悟空来交接。等了半晌,孙悟空方才踩着筋斗云一个筋斗落了地。 果树繁茂,桃花十里绵延,此时正是三千六百株蟠桃树将收获之际,桃花开得正艳。一缕清风扫过,便是花海沉浮花瓣纷飞,带着幽然的清香沁人心脾。丹青一袭白色纱裙抱着书卷翩然而立,满园的桃色皆失了芳华。 隔了这么多天终于又看见孙悟空,她虽是板着个脸,心里却也不胜欣喜。于是轻快地迈着步子踏花而来,裙摆随风飘至半空,只绘出纤细的腰肢。 孙悟空的眼神忽地一滞,隐隐地便觉得看到了那雪白雪白的肩膀似的,借着酒劲儿眯起了一双金瞳。 感受到他目光灼灼,总是盯着自己上身看,丹青不胜羞赧,一巴掌糊在他一脑袋猴毛上:“大圣你看什么看!” 孙悟空收敛了笑,换上一脸狐疑的神情。 所有人的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大家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微风飘过,丹青干笑了两声,眉角抽了抽,心里地动山摇:刚才我打了齐天大圣,据说他身如玄铁,还会七十二变,怎么办,急,在线等! 众人沉默半晌,孙悟空忽地动了动鼻子,翻身上了一棵桃树,摘了个又大又圆的桃子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丹青一怔,赶忙挥手屏退了旁边无数目击者,转过身就抱着那棵桃树树干摇了起来:“大圣你快点下来,你是来种桃的可不是来吃桃的,蟠桃不能随便吃!” 树干不粗,禁不起她这么摇晃,簌簌地掉下许多树叶。 吧唧,一个蟠桃掉下来砸在了丹青脑袋上。 丹青一怔,差点没疼出眼泪来——砸这一下还好,只是,掉了个蟠桃,她七百年仙灵都不够赔啊! 正苦着脸呢,只听头顶那猴子十分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丹青立即双手叉腰十分不满地抬头道:“大圣,落井下石是没有道德的行——哎呀——” 话没说完,孙悟空便以那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身法从树上翻了下来,又捡了桃儿抱着丹青跳回树上,将那桃儿放怀里擦了个仔细递给她。 “大圣……”她刚想说点什么,一只毛茸茸的手便搭在了她的头顶,轻轻给她揉了起来。 他坐在她身旁,温热的盔甲贴着她的身子。他转过头含着一口桃,声音温柔得如一汪潭水:“你看,这像不像花果山?” ☆、第43章 一梦听幽 他的嘴里是甘甜的杏花酒味,还有淡淡桃香。 丹青转过头看着他俊逸无羁到令她窒息的侧颜,轻声道:“大圣,你醉了吗?” 孙悟空偏头斜睨她一眼,挑起唇角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俺没有。” 她笑意更浓,把头微微靠在他肩膀,道:“只是有点像,不是特别像。”她指了指扔在翻着浪的花海,道:“花果山不仅有桃树,还有梨树杏树苹果树,还有叫不上名字的树。” 孙悟空没有回答,举起手里的桃子又狠狠咬了一口。 丹青搓着手里的蟠桃,心里酿出几许忧伤来。 猴子靠着树阖着眼,她靠着猴子。半晌,她吐气如兰:“大圣,你想不想回花果山?” 猴子一脚踏在座下树枝,一脚在底下来回晃着,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回都回来了,问这个做什么。” 她不依不饶,道:“你是为了我才回天庭的吗?” “自作多情。”孙悟空偏过头作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大圣你脸红什么。” “俺没有。” “你就有。” “信不信俺老孙一脚给你踹下去。” “你舍不得。” 片刻之后,丹青揉着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跃坐上方才那棵树枝,嘴巴都要撅到天上去。 见猴子只有半拉屁股坐在那树枝上,她一脸坏笑,悄没声地抬手想去推那猴子。手刚递过去,就被那猴子抓了个严实。他抓着她的小拳头一脸得意:“从来只有俺老孙偷袭别人的份儿。” “懒得理你。”丹青夹了他一眼,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整了整他的战甲,找了个合适的姿势靠着闭上了眼睛。 许久,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圣,我后悔了,我想跟你回花果山。” 一旁微醺的猴子早已睡着,宽厚的胸膛均匀地起伏着。丹青稍稍直起身子卸了靠在他身上的力,继续兀自低语:“我本以为我很想回天庭来的。这有好多好多仙友,有好吃的,有拔步床,还能看到广寒宫。但是……但是师哥死了,玉时也不见了。”她把额头抵在孙悟空的肩膀上,往他的颈窝钻了钻,道:“我刚回来时就后悔了,我好想跟你回花果山……”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青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辽远的声音在低低地唤她。 丹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孙悟空已经不见了,只剩她自己坐在蟠桃树上。 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淡绿色的长衫、白皙的面容,手执一竹笛正抬着头看她。 “师哥……”丹青只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欣喜地从树上飞落,来到他身边。可一双手还没伸过去触碰便僵在原地:师哥已经死了。 那人仿佛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双手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青儿,你这般是在梦中。” 她鼻子一酸,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师哥……” 他轻拍她的背,道:“别哭,师哥有话与你说。” 丹青抹了抹含在眼睛里的眼泪儿,急切道:“你能托梦给我,说明你还——你的仙灵未散?快告诉我藏在哪了,我想办法救你。” 听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却只是摇头。他替她抹干了泪,道:“我仙灵已散,此番是在你心里。你仔细着听我说。你可还记得我临走时与你说过,用我的身体救闻秀?如今孙大圣正巧当职蟠桃园。那蟠桃王便是最好的媒介。你且找到那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之蟠桃中最大最红压了枝头的,将其灵韵注入闻秀魂魄,便可引他入我体内。” “师哥,我存留你的身体并非为了这些。”丹青猛劲儿摇头,道:“我只是不舍得他们以三位真火烧你的身子……若只在我心里,你不会产生所思所想。你告诉我去哪救你,闻秀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你不懂,闻秀魂魄就快散尽,到时候不管你的眼睛有多大包容万物的能力,他定会魂飞魄散的。”听幽抓她的肩膀,道:“逝者已矣,你留着师哥的肉身不过徒增伤感。不如将它赠予闻秀,让他代师哥陪你,可好?他会如原先一样代师哥照顾你,若有危险,一如师哥一样挺身而出。” “不行不行。”丹青急得直跺脚。她拧紧了眉头,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滚落脸颊:“师哥,你还不懂吗,你就是你,并非他人可替代的!” 听幽一怔,十分痛心地叹了口气。丹青鼻子酸了酸,揪着他的衣领泣不成声:“师哥,我好想你——” 正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带着凛凛的杀气。丹青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见一抹熟悉的红一窜挡在她与听幽面前,生生将她从听幽身上扯了下来,并将她挡在身后。 “大圣,你咋在这?”丹青一头雾水,揉了揉眼睛以确保自己并没有看花,接着更加狐疑道:“我我我、我梦见你了?” “臭丫头,俺老孙打个盹儿的功夫,能不能消停会儿?”孙悟空上下打量了听幽一番,又警惕地四处看了看,好像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儿,抬手指着听幽回头补了一句:“梦见俺老孙咋了?只许梦见你那师哥,便不能梦见俺?” 丹青悻悻地耸了耸肩,道:“没这意思。” 话音未落,孙悟空拉着她一个纵身,她便感觉好像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一般,再一晃神已经回了明决宫。 丹青四下里望了半天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状,于是蹙着眉一边捶着孙悟空的前胸一边急得直跳脚:“大圣你拉我回来干嘛!我还没问到怎样才能救师哥呢!” “救什么救,你知不知道你昏迷几个时辰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孙悟空气得咬牙切齿,指了指门外道:“俺老孙一觉醒过来发现你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想着给你扛回来好好睡,结果一路上说胡话对着俺老孙又踢又打,如何也醒不过来。俺这才以入梦之法看看你遇了什么危险,你倒好,跟人抱上了!” 丹青听后难以相信,狐疑地瞅了瞅外面的日头,果然,好像已经快日落了!然而梦里她跟师哥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但如此一梦又叫她燃起了希望。说不定师哥还有一丝仙灵留在她身上。这样的话她便有可能将他救回来。 师哥几次三番地提蟠桃的事,莫不是提议孙悟空到蟠桃园执事皆有定数?从前蟠桃园几个管事的懒散得很,除了每年的蟠桃大会,基本便是坐在那不干活儿的主儿,没活儿干自是也惹不到什么是非,丹青便与他们从不熟络。 然而如今不同,齐天大圣在此当差,她当然有的是借口进去探望,自然也有机会可以寻到那颗最大的蟠桃。无论是救闻秀还是救师哥,她大概都需要那颗蟠桃。但是目前还需不能连累了孙悟空才是。 丹青低着头蹙着眉,心里因为这星星点点的希望而躁动不已。 “臭丫头,不过抱上一抱,还回味呢吗?俺老孙天天扛着你来来回回也不见你这么激动。”孙悟空抬手拍了她脑门一下,道:“俺跟你说话呢。” 丹青这才回过神,抬起头却对上他一双染着些怒火的眸子,于是慌张道:“大圣你说的啥?” “没啥!”他凶巴巴地把头一偏,道:“俺以后要是再救你,俺就跟那老猪姓!” 丹青鼻子一僵,道:“猪悟空?好难听!” 孙悟空狠狠剜了她一眼,道:“刚才听幽跟你说啥了?” “唔……”丹青避开他的目光,心道决不能告诉孙悟空她体内存着闻秀魂魄的事。不然说不准孙悟空一个灵光乍现便发现她一开始想夺他肉身的事了。况且她如今有心去偷那蟠桃,更不能叫孙悟空知道,连累了他。于是她嘿嘿一笑,道:“他说我是做梦呢,我就问他怎么救他,结果还没说两句话呢你就出现了。” 孙悟空闻言皱了皱鼻子,道:“你埋怨俺?” 丹青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孙悟空怒意更盛:“哼,以后你就是叫魇困住睡死过去俺老孙也不救你!” 然而他嘴上虽这么说,晚上却非要留在明决宫看着丹青。丹青心里记挂着听幽在她梦中与她说的事,便下意识地往拔步床里面靠。那床边暗格里藏着听幽的身体,她默默地靠在床边,以额头抵着那木头,真希望若入睡听幽能再出现与她多说些什么。 但她心里装着太多事儿,如何也睡不着。 孙悟空本来在她对面的太师椅盘着腿儿休息,可见她死命地往听幽身体那边靠,便觉得心里有气,卸了披挂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就往她被子里钻。 丹青吓了一跳,更是往床里边挪。 结果孙悟空一把给她拽了过来,箍在怀里,道:“往那边挪什么,这么喜欢那暗格以后你跟他睡里头,你这床让给俺老孙得了。” 丹青闻言十分不悦,一边挣吧一边道:“你那大圣府里富丽堂皇什么都有,我这破床你也稀罕?”顿了顿,她忽地支起上身一脸认真道:“大圣你也吃醋了?” 孙悟空一怔,道:“你为什么要说也?” ☆、第44章 亲到一起去了 丹青的脑子在这种时刻一般都转得很快。她当然清楚地记得上次跟猴子讨论吃醋的问题是下界遇到金羽的时候。一想到那个满嘴粗话的姑娘她脑袋就突突地疼,索性背对着猴子躺了回去,微微叹了口气。 孙悟空挑了挑眉毛,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 过了没一会儿,身边传来均匀的鼻息。孙悟空睁开金瞳瞅了瞅旁边睡得愈见香甜的丹青,又看了看床里那暗格的方向,就觉得没来由地烦躁。 他复又看了看丹青,嘴里默念了个元神出窍的法决,入了丹青的梦。 她在梦里仍是身处明决宫,只是那宫里没有一丁点他齐天大圣来过的痕迹,倒是那师兄妹二人言笑晏晏的,坐在一起吃点心。 连她的梦境都充斥着那淡淡的醉人荷香。孙悟空抽了抽鼻子,想到上一次他从梦里把她抓出来时她的反应,只好隐了身靠近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可是听幽就好像知道他也入了她的梦,忽然便不说话,只望着她笑。难道听幽真的还没死透,还有得救?孙悟空前后左右地看了看那两个人,心里更烦躁了。听幽是死是活本与他没什么干系。可听幽总阴魂不散的,连丹青儿做个梦都得过来掺和掺和,是几个意思? 孙悟空在一旁又看了半晌,实在瞧不下去,收了神通睡觉去了。 丹青自此几乎每晚都要梦到听幽,一梦便是半个月。听幽每次都会劝她将他的身体让给闻秀,并且强调闻秀大限将至了,但如何能救他自己的事却是任凭丹青如何逼问亦绝口不提。 师哥曾有许多事瞒着她,却从未骗过她。而且那许多事亦是为保护她方才藏在肚里。 丹青渐渐变得嘀咕起来,耳根子也软了下来。 若师哥说得不错,那么她没多少犹豫的时间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就在眼前。紫纹缃核的蟠桃有一千二百株,而知道那颗蟠桃王具体位置的只有七仙女。她若要找,便要一株一株看过去,那需要很长时间。 于是这晚,她终于决定冒险去寻那蟠桃王。即使此事不过多久便会东窗事发,她大抵也要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但她只求能救闻秀,在不连累孙悟空的情况下。 师哥,等我救了闻秀,就想法子救你。 她摸了摸隔着她与暗格的那块木板,阖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孙悟空照例顶着个黑眼圈,驾上筋斗云朝着蟠桃园出发了。他觉着自己大抵是得了什么心理疾病,瞧丹青的梦瞧上瘾了。 并且他瞧完的结果让他非常不爽——这才是最困扰他的。 十次有八次那臭丫头做梦会梦见她师哥。另外两次也是她自己坐在一桌子饭菜旁边狼吞虎咽。怪不得她头一回在梦里看见他时那么吃惊。她根本就没梦到过他嘛! 孙悟空有些慵懒地坐在一根蟠桃树枝上,猩红的披风长长地从树枝垂了下来。来自猴子的天性,他的平衡感非常好。即使屁股和双脚都要落在那细得不行的树枝上,他也如坐榻上一般悠然自得。 金眸低垂看了看脚下那群力士,锄树的锄树、打扫的打扫、浇水的浇水,一派繁荣景象。而不远处土地力士外加安静使宁神使齐刷刷站了一排朝他行着注视礼。 本是桃花灼灼、硕果压枝的好景致,却是被那一群呆头呆脑的全给破坏了。 “闷啊……”他兀自轻声抱怨了一句,枕着双手小憩起来。 丹青儿不知何时来了他这蟠桃园。一袭纯白色的纱裙,肤如凝脂、玉洁冰清。螓首蛾眉、双眸剪水,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那一张白皙的小脸嫩得好像能掐出水一般。她背着手歪着头站在桃树下冲着他笑,恍若人间刚刚及笄的少女,单纯得可以。 “大圣,你说过要对我负责到底的,还算话不算?” 轻风拂过脸颊,米分白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落在她的白衣裳,落在她瀑布般的黑发间。 她浅浅笑着,两个梨涡甜得直教人喉咙发痒。 孙悟空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直跳,望着树下的她竟一时间失了神。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咚的一声,他猛然惊醒,才发现方才只是幻梦一场。这臭丫头,一天一天地梦不到他,却还要到他梦里来捣乱。孙悟空挠了挠后脑勺,往外看去,刚才在那站了一排的土地力士安静宁神一个个都不见了。他即刻警觉了起来,一纵身朝着传来声响的地方行了过去。 一片米分红的桃花丛中,方才梦里那小人儿刚从地上爬起来,正一脸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屁股。 孙悟空无语,战靴轻点落了地:“丹青儿,你搞啥幺蛾子呢?” “大圣……”丹青欲哭无泪,龇牙咧嘴地一手揉着尾椎一手揉着后背,道:“我就来看看你,结果驾云时被一个桃树枝挂了一下拍地上了……” 孙悟空不禁抬手扶额。好歹有七百年仙龄了,怎么爬个云也能摔地上呢?而且他明明就坐在门口,她飞到这桃花深处说要来看看他,这谎话说得未免也太没水平了。孙悟空无心戳穿她,却想到那些烦人的随从都被遣走了,于是拉着她转了个身,一边帮她掸着衣服上的土,一边坏笑道:“飞到这紫纹缃核的桃子林里,还遣走了俺老孙那群跟屁虫,莫不是来偷桃儿的?” 丹青脊背一僵,更加崩溃,于是道:“我……我从前官品太低,蟠桃这东西只见过没吃过,原先看桃园的人那叫一个铁面无私,根本不让进啊。现在都是咱的人了,我就想来见识见识!” “见识算啥,想吃就吃啊。”孙悟空抬手摘了个红红的,在盔甲边的绸缎上蹭了蹭扔进她怀里。 丹青见他未起疑心,舒了口气,拿着那桃儿上上下下地搓了起来。 “这桃林三千六百株,每一株都结满果实,吃他个十个八个根本看不出来。”孙悟空又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咔嚓就是一口,道:“要吃趁早。” 丹青把心一横,也跟着吃了起来。一个大桃儿进肚,倒没觉得灵力充盈了多少,反而肚子饱了许多,嘴里也余香阵阵。她记挂着那蟠桃王的事,于是道:“大圣你先忙,我想再四处转转。” 孙悟空再懒得理她,便又跃上一棵树枝打起瞌睡。 丹青待他睡熟,方才纵身驾了云一棵一棵地找了起来。 后来她宽了心,溜溜找了一天,也在蟠桃园里吃了一天。晚上酒足饭饱回了明决宫,洗洗涮涮换了衣服,一歪便倒回她那床上,刚阖上眼就睡着了。孙悟空卸了盔甲也是一通洗洗涮涮,坐在她的床边隐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掐了个诀又入了她的梦。 意外的是这一次她的梦中既没有明决宫也没有听幽,反而是水帘洞的场景,她躺在洞里的石床上正啃着香蕉看月老给的书。 水帘洞中雾气清濛,流水潺潺,微暖的阳光从石缝中照进来,倾洒一地,照出纷纷落落的尘埃。 原来这丫头也会想念在水帘洞的日子,原来她心中的水帘洞这样美。 熟悉却又带些陌生的感觉叫孙悟空的心中亦动了一动。他挑着唇角翻身半倚到她身旁,轻轻唤她。 梦中的丹青抬起头,望见是他来了便露出欣然的笑。她合了书把剩下的半根香蕉一次都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大圣你回来啦!” 孙悟空微微颔首,玩笑似的逗她:“怎的,想俺了?” “才没有。”她翻身坐起来把书放到墙头的那一摞书最上面,回头道:“今天的香蕉有点涩嘴。” 反正是在梦中,他也无所顾忌,于是凑近了又道:“当真没有?” 丹青动作瞬间僵在原地。她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大大圣,你凑那么近干嘛。你长得这么帅我告诉你我会把持不住的。” 孙悟空挑起眉笑意更浓:“啥叫把持不住?” 他话音未落,一双软软的唇便覆在了右边脸上,舌尖一扫而过,留下一滩湿乎乎的水痕。 什么情况,被亲了?孙悟空喉结滚了滚,脸红成了屁股。想来他虚度三百多年,却是连个母猴子的爪子都没搭过。这时候居然被一个小仙子亲了? 然而那非礼了他的小仙子却笑得一脸风轻云淡,嘴里还念叨着,“大圣的脸不甜。” 孙悟空眉角抽了抽,站起身炸毛道:“俺老孙又不是桃儿为啥会甜!” 结果那厮不依不饶,也从床上跳了下来,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道:“反正亲都亲了这边也来一下!” 孙悟空也不知道第二次让她得逞了没,反正撤了神通之后就觉得两边脸颊都还痒痒的。他定了定心神,平复了一下心境,仍然觉得无比的诧异。 她梦见了听幽那么多次,好像没有一次亲到一起去了。 他只出现一次,好像就亲到一起去了。 这是不是代表,他赢了? 可是他元神出窍入她的梦,算不算作弊了? 正纠结着,旁边那位睡神不知为啥醒了,噌地坐起身,道:“大圣你是不是又跑我梦里来了?!” ☆、第45章 师哥会死,都怪我 孙悟空猴儿精猴儿精的,闻言一怔,反问道:“俺老孙睡得正香,啥跑你梦里了?你梦见俺老孙了?” 丹青无言反驳,一个白眼翻过去,把被子拽起来蒙在了脑袋上。她何止是梦见他了,还梦见照着他脸蛋子啃了两口呢。她嘟囔了一句“睡觉睡觉”,便红着脸转过身去了。 孙悟空睡意全无,眯着眼睛扯下她的被子,凑近了道:“你梦见俺啥了?” 丹青没好气地回头瞅了他一眼,道:“没啥,就梦见跟你在水帘洞呢。” 孙悟空本以为她会继续否认,没想到却如实讲了水帘洞的事,于是面露愉悦之色:“想回水帘洞了?” 丹青抬眼看了看他,撇嘴道:“想回是想回,可如今在天庭当差,哪有想回就回的道理……”关于此事她愧疚良多,于是道:“对不起呀大圣,怪我当初非要拐你上天庭。不然你没准现在还在花果山逍遥自在呢。” 孙悟空扬起嘴角,靠着床板耸了耸肩,道:“那又如何?匆匆几百春秋,你可曾见俺老孙言过一个悔字?况且这天庭不过如此,若俺执意要走,谁能强留?”言罢,他歪过头看着仍旧躲在被子里的她,道:“话说回来,一开始你缘何非要说服玉帝叫俺上天庭当差?” 丹青被问得慌了神儿。总不能说是眼馋他女娲石诞下的身子吧?她清了清嗓子,道:“天庭无功受禄的人太多,一个个似酒囊饭袋一般,不好不好。况且孙大人长得帅,拉上来天天瞧着养眼。” 他被夸得受用非常,轻笑了一声,道:“若哪日真铁了心要与俺回花果山,你便言语一声。” 丹青悻悻地在心里笑开了花儿。她倒真是挺想回花果山过些日子的。只是无论告了多久的假,终究还是要回天庭来,却不似凡人活得逍遥自在。这是不是便是王母娘娘常责怪的“思凡”?从前她总觉得奇怪,下界的凡人精怪又不得长生不老,也没仙宫的灵气充盈,为何有这么多仙子仙君争先恐后地思凡呢?她不懂,大抵是没早点认识这猴子吧。 但现在又不相同了。她还要找那蟠桃王呢,有了牵挂便不得再想着兀自逍遥。 孙悟空见她不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道:“你也讲天庭神仙大多酒囊饭袋,纵是俺擅离职守回了花果山,他们能奈我何?俺老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还护不好你一小小鲤仙?只怕连累你犯了天条再无退路。” “师哥都死了,还说什么退路。这天宫里牵挂着的比我想象的倒是少了许多。”丹青叹了口气,又嘟囔道:“恐怕这天条是迟早要犯的。” 他闻言一个愣怔,道:“啥?” 丹青摇摇头:“没啥。好好种你的蟠桃吧大圣,睡觉!” 言罢,她一转身伸手揽住了他的小腰,大腿也架在了他的小腿上。 他立刻炸毛,抬手就把她往外扯。 结果她不依不饶,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圣你就让我抱一会儿吧。玉时不在都没人管我了。” 她只提了玉时,却对听幽避而不谈。孙悟空手上一僵,心里也软了几分。“她在你也不跟她睡一张床上!”他白了她一眼,却再没把她的小手挪开。 她擅长得寸进尺,右手立即伸进他衣服里戳了戳他的小肚子。外面毛茸茸软乎乎,里面却是硬邦邦的肌肉,结实得紧。她腆着一张小脸往他怀里拱了拱,直到一吸气便满是他的味道方才罢休,甜甜地睡了过去。 孙悟空望着她甘甜的睡颜,又想起了方才她梦中的那一幕。终是不忍拂袖抽身而去,他轻轻吐了口气。罢了,在花果山石床上也是睡,在大圣府也是睡,在明决宫也是睡。在哪睡不一样?况且这荷香味还挺助眠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偷窥别人做梦的病被治好了,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眼前渐渐朦胧。 浮星点点、皓月沉沉。二人皆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丹青起得出奇的早,孙悟空尚在休憩,她便越过他跳下床叮叮咣咣地拾掇起来。一头青丝用银梳足足梳了三遍,柔柔地泄下,以一白色丝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她在镜子里照了老半天,方才唤人呈了早餐上来。 这时候孙悟空也醒了,见她难得的勤劳,以为是发愤图强准备好好弄一弄积压的案件了。结果她抻脖瞪眼地把嘴里那一口桂花糕咽下,又咕咚咕咚饮了几口茶水,方才指着孙悟空道:“大圣,快收拾起来,咱去蟠桃园。” 孙悟空穿盔甲的动作一僵,道:“种桃儿是俺老孙的差使,你跟着作甚?好好断你的案子去。” “案子都断完了啊。”丹青拉着他就往正堂走。 孙悟空艰难地在行进的过程中把裤子穿好,来到正堂一瞧,果然,她那台案上一本积压的案卷都没有了。 什么状况?昨儿晚上她点灯熬油头悬梁锥刺股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也想不出啥理由再拒绝,于是道:“去也行,你别添乱。” “好的好的。”下一刻,丹青点头比小鸡吃米还勤。 一旁的安静使咽了口口水,大腿一阵一阵地疼。 昨儿晚上确实有人点灯熬油头悬梁锥刺股来着。只是不是丹青而是他安静使呀! 来了蟠桃园,丹青照例在那紫纹缃核的一千二百株上头晃荡。找来找去,那些桃子都是差不多大小。一个个虽十分饱满,却没有听幽与她说的“最大最红压了枝头的”。 孙悟空偷桃儿偷得愈加光明正大,几日过去便再不理会那日日盯着他的土地力士们。然而他种桃也确实很有一手,桃树们从未长得这样生机勃勃。于是土地力士便睁一眼闭一眼,全然当做没看见。 只是丹青的行为可疑,日日落在孙悟空眼中,他不禁想到那日她说要犯天条的事。丹青那丫头笨得很,就算酝酿着要干些什么了不起的坏事,估计十有八九也得失败。 他斜斜地倚在树干上,想到余生都得在这无波无澜的九重天度过,心里泛起一丝不甘——更何况他早到秦广王那里勾了生死簿,余生真是毫无尽头啊。 他阖上泛着寒光的眸子,哼起了狐狸常唱的那首小曲儿。 一直忘了向狐狸学这小曲儿的词,他架着二郎腿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半句,干脆耷拉着嘴角望了望天:也不知道狐狸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心中盘算着,不如便帮着丹青儿做些了不起的坏事,卷铺盖卷回了花果山,倒也逍遥自在。 一个月过去,王母的蟠桃宴指日可待,而丹青却仍然没找到那颗蟠桃王。眼睛里的魂魄眼看便要枯竭了,她终于是乱了所有阵脚。 这天,她整理好办结的案卷,正收拾着要从明决宫出发,刚出了院子里的月亮门,便见玉时风尘仆仆从外面赶了回来。 快两个月未相见,丹青见了她自然喜上眉梢。可下一瞬,巨大的愧疚感便升上心头。她想扑上去的步子也僵在原地再不得动弹。 玉时比她小一些,本就如得了听幽神韵一般端庄持重,几十日过去,她不知下界去做了什么,一脸愁容不说,眼角眉梢亦沧桑了不少。 玉时对师哥的感情丹青老早便了然于心了。只是师哥一直如同父兄一般对她们姐妹二人,生活中虽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守礼得很,从不言半字儿女私情。因而三个人便如家人一般在明决宫里生活了几百年的时光。 然而如今听幽死了,并且是丹青在场的情况下。莫说只打她几下,玉时就是要恨她一辈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若玉时在场,她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会将听幽救下来。丹青泛起阵阵的心疼,连玉时的名字都哽在喉中不敢唤出口。 姐妹二人对视了许久,终是由玉时先打破僵局,唤了一声“师姐”。 丹青蹙着眉走过去抱住了她,道:“好师妹,这么多天上哪去了……” “我去监督行刑了——那个害死师哥的妖狼。”玉时依旧沉着面色,道:“重要的穴道扎了一个遍,濒死了好多次,我都唤人给救了回来。如今真真地叫他尝了个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她面容冰冷,眸子里闪着令丹青无比陌生的寒光,几乎是要将身边的空气都凝结成冰似的。她从前是善良的姑娘,如今脑子里却只有嗜血的仇恨。 丹青有些心酸,垂着头低声下气道:“玉时对不起,我没把师哥救回来,你打我吧,别折磨自己了……” “师哥的死与你无关。”玉时拉起丹青的手,道:“师姐,我不该与你动手的。” 丹青忙摇头道:“无妨,你回来就好。” “师姐你不懂……”一滴泪水划过脸颊砸在地上,玉时忽然泣不成声:“你不懂,师哥会死,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师哥是妖怪杀的,与你何干?”丹青轻抚着她的背安慰了许久,方才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带我去看看那妖孽吧。” 玉时忽然滞住了啜泣,红着眼圈儿从她怀里挣了出来,怔住了面色。 ☆、第46章 狐狸死了 转日便是举行蟠桃盛宴的好日子,丹青终于还是下界,来到了那妖怪的洞府外。 心里狠狠地疼,像被无数把匕首一刀一刀地剜着那样疼。 冲天的妖气与血腥气从洞里蔓延开来,丹青浑身的毛孔都跟着战栗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那妖气窜进鼻腔,都会叫她回想起那晚发生的可怕的事。师哥躺死在她怀中,冰冷的海水一波一波冲刷着这片沾染了听幽血液的土地,然而他再不会醒来。 丹青站在洞府门口迟迟不肯走进去,不敢走进去。 玉时一脸纠结地站在她身后,手里不自觉地捏紧了绢帕。半晌,她上前道:“师姐,要么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丹青偏过头看了看她,随即摇了摇头,道:“还是要进去的。” 又愣了半晌,她方才缓缓地迈着步子叩响了洞门。 重兵把守。 那洞里阴冷潮湿,正中的镇妖柱上绑着一个戾气冲天的妖物。洞门打开的一瞬间,强光照进来,它喉咙中发出野兽的嘶吼,痛苦地闭上了被刺痛的眼睛。四根缚妖索锁死了他的四肢,细细的绳索勒紧嵌进肉里,附近的皮毛都粘着黑乎乎的血污。 由于修为丢了九成,它再不得维持人身,现了原形。此时丹青才看清他的真正面容。浑身被灰白色的皮毛覆盖,长嘴竖耳,利爪金瞳,粗长的尾巴一甩一甩地在空中摇动着——是只狼妖。 丹青心中忽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屏退左右,将那些持枪把守的天兵尽数遣走,连玉时也不例外。 洞门再次关上,她在两旁点了两盏烛火,走近那狼妖,沉默着直视他的竖瞳。 狼妖停止了低吼,满目杀气地回望着她。丹青甚至能觉察到他周身的妖气混合着杀气慢慢钻入她的脖颈,吞噬着她每一个毛孔。然而她并不恐惧,亦不愤恨,只平静地望着他。 狼妖皱了皱鼻子,一声惊天的怒号,沙哑着嗓子道:“你终于来了。” 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丹青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胃里一阵翻腾。她平复了一番心境,开口道:“你在等我?” “哈哈哈哈。”双足立于地上的狼妖浑身散发着慑人的黑气,他仰天狂笑,似是讥讽一般地开口说道:“世间最后一只皇鲤,我自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个真切。” 丹青的双眸忽地一缩,悚然一惊:“你怎知道我是——”她轻眯双瞳,手上幻化出一尺冰锥扎在他的脖颈:“说,你究竟是谁?” “恼羞成怒了?”狼妖笑得更是夸张。他将脖子往前探了探,那冰锥立刻□□肌肤几分。灼热的体温将冰锥的尖端烧化,鲜血顺着冰锥流到了丹青的手上。妖血威力甚大,她手背吃痛缩了回来,更是咬牙切齿。狼妖喟叹一声,道:“可惜,你真身尚未觉醒,此时不过是只再普通不过的鲤鱼。” 丹青抿紧了双唇,一字一顿道:“我问,你、是、谁?” “我是孙悟空拜把子的弟兄、狐狸的哥哥、这尖齿岭的头狼。”狼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风轻云淡地交代着自己的多重身份:“我还是手刃仙判听幽的妖。” 丹青没有来蟠桃园的这一天,阳光异常地明媚。天边霞光万丈,草芳树茂、桃香清幽,如此繁华胜景真真的可与花果山一较高低了。 只是陪孙悟空看这美景的,又只剩那群土地力士安静宁神了。然而那群人始终没有点眼力劲儿,一个个只知道跟根儿木头一样戳在地上看着他。孙悟空独自坐在树枝上,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的七彩虹桥,嘴里啃着最红的蟠桃,却是怎么嚼怎么觉得没滋味儿。 一个桃子下肚,他有些浮躁地将桃核儿丢到土里。回头看了看那群木头,他满脑子都是一个烦字,于是一个纵身往桃林深处飞去。 筋斗云速度极快,饶是他刻意飞得慢了许多,不过转瞬便到了桃林最深处——这里是天界的边缘。 然而就在众多灼灼桃叶之中,一颗又大又圆红得熟透的桃子映入眼帘。这桃林里的蟠桃皆是灵力沁人,可没有哪颗桃子如这一颗一般硕大,叫人一过目便再不舍得将目光挪开的。这颗桃子大抵是占尽了这片桃林所有的灵气精华,吃进肚里少说也得得个与天同寿长生不死。 孙悟空思忖着,想必前些日子那丫头一圈一圈在蟠桃园来回溜达,找的便是这颗桃子。 她已经是神仙,自是万寿无疆,若是食了这颗桃子,恐怕少说也会得个几千年道行。孙悟空俯身而去将那桃子一揪,在梗上一掐,桃子便落在怀中。 那丫头看了肯定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他掂着那桃子一路驾云回到经常坐的那棵桃枝上,掐诀变作一个二尺来长的小人儿,靠着那大桃子抱着头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传来女子嬉笑的响动。 孙悟空立即睁开一双金瞳去看,随即那双金瞳便蒙上一层失望的神色。 七个仙娥衣裙翩翩,正拎着竹篮子有说有笑地往这头行来,赤橙黄绿青蓝紫,却唯独没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小吃货。孙悟空被那叽叽喳喳的人声吵得蹙起了眉,眼瞧着那七个仙娥一株一株地摘着桃树上的桃子。 他不明所以,变作寻常大小,一歪头,金箍棒便从耳朵里顺势而出落入右手掌中。日光灼灼下,那金箍棒金光闪闪,挽了几个棍花才戳在青草地上。孙悟空指着几个仙娥道:“好大胆子,竟敢到俺老孙的地界偷桃儿!” 七位仙子见他披风猎猎威风凛凛,面如刀刻俊朗非凡,却不似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君见了她们姐妹七个便是垂涎三尺,因而一个个都羞红了脸。 为首的红衣仙子率先把几个春心萌动的姐妹唤醒,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谈笑间弯了睫毛,道:“大圣,红衣这厢有礼。我等是奉了王母娘娘懿旨,前来携桃。在门口便着力士禀报,然而桃林中不见大圣,小女子以为大圣不在,又怕误了娘娘的旨意,因而擅自进了园子。” 孙悟空上下瞟了她一眼,总觉是庸脂俗米分故作姿态,于是挥手道:“去去去,改日再来,莫要坏了俺老孙清净。” 青衣有些不悦,理直气壮地上前道:“大圣,这可拖不得。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就在明日,晚了一时半刻莫说我们姐妹七人,就是大圣您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孙悟空受不了这小女子的嚣张气焰,刚要反驳,便听一旁素衣仙子指着树上那大桃儿道:“姐妹们快看呀,紫纹缃核的蟠桃王叫这猴子提前摘下了,恐怕王母娘娘此番要勃然大怒了!” “哼!”孙悟空怒哼一声,道:“什么王母娘娘,依俺老孙看便是个母夜叉。摘她一个桃儿便要勃然大怒?这桃儿还是俺老孙自己种的呢!” 言罢,他抬手隔空取来那桃王,放在嘴里咔嚓一口咬掉一大块,道:“俺老孙摘了又如何?如今还光明正大地吃下了肚呢。” “你!”青衣指着他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脸都憋红了。半晌,她大叫道:“不好啦,来人呐,齐天大圣偷吃了蟠桃王了!” 孙悟空叫她吵得耳膜快震破了,于是捻个决道:“住住住!” 七个仙子立即定在原地,大眼瞪着小眼,半字也再说不出口。 孙悟空抠了抠耳朵,将金箍棒收了回去,看了看她们七个,最后找了个看着胆子最小都快吓哭了的,解了她的咒,道:“你说,蟠桃宴是个什么东西?” 那仙子答道:“大圣……王母每年开阁设宴,宴请各方菩萨罗汉、佛老仙君。明日正是今年蟠桃宴之节,故而要取这蟠桃呢。” 孙悟空正听着,一个蟠桃王已经进嘴。他挠了挠头,道:“可有宴请俺老孙?” “这……不曾听说。”那仙子吓得腿肚子直哆嗦,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大圣饶命吧……” 孙悟空复又将她定住,暗自咒骂了几句,抢了几个仙子的篮子,又把桃园子里那些熟透的桃儿都摘了一并藏在怀中,一个纵身翻出了蟠桃园。 “狐狸姑娘从小在狼妖窝里长大,说话直爽,却没什么坏心眼。丹青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马元帅说过的话一直在丹青的脑子里盘旋。她第一眼看到面前这妖物时便想起了此事,因而此时她心中的震惊远不及方才望见他第一眼的那个瞬间。 然而想要孙悟空仙身的人是她,与听幽何干?她隐忍住要将头狼千刀万剐的怒火,低声道:“你为何要杀我师兄?” “为何?”狼妖凶戾地僵起了鼻子,道:“我还要问问你这仙判为何要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丹青冷笑:“你觉得我应明白什么?” “你师哥封住狐儿全身经脉将她藏在水帘洞底。火德星君一把烈火将她烧得不成人形。你到水帘洞中通风报信,一只猴子都没死,狐儿却命丧九泉,你还来问我为何要杀听幽?”狼妖怒吼一声,道:“听幽一条性命抵我们兄妹俩的,你居然还有脸在此兴师问罪?” ☆、第47章 俺老孙没醉 丹青闻言大惊失色,竟半天没有从震惊里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你说狐狸死了?”她回想了一下当日情状,道:“不可能!狐狸早不在水帘洞中,她怎可能被烧死?” 狼妖也是一个愣怔,随即才哈哈大笑起来,道:“丹青啊丹青,此事你师哥竟连你都隐瞒了,真是用情至深啊。” 用情至深四个字如一柄尖刀深深扎在心间,丹青闻言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她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师哥与我说过,只给她下了两个时辰的缚妖咒。狐狸有些修为在身上,一个时辰便能冲破。我回水帘洞时已不见她,距离李天王带兵到花果山捉拿大圣还有好几日。况且师哥绝不会骗我,他与狐狸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决计不会害她性命。定是你兄妹二人合起伙来图谋不轨!” “是吗?”狼妖眯起双眸,望着她的反应就如同看好戏一般,继而低声道:“花果山一众猴子都亲眼见到狐儿尸体,随便你去问哪个!狐儿与我暗示过,你接近我悟空兄弟是想要他的身体。而她与悟空青梅竹马,自不会允你做此伤天害理之事。然而你的心计早已被狐儿看穿,你师哥为保护你故而将她杀害。他又不想你为此负疚,于是欺瞒于你。你还是不要再自欺欺人。” 丹青愠怒十足,一挥广袖,道:“师哥自小从普陀山紫竹林长大,一副菩萨心肠,断不会伤人性命。” “是吗?那他为何明知你要害我那悟空兄弟,却依旧偏袒于你?”狼妖阖上眼睛,叹了口气,道:“今日为你们所抓,纵是百般折磨,我头狼无怨无悔。但觉因听幽一人断送了我与狐儿两条性命,真真不值。我尚未警告悟空兄弟提防于你,是我之过……” 丹青不知狼妖如何得知此事,但一片苦心想要掩盖的秘密竟落得如今这样近乎于人尽皆知的下场,她心中烦躁难当,于是急切道:“满口胡言!”她右手掐诀点在他眉心,那狼妖再不得言语。她思索许久,方才幽幽说道:“狐狸之死甚为蹊跷,我会去调查。然而不分青红皂白便害我师哥,你难辞其咎!” 狼妖沉默着,只是笑。那笑极其阴森,伴着与那夜一样的灼灼杀气,侵入丹青的骨髓。 丹青右手捏拳,指节微微发白,真气流转在指尖,一根镇妖钉在手边缭绕着。 她十分想用手中这寸铁凶器狠狠刺进他喉咙。然而不知是在顾念着什么,终究是动不了手。 又过了半晌,她转过头将原本把守在这的天兵悉数唤了回来,叮嘱道:“暂停行刑,找人来医治。” 玉时闻言十分不甘,上前道:“师姐,这贼人害师哥性命,你万分不得心软!” “我并没有心软。”丹青喃喃道:“只是太多事情还没查清楚,不应如此草率。” 玉时更加急切:“可是师姐……” 未等她说完,丹青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狐狸死了,你知道吗?” 玉时哑然一惊,挑了挑眉毛,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只垂下眼帘,神色也黯淡下来。 “你早知道了?”见她如此反应,丹青又补问一句。可思来想去,她仍是觉得欠了玉时些什么,于是摇头道:“罢了,我没什么理由怪你不告诉我。” 她缓缓地迈开步子,转身朝着洞外走去。 “我回明决宫了。”玉时的声音冷冰冰的,话音刚落便不见了身影。 洞府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云雾缭绕的花果山。人间仍是一片宁静祥和之景,可丹青鼻子一酸,忽地觉得这世界与她所认识的大不一样了。 这时,天上传来天蓬的声音:“丹青仙子——不好啦,那猴子闯大祸啦!——” 丹青狐疑地抬头瞧了一眼,便见一个猪头人身的怪物从天上急速落了下来。她一挑眉,迅速往后跳离三尺。天蓬随即砰的一声掉到地上,屁股差点摔开了花。他捂着屁股痛苦地嚎叫了几声,道:“丹青,你咋也不接俺老猪一把!” “接了你我就得找药王真君给我接骨去了。”丹青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刚才说什么猴子闯祸了,怎么回事儿?” “俺本就是这副模样……”老猪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土,空气中立刻跳跃着无数尘埃。他抓着丹青的衣袖一脸急切道:“大事不好,我们路上说!” 未等丹青再问,他拉着她一窜便上了天。 天蓬急着赶路,自是条理不清,也没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索性二人速度不慢,片刻便到了九重天瑶池外。 瑶池中仙气氤氲、琼香袅袅,但这里对于丹青是个有着不太好的回忆的地方,因而她到了门前却有些望而却步。 正在天蓬急着拉她进去之时,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个颇有些落拓的人影。 那人拎着个酒壶,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倒着酒,目光迷离,身子明明歪歪斜斜,几次看着就要倒下却复又站直起来。 正是孙悟空。 他仰头将手中酒壶抖了数抖,里面再流不出一滴汁液。右手一甩,那琉璃酒壶便在空中一个旋身落在地上,叮叮咣咣落了个几瓣。 丹青蹙了蹙眉,刚要上前询问,便闻得那猴子道:“丹青儿,再给俺老孙拿壶酒来!” “你这泼猴,酒喝完了便再去斟些,摔那酒壶做什么?你不要给俺老猪也行啊!”那琉璃酒壶值钱得很,天蓬心疼得直跺脚,捂着眼睛不愿再看。他撇了撇四周,四下无人,于是稍稍放心了些,方才对丹青道:“丹青妹妹,上次你把我从那女魔头手里救出来,此番便算还了你一个人情。这泼猴闯了弥天大祸,俺老猪先走一步!” 丹青还是不明真相,于是上前对孙悟空说道:“大圣,你这是干啥了?” “嗝——”孙悟空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挑着嘴角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倚着她软乎乎的身子道:“终于看见你了。俺还以为今天看不见你了。” 她又不是观赏鲤鱼了,见她干啥?而且还是在瑶池? 丹青狐疑地撑着他暖和的身子,偷偷抬眼瞟了瞟他俊逸的侧脸,心里便是小鹿乱撞。她清了清嗓子,道:“别避重就轻!你到底是闯啥祸了?” 孙悟空帅气地一甩披风,挥手道:“王母那母夜叉,俺老孙吃个自己种的桃儿,她就差那七仙女过来唠叨俺老孙,烦死了!今日她请那些神仙喝酒,偏偏不请俺老孙。俺只得,支走了那群老头儿,独自喝了个痛快!” 丹青听完寒毛直竖:“啥?你你你……你偷喝了蟠桃宴的酒?” “那是!”孙悟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不仅如此,俺还吃了蟠桃王,还顺走了蟠桃园所有的桃!” “啥?你把蟠桃王吃了?!”丹青彻底晕菜了。这天条本应该是她来犯啊,如今换了孙悟空是什么状况?!现在蟠桃王也没了,孙悟空还闯了这么大的祸,怎么办怎么办!丹青欲哭无泪,她不得不承认,王母娘娘在某些方面的确是个母夜叉。 她将孙悟空的胳膊放在肩上架好,与那猴子道:“大圣,你可闯了大祸了!如今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快叫筋斗云我们去花果山!” “花果山!”孙悟空嘿嘿一笑,两颗可爱的虎牙便支到了薄唇外。他凑近了在丹青耳边说道:“愿意跟俺回花果山了?” “现在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是必须回去了!赶紧给你醒个酒,商量商量之后怎么办才行!”丹青见他迟迟不愿意叫筋斗云,只好掐了个诀带着他爬云。只是她速度太慢,又拖了这么个猪队友,飞了半天还在九重天呢。 孙悟空又连连打了好几个饱嗝,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醒什么酒,俺老孙没醉!”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丹青缩在他怀里嗔怒道:“大圣你醉了!” “俺没醉!”他撤了搭在她肩膀的手叉在腰间,看她飞过来一个白眼,亦怒道:“丹青儿,你不信俺?” 丹青撇撇嘴,懒得再跟他理论。 结果这猴子不依不饶,扳过她的小脸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还有板有眼地说道:“你是丹青儿,俺老孙认得你!你可还记得你在梦里啃了俺老孙几口?” 丹青眼前一黑、脸一红,惊恐道:“大圣你个泼猴,那天果然是你又入我的梦了?!” “哼哼,这次轮到俺老孙了吧!”他两只毛毛手都伸了过来,捏着丹青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都捏得变形了。未等丹青撅着嘴挣扎,他生怕不解恨似的狠狠啃了上去。 一张赛过二郎真君的俊脸就这样无限放大在眼前,唇上是从未触碰过的柔软,丹青心跳漏了好几拍,两手在他胳膊上拍拍打打地想挣脱开。 孙悟空对她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径十分不满,于是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上了她的下唇。 ☆、第48章 云震什么鬼? 丹青吃痛,乖乖地不敢再动弹。可他却不依不饶,放了她被捏变形的小脸,直接就揽上了她的腰。 她比他矮上许多,他须得躬下身子才能保持嘴上的动作。她整个人便被包在了他怀里。 感觉她不动弹了,他便松了口,继续去啄她的唇。她的唇软软的,比熟透了的桃子还要软上几分。他便坏心眼儿地伸出舌头去舔。 一座座仙宫隐藏在飘渺的云雾中缓缓自脚下掠过,丹青踩在绵绵云朵上,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她双颊滚烫,呼吸间也乱了分寸。 他醉了酒,反应较平时迟钝了许多,只觉得怀中的人儿可爱得可以,于是噙着她的唇便笑出了声。 “笑屁啊!”丹青微微蹲下身子终于躲开了那猴子的轻薄,可那猴子却是意犹未尽,眯起眼睛又笑了好几声,道了一句“有股酒味儿”,方才再次啃了上去。 跟这丫头在一块,动不动就是全身燥热燥热的。不过这一次却是燥热得并不难受。仿佛嘴里含着那双软软的唇,浑身炽热的气息都找到了发泄点一般。 叫他一脸的毛毛蹭着,她耳后到颈间一串酥酥麻麻。 这样礼法言明有板有眼的天庭上空,两个人行着如此羞怯之事丹青想着,她大抵是疯了。既然已经疯了,那就再疯一些罢。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被猴子亲别人也休想!反正天规也犯了天条也犯了,一了百了!她把心一横,两只小手伸出去搂住他的脖子点起了脚尖。 身上软绵绵,头顶天旋地转。丹青柔弱无骨地挂在他身上,只觉得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就快突破天灵盖撕裂苍穹了。 正在这时,只听见脚下一个道童的声音道:“快看,丹青跟孙悟空云震了!” 丹青一怔:云震是个什么鬼! 一个恍惚的功夫,她脚下一空,再次从云彩上掉了下去。 孙悟空并没在意,也没唤筋斗云,只拉着她一个转身垫在了她身下,率先着了地。 丹青摔在他怀里,红着一张大脸爬了起来,揉着他的后脑勺道:“大圣大圣,没事儿吧?快来让我看看摔傻了没!” 孙悟空还咧着嘴傻笑呢。他晃晃悠悠地支起上半身,指着前头的牌匾念道:“宫、率、兜!” “啥?兜率宫?”丹青猛地回头看了看。果然——清风明月这两个小不正经的,看什么看! 孙悟空拉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见那清风明月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个生气也给他俩定住了,抬腿就要往兜率宫里走。 “哎呀大圣我们该回花果山了!”丹青拉着他的手腕儿就把他往反方向拔。 但孙悟空多大的力气,岂是她能撼动的?她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龇牙咧嘴,他却气定神闲,拉着她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兜率宫里只有几个道童,却不见老君踪影。孙悟空将那道童们一个个都定在原地,拉着丹青就往里走。直走到丹房中,只见那屋中央放这个大丹炉,还在烧着火。旁边几个葫芦正正当当地摆着。 他嘿嘿一笑,蹦到那待客的檀木椅子上,抄起一个葫芦就往手心倒。 一粒粒金丹发着淡黄色的光晕,看着灵气十足。 孙悟空大喜,一股脑地就往嘴里塞,几口就吃光了一个葫芦里的丹药。 丹青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去抢他怀里的葫芦:“大圣这仙丹吃不得吃不得!太上老君会手撕了我的!” “怕个什么?哪个敢欺负你,先问问俺这铁棒!”孙悟空并未请出金箍棒,只比划了一番,便又抄起一个葫芦吃了起来。 那仙丹一个个非但不苦,反而有滋有味儿,嘎嘣脆。看他如嚼崩豆一样将那仙丹嚼进肚,丹青死的心都有了。 她苦口婆心地在一旁规劝,孙悟空更是笑她胆子小,倒了一把丹药就往她嘴里塞。 丹青脸一红,咳着把仙丹都咽了下去。 她只好闭嘴不言,过了会儿,她忽地想起他被用水元珠下了咒术的事。反正蟠桃也吃了,琼浆也喝了,仙丹也嚼了,也不怕这一些了。说不定好东西吃多点孙悟空便能痊愈了。她干脆上前把那些葫芦都打开,尽数递给了孙悟空吃。 孙悟空见她豁出去了,一怔,含着几分醉意带着笑抬起头看她,道:“不怕犯天条了吗?” 丹青一个白眼翻过去,道:“还有哪条咱没犯过吗?你跟我说,我带你试试……” 她忽然如此有担当,孙悟空吃着仙丹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安慰似的冲她扬了扬下巴,道:“不怕,丹青儿,等回了水帘洞俺让你当压寨夫人!” “当什么压寨夫人啊!”丹青听完了下巴差点掉地上。当压寨夫人,意思其实上天庭这么久他还是拿自己当个山大王看呢呀。 “隔壁山头的都有压寨夫人。老牛也有。”孙悟空比划了比划,道:“在意你才叫你当呢。一般人俺老孙才懒得搭理她。” 在意你……丹青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这猴子是仙丹吃多了吗,说这种话都不害臊的?!只是她若当了这压寨夫人,不知那狐狸会怎样气得跳脚呢。 她的笑容忽然僵住。 狐狸已经死了。 该死的,她居然将这件事忘了。 她面色沉了沉,望着一脸幸福地嚼着仙丹的孙悟空,终是下定决心将狐狸和狼妖的事情告知于他,于是开口道:“大圣,我跟你说件事儿……” 孙悟空丝毫不想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挥手道:“俺老孙刚才吓唬你呢,那几个道童俺都去了他们记忆,他们不会记得你来过。” “大圣我不是这意思。我想说狐狸她……”话说到一半,丹青便听闻门外有人声道:“清风、明月,你们二人在此作甚?丹元盛会就在眼前,怎的不进去炼丹?” 丹青一怔,拎着两个没吃完的丹药葫芦拉着孙悟空破窗而逃。 她拉着他躲在窗根底下,一边往外溜一边道:“大圣,你再不叫筋斗云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俺已经兜了许多琼浆美酒,还有蟠桃,给俺那些猴子猴孙——嗝——”孙悟空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个蟠桃递给她,道:“你看,俺还有好多呢。” 丹青硬把那桃儿塞了回去,怒道:“快叫筋斗云!” “急什么,又不赶着入洞房。”孙悟空颇有些扫兴地挠了挠后脑勺,终于掐了个诀唤来了筋斗云,带着丹青一个瞬间便不见了。 孙悟空喝醉了,筋斗云飞得也是歪歪扭扭。等到了花果山,丹青都快吐了。 她扶着孙悟空踉踉跄跄地进了水帘洞,把他往他那宝座上一放,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猴子们见了他俩一个个神情怪异,围了上来却又不说话。半晌,马元帅才走了过来问她怎么了。 丹青也无暇管这些猴子。弥天大祸不过片刻便会被发现,于是她语速极快地交代道:“你家大王搅了王母的蟠桃宴,喝光了王母待客用的琼浆,还去将太上老君兜率宫中那丹房洗劫一空。你们快给他备些醒酒茶,赶快把他弄醒了。天兵天将估计没一会儿便会到了。你们是躲起来也好找救兵也罢,总之……好自为之!” 言罢,她站起来欲抽身离去。胳膊却被那猴子拽住。 “慌什么?陪俺老孙喝两杯再说。”他歪在石座上,微醺的目光含着笑,从怀里掏了掏,不知捻了个什么决,一道光芒划过,石洞里便摆满了天上的琼浆玉液、蟠桃珍馐。“那母夜叉在天上办蟠桃大会,咱便在水帘洞喝个不醉不休。管他什么玉帝哪吒,若然扰了俺老孙兴致,必要铁棒伺候!”他十分自豪地亮了亮一边一颗犬牙,那表情勾人得可以,叫丹青差点咬碎了一口后槽牙。 原先日日在天上闲着,朝朝暮暮相对,也不见他如此热情似火。今日倒好,闯了这么大的货,大难临头仍不自知不说,还这般的热情主动,叫她情何以堪? 她叹了口气,道:“我没你心那么宽,你还是跟你猴子猴孙喝吧。” 她推开他的毛爪子转身就要走。刚走出两步又愤愤地叹了口气,回身抓着他的脸就是狠狠的一亲,这才驾云回了九重天。 孙悟空隔空取来一个酒壶,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道:“老马,你说丹青儿长得好不好看?” 马元帅立刻抢走他手里酒壶,接过小猴子递来的醒酒茶呈到他面前,一脸急切地说道:“大王,别喝了,出事儿了。” “呵,俺老孙将那瑶池连吃带拿搬了个空,又将兜率宫吃了个遍,还能有什么大事儿。天庭呐,不过如此。”他斜躺在石椅上架着二郎腿儿,一袭披风翩然坠地,为那妖印分明的俊脸更添几丝不羁之风。 马元帅摇摇头,道:“是狐狸姑娘。她……火德星君来烧花果山时她被困在水帘洞底,给、给烧死了。” “什么?!”孙悟空一下子从石椅坐了起来,一双眸子变得凝重深邃起来。 马元帅这才痛心疾首道:“头狼大王也叫天兵天将抓了,此时多半是性命不保了。大王,快去救他吧!” 孙悟空接过那茶一饮而尽,一个纵身腾翔空中。 ☆、第49章 为何下此狠手 丹青心中忐忑极了。若是没被那猴子狠狠啃过,她倒也能集中精神想想对策。然而刚才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她的心早不在肝儿上,驾着云飞往九重天的路上好几次差点栽下身来。 还是先回明决宫打探打探消息吧。 她打定了主意,便朝着自己仙宫的方向飞了过去。 可才到南天门,便见那守门的天兵与过往的星君们乱作一团,嘴里念叨着玉帝大怒之类的事情。东窗事发比她想象的来得迅猛得多。丹青以最快速度驾云回了明决宫,玉时已经满脸焦急地在等候。 见她进门,玉时赶紧将她拉近正堂,道:“师姐你可回来了!玉帝传了你两次了,快换朝服去觐见。” 丹青颔首,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道:“他打算怎么处置?” 玉时自是跟在她身后,闻言一怔,眯着眼睛道:“你果然知道……难不成方才是帮那猴子……” 丹青明白她想问什么,却没想好如何回答,只好又道:“闲话少说,玉帝可宣了太白?” “能宣的都宣了。”玉时连连点头,道:“只是南天门外哪吒三太子和九曜星君正率十万天兵天将集结。据说二十八星宿、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都要下界,就等玉帝一声令下了。” 丹青心里大惊,竟没想到会弄出这样大阵仗,于是快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道:“我这就去凌霄殿。” “诶师姐——”玉时将她一把抓住,道:“如今咱们自身难保,已管不了那猴子了。你勿叫他连累了才是。” 丹青未置可否,足下一点便朝凌霄殿行了去。 此时凌霄殿内是难得的热闹。往常朝见玉帝,人从未像今日来得这样齐过。诸位仙君皆是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等着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然而今日凌霄殿里就如同炸了锅一般,替孙悟空求情的与进言要求重罚的一半一半,此时正争得不可开交。 平日里遇事玉帝总会找丹青商量商量,大半原因是她随传随到好用得紧。然而今日太上老君一类都来了,她也变得人微言轻,凑上前都困难。 玉帝揉着太阳穴,望着底下都炸开了锅的凌霄殿,终于忍无可忍厉声道:“肃静!” 诸神终于都闭了嘴,拱手静听玉帝差遣。 “着李天王率重将下界捉拿,即刻处置,不得有误。”玉帝话音未落,堂下再次喧闹起来。 “肃静!”玉帝再次厉声喝止。 诸神识趣儿各自左右退了一步让出中间路等待李天王上前领旨。然而丹青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没跟着诸位神仙一同退到两边,自然也就暴露在了中间。 玉帝见了她,露出些不悦神色,道:“丹青仙子,你莫要再替那猴头求情。” 丹青这才发现自己站的位置太显眼了,于是行了个礼道:“下官——并非要替孙悟空求情。只是希望陛下能允我与李天王同去。说不准孙悟空会想通自愿来降。” 李天王向来是觉得丹青与孙悟空本为一伙儿,此次下界必然又要相帮,于是上前道:“望陛下三思!” 玉帝瞧了瞧堂下二人,终是拂手对丹青说道:“准奏。” 浩浩荡荡十万人马一同下界,丹青跟在李天王后面一颗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此时她只盼马元帅听了她的去找了救兵。不然就那一花果山的猴子怕是难以与这样多神将抗衡。 李天王吸取了前次教训,并未声张,反而是差了两千前锋战士带头将花果山团团围住,剑拔弩张,方才差人去叫阵。 十万天兵的银盔银甲在日光照射下散发着寒冷的光芒,带着凛凛的杀气层层叠叠站在云间,整个花果山都被这股罡风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前锋四位将士来到铁板桥上,叩响了水帘洞紧闭着的大铁门。 叫骂半晌,铁门终于缓缓打开。崩、芭二将军与马、流二元帅自里面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道:“我家大王不在,不知诸位有何要事?” “哼!此猢狲真乃缩头鼠辈,闯下弥天大祸竟躲在花果山不肯出来!”李天王左手托塔右手执剑,驾云行低了些,道:“快快交代你们大王所在,本王还能考虑留你们个全尸。” 丹青立刻觉得有些不对。那猴子虽是喝醉了,却也还是那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断然不会遇事就跑。难不成是还未酒醒? 面对李天王如此猖狂,马元帅却是毫不畏惧,反而道:“大王向来我行我素,我们四人亦不知他行踪。” 李天王更怒,怒道一句“无胆鼠辈”,便回到将士阵前差人去唤千里眼。 传令的将士还没出发,众人便听身后一个傲慢无羁的声音道:“你孙爷爷不过离开片刻,便这么大阵仗来迎接?可有急事?” 丹青一喜,立刻回过头去看。 众天兵天将见了身后情景,一个个皆是瞠目结舌。丹青亦不例外。 只见孙悟空一袭猩红披风随风飘扬,头顶凤翎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他额前妖印分明,金箍棒碗口粗细丈二长短,正紧紧握在右手斜指云层。身上黄金甲散发着熠熠光芒,他周身灵气充溢杀气逼人,颇有种藐视天地神佛的王者之气,眸子里燃着几近燎原的狂傲之火。 而他身后,站着十几位各山妖王,一个个长相凶恶手持兵器,带着浩浩荡荡几万小妖助阵。 “大圣!”丹青见到他,心跳便漏了半拍。她注视着远处层云中的那一抹红,好端端地又想起他捏着她的脸亲下来的场景。 然而孙悟空望见了她却是面容凛冽,神情冰冷得可以。 丹青被他盯得心中发毛。悚然一惊,她突然发现他身后站着的那些妖王中,有浑身白骨森森的,有人身却长着豹头的;有象鼻蓝衣的,有狮头绿袍的,还有那日刚刚认识的小鹏妖金羽——更有尖齿岭的头狼。 头狼身上伤势好了许多,此时也披了战甲手执一杆尖枪正满面狰狞地瞪着丹青。她忽地明白了孙悟空那表情的含义。他大抵是知道了狐狸的事。 “好你个妖猴,竟集结妖王对抗天庭,是活得不耐烦了!”李天王手执宝剑发着寒光,此时是非要报了玲珑宝塔一仇方才罢休。 而孙悟空根本没向他投去哪怕一个眼神。 一双金黄色的瞳子只将目光远远地落在丹青身上,直盯得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薄唇轻启,他低哑着声音冷冷道:“丹青,狐狸之死为何不告诉俺?” 果不出她所料。丹青抿了抿唇,道:“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且还没来得及核实……” “不必核实了。”孙悟空怒意正盛,道:“俺已经瞧见她的尸体。” 若说丹青此前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那头狼是满口胡说,这一刻便是彻底的绝望了。她摇头道:“那日师哥说只给她下了两个时辰的缚妖咒,我——” “好,狐狸的死是听幽造成,与你无关。那么头狼呢?”孙悟空左手斜指,道:“镇妖柱傍身,一日一根镇妖钉钉在身体每处穴位,濒死要给救回来,非等到浑身妖血流干方可入轮回投胎,如此狠辣之刑罚可是你的主意?” 丹青猛然摇头,道:“大圣,我当时并不知他是……” “混账!”李天王再听不得二人叙旧,更是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高声道:“九曜星,打头阵!” 九人得令一齐拎了兵器迎面攻打上去。 几位助阵妖王皆跃跃欲试,脸上带着嗜血的表情,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几个神将生吞活剥。 而孙悟空出手制止,始终只是以那染着怒火的眸子直直地瞪着丹青,恨不得将她双眸烧穿一般。 眼见九曜就在眼前,孙悟空足下一点高高跃起,结实的身体在空中一个舒展,金箍棒便随即带起明若日昼的光芒。棒身横扫,巨大的力量自他虎口处迸发而来,随着金箍棒的轨迹强力打了出去。只此一招便叫那九人中的四个来不及闪躲,生生地挨了一记掉下云层。 太阴星君堪堪躲过一击,竖起手中如意兵器念了个决,便是一道淡蓝色的屏障将其余四位同僚护在其中。金木二星趁势双剑相交,伴着一道猎猎火光朝孙悟空攻去。 孙悟空提棒便打,谁知金箍棒碰到那蓝色光障竟被生生弹开。他脚下驾着筋斗云速度极快,东南西北换着方向去击打那屏障。屏障不过一会儿便逐渐出现裂纹,水土二星从旁辅助,却只见那锁子黄金甲光芒流转,眼睛都追不上那美猴王。 光障碎裂,孙悟空瞅准时机抓了一把毫毛往空中一抛,霎时间便又变出四个美猴王,一人一个将剩余五星打了个落花流水毫无招架之功。 众小妖齐齐喊好,声势浩荡,竟叫那天兵天将亦惧怕了几分。 孙悟空依旧面容冷峻,道:“丹青儿,为何要对狐狸兄妹下如此狠手?” ☆、第50章 你到底要什么 “大圣,与那心肠歹毒的女人还废话什么,他奶奶的,不如留着力气将这些天兵打个溃不成军,夺路而逃!”金羽在一旁帮腔,她那两个哥哥青毛狮子怪和黄牙老象立刻上前称是,俱道:“贤弟,此次来助阵,愚兄可带了南山北岭东坡西路共三万小妖,个个是俺亲自训练提拔,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孙悟空闻言,眼中怒火更是熊熊燃烧。丹青从未见过他如此这般的嗜杀模样,蹙着眉半天才启口道:“大圣,狐狸之事确是我有疏忽了。只是伤他们兄妹并非我本意……” 李靖闻言立刻挡在丹青身前不再叫二人说话。他见孙悟空那黑压压一片妖魔士气愈加旺盛,便着了四大天王与二十八星宿一同退敌。 神官们丝毫不敢懈怠,面对孙悟空为首的一众妖王持紧了兵器,一场望不见尽头的大战便在眼前。 雷部诸天君助阵,花果山顶霎时间风起云涌,乌云遮天蔽日。一声雷啸将那天空生生撕裂,来自四面八方的雷电之力迅速汇集到云层中的某一点,轰隆隆地嘶吼起来。 这已经不单单是天君下界捉拿一个妖猴这样简单的事了。孙悟空在最坏的时候得知了狐狸死了这件事,这是丹青始料未及的。他心中怒意正盛,眼前一场大战慢慢升级为仙妖间的争斗,再不是她一己之力可以扭转乾坤的了。 师哥也不在,再无人替她担当、出谋划策。此刻她只能等。 荥水水域被那阵阵惊雷惊起了滔天大浪,乱风肆虐,吹鼓了丹青的衣裙。她依旧是那样瘦削,只身站在众位神将中间。 孙悟空望着她,忽地觉得她好生寂寞。 天上神仙那么多,她却好像始终是只身一人。 孙悟空飞速摇了摇头,将那奇特的想法自脑袋中摒弃。他重新将目光聚集在满面杀气的神将身上,真气一圈圈在体内流转,额前的妖印红得耀眼。猩红的披风卷着浓浓的血腥气,他周身顿时灵力震天。 他何曾惧过佛陀仙官?此时便将手中明晃晃的金箍棒变大了几分,厉声道:“哼,无用喽啰,乌合之众,何足祭俺老孙一条铁棒?昔日放火烧山杀我狐狸,手下败将竟还敢咄咄挑衅,吃俺老孙一棒!” “二十八星宿,布阵!”李天王嘹亮的嗓音里掺杂了一丝慌乱,四大天王立刻架好兵器准备出招,那二十八星个个身带星芒,以最快的速度布起朗星摄日阵来。 望着飞速打过来的孙悟空,丹青身形晃了晃,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的齐天大圣仿佛再不是初识时候的样子。不是那骂她徇私枉法却带她骑马的猴子,不是与她坐在天河旁许下负责到底诺言的猴子,更不是揽着她说并非世间再无人疼她的那个孙悟空。 唇角指尖仿佛都还缭绕着他的味道。只是一个不小心她就站到了他的对面,再不与他并肩。 雷光飞掠,迅速撕破天际的闪电绘出孙悟空挺拔的身形。 “杀——”他身后几万小妖皆为他的戾气所感染,举起兵器高声呼喊起来。那叫声震耳欲聋,丹青的耳膜几乎被震裂,她痛苦地捂着耳朵蹲下了身子。 短兵相接,两军交战处,鬼哭神嚎。 丹青只觉狂风要将她摧垮一般,巨大的寒意自脚底袭来,慢慢地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满目眩晕,脚下发软,堪堪维持着自己在云层中不坠落。 杀戮如同一场暴风雨般不可阻挡,荥水海域吹来的海风已经染上浓浓的血腥气味。铁锈味充斥着鼻腔,丹青抑制不住地蹲在云里干呕了起来。 雷电交加,劈中树木,花果山与周围几个山岭焚烧起片片烈火。 十万天兵的银甲与一众小妖的灰黑衣袍交织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而这场仙妖劫中,孙悟空周身笼罩着明晃晃的黄色光晕,猩红披风随风飞扬,恍若不败的战神。 铁腕挥舞,金箍棒当头劈下,所到之处阵阵哀嚎。 闪电划破乌云,跟着便是一记惊雷乍破。持国天王手中的琵琶曲声声铿锵,但目睹诸位同僚痛苦负伤,那曲子又带上些悲离之感。 朗星摄日阵如铜墙铁壁精妙绝伦,然而它的对手是齐天大圣,二十八星宿只得苦苦支撑,四大天王从旁协助,却难敌孙悟空一根铁棒。 此时他如同脱笼的猛兽,真气翻涌,招招热浪逼人。 这旷日持久的争斗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妖王。孙悟空自封齐天大圣时,他们便与他有些交情。而妖在人界被仙压制了这样久,终有一人愿意挺身而出,自是一呼百应。 七十二路妖王很快便要聚齐。十万天兵转眼间已溃不成军。 李靖见状只好宣哪吒参战。先前曾败下阵来,哪吒吸取教训迎战之时便已经幻化了三头六臂,持一众宝物来敌。然而孙悟空并不曾将天地间任意一人放在眼中,虽是以一当百,却因着胸中这缕轻蔑连分身之术都不曾使出。他逐渐加快出招的速度,转眼几百回合,纵是连哪吒的风火轮也不能招架。 李靖见己方逐渐坠入劣势,开口叫骂道:“无耻泼猴,竟率一众妖魔造反!玉帝因怀着仁慈之心三番两次与你宽厚,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殊不知能活至今日已是天大的笑话!本王劝你速速弃甲投降,莫再做困兽之斗!” 孙悟空一棒解决一星君,回头一双金瞳轻眯,道:“李天王与俺老孙交手两次,却只现嘴上功夫,依俺看这才当真是笑话一桩!这天既容不下俺老孙,俺便反了这天!玉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 青毛狮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悟空贤弟说得好!区区天河十万兵,能耐我何!” 言罢,他幻化狮子形状,周身坚硬如铁竟是一人来高的巨狮。前爪振地,血盆之口大开,一声狮吼惊天动地,震得那天兵天将个个面露痛苦捂着双耳。 李靖险些吓破肝胆。他回身一看,见丹青仍痛苦地蹲在云间,便将她扶起,道:“丹青仙子,你与他素来较好,还不快快劝他归降?” 丹青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看了看李天王,心中俱是无奈。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她虚弱地朝孙悟空说道:“大圣,收手吧,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断然不会得好结果的。” “住口!”孙悟空眼眸如刀直插在她心间,道:“你这小仙,自明决宫相识便装出一副天性纯良的样子,实则心狠手辣。俺老孙三番五次被骗,今日不会再听你哪怕一言!” “大圣,我真的不知狐狸在水帘洞底……”泪水滂沱而下,眼前只剩一片血污。丹青痛苦地拼命摇头,却是不知该如何才能替自己辩解。她抬手将温热的眼泪抹在袖口,眸子里携着无尽的哀怨:“大圣,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 “别再用这种眼神看俺!”怒火充斥着他的周身,他如一道闪电一般左劈右打,在天兵中杀出一条淋漓血路,朝着她行来:“俺老孙身上修为便是你吞了吧,你却还将罪责推到那早已死去的风古身上!” 越来越多的欲加之罪被推到她身上,她十分惊恐地看着冲来的孙悟空,道:“大圣,我没有。” “恐怕你一开始叫俺上天便是看中俺老孙一身修为!人心不足,你本就为天上神仙,却还要日日在蟠桃园中晃悠惦记那蟠桃王,又是何居心?”孙悟空此时已经杀红了眼,棍法狠冽,无论谁提剑来打皆是毫不容情。他越说越是愤恨,这股怒火随真气在周身绵延,化作源源不断的力量杀将出去,直叫前来阻挡的人头破血流:“丹青,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丹青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绝望。对于孙悟空她的确是有许多隐瞒,乃至今日就算要与他解释都不知该从哪说起。她颤抖着双唇仍旧死命摇头,道:“我确是想寻那蟠桃王,却从不为我自己,而且我从未想过要吞大圣的修为——” “俺老孙在你眼里惯是用来利用的,是吗?”孙悟空的眸中几乎要结了三尺寒冰一般,连最温热的血都难以将其融化:“水元珠可是你的鱼目所化,你可是这世间最后一只皇鲤?” 此言一出,争斗中的仙妖都兀自愣怔了一下。 丹青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便是哑然,再说不出一个音节。 孙悟空僵着鼻子满目凶光,一边杀着天兵天将一边疯了似的高吼:“回答啊,为何不反驳了?” 二十几天兵手执长枪一同攻了上来。远处的弓箭手亦不断地朝他放着箭。一双金瞳环顾左右,他最终垂下眼帘暗自蓄力,在所有攻势都到眼前之时,瞬间将体内所有灵力全部释放了出来。 恍若白日的光芒大盛,照亮了乌云密布的天空,附近天兵天将都被这巨大的灵力弹开。 “你倒是反驳呀!——”孙悟空终于走到崩溃的边缘,在摆脱天兵攻击的一刹那高高跃起,将那金箍棒提到头顶。 朝着丹青狠狠打了过来。 ☆、第51章 宿命纠缠 望着劈头而来的金箍棒,丹青的一颗心早已伤透。从心里到脚底都是麻木的,再没有半分感觉。眼泪也流光了,连泪痕被风干的痛感都再感受不到。 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若是挨上一下,以她尚未觉醒的这凡鲤之胎,少说是直接被打入轮回,若是悲观些说,大抵就是个魂飞魄散。死在金箍棒之下倒也没什么好伤感的,快乐的日子过了挺久,没什么好遗憾的。 只是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没将过去的一切与他坦白,好不甘心从未和他坦诚相待。 心口空落落的。虽是知道自己从未像他说的一般蓄意做出阴狠之事,但她毕竟是辜负了一人最宝贵的信任。大概他的心里要比她更难过吗? 丹青听到李天王慌张咽口水的声音,知道他托着宝塔落荒而逃。她忽地觉得好心酸。死到临头竟没有一人愿意救她,甚至没有一人在乎她的死活。她的眼中始终只有那一抹金色的身影,然而那身影周身只有杀意,一双望向她的眸子带着骇人的决绝。丹青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缓缓阖上眼睛,等待着一种叫做解脱的情绪。 “丹青仙子!”一个熟悉的声音敲击耳膜,她随即被人一个拉扯下坠了一些。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希望孙悟空心中存留着最后一丝不忍,在那强攻落在她身上时幡然醒悟过来,给她一个时间叫她解释。 然而须臾,炽热的金箍棒重重地落在背上,钝器砸烂皮肉的声音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那棒子落下得没有一丁点迟疑,没有一丁点收势。丹青硬是咬着唇将那凄厉的闷哼哽在喉咙里,扛住周身每一个毛孔剧烈的疼痛。唇上的血格外腥甜。她的五脏六腑瞬间被震伤,身上每一根经络、每一处穴道皆是钻心的疼。她不可抑制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绝望从心底深深蔓延,她失了大半仙灵,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自云中缓缓坠下,落入一个软软的怀抱。 “丹青仙子,你怎么,你怎么不躲啊!”接住她的人是天蓬。丹青扯了扯唇角,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在那朦胧的泪光中,她望见齐天大圣穿着威风凛凛的盔甲傲然立于世间,金箍棒散发着嗜血的光芒。方才,齐天大圣又降服了一个敌人,她的名字叫丹青。 迷迷糊糊里,她听见有人在唤二郎显圣真君。即使是孙悟空真的绝情到亲手了结了她,她却仍然希望他可以不要被二郎神击败,可以永远做个顶天立地的妖王。 风雷怒吼、鬼哭狼嚎的杀戮之音渐渐远离丹青的耳膜。荥水汹涌的海浪声卷着一幕幕潮水般的回忆袭上心头。然而曾经温柔地凝视过她无数次的那双金瞳终是都要变得冰冷可怖,那温热手掌的主人终是会握紧金箍棒,一棒打在她的心头。 “丹青儿,等回了水帘洞俺让你当压寨夫人!” “隔壁山头的都有压寨夫人。老牛也有。俺在意你才叫你当呢。一般人俺老孙才懒得搭理她。” 红得耀眼的血将她的衣摆尽数染红,她有气无力地抓着那裙子,好希望可以再撑一撑,再看一看。况且这样红的衣服,像极了人间的嫁衣吧?悲伤侵入五脏,喉咙犯甜,又是一大口血呕出嘴角。她望着指缝间的血,扯着嘴角苦笑:恐怕这一世再不会有机会穿上一件大红嫁衣。 身子一软,她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朵洁白的云中,漂浮在寥寥东海之上。 花果山上花果树繁盛茂密,一挂瀑布冲刷着周围鲜嫩的枝桠,空气中尽是清新的味道,恍若方才杀戮从没有发生过一般。 丹青站起身,身上的裙子洁白无瑕,纤尘不染。阳光慵懒地洒下,照在身上是暖暖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是又落进了幻境中,可这幻境与上次的却不相同。上次那幻境她只能看,并不能感知。然而在这片幻境中,风儿搔过脖颈、阳光照在后背,一切都是这样的真实。 她驾着脚下的云彩缓缓往花果山的方向行去,远远地便望见一颗巨石好端端地躺在山顶,正是那颗曾经击中渡劫中的她的女娲石。 足下轻点,她翩然落地,兀自走到那巨石旁边,白皙的小手抚上了巨石粗糙的表面。巨石被阳光照得带了些暖和的温度,摩挲得她手心发痒。来自上古女娲的力量传入手心,源源不断的灵力传入体内。她一寸寸地摸过那女娲石,一寸寸的悲伤沁入心头。她张开双臂将自己的身体贴在石头表面,额头亦抵在石头上,簌簌地流下眼泪。 “大圣,对不起……”涕泗横流,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只靠着那巨石,一句句说着对不起。 多希望石头里的人能听到,能听进心里。 这时,南边传来一个暖人心脾的女声:“丹青。” 那声音仿佛来自辽远的未来,又仿佛跨过沧桑的过去,虽从未听过,却让她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是谁再那?”丹青站起身子,立于花果山顶茫然地望着四周。 周围无人现身,那声音继续道:“贫僧南海观音。” 观音菩萨?丹青只在蟠桃宴上远远地望过她几次,于是揉了揉盛满泪水的眼睛,道:“观音菩萨,我已经死了吗?” “并没有。”观音的声音充满无穷的灵力,仿佛只闻一声便会佛光普照一般:“你体内有灵气满溢之物护住了你的心脉。” “如此这般又是在梦中吗?”她如今这副残躯败体,还有什么灵气满溢之宝物?她垂下眼帘,心中划过一缕复杂的情绪。既有些希望再见他一面的心绪,又有些失落——再见又能怎样?不如直接去转了世来得痛快。 观音菩萨仿佛可以尽数掌握她的心事,语气平和却含着十足的慈悲之意,道:“丹青,孙悟空与你宿命纠缠,纠葛甚深。七百年前他是阻你登仙的一劫,今后亦是如此。你若是渡过此劫,方可修成正果,切不可有轻生之念。” 丹青哑然。仔细想想,菩萨说得确是有理。七百年前那场天劫若无这颗女娲石陨落,九儿的胜负犹未可知。阴差阳错她被听幽救走,匆匆七百春秋,如今挨他一棒几近断送性命,真可谓宿命纠缠。 她攥紧了拳头,道:“那么我如何才能渡过此劫,大圣他日后会如何?”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菩萨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一字说完后,周遭又恢复了寂静。 她陡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明决宫里属于她自己的熟悉的拔步床顶。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白色衣裙,鼻腔中亦充斥着袅袅宁神熏香的气味,再没有浓浓的血腥。只有喉间丝丝腥甜与身上阵阵疼痛提醒着她方才受了多么沉重的一击。 她贪婪地吸了吸周遭的空气,又是流泪。 “师姐,你醒了。”玉时充满担忧神色的脸映入眼帘,丹青眯了眯眼睛,吞下苦涩的口水,唤了一句“玉时”。 她怕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玉时自桌上取了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两粒丹药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含下,又取了一杯水叫她送下去,道:“师姐,是观音大士救了你。她说你伤得太重,元神俱碎,怕是要躺好一阵子才能痊愈了。” 丹药的苦涩缭绕在口腔,丹青胸口闷闷地完全喘不上气来,却仍关切道:“孙悟空呢?” “你还想着那忘恩负义的妖猴?”玉时倏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道:“你三番五次护着他,他却伤你至此,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吧师姐。” 丹青只是摇头,又一次问道:“孙悟空呢?” 玉时望了她许久,终是摇头,没好气地迅速说道:“二郎真君与太上老君合力擒了他,现正在斩妖台受刑呢。玉帝说了,杀无赦。” “什么?”丹青心里一揪,直强撑着坐起身,道:“不行我得去救他……” “诶师姐——”玉时话还没说出口,便是受了一记捆仙索。 “对不起了师妹。”丹青运起身体里仅剩的一丁点真气护住自己心脉与元神,驾了云往斩妖台行去。 行了一段路,便见斩妖台方向天雷滚滚,杀气腾腾。一道道精光晃过天际,那是刀砍斧剁之刑。她疾行而去,门口遇到了监斩的大力鬼王。 苦心央求半天,鬼王终放她进去。 她徐徐来到斩妖台前,只见那齐天大圣被剥了披挂,身上只着一袭黄色单衣。尖刀扎穿了琵琶骨,缚妖咒一圈一圈捆死在手腕、脚踝、膝盖、锁骨,直困在正中的降妖柱上,天火烧身。 他几乎立刻便觉察到了她,一双狂傲不屈的金瞳穿过昔日那些温馨的时光,静静地朝她投了过来。 恍若已千百年未见过面,她呆呆地愣在原地,连攥拳都没了力气。 ☆、第52章 她才不爱他 自上古以来,无数妖仙被缚在斩妖台降妖柱上行刑。降妖柱早已被厚厚的一层血污覆盖,看不清本来雕刻的镇妖铭文。这里是天庭最为污浊的一角,妖气四溢戾气冲天。任凭天界如何灵气充沛,皆是无法覆盖。两只辟邪兽一左一右看守,双眸圆睁目露凶光。厚厚的乌云遮天蔽日,吐纳着来自斩妖台的滚滚黑气。 天火在那猴子脚下熊熊燃烧,热浪扑面而来,直将丹青眼角的泪水悉数蒸干。 被尖刀扎穿的地方血流如注,孙悟空面色平静,眸子深邃得如一汪寒潭,好似那身体与疼痛俱不是他的,叫人捉摸不透。 行刑的是曾经为了仙子小元与风古犯了冲突,还给丹青送过椰蓉桂花酥的那位刽子手。他手执一把三尺长的剐刀,赤裸的上身挂着几条婴儿小臂粗的铁索,长发尽挽,一身罡正之气。他将那剐刀高高挥起,带着刚烈的真气一刀下去,劈在那血肉之躯便是一声钝响。 一道骇人的伤口出现在左肩,孙悟空只咬紧了牙根,一张俊朗逼人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 丹青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而后竟见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了起来,待到第二刀加身,之前伤口已完好如初。 这样来来回回了数十次,孙悟空的身体都能奇迹般地复原。依丹青想来,便是在兜率宫里吃的那几葫芦丹药起了作用,练就了这样的身子。然而剐刀劈在身上,伤口虽能愈合,可难忍的疼痛却是半分不少。 亲眼望着孙悟空额头冒出涔涔汗水,丹青再看不下去,双手结了个印,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便自身体缓缓流淌而出,环绕在孙悟空身旁,最后覆在他的皮肤上,形成一道水色的屏障,慢慢趋于透明。 一刀下去,刽子手感觉到了异样,朝丹青这边望了过来。 丹青投过去乞求的目光,盼他不将此事讲出口。 刽子手知丹青曾经下界解决了风古性命,此时也算还她一个人情,并未言语,下刀的气力亦小了很多。 只是孙悟空那一棒打得她仙灵尽失,她本便受了重伤,此时不过以护住心脉的那点力气勉强支撑。 刽子手只能做到轻些下手,该行的刑罚却是一道不能少。一刀刀迅速地落下,猛烈地冲击着,屏障很快便碎裂。丹青无奈,咬破舌尖抽干体内的元阳加固封印。 疼痛骤然停止,孙悟空当然知道是她做了手脚,却也明白若出言喝止她,她也会落个伙同妖猴的罪名被玉帝处罚,于是只以自己燃了熊熊烈火的眸子狠狠望着她。 丹青心中一凉,偏过头不看他。 刽子手望着她面色苍白仙灵枯竭却还要救人,实是于心不忍,于是又减轻了部分力道,再劈了二十几下,一纵身出门对那大力鬼王道:“启禀尊者,孙悟空偷食了仙丹,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剐刀并不能伤。” “混账!”大力鬼王满目青光,思忖片刻道:“去请雷部众神!” 火部众神并未离去,天火烧得正旺,雷公领着雷部一众星君又至,斩妖台上顿时起了一道道电光。 雷公左手持斧,右手持凿,身后跟着雷部三十六星君立于层层黑云中,好不威风。他拱手与大力鬼王道:“小神奉普化天尊之命前来行刑。” 大力鬼王只睁了一只眼,道了一个“请。” 空中风吼雷鸣,闪电接连而下劈在降妖柱上,照亮周遭恍若白日。雷公举起手中兵器,斧凿相击使出了浑身气力,便是一道天雷朝孙悟空身上劈去。经此一击,丹青方才支起的屏障应声而碎,她仿佛也受了同样一记雷击一般,喉头呕出一口血来。她抿着嘴咬着牙将那血咽了回去,再次调体内真气结印。 雷公见状便知有人在护着孙悟空,定睛一看,才望见丹青站在一旁,真气飞速流失,身形摇摇欲坠。 自始至终便未开口说过哪怕一字的孙悟空此时再隐忍不住,着破烂衣衫的身子剧烈挣扎起来,道:“丹青,你杀我狐狸伤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俺老孙不愿再见你,更是恨透了你!你给俺滚回自己宫中!” 丹青闭了眼睛不听他言语,却半分真气都未卸下。 孙悟空挣脱得更加剧烈,锁着琵琶骨的尖刀锁链在身上豁出的口子越来越大,流血愈加剧烈:“丹青,俺老孙瞎了眼才与你上天庭当差,此刻只当你是仇敌,你速速滚开,莫等俺老孙挣开绳索将你碎尸万段!” 整根降妖柱都因他的巨大力量摇晃不已,铁链与柱身摩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降妖柱连接着斩妖台,众人脚下土地都跟着剧烈震颤起来。 雷公望着他二人,心中有数,便与身后众神道:“支起屏障,以免孙悟空逃出生天!” 众神得令以电光撑起一道半圆光障将斩妖台与外界隔绝开来。 雷公立即掐了个诀元神出窍来到丹青身旁,道:“仙子,你身受重伤,怎的还在此强撑?会没命的!” 丹青苦笑,道:“雷神哥哥不必管我,尽管行刑便是。若还念及旧日恩情,便少使些气力,丹青在此谢过。” “织织掉了云梭一事承蒙妹妹关照,小神自然铭记于心。你且支撑住,交由小神处理。”雷公言罢持凿元神回了身体,斧凿相击又是一记重击,然而那雷劈得巧妙,刚巧在孙悟空体外卸了力气,看似是一记惊雷,却平白打在空气中,不能伤那猴子分毫。 如法炮制劈了两个时辰,俱不能伤。雷公又禀报大力鬼王道:“此猴头命硬得紧,雷打火烧,伤口却神奇痊愈,一毫不能伤损,望鬼王回禀玉帝。” 丹青卸了术法,放下心来,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没过一会儿,便有天兵天将来提人,说是要换地方行刑。 八人给孙悟空下了层层缚妖咒,绑得紧实,加之那尖刀锁着不能变化,孙悟空伏身被带走,再不望丹青哪怕一眼。 她跟着天兵们一路到了凌霄殿外,不敢进门。片刻,那八人又押着孙悟空从里面行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太上老君。 她使了个隐身决一路尾随进了兜率宫,在窗外望见童子开了炼丹炉,将孙悟空丢将进去,六丁六甲即刻烧起六丁神火,言定要替老君炼回他那仙丹,直将孙悟空炼成灰烬方才罢休。 六丁神火威力甚大,天蓬的九齿钉耙与孙悟空手里的如意金箍棒皆是在此炉中炼制。丹青生怕孙悟空在里面被烧没了性命,却又无法施救,便始终等在兜率宫外。过了两天,她终于等到清风明月换班,六丁六甲松懈,捻了个决元神出窍进了那炼丹炉。 丹青是水族,炉内天火正旺,热浪滔天,对于她来说本便是致命的,加之方才消耗太大,她一进去便是浑身疼痛不已。浓烟熏得她睁不开眼,于是她小声唤道:“大圣,大圣你在哪?” 四周无人应答。 炉里烟火甚浓,她咳喘不止,纵是以水星驭绝火咒亦不能抵挡。她每走一步都要受元神灼烧之苦,每行一尺便虚弱一分。 渐渐地,她的身体已经有要被蒸干的趋势,体内的水分随着真气飞快流失,她再也站不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炼丹炉炉壁何其灼热?她一落地,与炉子接触的地方便是兹拉一声,皮肉立刻被烧红,她痛呼了一声,停在原地再也动不了。 身体逐渐失去知觉,她知道自己就快现出原形了。 现在她有人的身体,无论是走还是爬都方便许多。若是变回鲤鱼身体,在这没有水的地方便是个死。且现在只有元神,死了便是灰飞烟灭,再不存在于这世间。 她很想嚎啕大哭,但缺水所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身上越来越烫,她渐渐失去知觉。 “丹青儿,你放心。俺老孙会对你负责到底的。纵使真要留在花果山,俺也一定带着你。” 脑子里不知为何蹦出来他这样一句话,她阖上的眼睛满目都是他温柔诚挚的目光,直要看穿她的心底。 她是彻彻底底地爱上他了吗?她紧紧地拧着眉头。不是!他骂她,他打她,他还说他恨她,她才不要去爱他!丹青一遍遍在心里说,她才不要爱他,才不要爱这不开窍的猴头。她今天所受的苦都是为了蟠桃王,他体内还有蟠桃王的精元呢。她要拿回来,要救师哥,救闻秀,她拼了这条命,才不是因为她爱他,才不是! “孙悟空——”她睁开已经被烧红的眼睛,喉咙也跟着冒烟,哑着嗓子大喊,可说出口的声音却小得可怜:“死猴子你去哪了——” 又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她小腹与双腿都被烧糊了。 “丹青儿!”前面不远处终于有回音。丹青甚至有些错觉,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她甚至能看到他关切的眼神似的。 不对,那猴子说他恨她,他才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第53章 你恨我与我何干? 她又爬了几步,手脚皆烫得失去了知觉。回头望望自己来时的方向,真真是进退两难。她终于放弃,将头埋在臂间,一心求死。 死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再没有好吃的甜糕,再没有银耳莲子粥,再没有高床软枕,更没有花香阵阵的花果山了。 好像好久好久都没吃到过玉时做的点心了。她舔了舔唇,无论是唇齿还是舌头都干得吓人,她撇撇嘴。万一这次能逃出去,味蕾都烧坏了,也许再也尝不出甜味儿了。她好难过,捂着脸不想再思索下去。 这时,前方再次传来孙悟空的声音:“丹青儿!” 这一声较方才那声真切了很多,她猛然惊醒,用烧焦的手掌抵着炼丹炉的底部,支起上身道:“大圣……” 烈火中传来滋滋啦啦的灼烧声还有铁链相撞的声音。 下半身全然使不上劲儿,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就用双手扒着炉底一点点地带着整个身子往前蹭。她的白裙子用了最好的鲛绡而制,烧不起来,却已然被烤得焦黑。瀑布般的头发也被烤得干得像一把稻草。她顾不上许多,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那就是:去救孙悟空。 她使劲地往前爬,到最后只有几个手指尖有知觉,仍是不肯停下。 终于,在浓浓的黑烟中,她瞅见了孙悟空。 他的衣服被烧毁了大半,袒露着精壮的胸膛,此时仍旧是被绑得结实,伏着身子跪在炼丹炉当中。被勾刀穿了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只剩下触目惊心的血污。 “大圣……”她在地上扭着前进,爬得更快。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什么样可笑的姿势爬到他面前的,只抓着他的身子堪堪立起上身。 孙悟空偏着头一脸凶恶地大声吼她道:“你脑子是叫俺打坏了吗,来这里做什么?” “来救你。”她咬着牙抓住那两把尖刀的刀柄,道:“大圣忍着点。”而后,便一个用力,将那刀都拔了出来,解了他身上绳索。 孙悟空赶紧驭了个避火决与寒冰决给她,方才降下她身上的温度。他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刚想问她还能不能走,却忽地愣住。半晌,他望着她的腿道:“你怎的变成这样了?” 她狐疑地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底下哪还有腿,已经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银色鱼尾。只是底下温度太烫,鱼尾都烤焦,散发出阵阵的烤鱼香味。她咬着牙半天才把自己的鱼尾变回人形的腿,拉着孙悟空就往她来时的方向跑。 孙悟空一把拽住她,道:“你只有元神没有身体,俺将你扔出去,你莫要再回来!” “不行!”她斩钉截铁道:“我进来便是为了救你,若不能救你,岂不是白白变成了烤鱼?” 他一甩手,几乎恨得牙根痒痒,道:“俺老孙都说恨透了你,你为何执迷不悟?” 心里被他那一棒留下的伤口还潺潺流着血,此时又补一刀,她咬牙苦笑:“你恨不恨我关我屁事?我只知要救你出去。” 孙悟空从未见过她这样暴躁,沉默了片刻,拉着她的胳膊道:“你为何非要救俺?” “为了我师哥,为了我朋友。”丹青抬起头直视着比她高上许多的他,道:“反正不是为你。” 此时距他进炼丹炉已经过去两日,六丁神火烧得愈加旺盛。自四周炉壁打过来许多火团,他一一替她挡开,咬牙切齿道:“你快些出去,俺老孙解了绑自有方法逃脱!” 未等她反驳,他拎着她的手一个用力将她甩了出去。 再回过神来,元神已经撞进身体。元神被烧伤,她斜斜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 在明决宫躺了二十几日,丹青一直在做梦。梦到师哥,梦到闻秀,梦到与孙悟空在花果山,甚至还梦到一些她在东海做皇鲤的事情。 梦中师哥一直在陪着她,与她说话,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孙悟空。 她不知梦中的师哥是真的师哥还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也不知最后自己是如何流着泪回答他的。她只记得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玉时与安静使在一旁伺候着,给她喂水喂丹药。她转过头去看那暗格的方向,捂着嘴泣不成声。 颓废了几日,她仍是虚弱得要命,只能倚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 一波一波的神仙来看她,大家不知她进了炼丹炉使伤势雪上加霜了,只以为是孙悟空打得那一棒下手太重差点将她打死,于是来探望时都说尽了孙悟空的坏话,还安慰她说炼丹炉厉害,不过几天便能将那猴子炼成一颗颗效果拔群的丹药参加丹元圣会了。丹青听了心里别扭,叫安静宁神全部给赶了出去。 她以为自己死了心,可是没有。 又过了几日,终是忍不住叫玉时去兜率宫问情况。玉时回来说四十几日了炼丹炉里一直没有动静,孙悟空怕是真的死了,炼成丹药了。待七七四十九日一到,老君就会着清风明月将丹炉打开取丹。 转眼四十九日之期已到。丹青不顾他人的劝说,坚持一定要挣扎着起来去兜率宫看个究竟。可到了兜率宫外面却又怯懦了,脚下彳亍半天都下不了狠心进去看。她怕看到孙悟空真的炼成了丹烧成了灰,再也不能跟她说话了。 正犹豫的时候,只听兜率宫里咣当当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逼人灵气突破穹顶直冲九霄,里面立刻一片嘈杂,乱作一团。 丹青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个明晃晃的光柱子倏地戳破了兜率宫的屋顶,接着慢慢变小变作碗来粗细丈二长短,正是如意金箍棒。孙悟空持着它行至兜率宫上空,身上的伤口血污全然不见,垂着嘴角一双眸子散发着慑人的红光,朝北方缓缓伸出了胳膊。 片刻,一身披挂好似得了神韵般朝他飞了过来,竟像是有意识一般地自动穿戴在他身上。凤翅紫金冠上,两条凤翎高高垂着,足显英勇不凡。闪烁着熠熠光芒的锁子黄金甲外,一袭猩红披风仿佛成为了天庭唯一的一抹色彩,随着高处的风潇洒飘动着。 “大圣……”能再见到那猴子,丹青的心绪已经难以言表。越来越多的天兵聚集到兜率宫周围,她淹没在人群里,一双清亮的瞳孔含着泪,忽地觉得这场面简直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快来人,泼猴蹬倒炼丹炉脱身了!”老君晃晃荡荡地从兜率宫跑了出来,额头上还起了个大包,大声喊道:“快禀告玉帝!” 在场的人数众多,此事早传到诸神将天兵耳中。然而九曜星君与四大天王上一次败得惨烈,眼见着那猴子与二郎显圣都打了个平手,自是不敢再逞英雄,无玉帝下诏皆闭紧门户不愿出来。 只在场的一众天兵怕玉帝责怪,见此状况不敢不上去迎敌,于是一哄而上。孙悟空一手拎着金箍棒扛在肩头,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中。足下藕丝步云履轻点落在兜率宫房顶上,坐在飞檐上啃香蕉,来一个打一个,来一群杀一群。 一根香蕉啃完,在场的天兵坠了一地,捂着伤处痛呼打滚。 孙悟空足下轻点高高跃起,朝着凌霄殿的方向去了。 丹青元神尚未恢复,于是拉了一旁一个兜率宫的仙子叫她驾云带她过去看个究竟。只见孙悟空一路杀打,皆无敌手,直打到了通明殿中。 此时当值的是佑圣真君佐使王灵官,见孙悟空就要杀进凌霄殿,立刻提了金鞭迎头相击。 诸天兵趁这时立刻进了凌霄殿报战况。丹青犹豫了半天没有进去,只守在凌霄殿外观望。 外面打得正是激烈,不过一会儿雷部三十六星君又赶了过来,将孙悟空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孙悟空脸上不现丝毫惧色,只好像是得了新的对手心中得意,持金箍棒前架后迎。打得正激烈,丹青只闻得殿内玉帝的声音十分威严道:“妖仙作乱,罪不容诛。着游奕灵官同翊圣真君上西方请如来大士降服。” 二圣立刻领命朝灵山行去。 丹青素闻西方如来佛祖威名,心里叫了一句不好,却又闻得玉帝道:“传仙判丹青上殿。” 须臾,便有两天兵出门来请她,她与二人进了凌霄宝殿,屈膝跪在地上。 殿外天雷地火齐发,处处是兵器相碰的巨响,偶尔会有明晃晃的电光照射进来。而殿内玉帝端坐于宝座之上,神情未有丝毫慌乱。众仙君各列两排,毕恭毕敬,皆无惊惶之色。 玉帝望着她半晌,方才开口道:“丹青,可是你在斩妖台阻挠行刑?” 丹青深深低下头,道:“回禀玉帝,确是微臣。” 玉帝又道:“可是你进入炼丹炉帮孙悟空松绑助他逃脱?” 丹青再答:“正是。” 她微微抬起头瞧着玉帝,眼睛里不含一丝后悔。 ☆、第54章 五行山 凌霄殿起了这样的祸乱,众仙家再无人敢替她求情,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捏了一把汗,生怕原先与孙悟空交好之事被玉帝知道了连带责罚。 玉帝脸上并不现愠怒的神色,可周身如影随形的压迫感却是弄得丹青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须臾,他开口道:“着销了丹青仙籍,册玉时为仙判,主理明决宫事务。” 只说销了她的仙籍,却没提什么刑罚,她一怔,伏着身子一个头扣在地上,道:“谢陛下。” 众仙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着胆子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如此这般的偏袒大抵是因为她皇鲤的身份被公之于众了。皇鲤一族原是所属西天,她阴差阳错才会到了天庭做了仙判。然而今日犯下罪过,若是单纯天庭的仙子,大概现在已经落了个堕入轮回受千世之苦了。正因身份敏感,玉帝才不得妄加治罪。 众仙家议论的声音越来越高,玉帝却充耳不闻,坐在宝座上气定神闲地合上眼睛。 过了会儿,神仙们的声音又忽地小了下来,最后堂下变回鸦雀无声的寂静。 “报——”王灵官进了凌霄殿,来到近前道:“启禀陛下,南海观音来赴蟠桃盛会,闻得天庭出了大乱特来求见。” 玉帝仿佛早知菩萨会来一般,睁开眼睛,道:“宣。” 丹青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观音。那是如何的一种震慑人心的美,眼角眉梢都带着浓浓的慈悲,仿佛天下人只瞧她一眼,整个人生都会得到救赎一般。丹青自心底儿里崇敬这位菩萨,好似受到她的感染似的,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观音大士正与玉帝行佛礼,丹青却忽然生出一种错觉,感觉菩萨正望着她笑似的。她有些讶异,便一直盯着菩萨看。忽而便明白,菩萨能观天下,自是听见了她心底之音。 “观音大士来得时候正巧,恐不单单是为赴蟠桃盛宴。”玉帝面色平和,双手搭在龙椅扶手上,坐姿便尽显威严。 “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持瓶而立,一袭白衣佛光洒洒,柔声道:“陛下,丹青纵容孙悟空大乱天宫,罪孽深重。然而却因情所起,算不得罪大恶极。小僧恳请陛下念在当年东方浩劫,皇鲤一族堕凡尘保东海之功网开一面,留她性命。” 在场众仙听闻此言复又议论起来。 丹青从未听过东海浩劫一说,亦有些失神地抬起头望着观音。 玉帝始终面无表情,微微颔首,道:“东西天本便该联合抗敌,即使不提东海之事朕亦心中有数。如何处置,便听观音大士决断。” 玉帝此言并不客气,惹得在场众人知不知道内情的都面面相觑。观音却毫不在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回首看了看丹青。 众仙家亦将目光投射到她身上,等着听观音开口。 丹青将头深深埋下,恭敬道:“任凭观音大士责罚。” 观音沉默了半晌都未开口。这时,只见一道金光从凌霄殿外照射进来,明晃晃的照亮了整个天庭,随即不见。观音见状方才欣慰地稍稍颔首,道:“便贬她到五行山下远心潭水中作只凡鲤,好好修炼去吧。” “五行山?”玉帝蹙起眉头,道:“这是何地?朕从未曾听过。” 观音嘴角微挑,道:“陛下且唤千里眼神君一看便知。” 片刻后,千里眼顺风耳便带着觉尘镜来面圣。玉帝在那镜子中瞧了一眼,便心下有数,一挥手,道:“便依观音大士所言处置。” 丹青尚不知人界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胸前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一样,倏地就从天庭层云中掉了下去。她本就恐高,此番毫无准备,两眼放空大吼着就掉了下去。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连个爬云术都使不出来。不知掉落了多长的一段距离,她噗通一声掉进了一汪潭水中,几乎被水面拍晕过去。 再次醒过神来,她已经身在水中。身上只有一个感觉——胸闷气短。她迅速游到水面扑腾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变回了鲤鱼模样,只有不足一尺长,小得可怜。哀伤的同时赶紧从用鼻子呼吸改为用鳃呼吸的过程中适应过来,她吐了几个泡泡,游了一圈,眼睛瞟到几只虾米几根海草,更哀伤了。 观音菩萨说让她化为凡鲤好好修炼,难不成这些年的仙途都白费了?再修炼成精需要几百年?她欲哭无泪:吃不到好吃的点心了啦! 这时,只听岸上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道:“你来这做什么?!” 丹青听了这声音心里顿时燃满了希望,于是飞快地游到水边,道:“大圣大圣快帮我一把!” 结果在孙悟空看来,她只是咕噜咕噜咕噜吐了好几个泡泡。他狐疑地瞅了瞅她,思忖道,她的鱼身他是见过的,只是那时她是通体银白的鲤鱼。如今怎的背上多了几片血红的红鳞?莫不是他那一棒……心里狠狠揪了一下,他转移目光去看别处,忽而又觉得是不是思念过度所以认错了?因而转过头再次望向她。 而丹青此时也怔住了——孙悟空此时驮着一座老高老高的山,只有半个身子露在山外面,托着腮帮子表情比她还哀伤。她看了他半晌,才发现好像不是他驮着一座山,而是一座山压在了他身上。 好不要脸的山啊!丹青愤愤地想,于是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山这么不要脸,快从我大圣身上下来!山神呢!”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孙悟空看着快把肚子里空气吐光的她,嘴角也耷拉了下来:“你搞什么鬼?” 丹青一口啜掉一个游到她面前的小苍蝇,哀伤得无以复加。 孙悟空这才确定:就是丹青没错。只是她一直吐泡泡还不变人身又是为什么?他眨了眨眼睛,一副刚刚练就的火眼金睛在她身上一瞟,哑然一惊。她仙身俱损,仙灵不在。此外,身体里还困着两个灵魂。那是皇鲤的魂魄吗?他不解:“你的仙身呢?” 丹青转过头不再费力说话了,游啊游找了块圆润的石头把自己的鱼肚子撂在了上面。 经历天庭这样多事,孙悟空大概能猜得到丹青为何沦落至此,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堆砌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再如何面对她,索性继续托着腮帮子阖上了眼。 一猴一鱼就这样谁也不理谁地发呆到了夜间。 丹青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然而水里活生生的小虾既干又瘦不好吃,虾皮还会隔了她的嘴,她如何也不想多吃,就这么静静地扛着。 饿着肚子也睡不着觉,她便躺在水里盯着孙悟空看。 即使卸下一身盔甲凤翎,还是那般的俊朗,叫人看了就觉得脸红。丹青在心里叹了口气,复又觉得好受了些。原先瞒着他的事情太多,她每次瞧着他都有深深的愧疚感。然而今日只有他们二人了,虽是被困在这破地方,却也算得上坦诚相待了。 帮他挡了天雷地火,又挡了斧砍刀削,还豁了半条命去炼丹炉里给他解绑,她不奢求他原谅,只求个心安理得。 无论如何也算救赎了自己罢。只是这样苦了闻秀。等她再修炼成形恐怕他早就魂魄散尽了。她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却愕然发现闻秀的魂魄仍在右眼,灵魂之力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健了些。她不解,但很高兴接受这个事实,一时得意忘形又吞了个虾米进肚里。 那虾子卡在喉咙半天才咽下去,她拍了拍鱼鳞,舒了口气。这段日子要格外小心。她身体太弱,莫说强壮点的食肉鱼,就是一个大点的虾子也有噎死她的可能性。 这时,只见一道亮光闪过,玉时一袭浅碧色衣裙落在五行山下,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 丹青的第一反应就是:师妹给她送吃的来了!她欢快地在水里旋了几圈,张大了嘴等着玉时喂她。 结果玉时瞅了瞅她,叹了口气,从那篮子里掏出了一个杏儿大的铁球。 铁球?什么鬼? 丹青惊恐地闭紧了嘴,却见玉时将铁球递到孙悟空面前,道:“大圣,佛祖说怕你不吃不喝饿坏了,叫我拿铁丸过来。” “泼老!”孙悟空低低咒骂一声,张开嘴一吸,那铁丸子就进了嘴,嘎吱嘎吱地嚼碎咽下了肚。 猴子的牙口是真好啊!丹青吓得鱼鳍都不敢动,心想,猴子饿了给铁丸子,她饿了怎么办,给石头吗? 妈呀还没有牙呢叫她怎么嚼!吞下肚不就沉底儿游不起来了吗!她十分恐慌地瞅着根本没特殊反应的孙悟空,“坐立不安”。 玉时把铁丸子都倒在地上让他抓着吃,望着他跟嚼豌豆一样嚼进嘴,她叹了口气,道:“我师姐真心喜欢你,不会吸你修为。” 这是什么话?她就在水里躺着呢有话不能避讳着点说吗?!丹青恨不得一万个白眼翻过去,于是转了身朝着远离她二人的方向游去。 可是……好想知道孙悟空会答什么。 可是……她已经转过身了再转回去好尴尬! ☆、第55章 压死个猴儿了 丹青默默地减下速度,虽然继续向前游着,但是——一只海蜗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还一脸鄙视地回头向她示威。 然而孙悟空只知道在那嚼着铁丸子,半天了都不肯说哪怕一个字。 丹青叹了口气,重新加快速度朝那块圆润的石头游了过去。条件艰苦,暂且把它想象成是花果山的石床好了。 凭什么是花果山的石床?她才不要去想那个地方。 她用鱼鳞在石头上蹭了蹭,还是当它是明决宫的拔步床吧。 看着孙悟空吃完,玉时收了篮子,转身面对着远心潭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管丹青是个什么姿势,愿不愿听她说这番话,便兀自开口道:“师姐,出了这样的事儿,终是我对不住你。” 丹青不知她为何要道歉,又怕转过身去太心酸哭得不成鱼形,于是狠下心当做没听见一样继续趴在石头上。 “师姐,上次七十二路妖王大闹天宫,明决宫的卷宗都快摞不下了。玉帝盯得紧,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怕是不能来看你了。”她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兜儿,打开后里面是几块丹青喜欢的糯米团子还有桂花糕。她把桂花糕掰碎了扔进水里,又把糯米团子掰成几瓣,道:“孙悟空与佛祖斗法失利,被佛祖压在这五指山下。佛祖只说让他静思己过,却未言期限,恐怕是遥遥无期了。师姐,这里灵气充盈,你好好修炼,待修得仙身我接你回明决宫。” 言罢她起身就走,驾云回了九重天。丹青趴在石头上,恨自己没有手不能捂着脸好好哭一场。水中一股一股的香甜味道,她转身一瞧,水面上飘着一坨一坨的糯米丸子,还有桂花糕的碎屑。 以后连玉时都见不到了,她该怎么办呢…… 尾鳍摇摇摆摆,她窜上水面把那些甜甜的点心一个个啜进嘴里,鱼肚子都吃圆了,才打了个饱嗝。巨大的泡泡从她嘴里吐出来,飘到水面噗的一声破掉,孙悟空微微挑起眉毛,随即又将头瞥到一边不再看她。 不能说话的情况下,日子过得很艰难。所幸安静使常来给孙悟空送铁丸子热铜汁,顺便也会捎一些玉时做的糕点给她。丹青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靠着这些点心渣渣度日,她渐渐戒掉了吃小虾米的毛病。远心潭靠着五指山,山上一道六字真言符咒,附近几里皆是灵气充盈,越来越多的水族来到这繁衍,远心潭成了热闹的地方。 而丹青是这里最有资历的,自然而然成为了统领一群小鱼小虾、每天飘摇得凌乱不堪的水草的老大。 但孙悟空再没跟她说过话。 甚至连她忍不住游到水边去看他的时候,他连个眼神都不会投给她。要么就是低头玩儿着一旁的小草小花,要么掏出金箍棒来打压着他的山,要么干脆就闭上眼视而不见。 一开始她难过,被无视了就游回深水找小虾米玩儿。可渐渐地她释怀了。她起码还有水族们陪伴,大家通过吐泡泡和鱼鳍水波就能交流,然而孙悟空却是寂寞的很,只能和一旁的小花小草为伍。而植物比动物开化要晚的多,那些花花草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神识陪他说说话了。 于是就算他不愿意理她,她也厚脸皮地呆在水浅的地方趴在泥沙上看他。做人的时候抹不开面子,总不能变成个鱼了还玩儿羞答答那一套。 况且他答应对她负责到底的,还答应回了花果山叫她当压寨夫人……纵是有千百误会冲突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呀!所以她要好好修炼,炼成仙身了救这猴子出去。 听幽教她的那些口诀心法她仍旧倒背如流,于是教了这些水生物们,带着他们一起修炼。五指山是个好地方,她们的修为突飞猛进,互相扶持下竟比寻常精怪修炼快了近两倍的速度。而这一练就是一百年。 这一百年里,她的个头儿长大了些,却还是远远不到二尺长。空闲的时间,她会扭来扭去地给其他水族们讲她在天上当仙判的故事,讲她师哥的故事,也讲那猴子的故事。水族们最喜欢听的一段就是大闹天宫,七十二路妖王各显神通把漫天神佛打了个落花流水。 有一日她正讲得兴高采烈,一个凉凉的小东西一下子勾在了她的背鳍上。丹青吓得一激灵,立刻游出去几尺,定睛一看,缘是林子里走出来两个老头儿,都带着斗笠,手里提着竹篓子和鱼竿,一人搬了块石头在这钓起了鱼来。 她召集鱼虾们赶紧往远离鱼钩的地方游。可是安静使有段日子没来送吃的,加上修炼得苦,大家都饿得很,一个个对着那鱼钩上的饵直流哈喇子。 两个老头儿见鱼儿都不上钩以为是自己的饵料有问题,于是脱了鞋子往起裤腿儿就要拿着竹篓下水来捉。 丹青吓得领着水族们往石头缝儿里钻。 其中一个老头儿见此地鱼儿如此机灵,于是干脆折了个树枝要下水插鱼,一边淌水一边还念叨着:“老李头儿,这有一只背上长了红鳞的鲤鱼,抓回去给你孙子瞧着玩儿!” 丹青瞬间脊背一凉:这说的不就是她吗?!她死命往石头缝儿里钻,无奈平日里胡吃海塞太多了,个儿又长得大,才进去一个鱼头就卡在了石头中间。 要牺牲啊!她使劲摆着尾巴叫小虾米来救她。可是几个小虾米拽着她的鳃使劲往里拉,但说啥也拉不动。 这时,只听得树丛里孙悟空的声音道:“哪里来的小老儿,敢在此地撒野!” 两个老头儿一愣,往那边看去。孙悟空的脸被草木挡去大半,加上俩老头儿眼神不好,他们谁也没看清说话的人在哪。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二人想要合力把丹青从石头里抓出来。 眼见那鱼叉都在眼前了,远心潭上忽然起了一阵妖风,把俩老头儿吹翻在水里,一身衣服全湿了。 两个老头儿不信邪,非要过去看看。一撩那草丛,便见一毛脸的猴子正拎着个棒子张牙舞爪地呢,两颗獠牙吓人森森的。 “哎呀!猴子成精了!”一个老头儿丢下鱼竿拔腿就跑。另一个吓了一踉跄,跟着也跑走了。 小鱼小虾一阵欢呼雀跃,都在水里蹦蹦跳跳地喊着齐天大圣。 丹青心里也美美的,一百年没跟他说话也不算白等。她转着圈地在水里游,说:“如果有一天我修成仙身就救那猴子出来,跟他回水帘洞给他当压寨夫人。” 众水族更是羡慕嫉妒恨。 当然,孙悟空是听不懂这些的,只又无聊地趴了回去。 可过了些日子,大概是那两个老头儿回去说了什么,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十里八村儿的人都来观摩卡在山里的猴子精。一开始他们都只敢远远地看,可后来胆子大了,连熊孩子都敢跑过来抓一把他的猴毛。孙悟空终于忍无可忍,一口气吹过去把所有人都吹飞了一里地。从那以后这又变成了一个大凶地,有“吃人的猴精”,再没人敢来。 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五行山外忽地妖气冲天。 那妖气十分熟悉,丹青游到岸上去看,远远地便见一个身着黄色衣服的姑娘领着几个神头鬼脸的妖怪往这边跑。 那姑娘好像叫金羽——不速之客呀。丹青撅了撅嘴,一转身回石头上趴着去了。可想想还有点不放心,于是用余光瞟着他们的动静。 来的有青毛狮子怪、黄牙老象、豹子精、白骨精,蛇精,还有许多眼熟的妖怪,大抵都是当日与孙悟空一同对抗天兵天将时见过的。 “他奶奶的,谁出的这么个破烂主意把人压在大山底下?”果然,人未到声先至,一百多年金羽仍然没改那一开口就是粗话的毛病,跑到山前蹲下身子一副挫败极了的表情:“大圣爷,你可叫我好找呀!” 言罢,她抓着孙悟空的脖子狠狠地索了个抱。 丹青气得吐的泡泡都变了形,在水里破口大骂起来。可岸上的走兽们浑然不觉,围在孙悟空周围就知道寒暄。丹青瞧不见里头的情况更是心急。那猴子生得俊,万一金羽一个没把持住也去啃他咋办?万一那猴子脑子里一根弦没搭对不拒绝怎么办?她拍打着鱼鳍就要往岸边游。 “老大淡定!”小虾米们一个个抓紧了她的尾巴,生怕她到了岸边搁浅。 “老大,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妨再修炼个千八百年,到时候再跟她们算账!”几个小螃蟹也夹着她的鳞。 这时,只听金羽说道:“行了你们,愣着干啥,还不快点把这山抬开?他娘的压死个猴儿了!” 妖怪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去抬那山。 然而山上有六字真言镇着,根本不是几个妖怪可以撼动的。相反,他们的指尖刚碰上五指山体,便被巨大的力量弹了出去。黄牙老象的大胖身子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给丹青砸了一个两眼冒金星。 ☆、第56章 五百春秋 “别试了,没用!”孙悟空挥了挥手,道:“俺的金箍棒都打不破这山,你们又能奈它如何?” 金羽生气地拍了拍身上的土,跺着脚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在这山下困一辈子吧!” 孙悟空望了一眼远心潭水中正静静地开合着鱼鳃的丹青,低下头若有所思道:“那泼老叫俺在这等候有缘人。” 丹青当然看到了他投来的目光,只是她这副样子,好像离修得仙身——有点远呐。她摆了摆尾鳍,趴回水底。 金羽觉察到孙悟空在看着什么,也往水里瞟去。然而她不知那条小小银鲤会是丹青,见水中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才幽幽说道:“有缘人?我不是大圣的有缘人吗?” 孙悟空挑着眉不在意地说道,“显然不是。” 众妖精沉默了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都回吧,俺老孙要睡了。”孙悟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掸了掸地上的土,托着下巴趴在上面兀自阖上眼睛。 一众妖怪本来就是响应齐天大圣才敢团结起来与天庭作对,现在齐天大圣被困在五行山,妖怪们都知道西天那佛老不好惹,也没了热心肠,生怕自己受牵连,三三两两的结伴走了。 青毛狮子和黄牙老象拉着金羽也要走。可金羽舍不得孙悟空,愣是扒着地上的石头不乐意跟他们回狮驼岭。狮子精无奈,一嗓子给她吼晕过去,扛在后背上就驼走了。 五行山下恢复了平静。 “老大,那个妖精也喜欢大圣,怎么办?”一直小虾米扭着身子跑到丹青对面,道:“而且她跟大圣一样有腿!” 小螃蟹用蟹钳夹了夹虾米须,道:“有腿怎么了,咱老大原来也有腿。” 海草继续随水波凌乱:“压寨夫人的地位怕是不保了!” “老大,咱好好修炼,做了她!看谁还敢抢!”小虾米朝螃蟹挤了个眼神儿,俩小海鲜便凑在一起窃笑起来。 水族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很是激烈,丹青却全然听不进耳朵里。她满眼都只有岸上五指山下被压得落寞的猴子。 妖不如人开化早,丹青总以为他们是单纯的、讲义气的。然而如今真叫个树倒猢狲散。 世风日下,日子不好过咯。 她趴回石头上拱了拱石头圆润的表面,想着如果自己还有鼻子的话,一定是酸酸的。 她好想念和他睡在水帘洞的日子,一翻身就能闻见他身上那种独特的猴毛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金羽隔三差五地便来找孙悟空玩儿一会儿,给他带点吃的。然而孙悟空对她始终是爱答不理的,过了些年月她也就不再来探望。 起初,丹青对孙悟空的淡漠感到欣慰。毕竟她所害怕的事情一样也没发生。可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好生悲哀。孙悟空对金羽虽是爱答不理,可对她却是只字不言。 究竟是谁比不上谁呢? 她渐渐不再爱讲大闹天宫的事情,即使鱼虾们一再要求。 她自己都觉得大概那个吻就是一场梦吧。 闻秀、听幽还有孙悟空。那些陪伴着她的人们最终都要成为一个梦。 春雨沥沥、夏雷阵阵、秋叶萧萧、冬雪绵绵,转眼已是五百个春秋。 孙悟空望着天,那样多的白昼黑夜他从未记错过。真的已经过了整整五百年了。凡世战乱多易主,五行山也被更名为两届山,却依旧是个寂寞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望着水中缓缓摆着尾巴的丹青,终于忍不住开口:“五百年了。” 丹青一怔,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缓缓地往水边游了游。岸上除了孙悟空便没有别人了。她环顾左右,颇有些茫然。 “俺说,五百年了。”孙悟空见她这副反应,怅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难受,却偏要扬着嘴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丹青这才听得真切,知道他是在跟她说话,这一刻来得太不易。她鼓了鼓腮,传音道:“我修炼得好慢。” 铃铃女声入耳,颇带着些清脆的感觉,一如五百年前她拽着他裤子撒娇时的声线一般悦耳。孙悟空吃惊地看了看她,竟是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他方才开口道:“你是何时可以传音了的?” 丹青想了想,道:“挺久了吧。但是离可以化形还要很久,更别提修成仙身了。” 孙悟空微微颔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五百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早就烂在了肚子里,连交流都变得生疏。 他避开她的目光,道:“为何不与俺说?” 她语气竟比他还要平和:“我在等你问。” 他沉默半晌,抬起头道:“狐狸的事你当真不知情?” 五百年未说话,他张口就问狐狸,她心中酸楚,依然用毫无波澜的声线答道:“我不知情。而且我觉得狐狸不是师哥害死的,不管你信不信。” “终究是死得不明不白吗?”他望着头顶繁盛大树的树叶缝隙中漏下的阳光,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记不起狐狸的模样……他也有些记不得丹青的模样了。眼前只有一尾银鲤,背上有一簇扎眼的红鳞。“那么水元珠的事呢?头狼告诉俺,吸人修为之功只有伴皇鲤身上鳞片才可发挥效用。” “虽然之前已经几次堕入过东海幻境,但知道自己就是最后一只皇鲤是在师哥临死的时候。”丹青的声音有些飘渺。那样远久的事情早该变作过眼云烟。“至于水元珠,至今都未落在我手里过。我也不知是谁取了我族人的鳞片吸你修为。我曾一度觉得霖铃叫天蓬送来的酒有问题。可是这么久了,无从得知了。师哥叫我找到它来解你身上的术法,但我还没找到。”她浅浅笑了两声,道:“我师哥命都赔了去,什么叫做不明不白呢?” 丹青游到水面,望着神色有些恍惚,逐渐露出欣慰之色的孙悟空,想着也许是时候了。 拿出了一千多年积攒下的全部勇气,她缓缓开口道:“相识以来我只有一事是刻意瞒你。一开始请太白出面请你上天庭当差的真正原因——我想要你的肉身,救人。” 那一丝欣慰僵硬在嘴角,孙悟空忽地想起她在石床上搂着他,说想要他肉身的事。然而那时的他真是傻到了家,还以为她是要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了。 自嘲般的苦笑爬上脸颊,孙悟空的神色渐渐变得冰冷。 丹青早知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然而此事不说出口,她即使是断送了这一世性命,来到奈何桥边也会心绪不安,永远愧疚下去。她兀自说道:“一千二百多年了。师哥用自己的修为救了渡劫失败的我,偷偷把我带回天庭。恰巧王母娘娘说要做一件锦鳞霞衣,我被她宫中一个仙子看中,抓去了瑶池养着。瑶池里有一株好大好大的荷花,他已经化了神识,名为闻秀。他总是陪我说话,与我消遣度日。” “一开始我只以为我和同伴们是生在瑶池,会永远嬉笑玩耍在一起的,直到第一只银鲤被抓走——被残忍地刮了鳞,弃置冥界。我这才知道,我们存在的意义便是被杀害、被剥夺。之后我的每一天都如梦魇一般,生怕下一个被带走的就是自己。” 丹青的声音不见半分哽咽,她平静地诉说着,就好似这些过往从来与她无关:“原先我想不透,为何我比其他鱼长得慢好多。可现下想想,大抵是渡劫时受了重伤元神大损的缘故,我是最后一拨要被抓走的银鲤。仙子来取鱼时,闻秀用他的大荷叶把我罩在里面救了我。王母娘娘得了锦鳞霞衣,发现袖口少了一朵暗秀的花,查探才知是闻秀捣了鬼。她下令打散闻秀魂魄,永世不得超生。若非师哥求情,恐怕我也是一样下场。” “就在闻秀的魂魄四散开来时,我的右眼忽地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生生将他三魂七魄吸了进来。我好高兴,想着若是能找到一具身体,便能让他活过来。苦苦等了四百年,就在我以为没希望了的时候,花果山顶的女娲石居然裂开,诞下了一个仙胎。” 孙悟空花了许久的时间来消化她说的这些事,又花了好久的时间用来自嘲。怪不得当日她掉进远心潭水,他以火眼金睛一观看到了两个魂魄。怪不得每次见她,她身上都笼罩着那丝淡淡荷香。他舔了舔微微干涸的唇,道:“为何,非是俺老孙?” “凡胎是无法承受仙灵的。”传音之法用得太久,她有些经不起这样大的消耗,声音也变得虚弱无力:“大圣是女娲石诞下的仙胎,拥有无上的灵力可以承载。” “够了。”孙悟空决然打断,一双金黄色的眸子中盛满了失望与提防。“丹青,为此你才会在天上那样护着俺老孙吧。”他捏紧了拳头,发白的指尖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亏得俺还自作多情地以为——” ☆、第57章 两不相欠 “不是这样的,我护着你不是为了你的肉身。我早便……早便下不了手。”一句喜欢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此时再说这些当真矫情。她微微叹了口气,道:“闻秀的神识是师哥给的,他临死前用最后一缕仙灵封住肉身,让我用来救闻秀。” “呵,连留着你师哥的肉身都是为了救他?”孙悟空眯着眼睛瞧着她,仿佛视她如毒蝎般,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丹青虚叹了口气,道:“因为师哥的肉身毕竟不及大圣,还需一味灵气充盈的媒介引魂……蟠桃王。” 孙悟空愣了好半晌,终是摇着头苦笑了一声:“缘是这般的步步为营,倒叫俺老孙恍然大悟。罢了,待今日安静使送来铁丸铜汁,你叫他取来听幽肉身,俺帮你救闻秀。” “不必——”丹青并未细想,飞快地出言反驳:“大圣不必如此。你被六丁神火烧了足足四十九天,元神定也有损耗,有蟠桃王在体内有助调息。” 孙悟空摇头,轻描淡写道:“俺以火眼金睛看过,确有另一魂魄在你眼中。待我救得闻秀,也算报你在天庭护俺之恩,日后相见不识,各不相欠。” 各不相欠的意思是,要恩断义绝了吗?亏得他可以将此话说得如此决绝。丹青不愿接受,望着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孙悟空撇着嘴咬了咬牙,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挥了挥手,道:“你们师兄妹三人害了狐狸、头狼,还害俺失了自由在这荒凉地一呆就是五百年,如此这般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要再奢望其他。” 丹青不愿再作任何辩解,转身钻进了水草丛中。 这黑锅已经背了一千年,还能奢望什么呢? 几只虾米从水底游了上来,对孙悟空小声传音:“我们老大很喜欢你的,大圣,你不要对她这么狠心!” “我不是说过,谁也不许跟他说话!”丹青怒意十足的声音直传到水面上,几只虾米识趣儿地游了回去。 孙悟空望着那丛水草,微微地叹了口气。 层层叠叠的云随着风缓缓飘过天空,是阴晴不定的夏日。 过了没几天,孙悟空便与安静使说,叫玉时带拔步床里的尸体下界,不要惊动他人。当天,玉时便匆忙地告假下界来到了五行山。 她眼中婆娑着泪,站在远心潭水边对丹青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想听你那句对不起。师哥自己在那冰冷的暗格里躺了五百年,你却一个字也不告诉我!如今却还要用他的身体去救什么荷花仙?” 五百年,玉时长大了许多。她临风而立,一袭青衣像极了听幽。她的眼角带着丝丝缕缕的严厉,早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仙判。那严厉并非是老气横秋,而是成熟了,然而,也疏离了。玉时再也不是那个会给她做好吃的东西,围着她转的小师妹。玉帝与孙悟空的仇怨相比淡化了许多,可这五百年却从未见过玉时来看她。大抵这些姐妹情分是早就被磨光了,大抵玉时心中是一直怨着她的吧。 丹青望着她一双冰冷的眸子,道:“闻秀的神识是师哥的修为所化,是师哥的延续。玉时,师哥已经去了,我们必须向前看。” 当玉时终于一个神通变出听幽的身体时,丹青丝毫不吃惊。望着岸边听幽寂静的容颜,她心里便如被千百只蚂蚁啃噬着,剧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承认,愿意用听幽的身体来救闻秀当然是藏着她点点私心的。不管是谁,她好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在她身旁,安慰她一句“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好自为之吧。”玉时转身离开,丹青想,大概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孙悟空盯听幽的身体盯了许久。他阖上眼睛重重地出了口气,道:“把他的魂魄渡进去吧。” “可是蟠桃王……” “蟠桃王五百年前便不再俺老孙体内了。”孙悟空微微扬起嘴角,道:“那些天你支开一众力士土地,日日在蟠桃园里寻找,俺看到那颗桃子的一刹那便知你要找的就是它。你可曾记得在兜率宫外俺亲了你——就是在那时,俺把那精魂渡进了你身体里。” 丹青的脑子嗡的一声,难以想象自己究竟欠了这猴子多少世故。怪不得,怪不得五百年前闻秀的魂魄便岌岌可危,她却始终没有感受到他离开。当日她受了孙悟空一棒,菩萨在她梦中说有灵气满溢之物护住她的心脉,大概也是此精魂之功。 原来,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保护他的时候,他同样也在保护着她。 只是在她自怨自艾的这五百年里,他从未言过一个怨字。 “你只消集中精神,将真气聚集一处渡给听幽即可。”孙悟空望着她呆呆地盯着听幽的样子,只觉得心里被掏空了一般,说不出的苦涩。可笑的是,他并不恨她,也不曾怨她,只是堂堂齐天大圣居然怕了。他怕日后若再有机会一睹她那双纯净得可以的眸子,会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被她骗了去。也罢,只此一事了,从此再不与她有任何瓜葛。 丹青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瑶池的景色与闻秀身上的味道,还有那片在危难中罩住她的大大荷叶。叶脉清晰、叶体通透。碧绿碧绿的荷叶托着清丽的芙蓉绽开在水面。然而那画面却是如此的遥远与陌生。 她照孙悟空说的将自己五百年修炼得来的所有真气悉数注入右眼中,待汇聚完成,一股脑地从眼眶送了出去。 一道耀眼的白光破水而出,铮亮的光柱胜过日头,穿透了云层。 晶莹的魂魄一丝一缕地从丹青的眼睛里分离出来,随着一团淡黄色光芒自听幽的七窍钻进他的身体中。丹青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子轻了许多。 当最后一缕魂魄完成转移,那白色的光柱立即消逝不见,远心潭水又是一片平静。 成功了吗?丹青瞪大了眼睛望着岸上的听幽。 不知过了多久,听幽身上逐渐散发出淡绿色的光泽。那光泽达到鼎盛后便渐渐消融,只剩下他白皙的面庞。 许久,听幽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终于睁开眼睛。 他缓缓从岸边站起身子,望了望自己的双手,嘴角爬上一抹精致的笑容。他轻启朱唇,以如春日般和煦的声线对丹青说道:“丹青,好久不见。” 方才无论如何也记不起的熟悉感如汹涌的潮水涌上心头。这般的温润如玉绝非听幽。 “闻秀——”丹青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两个魂魄重叠交叉,渐渐汇聚在那具让她无限依赖的身体里。丹青传音道:“一千二百年了。” 迎着炽热的日头,闻秀以听幽的身体冲她微微笑,暖进了她的心里。他走到岸边,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拂过丹青的脊背:“你身上终于现了红鳞,”他轻叹,“却不如通体银白时好看了。” 言罢,他随手掐了个诀渡进水中,丹青瞬间觉得灵力四溢,身上每一个器官都被暖洋洋的东西笼罩着,全身都是说不出的舒服。 下一刻,一道白光由远心潭行至岸边,一尾银鲤摇身一变,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 再次幻化人形,长出手脚,丹青很久都没有这样高兴过。她望着熟悉的双手,纯白的裙摆,红了眼眶。“闻秀,你本不用损耗自己的修为来助我化形。” “不,丹青。我等得太久了。”闻秀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虽是以听幽的身体,我终于能以这样的形态与你见面了。” 丹青颔首:“所以你要替我师哥好好地活下去。” 闻秀未置可否,却抬起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温柔摩挲:“丹青,谢谢你。” 他轻轻阖上眼睛,俯身吻了下来。 丹青心中一慌,双手撑在他胸膛上将他推开,同时退后几步,偏过头去看了看孙悟空。 孙悟空双手握成拳,垂着眼帘并不在看她。 闻秀上前一步,拉着她的皓腕现出一丝不悦:“为何要躲?” “我……”丹青收回目光,摇头道:“大概是不习惯与师哥的身体做这样的事。” “是吗?”闻秀一手抓着她,另一手再次抚上她的脸颊,道:“那么与谁的身体你会习惯呢?” 兜率宫屋顶上发生的一幕丹青仍铭刻于心,此刻更是羞红了脸再不言语。 “无妨,日后自有的是时候叫你习惯。”闻秀手上使力一拽,便将她拽进怀里,揽着她的腰转过身,对孙悟空说道:“这些日子有劳大圣照拂,今后丹青便交给我。我会常带她来看你。” 闻秀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这些年发生的事他都看得明晰? 丹青茫然地望着孙悟空,却对上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眸子。 “俺老孙在此逍遥自在,没心情见些不相干的人。”孙悟空抖了抖脑袋上的土,道:“你们走吧。” ☆、第58章 东海异变 蝉鸣如噪,浅灰色的云朵压得很低,似是在孕育着一场雷雨。如今,已是夏日最燥热的时候。 然而丹青靠在山洞门口,心中的凉意却叫她如掉进寒冬腊月的冰潭中。 群山绵延,苍翠百里,闻秀带她来的这个地方绝对可以称得上钟灵毓秀。若是坐在高处一眼望去,景色着实很像花果山。 然而闻秀当然意不在此。洞里的景色更像是别处——瑶池。他们所在的这个山洞隐在群山之中,一进门便是一汪潭水,上有钟乳瑰丽非常,如云雨倒悬空中。七彩华光倒映在潭水水面,不时被滴下的钟乳激起片片涟漪。 洞中凡有阳光之土皆有植物竞相生长,一片郁郁葱葱。百花丛里,石桌石凳皆如白玉般清澄透亮。 只是丹青并无心情欣赏这番美景。这样的环境对于水族来说是最为合适的了。即使望着那景儿知道来人用心良苦,却也单止于此。 闻秀将洞中好好收拾了一番,望着那汪潭水,他愈发地觉得跟瑶池是这样相似。一挥手,潭水水面出现了天庭倒影。他扬起嘴角,布置这样的幻境虽然耗费了不少修为,却也值得。他缓步走到倚在门口的丹青身后,低声道:“怎的,不喜欢这吗?” 丹青一个晃神,慌乱地摇了摇头。 她回首望着洞中景象,由于水面的倒影,这里更是与瑶池如出一辙。只是闻秀不知,当初在瑶池发生的一切在她心里留下了太多阴影。她不愿去回想那些日子。与此相比,她喜欢明决宫要远胜于瑶池。只是闻秀与她朝夕相对的日子皆是在王母娘娘那里。那里毕竟是他生根发芽的地方。丹青理解他的执念,自是将芥蒂压在心底,微笑着说“并不是”。 闻秀颔首,指着那潭水道:“你尚未恢复仙灵,这里灵气充溢,是修炼的好地方。日后我们可以一同在这汪池水中修炼,进程定会比陆上快许多。”言罢,他有些憧憬地挑起嘴角,完美的唇线立即绽放出入清秀荷花般的笑容:“说不准日后我还有机会可以修炼成形,拥有自己的身子。到时候便不用用你师哥的身体了。” 丹青望着他和煦的笑,颇有些晃神。同样是听幽的那一张脸,闻秀笑起来却全然与师哥不同。听幽的笑总是含蓄的,仿佛连扯一扯嘴角都要被他仙判的那一抹严谨禁锢住。可闻秀却要开朗些,在这样的夏日俨然便是一株盛开的荷花。 几百年来的心愿终于达成,可救他却是踏着无数仙妖的鲜血,这条路走得太不容易。丹青鼻子酸酸的,便回过身抬起头望着太阳,期待那灼热可以蒸干微湿的眼角。 她的背影颇是落寞。没得到期待中的热切回应,闻秀有些不悦地咬了咬牙,却依旧逼着自己将不好的情绪咽进肚子里。也许是她离开他的时间太长。只要过些日子,他们都能习惯的。 他这样想着,从背后环住了丹青的腰,轻轻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 丹青的后背明显一僵,闻秀跟着蹙了下眉,手里箍她箍得更紧。 不远处的树枝上,玉时一袭青色衣裙隐身山林,紧紧地盯着相拥的二人。 明明告诫过自己无数次那人并不是师哥,可看到这样的场景,她的心里依旧止不住地一抽一抽地疼。师姐说得对,听幽已经去了,五百年了,应该向前看。可是执念又岂是这样轻易便能放下的?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对,炽热的感情因为师兄妹的身份而隐藏在心里,却非得等到他死后才有胆量爆发出来。即使能将头狼千刀万剐,又有何用?听幽再不会回来了。入了轮回,转世投生,便是个全新的人,生命里再不会有原先的点点滴滴。 玉时叹了口气,也只能叹气,回身驾云要走。 “仙判且慢。”一个女声自身后传来,是陌生却好听的声音。 玉时一怔,停下动作回过身,只见一长相绝美的女子正兀自扇着手中的嫦娥奔月图样的团扇,身上一袭衣裙是国色天香的正红色。这女子身上并没有与她长相匹配的仙气,反而泛着一丝诡异的气息。玉时微微挑眉,疑惑道:“嫦娥仙子?” 女子抚着鼻尖轻笑,道:“奴家可不是嫦娥仙子。奴家只是瞧着她的画像漂亮,照猫画虎变了一个,倒是有挺多人错认了呢。” 玉时听着这个情节颇为耳熟。片刻之后,她忽然想起原先师哥说过的话,大惊道:“你——你是霖铃?你不是被我师哥收了仙身,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那女子仍是笑,眉眼间带着十足的媚气,扇着团扇道:“贱名拗口,不值一提,却没想到玉时仙子也听说过奴家名姓,当真惭愧。听幽仙君与我战过几百回合,确是个好对手。只可惜却在我前面去了,可惜。” “你找我何事?”直觉告诉她这女子一定有问题,玉时十分警惕地集中注意力。 “只是想拜托仙子一点事情罢了。”霖铃笑靥如花,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我来是想与仙子携手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孙悟空。” “敌人?”玉时不屑,冷笑一声,道:“我与那孙猴子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谈不上敌人。” 霖铃倾世的面容笑意更浓。她抚了抚头上微偏的发髻,一双素手收了团扇,道:“那只是因为孙悟空不知狐狸死于谁手。若他知道了,仙子还敢在这如此淡然地说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吗?” 玉时悚然僵在原地,浑身汗毛都战栗起来。给狐狸下咒藏在水帘洞底的事她从未与别人说过,这凤凰怎会知道?她故作镇定:“知道又如何,他如今被压在五行山下生不如死,能奈我何?” “仙子真不是个敞亮人。”霖铃收敛了笑,道:“你以为我不知孙悟空在等个什么有缘人吗?现在被压着,不代表以后都出不来了。以仙子的修为,够祭那根铁棒的吗?我如此提议也是为了你好。” 盛夏晌午,燥热的林中,玉时却好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进脖颈里。霖铃说得没错。孙悟空与狐狸青梅竹马,若是知道是她害死了狐狸,想必出山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寻仇了。 她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该怎么做?” 霖铃十分满意,笑容又爬上嘴角。她重新扇起扇子,道:“不忙。仙子只消将他提前放出来便可,我只想要他修为,届时自有办法。” 玉时思索片刻,狐疑道:“若想他出来,等那有缘人便是了,劳烦我做什么?那山上有六字真言镇着,我又何德何能放他出来?” “如来钦定的有缘人,谁知是何方神圣?若是那观世音,我能从她眼皮底子抢下人来?”霖铃夹了玉时一眼,表情颇为无奈。她不耐烦地努了努嘴,道:“符咒是如来下的,你是东天的人自是摘不下来。可你师姐却是皇鲤一族,缘是属西天管,她肯定能摘下来。”霖铃挑着眉,一脸自豪地提点着玉时,道:“放聪明点吧仙子,我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如何做便交给你了。” 言罢,霖铃一个腾挪便再不见踪影。 玉时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不小心跌坐在树枝上。五百年,孙悟空所等的有缘人大抵是快出现了。若到时真叫他知道了狐狸的事,就是有十个她也不够那金箍棒打的。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中已有了打算,足下一点,踩着树枝驾云回了天庭。 而此时,连接着花果山与东海的荥水水域,海水激起的大浪滔天,凶狠地拍打在岸边。海底似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声响。 正在巡逻自己管辖海域的虾兵蟹将远远便观得异动,慌慌张张地跑进东海龙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堂上的东海龙王作揖道:“不好了,殿下,荥水水底忽生异动,恐怕要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东海龙王敖广正在品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送来的茶,闻得此言一惊,抖着手将茶杯放在一旁,道:“擂鼓鸣钟,唤我那三位弟弟来商议对策!” 敖烈从未见过敖广如此神情,便道:“叔父,此番发生了何事?” “几百年前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自我东海抢走了大禹丈量江河湖海深浅的定子,作兵器使唤,却不知东海海底怕是因此要生异变了。”敖广在龙宫中左右踱了踱步子,转身拍着敖烈的肩膀道:“贤侄莫慌,这劫数大抵是不会这样快到来。东海集天下江河之灵气,少说也能再坐镇二十年。待你父亲与我另二位弟弟来此一同商讨对策方可。” 敖烈望着荥水方向思忖一番,方才慎重地点了点头。 ☆、第59章 我情愿死的是你 丹青坐在石桌旁,望着堆成小山的各种果子,随手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却一点胃口也没有。难不成被贬了之后连这点爱好也丢了吗……她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摆弄着茶壶茶杯不说话。 没了仙判这个身份,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人界生活,这是原先丹青最向往的日子。可是今时今日真过上了这种日子,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大概这和她身在何处无关,有关的是身边的人吧。 有那孙猴子在,就算再无趣的天庭都会变得有意思。没了他,即使是自由的人界也是荒芜。丹青苦笑,把头埋在了双臂间。 闻秀一大早就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向来不会对她解释自己的行踪,想走便走,有时一两时辰,有时去上两三天也不见人影。倒不似那猴子,去御马监看个马、去八仙府吃个请也会跟她言语一声。 算日子也有十几日未见,丹青站起身子,望了望洞外,生疏地驾着云朝五行山行去。 一路一心想见他,到了近前她又胆怯,收了术法落地慢慢往五行山走。 快走出树林到远心潭中,她便闻得前方热热闹闹的声音,好似在开着什么花果大会似的。她靠近了些,躲在一棵大梧桐后面看。 一只小螃蟹横着身子从泥里爬上了岸,在沙滩留下一串小脚印。他一边晃悠着自己的大钳子,一边念叨着:“石头剪子布!” 当然他只能出剪刀,而孙悟空则出了布。 “耶,赢了!”螃蟹回过头,对潭水里的水族们嚷道:“快问快问!” “大圣大圣,持国天王的琵琶真的有那么好听吗?”当初经常跟在她背后的小虾米显然已经跟孙悟空混得很熟,噼里啪啦地在水里跳来跳去。 “好听个屁。”孙悟空不屑地摆了摆手,道:“一弹起来就跟奔丧一样,滋儿滋儿的,听得俺老孙脑仁儿疼。” 才十几天不见,孙悟空邋遢了许多。一脑袋猴毛乱糟糟的,顶着不少花瓣叶子,里头还长出了几株小蘑菇来。 丹青忍俊,想着那不就是持国天王的法术加成么,如果单纯就是弹琵琶还怎么打架啊。 小螃蟹再次爬到孙悟空面前,如法炮制:“石头剪子布!” 孙悟空再次出了布,水里一片欢呼。 丹青眯起眼睛。水族们智商感人,选出的代表只能出剪刀,然而孙悟空也是无聊到了极点,次次出布让他们赢。 “我来!”一只水蛇扭着身子滑到水面,吐着信子道:“天天问点子二十八星宿四大天王有什么意思,天上那群神仙笨得很,不如七十二路妖王。”水蛇清了清嗓子,道:“大圣,你说那金羽小妹妹长得好看吗?婚配了没?” 水里立即一片嘘声。有的虾米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个几百年修为的小妖,连化形还不会呢,也不在水里照照镜子再说话。金羽可是大鹏金翅雕的妹妹,岂是你个水蛇配得上的?况且雕跟蛇是天敌诶!她见了你,怕是连吃了你都嫌不够塞牙缝的!” 水蛇脸一红,回头凶巴巴地说:“我就问问不行啊?!哪个千年老妖不是从百年小妖炼上去的?!” “诶好啦好啦,吵什么。”孙悟空挠了挠后脑勺,脑顶随即掉下来许多枯枝烂叶。他撇了撇嘴,道:“别吵!一个个问!”他挑起右边眉毛思考了一下,道:“看她那凶巴巴的模样还满嘴粗话,估计是尚未婚配。至于长相嘛——没你们老大好看。” “嗷。”水蛇顿时一脸斗志地转身游了回去,边游还边念叨着:“要好好努力了。” 丹青鼻子一酸,想起她头一次到花果山找孙猴子时,他见了霖铃,还说嫦娥都没她好看呢。转眼都过了这么久了。她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纯白色的衣袖从大树后面露出了一个角,恰巧被小虾米看去了。 “诶,老大!”小虾一甩头,两根须子立刻指向她所在的方向。 “老大,老大!”水族们都往她这边游了过来。丹青一怔,犹豫了半天还是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我就说老大不会不管我们的!”小田螺慢吞吞地往这边走,比别人落下一大截。 丹青扯扯嘴角,走到水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同伴们。 水蛇最通世故,见状便高声叫道:“哎呀老大肯定是来找大圣的,我们回避!” 一众水族们游回各自的石头里眯着去了。田螺好不容易爬过来,又费劲巴拉地往回爬。 丹青站起身子拍拍裙角的土,颇有些不自然地走到孙悟空身旁,替他将落在头顶的枯萎花瓣和落叶一片片摘去。 孙悟空撇着嘴偏过头不看她,五根手指在地上快速敲击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来做什么?” 丹青没说话,也没停止手上的动作。直到把他的脑袋清理干净,毛也捋顺了,方才收了手,低下头去看他的衣服。他的麻布衣服早就烂得不成样子,袖子跟前襟都破了好几个洞。她摸着那破了的地方左右瞧了瞧,像是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破了这么多,看来下次要带针线过来了。” 孙悟空一把打掉她的手,力道不大,却也弄得她生疼:“滚开!没有下次了,俺老孙不想再瞧见你。” 丹青微微张了张嘴,垂下眼帘有些委屈地低声道:“方才不是还说我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除了装纯良欺骗利用别人,可还有别的用处?”孙悟空抬起头凶恶地看着她,冷声道:“金羽长得不好看,却有情有义。狐狸长得也不好看,却贤惠能干,心地善良,从没有害人的心思!” “够了!”一行清泪划过眼角,丹青站起身子,颤抖着声音道:“这些事你还要记恨多久?孙悟空,满世界就一个狐狸,她已经死了!狐狸不是我杀的,纵使是我师哥,他将命都赔出去了,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样?” 孙悟空挑着一边嘴角,是既厌恶又冰冷的笑。他声线冷冽得可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丹青,我情愿死的是你,而不是狐狸。” 像是整个人一瞬间掉入寒潭,丹青闻得此言,连呼吸仿佛都滞住了。指尖变得麻木无力,脚下也像踩了棉花一般,她后退半步,道:“那日大闹蟠桃宴,你在天庭说在意我,还说回了花果山要娶我做压寨夫人,都是假的吗?” “呵。”孙悟空的嘴角扬得更高,一双尖利的虎牙搭在下唇上,额前妖印妖冶非常,眼睛里也闪烁着阴森森的红光:“俺老孙是说过在意你,可那时俺还没有一对火眼金睛,看不清你的歹毒心肠。” 丹青转过身,泪水霎那滂沱。她抬起右手,使劲掐着诀,却是好几次才成功,晃晃悠悠地驾了云往回行去。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孙悟空收了火眼金睛,阖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大圣为啥要气咱们老大?”小虾米从石头缝里游了出来,戳了戳水蛇的腰。 但他只换来水蛇的一个白眼:“我咋知道!?” 小螃蟹从自己的巢穴爬了出来,抖落了身上泥土,嗒嗒嗒爬上岸,伸出钳子对孙悟空说道:“大圣,石头剪子布!” “滚开!”孙悟空一把把他打回水里,吓得水族们都躲了回去。 丹青一路行一路哭,途中摔下来五六次,终于是磕磕绊绊地回了洞门口。她明明记得走时将洞门关了个严实,可此时洞门打开,里面传来阵阵甜味,想必是闻秀回来了。 她赶忙停住脚步,抬手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又使劲地望了望天,把没流出来的泪憋回心里,对着自己微笑了许多次,方才故作轻松地进了洞。 洞里不只有闻秀一人,还有一个肥头大耳身着白袍带着白帽的人,看着像是个厨子。二人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套豪华的炉灶与锅碗瓢盆,此时正在灶上鼓捣着甜品。闻得她的脚步声,闻秀回过头,脸上带着淡然的笑,道:“回来了?去哪了?” 丹青抬手指指洞门:“只在附近转了转。” “来,我给你介绍。”闻秀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来到那胖厨子身旁,道:“这位是我从宫中御膳房请的御厨,周先生。” 闻秀说的虽是请字,可那周先生却一脸汗涔涔的紧张表情,连看都不敢多看闻秀一眼,只对丹青作揖,道:“夫人好。” “夫人?我不是……”丹青话未说完,闻秀便拉着她走到石桌旁坐下。那摞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水果尽数不见了,只有一壶茶两个茶杯。 “青儿,我见你近日闷闷不乐,水果也不愿吃,因而想着许是你想吃甜食了,便请了这位先生来给你做。京中那些甜品他尽数都会,手艺定比你师妹强。”闻秀一脸温柔地唤她青儿,叫她有一种坐在对面的就是听幽的错觉。 ☆、第60章 可我就是想他 明明用了同一副身体,闻秀却好像刻意要将自己与听幽分开似的,又好像要努力与她看起来相配,始终只选择穿素衣白袍。 的确是与听幽不一样的风情,但丹青一直在想,穿着翩翩白衣的听幽看起来怪怪的,从头到脚都是怪怪的。又或者说,闻秀用着这副身子,本来便是怪怪的。 从小到大她当然没少因为贪吃闯祸。每次打破人家仙君的玉碗或者撞碎人家的花瓶,都是听幽面无表情地一再赔礼。导致丹青至今见到如竹叶般湛清碧绿的东西仍然会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可现在仍是这副身子,一切都不同了。 丹青愣了许久,睫毛已是微湿。她假装困意来袭而揉揉眼睛,十分抱歉地耸肩道:“现在好像没有爱吃的毛病了。吃什么都感觉没胃口。” 她说的是实话。屋里这位所谓御厨的厨艺的确很不错,光是闻味道她便能确定这件事。但没有食欲也是事实,总不能叫她抓了东西硬往嘴里塞吧? 闻秀的面色立即沉了下来,他垂着如画中仙一般温文尔雅的眉眼,犹豫了好久,抬起眼帘道:“方才是去了五行山吗?” 谈不上讶异,但丹青的脊背明显一顿。闻秀是个细心的,当然会观察到她表情与心情的变化。只是如此直白地问出口,叫她有些难以回答。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做到了在没有师哥的督促下也能勤奋修炼,做到了即使面对天下间难得的美食也毫不动心,做到了挨了那猴子一棒还能天天记挂着他是不是寂寞。可唯一一样她始终都做不到的,便是坦荡。 闻秀的事,她不敢与师哥说。女娲石肉身的事,她不敢与孙猴子说。而她喜欢孙猴子这件事,她不敢对闻秀说,甚至不敢对自己说。 一千多年了,她未免太笨拙了。 闻秀望着她有些伤神的侧颜,心也跟着凉了下来。他没有再问问题。 但他十分确信地说:“你喜欢他。” “我没有。”丹青握着茶杯的手加了些力气,肌肤蹭过陶瓷的感觉明晰在指尖。 她忽地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意识到自己对这句喜欢无法坦荡,却丝毫不知悔改,甚至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矢口否认。可闻秀说的是“他”,并没指明是孙悟空还是听幽,又或者是天庭人界的任何一个人。 “丹青,你是在骗谁呢?千年光阴,我藏匿你眼中,你与他说过的每句话,做出的每个举动我都比你自己更清楚。”闻秀挑着嘴角,仿佛在诉说着天大的笑话一般,道:“你救他,可以说为了他的肉身为了蟠桃王为了什么都可以。那梦中亲他呢?” 责问至此,他已比方才激动许多:“为何他亲你你便不会躲!” 周先生已经做好了一盘米分色的甜糕,看起来加了核桃仁、蜜枣、紫薯与芝麻。都是她喜欢的东西。那个胖胖的凡人颤颤巍巍地端着小小的碟子缓步走到石桌旁。周遭气氛冰冷得可以,他不知该不该放下自己的杰作,于是就这样一直托着那个盘子。 闻秀重重地呼了口气,拿了一块软糕递到丹青面前:“吃了它。” 丹青直愣愣地看着那块软糕,恍若视它为最狠辣的□□。 闻秀眯着眼睛细细地望着她,眸子里的神色从期许变为了憎恨。 “我说吃了它!”闻秀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之迅速叫丹青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她几乎是瞬间便落入他怀里,一块软糕也随即硬塞进嘴中,噎得她直接流了眼泪。 箍着她腰肢的手使了极大的力气,丹青的侧腰被他掐得生疼。那块不大不小刚好会塞满她嘴巴的软糕刚刚进嘴,闻秀便用掌心捂住她的嘴巴,强行让她咽下去。 丹青终于忍不住,弯下身子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干呕了好一阵子,好像要把整个胃都呕出来一样。 一旁的厨子被此景吓呆了,大张的下巴说什么也合不上。 丹青弯着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置,只剩下恶心。 闻秀依旧箍着她的腰,力道却柔了几分。他拽着她,右手跨过她的肩膀把她按回自己怀里,又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亲昵的动作带着浓浓的依赖感,他抽了抽鼻子,在她耳边轻语:“青儿,对不起。” 丹青抬手用纯白的袖口将嘴角的污秽抹去:“别叫我青儿。” 他抱着她停顿了一会儿,兀自松开了手,摇晃着身形往山门走去,边走边在嘴中喃喃低语:“你变了,你变了——” 丹青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裙角尽数粘上了软糕的残骸。 厨子终究是善良,弯腰把丹青搀了起来。 闻秀再次回来已经是六天之后。丹青一直卧床,连水都不愿喝一口,六天里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 闻秀从山下给她带了许多新衣服,一水儿是她喜欢的白色。还有些香包吊坠儿,都是凡间女子喜欢的物什。 他坐在床边给她讲每样东西的用处,她却只黯淡着眸子,甚至不愿扯扯嘴角附和一声。 讲了半个时辰,他终于被磨光了耐性,将她一把从床上拽了起来,怒道:“那孙悟空便就这么好吗,让你茶饭不思地想他!” 丹青苦笑一声:“他不好。他浑身是毛,性子孤傲得很。动不动就爱发脾气,还动不动就要抄起那金箍棒打人。”睫毛再次被泪水浸湿,她低声道:“你知道吗,他那棒子打人可疼了。他一点都不好。” 闻秀拧紧了眉头望着她,抓着她的衣领让她保持跪在石床上的姿势。 “他一点也不好,可我就是想他……”她泣不成声,每一滴泪都好似毒液,侵蚀着闻秀的心。 “鬼迷心窍!”他再次捏着她的后脑狠狠亲了上来。 太多天没吃饭,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因为哭了太多次,嘴里又咸又苦。而闻秀身上的荷香霸道地窜进她的鼻腔,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想到那日在兜率宫上空驾云吻她的孙悟空,此时,阵阵的恶心便从肠胃冲向脑际。 丹青狠下心照着他的舌头重重咬了下去。 闻秀怒不可遏,顺手凝起三寸冰锥便朝她的脖子抵了上去。 冰凉的不知是冰还是血。丹青仰着头看着满面杀气的闻秀,只觉得时空都出现了交叠。 五百年前的某一天,她也是拿着这样的冰锥抵着头狼的喉咙。 这算是报应吗? 闻秀终于将那冰锥丢弃,朝着石壁重重地就是一拳,紧接着催动身法瞬间不见。 丹青颤着喉头舒了口气,缓缓从石床迈步走了下来,走到周厨子身旁,道:“还有吃的吗?” 脖子上的伤口不深,却很长,一直在往外渗着细密的血珠,最后连成一滴触目惊心的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进衣服里。 她提着大大的食盒轻盈地落在五行山下,款款地往被压的石猴走去,笑靥如花:“孙猴子,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孙悟空咬着牙本能地便想开口赶她走。可望见她纤瘦了太多的身形,和脖子上扎眼的伤痕,那些恶毒的话语便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口。 她将食盒放在地上,一盘盘地把小点心端出来,如数家珍。 孙悟空没吃,垂着头望着那些点心发呆。 她也不逼他,只在他身旁靠着五行山的山体慢慢坐下,将后脑也搭在了石壁上。 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又是孙悟空率先忍不住开口:“你这是干什么?” “陪你啊,陪你等那位有缘人。”丹青轻描淡写,脸上是五百年来少见的和煦的笑容。她歪着脑袋望着树上的果子,一边猜测着哪一个会是甜的,哪一个还没熟透,一边说道:“你再打我一棍子消气也好,再五百年不理我也罢,我便赖在这不想走了。” 他又如何会再打她? 孙悟空捏着拳头,余光瞟了瞟她,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 她偏过头看着他,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明媚可人:“你便不怕我药死你吗?” “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孙悟空将点心尽数丢进嘴里,却仍旧耷拉着嘴角,道:“这样什么也弥补不了。” “我从未想过要弥补你。”丹青抱着膝盖将下巴搭在膝头,在地上轻轻地划拉着齐天大圣四个字:“我只是在做想做的事情。活了一千多年,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日子太少了。谁欠谁,谁对不住谁,哪是这样容易便算清的?互不相欠说得容易,可心里的不甘与执念,又哪是说放下便放下了的?” 她抬着眉头说得诚恳。孙悟空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他好像从未见过她如此诚恳的样子。 “丹青儿,你知道,再信一个人,很难。” 下定决心很容易,可做起来也很难。 尤其是她这般楚楚可怜地来找他的样子,几乎是瞬间便将他要与她一刀两断的想法瓦解了。他多希望她再露出些马脚,让他坚定自己只是一直在被利用这件事。 这样她便不会再被他连累,他也不必再有羁绊。羁绊这样的东西,尝过一次便够了。 他苦笑,又拿了块点心放在嘴里。 ☆、第61章 丑陋的胎痕 “你不必信我。”丹青靠着五行山,不停地左右摇着头,轻声道:“我只陪你等到你的有缘人,到时候就会走。” 言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红色的绸缎料子,还挂着几缕香穗。这是闻秀从山下带来的,他带了那么多好玩儿的,只有这一个是用得上的。她从里面取了一根针,拿着剩下几捆线在孙悟空身上比了比,最后挑了个与他衣服最相近的颜色,倒了长长的一段用牙齿轻轻咬开,穿针引线:“我帮你缝衣服吧。” 她从没做过这些,缝得难看得紧。望着那丑丑的针脚,她不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没有哪家的山大王这么倒霉了,被人骗去天庭又被压在这五行山下,身旁只有个不算压寨夫人的陪伴,却连个衣服都缝不好。 孙悟空望着她专注的侧颜,眼角一向刁钻的神色都不禁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垂下眼帘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注意到她衣服前襟那一小块血污。似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破,伤口已不再渗血,只留下长长一道猩红。他的嘴角垂得更低,哑着嗓子道:“脖子上的伤怎么弄的?那个闻秀——” 丹青根本没想到他还会来关心这些,神色一僵,动作也跟着顿了顿。她皓腕一翻,将细针自他衣裳底下穿引而出,复又笑得和煦:“这个呀,吃糖饼烫的。” 孙悟空撇撇嘴,虎牙若有似无地搭在下唇。丹青偷偷用余光去瞟他,却看不透他。她也不想看透。不被拒绝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几个磨破的地方都缝补好,她俯身低下头去咬断线头,孙悟空不自觉地往后躲了些。丹青心里一凉,飞快将线咬断,把针收进针线包里。 孙悟空偏过头托着腮帮子摆弄一旁的花花草草,好似在掩盖已经红了脸的事实。 阳光洒在他刀刻般的侧脸曲线,将那僵硬的表情镀上一层温柔。 守在他身边,好像吃果子都会变得香甜一样。丹青吃睡都在五行山底,匆匆已是五六天。 这天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远心潭水上,夏末的风终于见得一丝清凉,幽幽卷起一片花香。 还在夏天的尾巴,就有绿绿的叶子提前从树上飘落,被风吹着在地上翻动。丹青穿着白白的裙子一蹦一跳地在地上捡叶子,只捡最绿最好看的,捡了厚厚一把。她拿着那叶子炫耀似的冲孙悟空摊开掌心:“大圣,要不要玩儿叶子牌?” 逆着光,孙悟空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脸上挂着的隐隐的笑胜却了五行山下所有的美好光景。 身后忽现充盈的仙气,丹青回过头,望见玉时一脸担忧地驾云而来。丹青被那忧心忡忡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她知道,大概是有了什么坏消息。 “师姐。”玉时收了神通,草草望了孙悟空一眼,道:“玉帝有命,降七十二根镇妖钉于妖猴孙悟空,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丹青大惊失色,忙一步挡在孙悟空身前,道:“佛祖已罚了他五百年,玉帝为何忽然再加刑罚?” “大抵是谁进了谗言,叫玉帝重新想起此事。祸乱天庭藐视天规可不是小事。玉帝何时想起来怕都要气得牙根痒痒。”玉时又扫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孙悟空,转过头凝视着丹青。 说话间,丹青双手掐诀又要驭冰障出来。 “丹青儿,你给俺闪开。”孙悟空见状立即出言阻止。 玉时叹了口气,抓着她的右手把她拉到一旁,以只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师姐,你又想重蹈覆辙吗?一副好好的身子被你糟蹋成这样,还想替他受刑?” “不然我能怎么办?”丹青高高地蹙起眉头,腕上使力就想把玉时的手挣脱开。 玉时仙根稳固,自不是勉强才能维持人形的她所能撼动的。她环顾左右,故作神秘道:“玉帝不知佛祖心中所想,估计是怕这孙悟空快出来了,等他一出来,玉帝便再拿他没办法。你何不尝试揭了那六字真言放他出来?” “我……”丹青抬头瞧了瞧万全看不见顶峰的五行山,担忧道:“五行山法印加持,寻常精怪碰到都会受伤,我又如何能驾云而上去摘那六字真言?” “你怎就那么肯定自己不是他的有缘人?”玉时撇嘴,道:“依我看,皇鲤一族本是西天佛祖座下生灵,说不准能揭下法印,与其在这违抗玉帝旨意不如上山一试。” 玉时这话说得有理,丹青又思忖片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正在这时,闻秀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想放出这妖猴,没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他身形已至,揽着丹青一个旋身远离玉时,紧接着死死掐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好好的洞府你不住,三天两头跑这五行山做什么?!” 丹青吃痛,紧皱眉头不与他多言。 “放开她!”孙悟空捡起地上一颗石子用力朝闻秀左眼打去,却被他轻易接住。 “孙悟空,你落魄至此,竟还当自己是大闹天宫的英雄吗?简直可笑。”闻秀冷冷挑起嘴角,箍着丹青又朝他走近几步,道:“被五行山封住几乎全部法力,这滋味儿如何?” 孙悟空怒意大盛,僵着鼻子道:“她算计俺老孙一千多年,就为了救你,如今这副面孔未免太过狼心狗肺了吧!” “齐、天、大、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闻秀将丹青揽进怀里,只把她的后背留给孙悟空,边抚着她的腰椎边一脸回味道:“你可曾见过她光滑的脊背?原本清透如羊脂白玉,却因你狠心一棒留下一道长长的丑陋的胎痕。她待你不薄,虽是算计了千年,最后却因不忍心主动收了手。你这般对她,竟还敢说我狼心狗肺?!那你呢?又当如何?” “混账!” 孙悟空掏出金箍棒变大挥去,闻秀拉着丹青迅速腾翔空中。 她不知他是何时褪了她的衣服看她的身子,一时羞愤难当,抬手便要打。闻秀捉住她的手腕,一个定身咒加在她身上:“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后背那道长长的胎痕,是金箍棒留下的印记。暗红色的,丑得要命!” “丑又如何?”丹青自嘲似的苦笑一声,道:“长得漂亮能有什么用?不过能装纯良欺骗别人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瑶池里,我那些长得漂亮的同类都死了。” 孙悟空哑然,心里像被几万把尖刀同时戳着那样疼。 闻秀再无话说,冷哼一声夺路而去。 玉时心道不好,立即驾云去追。然而闻秀跑得太快,到层云中须臾便没了踪影。她愤愤地咬了咬牙,一跃回了天庭。 孙悟空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太阳穴因咬紧的后槽牙而微微凸起。金箍棒在右手翻转便是一个棍花,咣咣咣砸在五行山上。但诚如闻秀所言,五行阵法封住了他大半法力,连将金箍棒再变大一些皆不得法。 “岂有此理!”双手狠狠砸地来宣泄,孙悟空拿身上一座大山毫无办法,摸了摸她刚给他缝好的衣服,重重出了一口粗气。 东胜神州花果山,一众猴子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纷纷跑回水帘洞中。广袤的东海下浪涛暗涌,富丽堂皇的水晶宫正殿内,四海龙王正焦急地商量着对策。敖烈站在门外等候,边运真气于耳上听着海底动静,边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近十日过去,对于争议仍没达成一致,四位龙王早已焦头烂额。 “大哥,我看还是禀告玉帝吧,此事决计不能再拖了!”南海敖钦捶胸顿首:“再拖便要酿成大祸了!” “不可!”西海敖闰上前反驳道:“当初进言说皇鲤一族夺尽四海灵气的是我们,承诺即使皇鲤绝迹亦能看守住封印的也是我们。现在皇鲤一族死得只剩一个了,上奏岂不是自打自脸?” 北海敖顺连忙点头,道:“说得是。当初谁也没想到离了皇鲤那结界居然这样快便要被冲破了。若是上表玉帝,等这事情过去恐怕龙王宝座就要换人了。” 三位龙王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敖顺是个急性子,上前拉着敖广的袖子道:“大哥,你倒是说话呀!” 敖广沉默许久,终是扼腕叹了口气,喟然道:“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贸然行事,派人去结界处查探一番,若是结界碎裂得不严重,则以四海龙珠先行填补,再作打算。” “大哥说得有礼。”三海龙王互相点头称是。 敖广颔首,又叹息道:“只是近年来龙族被迫卷入东西天的争斗,骁勇善战的都被调遣离家,实在没有合适人选。” “若是摩昂贤侄仍在身边就好了。”敖顺望了望敖闰,似是话里有话般感慨:“龙兄好福气,两个精明能干的儿子仍在身边,不似我们,到老了还要骨肉分离。” ☆、第62章 你可以叫我妖 敖闰脸上一僵,心中知道敖顺是想让他挑个儿子前去打头阵。只是同为亲生骨肉,如此这般又哪里舍得?他假装听不懂敖顺的话,道:“是啊,摩昂那小子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真叫人着急。” “敖烈不是还在门外候着吗?”敖钦微挑嘴角,道:“贤弟可不能偏爱幼子,事事交给长子去做吧。如今四海紧缺人手,也是该让敖烈贤侄历练一番了。” 三海龙王一齐施压,敖闰万分无奈,只好着人宣了敖烈进殿与他说明缘由。 敖烈年轻气盛,得了此令自是意气风发胸有成竹,提枪便往东海海底那震波来源行去。愈往海底行,水温倒越是沸腾起来。敖烈施了个寒冰咒,定了定心神,毫不松懈地下潜。 与想象中的不同,他本以为地下封印着的是世上极端妖邪之物,可直至来到目的地,他都没感觉到有任何的妖魔气息。只是在泥沙清澄的海底,出现了一丝一缕的裂缝,那裂缝外荧荧惑惑地闪烁着光亮。 他松下心防,走过近前去查探。 “敖烈,你来了。”一个年轻而平淡的声音自那裂缝传来,说话的人好似等待故友一般等待着他。 敖烈一怔,迅速提起手中长枪一个弓步保持攻守之中的姿势,厉声道:“你是何人,怎会知我名姓?” “敖烈莫慌,第一次从你长兄身后站出,独自完成你父王的指令,还是愉快些好。”那人的声音缓缓从地下传来,具有极强的蛊惑性。 敖烈将他的声音摒弃在双耳之外,道:“你怎知我龙宫情形?” 那人轻笑出了声:“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得多。诚如几位龙王所言,你长兄摩昂太子骁勇善战年轻有为,是龙族小一辈难得的英豪。你自小便被交给大哥照顾,读书写字、舞刀弄枪皆是他一手所教。然而他为人严厉,常因你达不到他的苛刻要求而重重罚你。我说的可对?” 敖烈拧紧眉头,脚下跺地,海底立即颤动一番:“莫要再蛊惑人心。你尚未破界成形,我四海龙宫定会将你永封在此地。”言罢,他收了枪便要返回东海龙宫。 “为何如此来去匆匆?想必若来的是摩昂太子,定不会如你这般急躁。”那人的激将法使得极好,敖烈已濒临发怒边缘。“无论你如何努力,也赶不上你长兄。在长辈的偏爱下,这种羡慕与钦佩酝酿出了隐隐的妒意,在体内丑陋地生根发芽。你喜欢这种感觉,把他当成目的,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赶超他。” “住嘴!”敖烈回过身,长枪已直指那裂缝。 清灵的男声并未停止:“然而鼍龙污蔑摩昂善于做作伪装,一心只想夺龙王之位时,你还是忍不住出手伤了他。因而你愈加痛恨摩昂,更是痛恨自己,你恨自己不能泯灭了心中对他的那份崇敬。” “我叫你住嘴!”敖烈一招双龙出海,长枪撕裂那缝隙,一股巨大的力量破土而出,整个东海都跟着震荡起来。“你到底何人,为何出言相讥!” 那声音却愈加渺远:“你可以叫我妖。” 感知到巨大的能量传来,被绑在石凳上的丹青与五行山下的孙悟空皆是一怔,一齐朝东方看去。 “在看什么?”闻秀终于从她对面的石凳上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扳正她的下巴。 自从五行山下把她掳走,他便将她捆了个严实,丢在石凳上晾了一下午。 丹青也平静得可以,始终垂着眼帘等他先开口。她心知有事情发生了,却又不愿与闻秀提,于是继续沉默不语。 “你就这么喜欢那猴子吗?”闻秀高高在上地望着她,表情虽然平和淡然,语气却隐隐含威。 丹青抬起头望着他的眸子颔首:“是。” 他神情顿了顿,似是有些愣怔。须臾,那愠怒的感觉再隐藏不住,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现出一丝狠辣:“这次缘何不反驳了?” “没什么好反驳的。”一提到那猴子,心里便会暖流翻涌,尤其是在她敢把这句喜欢讲出口后,她更是豁然:“喜欢就是喜欢。” “笑话!”闻秀用力挥手,已是有些急眼:“丹青,一千多年前我们瑶池相伴,我自问对你掏心掏肺,甚至不惜犯天规冲撞王母来救你!可你呢?”他伸手长指山门外:“你为了那猴子挡天雷地火,挡刀砍斧劈,甚至不惜冒着元神俱碎的危险去钻那炼丹炉!”如此激动的闻秀再不是初识之时温润如玉的荷仙,他死死捏着丹青的下巴,厉声道:“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那猴子的身体本该是我的,你却为了他差点害我个魂飞魄散!” 丹青望着他狰狞变形的面容,顿生悔意。她半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那人的五官,却再找不到半点熟悉的痕迹。她苦笑,道:“闻秀,我们都错了。从一开始我便不应动歹心以别人的身体来救你。你舍生救我,我只想着给你最好的,却没想过这对被夺了身子的人来说有多么不公平。一开始我就该把自己的命赔给你。一千多年前九儿就死了,我不该活在这世上。” 此话一出,闻秀便如同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退了半步,一脸不愿相信的表情,道:“为了那猴子,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你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吧。”丹青直了直已被绑得僵硬的身子,道:“但是我们已然错了,你也得到了我师哥的身子,甚至还有蟠桃王的精魂护体,你想要什么?” “若不是我化你师哥模样在梦中乞求,你连你师哥的尸体也不愿给我!即使他死了,你都不情愿给我!”闻秀几乎是大吼着说完了这些话。他表情狂傲,复仇的快感占据清秀的面庞:“你不会真以为你那师哥还有一缕魂魄在你心里吧?他早就死透了!” 闻言,丹青登时堕入震惊之中,久久没能从中缓和回来。她难以置信地抿紧了唇,眉梢眼角,甚至连声音都开始颤抖:“夜夜梦中辗转,竟是你化我师哥模样?” “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站在这与你掰扯这些?”闻秀面带嘲讽冷笑一声,道:“丹青,今日起我不会再放你出这洞门一步,更不会再让你看那妖猴一眼!” 他以手掐诀,便是一个霸道的结界将她困在正中,快步走出了洞门。 门外,玉时身着青衣,仿佛已经等待许久。 闻秀见了她一怔,不知她有没有听见方才他与丹青的争吵,只当没看见一般拔腿便要下山,只留下一句“你师姐不在这”。 玉时浅笑,随手画圆便是一道屏障挡在他身前:“闻秀,我找的本便不是师姐,而是你。” 丹青在法阵里坐了许久,开始尝试以法力破解。然而闻秀得了蟠桃王精魂,修为比她强上百倍,他留下的虽也是水系的术法,但破解起来对于她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转眼天已经黑了,洞中没有点灯,黑暗里她什么也望不见,只有钟乳露水滴在潭水中的声音。身上已经因为太长时间的捆绑而麻木到没有感觉。就在丹青濒临晕厥时,门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师姐,我来救你了。”玉时抬手掐诀,轻易便破了闻秀的阵,飞快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 “玉时?”丹青咬着牙活动了一番腿脚,凝滞住的血液方才重新流动起来。她站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问:“大圣如何了,镇妖钉之刑已经做完了吗?” 玉时摇头:“还没有。玉帝要求明日午时前行刑完毕,所以我才特意来找你。” 那么还有时间。 丹青阖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出洞门驾云往五行山行去。路途并不遥远,不到一炷香功夫已然飞到。打老远她便能瞧见六字真言隐隐发着佛光封在山顶。她朝那法印飞去,不料就在快要触碰到山体之时,山顶便如同感知到有人侵犯一般,忽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将丹青弹了出去。 心口一疼,她飞速坠地。伴随着闷声响起,她浑身骨头都好像叮叮咣咣散了架。 孙悟空正在睡觉,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倏地睁开了眼睛。望着摔在地上满面痛苦的丹青,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丹青儿,别做傻事!” 她抬起头看了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再次驾云飞上山顶。 砰的一声,她依旧被弹了回来掉在地上。反复试了十几次,皆是以失败告终。望着难登的五行山,丹青站在曾云中,想着难不成这有缘人真不是她吗? “丹青儿,快给俺老孙下来!”孙悟空朝天怒吼。然而丹青根本不听他的,一遍遍失败,一遍遍爬起来。 ☆、第63章 破山而出 她站在山脚下望着那山顶,忽然想着,也许佛祖是不允许一步登天,说不准是要一步步爬上去。 “大圣,我一定救你出来。”丹青抿着嘴笑,露出两个浅浅梨涡。 孙悟空倏地有些恍惚,想起她第一次跟着太白蹦蹦跳跳地来到花果山时的模样。 她找了个坡度较为缓和的地方,抓着石头攀爬上去。身上与山体接触的地方传来针扎般的疼痛,但仍旧可以忍住,她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一步步爬上山去。 然而越往高处,那痛感愈加强烈。未到半山腰,她的手掌已经疼得快失去知觉。又爬了两步,她隐隐觉得肚皮凉飕飕的,低头一瞧,一小块皮肤已经现出鳞片模样,发着盈盈银光,摩擦着身下的嶙峋山石。 “丹青儿,你若再不下来,俺老孙定不饶你!” 孙悟空的声音再次从山脚传来,语气中的急切似曾相识。从前在斩妖台和炼丹炉里他也是如此这般。丹青的鼻子一酸,两滴泪沿着脸颊滑下,打湿了衣襟。她扒着一块巨石低头望着他,他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块:“大圣,你在担心我吗?” “你快给俺下来!”孙悟空答非所问,语气更加急切三分。 丹青破涕为笑,似是在回答他,也似是在给自己鼓劲儿,道:“就快了,大圣,我就快爬到了!” 身上越来越多的地方变成鳞片,她怕过不了多久双腿就要保不住,于是加快速度往上行去。 眼见快要到山顶,她每行一寸都要用掉全身力气一般,停在原地再也动不了。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想着再休息一下便可以爬到了。再低头看去,已经见不到孙悟空的头顶。她有些慌了,舔了舔干涸的唇。 这时,一阵喃喃低语从山顶传来:这山上除了她还有别人!那声音忽近忽远,仿佛带着巨大的灵力,字字入耳都会叫她身上的疼痛减少一些。须臾,那声音越来越近,丹青抬头一看,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僧人穿着一身颇为破旧的袈裟,手持佛珠行着佛礼走了过来。一双草鞋转眼已来到她面前,那人弯下身子以手中钵盂在一旁山涧中打了满满的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不妨化原形到贫僧钵盂中。” 她半人半妖,如此狼狈样子,这凡僧不仅不怕,还要救她。丹青疑惑地打量他一番,却忽然间见他头顶闪烁灵光,耀眼夺目。难不成这位才是那猴子的有缘人?她眯了眯眼睛,还以佛礼,道:“小师傅竟不怕我?” “施主身上无半分戾气,缘何要怕?”他将钵盂递到她面前,双手合十:“施主宽心。” 他的声音如同观音菩萨一般带着浓浓的慈悲意,丹青指了指山顶,道:“小师傅,我想要摘下山顶的六字真言,你可否助我?” 僧人颔首:“施主尽管进到钵盂中,贫僧自会竭力相帮。” 丹青收了人形,一跃进了他的钵盂,那僧人又道了句阿弥陀佛,朝山顶缓步行去。 他走这崎岖山路顺利得很,转眼便到。素手一翻,六字真言被他轻易摘下,忽地起了火化为灰烬飘散空中。 山体与四周土地皆剧烈震荡起来,紧接着,山体中央自下而上现出一道巨大裂缝,一道金光冲破九霄,破云逐日。 朝阳喷薄而出,丹青吞吐着泡泡望着太阳的方向,却见到一抹熟悉的红色逐渐升到了半空中。 “丹青儿,你当真是被俺打坏了脑子了!”那人皱着眉头目露凶光,凌厉的眼神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尽数落在僧人手里的钵盂中。 五百年沉寂,他一袭锁子黄金甲却丝毫未生锈痕,仍旧熠熠生辉。那是日头反射出的耀眼的红光,夺目而充满力量。猩红色的披风在天地间飞扬,翻卷怒吼着,宣泄着五百年的寂寞。 丹青仿佛见到了五百年前只身撕裂十万天兵防线的那个齐天大圣。她眼中的三界再无半点颜色,唯剩下这抹早已刻在她心中再无法抹煞的红。 “阿弥陀佛。” 那僧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只闻得山下一个凄厉的女声笑得猖狂。那笑声尖利,几乎要刺破了丹青的耳膜。 “哈哈哈哈!齐天大圣,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罢!”空中忽然戾气满溢,无数紫黑色的气流纠缠缭绕,最后汇聚成一个妖艳的女子:“一千多年了,你叫我好等!”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凶狠凌厉,在发着妖冶红光的妖印下更显灵气逼人。他右手缓缓在空中一抓,一根金箍棒由小及大现了形,紧握在他手中:“凤凰。” 凤凰霖铃依旧是嫦娥的面容,狭长的丹凤眼倾尽媚色,唇角勾人的笑容倾国倾城:“几次叫你逃脱,今日这女娲石的灵力我是要定了!” “哼,俺这金箍棒雪藏五百年,快生锈了,如今便拿你魂魄一祭!”耀眼的红光飞快刺破在场所有人的瞳孔,孙悟空以似闪电般的速度提棒迎击上去,与霖铃缠斗一起。 一红一黑两团光焰纠缠,连周遭空气亦跟着震颤起来。五行山被这巨大的灵气撼动,在没有六字真言的情况下转眼已要崩塌。 “小师傅,下山!”丹青身上没什么力气,传音入密望和尚能带她逃过一劫。 和尚颔首,抱着钵盂动作利落地开始往山下跑。山体震动愈加剧烈,无数石子石块开始滚落。和尚上一刻还踩在脚下的尖石,下一刻已然坠下万丈深渊。颠簸中钵盂的水已洒了许多,丹青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跑出几十步,和尚一步踏空,身体失控滚下山去。他虽有意将钵盂护在怀里,丹青却仍是被甩了出去,飞到半空中。 遭了,这样的高度摔下去怕就是米分身碎骨。丹青默念法决集气化形。然而真气被五行山烫去大半,身体早不受使唤。 眼看快要坠地,一抹青色闪过,玉时及时出现,掐了个诀将她化为人形慢慢放在地上,又纵身去半山腰救那仍在滚落的和尚。 见着玉时提住和尚腰身助他落地,丹青才放下心来,抬头去看孙悟空那边的战况。 霖铃虽有几千年修为,但武力尚不能及,早已处于下风。恐怕再不过七八回合便要落败。只是她徒手接招,连兵器都未亮出来,倒是奇怪得紧。正于这时,孙悟空逮到她一处空档,尽全力朝她击去。霖铃一怔,收了人形只如一道黑烟般快速逃下山来。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又有何人能在速度上胜过他?他足下一点转眼已在山脚。 霖铃落地瞬间冷笑一声,手中幻化出一个二三尺长的宝瓶,迅速开了瓶盖。 风起云涌。 丹青视线中的一切都被吹得东摇西晃,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所有的东西在那一个刹那都往瓶口飞去,孙悟空本就有极快向下的速度,更是来不及停下便要被吸进瓶中。 丹青见势不好,飞身上去抓住孙悟空的披风。可是那狂风力道太大,二人皆不能逃,一同被吸进瓶口。 狂风依旧卷袭,视线一下子被黑暗充满,身体不受控制地下落,丹青只觉一双温热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的手,与她一同向下坠去。 “师姐!”瓶外玉时的声音叫得急切。丹青刚要回答,便听她快速说道:“阴阳二气瓶内不能——啊!——” 玉时的声音随即化为一声惨叫,伴着些许打斗声渐渐消失在了耳边。丹青惊惧万分,却在此时,脚下踩上了一片软软的土地。 阴阳二气瓶。丹青隐隐记得这宝物该是属于金羽的。当时她拉着孙悟空下界,金羽还非说是天蓬偷了,而天蓬辩解说只是在她们狮驼岭感知到了霖铃的气味。如今看来,确实是霖铃偷了这宝物。 一道明火划过,孙悟空一手拉着她,另一手燃起一团幽光,抬起来照了照丹青的脸。 幽幽蓝光闪烁不定,照在孙悟空颇带些狂野却又深沉的面容。如此对视叫丹青只觉得阵阵心悸,脸颊也跟着燥热起来。 下一瞬,她被他猛地拉入怀中,肩膀也被有力的双臂箍住。坚硬的盔甲带着他的体温,透过薄薄轻纱传到她的肌肤。丹青鼻尖微酸,愣了许久,终是抬手搭在了他腰间。 她缩在他怀里,倏地窥探到了什么天机。那是一种叫宿命的东西,诚如观音菩萨所言,纠葛甚深。 孙悟空放开她,抬起毛茸茸的手在她脸颊蹭了蹭。透过那幽幽蓝光,她望见他脸上十分自信的笑容,仿佛在讲,丹青儿,俺带你出去,带你回花果山。 “大圣……”她抬起小手覆上他毛茸茸的大手,刚要说些什么,四周忽然燃起熊熊大火。 ☆、第64章 信一个人有多难 丹青脚踝一痛,低头看去,她的裙角不知何时已被点燃。那火非凡物,甚至比炼丹炉中的六丁神火威力更大,透着衣裙就可以烧到筋骨一般,令她剧痛难忍。孙悟空见状蹙眉,立刻捏了个避火决,将她身上火灭掉。 禁眨眼功夫,便有鲜血透过鞋袜渗出来顺着腿流下。 难不成方才玉时没说完的话,是叫他们在瓶中不得言语吗?她抬头与孙悟空对视一眼,便将对方的想法了然于心。 大火燃得瓶子里温度迅速升高。虽有避火决保护,二人亦是汗如雨下。 孙悟空将金箍棒杵在地上,心中默念法决,金箍棒便飞速地往上生长起来。噗的一声,棒子上端已经戳到瓶子的顶端。接着,那瓶子竟开始随着一同变大,金箍棒变得多长,它也跟着变得多高,无边无际地随着上长。 等了半晌依旧如此,孙悟空蹙眉,收了金箍棒,那瓶子又小了回来。他将棒子横过身,再次催动口诀让金箍棒变长。而瓶子侧壁仍是这样,能够随意变大变小,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可能性。 咆哮的烈火充满了整个瓶身,避火的结界已经有些融化的痕迹。孙悟空一手以真气支撑结界,另一手将金箍棒变作一根极细的针,朝着瓶子戳了过去。但那瓶子坚硬得很,无论使多大力气去戳始终不被破分毫。 而孙悟空的真气流失得厉害,只在那结界上停留一瞬,便朝瓶口的地方飞去。不愧是要用乾坤尺才能换来的东西,真乃上古神物啊。 丹青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抹了抹头上汗水,忽地恍然大悟:这瓶子能将人体内阴阳二气分隔开来,提炼出的自然是真气修为。若不快点想到出去的方法,孙悟空多半就要真气枯竭死在这了。 这几百年过得简直水深火热,好像总是在和火纠纠缠缠似的。若是有可能,下辈子她一定要做一个属火的物什,再不要做水族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想对策。 倏地,她感觉手底下好像有某个地方并不如别的地方一般滚烫,反而有些凉丝丝的。她低头仔细看去,发现是方才自己被烧坏了脚踝,鲜血滴下的地方。那里的瓶身显然已薄了许多。难不成她的血可以融化这个瓶子?! 见孙悟空仍在用棒子跟瓶壁纠缠,她一狠心咬破手指,挤出几滴血滴在那个地方。果真,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声音,瓶底又被烧掉一些。然而血量实在太小,烧坏的只是一个很小的坑,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也不知这瓶底有多厚,会耗掉她体内多少血液。 正在犹豫的时候,瓶子好像感知到有东西威胁到它的存在,剧烈晃动起来。片刻,一阵刺耳龙吟传来,三条巨大的火龙自瓶底呼啸而出,朝她打了过来。 “丹青儿!”孙悟空回头一瞧,丹青已被三条火龙围攻。 他提棒幻化两个分身对付,然而火龙难缠,分去他大半注意力,避火决撑起的结界也被一点点吞噬。 瓶中火焰愈烧愈旺,在结界破裂瞬间点燃了孙悟空的披风。 情势紧急,身上却连个趁手兵器都没有。当初未与师哥学些真本事,丹青肠子都悔青了。好在她还会驭水,身上的血大抵是与水没有太大差别的。 她跪坐在地上,阖上眼睛缓缓张开双臂。静静感知,她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根血管里血液的流动轨迹。她集中精神,化血为丝在腕上开了一个口子,血液瞬间涌出如注,浇在瓶底化作一缕白烟。 几条火龙接连哀嚎,招式被削弱许多。孙悟空得空偏头看来,立即大声道:“丹青儿,别做傻事!” 丹青浅笑着回望他,嘴边是两个梨涡。 瓶底不知有多厚,始终看不到尽头。很快她身上的血便要流干。几条火龙垂死挣扎,摆脱孙悟空后一齐朝着丹青扑了过来。 此时她若躲开便是前功尽弃了。大概就差一点点了,就算死在这,也得把孙悟空救出去。 噗的一声,三条火龙一齐贯穿了她的心肺,五脏六腑仅剩的血液尽数喷了出来浇灌在瓶壁。 瓶内立即飓风咆哮,刺眼的强光从瓶底照射进来,那个瞬间,仿佛天地初开、混沌如斯。 视线逐渐模糊,她眼前一片血污。 “丹青儿!”孙悟空揽了她的腰肢一跃而出,五行山已变作一片废墟。 身上凉飕飕的,好像破了几个洞,力气源源不断地从那些伤口流失,丹青的意识开始模糊,游走在清醒与晕厥的边缘。连动一根手指都这样困难,她耷拉着脑袋尽力支撑着双眼看外面的情况。 本是日光灼灼万里无云的蓝天不知何时已被乌云覆盖。天空雷声隆隆,一时间如同昏暗的黑夜。 玉时恍若经历了一场大战,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艰难地唤着她。 霖铃已幻化出自己的长鞭,目眦欲裂。闻秀站在霖铃身后,冷眼旁观。 而那个带她下山的小和尚满面不忍,盘坐在废墟中念着不知名的经文。 喃喃梵语充斥着天地,一下下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她的耳膜,在她脑海中回响。那经文的声音如同汹涌的海潮,让她想起了在荥水边行走的感觉。 这次大概是真的快死了。 “丹青儿,丹青儿!”孙悟空揽着她的腰身落在地上,托起她毫无力气的脖颈,唤着她的名字一声重过一声。 低沉的声音如一双温暖的大手,温暖着她的心事。她扯了扯嘴角,刚想唤一句大圣,却又呕出一口血来。 体内的血竟是这样多啊,多得流不完。 “丹青儿,你给俺振作点!”他翻手抚在她额头上,将自己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送入她体内。但五脏六腑被那三条火龙狠狠贯穿,多余的真气只会在体内打转,却是毫无治疗的效果。 霖铃冷笑一声,执长鞭飞速打了过来。孙悟空早无心恋战,甚至连金箍棒都未掏出,缓缓伸出右手,用尽全身气力发出狠狠一击。 热浪自他掌心翻滚而出,刺眼的金黄色光芒一路卷着飞沙走石朝霖铃打了过去,劈开重重黑云,一路焦土。僧人肉体凡胎,被热浪掀翻老远,身子重重拍在一棵大树上,落地便捂着心口猛咳起来。而霖铃冲来的速度太快,被打了个正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化为一阵黑烟袅袅飘远。 “丹青儿,俺老孙信你,俺信了你了!”孙悟空跪坐在地上,怀中搂着丹青窄窄的肩膀。 他一棒打在她背上,打疼了她的心,她只流了几滴泪,说没关系。他被绑在斩妖台刀砍斧劈,天雷地火,她替他尽数挨了,也只咬咬牙,说没关系。他被丢进炼丹炉承受六丁神火,她冒着元神被烧化的危险进去给他解绑,还要嘴硬说为了师哥为了闻秀,却不是为你。 然而今日听幽死了,闻秀也救了,她还这般的傻,又是为谁? 她带着吃食坐在五指山下穿针引线,说愿意陪他等,他却告诉她,再信她很难。 再决定去信一个人究竟有多难?一定要那人血流尽了,命快没了,才能将过去的一切尽数弥补吗? 齐天大圣掉泪了,不是一滴。 丹青好想拍拍土站起身嘲笑他。天不怕地不怕,脚踏南天门、棒打凌霄殿的孙猴子居然也有落泪的那一天。她好想回水帘洞再跟芭将军打叶子牌,说一说这段日子他家大王的落魄事。只是她站不起身,更是连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 “丹青儿,六丁神火锤炼元神都不能夺你性命,区区三条火龙,你可是皇鲤啊,能挺过来,对吧?!”他抓着她的肩膀,恨不得将全身所有的真气全部渡给她。若是能让她活下来,就是命都给了她又有何妨? 只是丹青知道,这次恐怕再没逆天的好运气了。没有蟠桃王,没有水元珠,没有皇鲤真元,甚至没有七百年仙身,她只是个鲤鱼精。 这一瞬,她突然理解了师哥死前的举动。只盼活下来的人能带着希望好好活着。 “大圣……”她的声音比一只蚊子还小,孙悟空仍旧凑过耳朵来听她说话。她剧烈地起伏胸膛喘着气,断断续续道:“说好的……压寨夫人……” “等你好了就回水帘洞!”孙悟空头上凤翎动了动,已是抖着肩膀泣不成声。 “师姐!”玉时跑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起她的手,道:“都是玉时不好,狐狸是我藏在水帘洞底的,是我害死师哥的。霖铃威胁若我不引你放孙猴子出山,她就将狐狸的事全说出来。玉帝没有要罚孙悟空,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不好。师姐对不起,我把你跟师哥都害了,我本不想这样的……” 五百年前的恩怨终于昭雪,玉时的眼泪连串掉在她手上。丹青感觉不到意外,随即以很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好想告诉她,没关系,她这就去陪听幽。然而身上忽地变得麻木,没有任何知觉。 ☆、第65章 皇鲤真元 孙悟空揽着她的双臂再感觉不到一点重量,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揽住她,却忽然扑了一个空。她沾了血色的白衣渐渐消散成一缕白烟,带着晶莹的魂魄缓缓升向天际。 乌云尽数退却,日头依旧晴朗。湛蓝如洗的天空仿佛不带着对此地一番厮杀丝毫的悲悯,吐纳着清新的空气。 孙悟空沉着面色站起身,握紧的拳头已满是杀意。他缓步走到闻秀面前,声音凛冽到了极致:“为何不看好她,为何要放她来五行山!” “孙悟空,你在说什么?”闻秀的一颗心早已黑得彻底,他挑着眉头如看好戏一般道:“她喜欢的可是你齐天大圣啊。她为救你而死,你难辞其咎!现下又是在推脱什么?我管得住她一时,管的了她一世吗?”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禽兽!”孙悟空捏着金箍棒,力道之大叫自己的虎口都阵痛起来。 大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吹鼓了他的战袍。曾无数次唤他大圣冲他笑的那个丹青儿已然不在,他此刻只想捅破这天,踏碎这地,毁掉这天地间所有一切。 然而金箍棒已在闻秀头顶,他却迟疑了。 那是听幽的身子,是让她日日夜夜靠着暗格流眼泪的她师哥的身子。若一棒下去成了肉泥,再见了面,他如何与她交代?!他肯定是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去找她,就算只剩一魂半魄也好,也一定要找到她。 闻秀看准这个空当,手上掐诀驭起冰锥朝孙悟空刺了过去。 孙悟空轻吐一口真气,横操金箍棒,将浑身仙灵注入棒身,一棒重重地挥舞在空气中。巨大的灵力从棒尾倾泻而出,撼天动地,十分准确地穿过闻秀的腰身,将远处的山脉几乎劈成两半。 肉身未有丝毫损伤,闻秀尚未与身体完美融合的三魂七魄被瞬间打出。 无数个日夜,师哥温柔的笑容清晰在脑海,玉时冲上去紧接着揽住听幽身体缓缓落地,泣不成声。“即使你费尽心思哄骗我师姐以师哥肉身救你,不是你的你终究得不到。” 她万分解恨地看着闻秀的魂魄终于消散,抱起听幽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往开阔处走去。 孙悟空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恍若一头已瞄准猎物的野兽。 “孙悟空……”走到他身旁,玉时有些胆怯地停下步子。 “滚开!”他倏地转过身,猩红的妖印下一双金黄色的眸子盛满戾气,再见不到本来面容。 玉时咬了咬牙,道:“对不起,我不知火德星君……” 孙悟空一甩那碗口粗细丈二长短的铁棒:“俺叫你滚开!” “施主且慢!”小和尚捧着钵盂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道:“切莫情急杀生,且听贫僧一言。” 孙悟空刚要将这秃驴赶走,却见他将钵盂递到自己面前,里面盛满了浑浊的泥水。水中,一条不过寸来长的银鲤正摆尾吐着泡泡。那银鲤通体银白,只有背上有几片小小的红鳞,微微发着红光。钵盂内虽然都是泥汤,却有逼人的灵气阵阵袭来。 孙悟空一时激动,收了棒子一把将钵盂抢了过来:“丹青儿!” “阿弥陀佛。”小和尚眉清目秀,双眸含光,轻柔的声音好似能抚平天地间一切哀伤:“天劫已尽,真元归一。” 孙悟空听不懂那和尚说的什么外国话,也不想去听懂,只是抱着那钵盂,比抱着他那日夜不离身的金箍棒还要珍视。 她背上的一簇红鳞长得丝毫没有逻辑,左右也不对称,他复又想起在天上狠心打她的那一棒,遂而苦笑不已:“是俺那一棒子打得太狠,丹青儿都不漂亮了。” 这里再无他人见过丹青真身,玉时只当他是在跟她说话,于是也凑上前来看。看了半天,她才开口道:“师姐不是说了吗,当初瑶池里,她那些长得漂亮的同类都死了。” 都死了,一个都不剩了。 孙悟空望着那鲤儿许久,却发现她的左眼可以正常的转动,右眼却是一片漆黑。 大抵是失了水元珠,如今现出皇鲤真身,右眼也跟着瞎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去找水元珠下落。” 言罢,一个纵身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回花果山去了吧。玉时抬头望了望晴朗的天,将听幽的身体轻轻抬起收在怀中。 “阿弥陀佛,施主节哀顺变。”和尚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因猴子那一招而变得更加破烂,也不在意猴子不经意间抢走了他的钵盂,只握着佛珠双手合十,道:“盛世红尘,他世又如何比不得此生?” 玉时颔首,以佛礼还之,道:“这位师傅,不知您如何称呼,此行是要去哪?我可以送您一程。” “不必。妖魔祸世,此行长安水陆法会。”和尚微微躬下身子,轻声道:“贫僧玄奘。” 言罢,他回身上路,不多时一双破旧草履转眼已行出很远。 孙悟空抱着钵盂回了花果山,一众猴子见了他皆是喜出望外,奉上山中新结的瓜果梨桃,前前后后地拥着他。 五百年未见,幸而他曾勾掉花果山一众猴类生死簿,否则再见物是人非,叫他如何独自面对? 他差小猴子下山去买鱼缸和桂花糕,自己拔下一根猴毛一吹,变作一个石缸先用着,取了洞外山涧中一桶水倒进去,抓着丹青儿放入水中。 那鲤儿立刻摇头摆尾吐泡泡,一脸惬意地在里头游啊游的。孙悟空心中大喜,立刻驭真气入水想注入她体内助她化形。可她身体本就灵气充盈,对他的真气毫不吸收。他又愁眉苦脸起来:照这么个活法,难不成又得等个五百年才能见到她人身? 这次有了皇鲤真元,大抵不会修炼得那么慢了吧? 孙悟空抱着那石缸子高兴得不行,伸手在水面上点,想拍拍她的小脑袋瓜子。那鱼儿便飞快地游过来啄他的手指头。但她太小了,也没有牙,只能唆唆咸味儿。孙悟空几百年没洗过澡了,手上脏得要命,转身就要去山涧里冲个凉。 没走出两步,他又回身把那石缸子带上了,一块去了山涧。 孙悟空把丹青丢进山涧里,加了个透明的屏障,自己则是褪了盔甲衣衫一跃进了水。 丹青原先就很喜欢这山涧里的水,没事儿的时候三天两头就想过来泡泡,如今也不例外,游得比原先更欢实了。 孙悟空袒露胸膛,惬意地靠在岸边一块大石上,任凭上游流下的水冲洗着后背,也冲刷尽了五百年的恩怨与执念。暮色四合,夕阳懒懒地洒下,天地都是一片金黄。斜斜的树影稀疏斑驳,桃树上硕大的果实压了枝头,一切又仿佛回归原点。 他伸手隔空取下一枚熟透的桃子,搓了搓大口吃进嘴里。 再也没有什么地方的脆桃能与花果山上的媲美了,即使是蟠桃园里的那些蟠桃也不例外。 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千帆过境,自己心头那人一切安好更让人舒心的了。 原先他的身边朋友很多,弟兄也很多,一群妖怪混在一起天天喝酒吃肉,好不快活。上了天庭之后也结识了不少神仙朋友,照样是吃喝玩乐。义字当头,他总以为身边每个人都是那样重要,缺了谁都是不行的。 可五行山下五百年,日日陪伴的又有几个?甚至连记挂着他偶尔来探望的都屈指可数——大抵是只有那安静使,还隔几天便来给他送一次铁丸铜汁。可那厮每次来都偷偷地带点心撒进远心潭水里,还要用余光瞟着水里那鱼儿的动静。大抵也是个吃里扒外的,来五行山肯定不单单是为了探望他齐天大圣。 孙悟空不悦地耷拉下嘴角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脑勺。 好在身边还剩下这一个被他打坏了脑袋的,便是足够足够了。 孙悟空把整个身子都埋进水里好好地清洗了一番,破水而出将那鱼儿连带着屏障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水珠裹着红色的彩霞顺着猴毛流下,划过结实的肌肉。孙悟空望着水里的鱼儿,忽然发现她好像一直在拱屏障的边缘想往他身上凑合似的。难不成这丫头花痴病又犯了?第一次一起在这山涧里洗澡她也是这样,一直啄他的腰,痒得要命。他挥手去了屏障,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个子小一个不注意就被水流冲走了。 结果预料里的被她啄腹肌那一幕根本没出现。 那鱼儿一张嘴把他身旁一个小小虾米吃了进去。 孙悟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照她脑门狠狠弹上一下。他可是齐天大圣啊!照她的话来说,那可是长得俊身材好,怎的连个虾米都比不上了? 他狠狠夹了她一眼,又把屏障给她加上,不愿意再看她了。 ☆、第66章 夕阳下的健美 过了会儿他还是控制不住低头去瞟,结果发现她仅剩的左眼正泛着白,鱼鳃一鼓一鼓的很不规律,嘴巴也颤抖着好似喘不过气了。他赶紧给她捞出来仔细检查,才发现虾米太大卡喉咙里了。 这贪吃的丫头,一千多年一点没变! 他无奈,替她将虾米取了出来,弄成几瓣一点一点喂进嘴里。最后一块进嘴,她就好像知道似的,一个挣扎吧唧一声跳回水里,左左右右绕着圈游了起来。 一股挫败感深深袭上心头,孙悟空从水里站起身,刻意在夕阳下秀了秀自己棱角分明的腹肌。结果那丫头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那一只眼珠子上下左右地在水里找吃的,就是不看他——还记得夕阳下的健美,那是说多了都是泪的青春! 眼瞅着天要黑了,孙悟空着实气恼,只好跳上了岸,抖了抖一身猴毛施了个咒拎干水珠,将衣服都穿戴整齐,又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放回石缸里抱着回了水帘洞。 五百年光景,崩芭将军和马流元帅带着猴子们下山寻了孙悟空无数次,皆是无功而返。他们不知孙悟空早已不在东胜神州,却在下山的时候收获了不少好东西。山下好吃的好玩儿的渐渐占领了水帘洞,猴子们争先恐后把自己喜欢的物什掏出来给孙悟空看。 只是他们家大王对那些俗物丝毫不感兴趣,就只抱着个鱼缸在那看鱼玩儿。 猴子们不知道那条不丁点小的鲤鱼就是丹青,还想着大王怎么好上这一口了,难道是要养大了清蒸来吃? 孙悟空抱着她看了好久好久,抬手灭了灯把她放在石床里头。 一只蜘蛛吐着丝从石洞顶端垂了下来,停在半空瞅着丹青。孙悟空认出它就是当时那只把丹青吓了个半死的小蜘蛛,如今它已经长得挺大了。 “看两眼就走吧,她怕你。”孙悟空指了指洞外,道:“俺石座让给你睡。” 蜘蛛抖了抖爪子,听话地收了丝爬走了。 “连他都记得你呢。”孙悟空伸了个懒腰,把手枕在脑后,好似与她说话,又好似自言自语:“怕黑,又怕蜘蛛,还非得拉着俺老孙的衣服才能睡着。”他偏过头,石头缝隙洒下的月光映在她身上,是好看的光晕。那鱼儿那么小,只有他一根手指的长短。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面上戏谑的神色尽数收起,翘起二郎腿儿不急不缓地晃悠着脚丫子,又道:“快点修炼吧,让俺老孙把肉身给你其实也无妨。” “其实俺说叫你滚开,不愿意再看到你之类的话都是气你的。俺怕你再为了俺干傻事儿。俺总想着,兴许你跟那个叫什么秀的走了,以后就能高高兴兴地做个鲤鱼精,再也不用跟那些天兵天将纠结了。”他直起身子盘腿儿做好,把鱼缸捧到面前,思忖了一番,嘟囔着:“是不是应该找点水草搁里头?” 然而鱼是没有眼睑的,此刻的丹青早就睡着了。 五百年来的第一个澡,把积累了太多的霉菌与尘埃都拂去了,连阴阳二气瓶中惹来的灰烬也不例外。夏末柔软的夜风透过石壁的缝隙吹进来,褪去一身的黏腻。每一根猴毛都变得清爽起来。 孙悟空望着石缸里的鱼儿,凝在她身上的目光比流淌的月华更温柔。 万籁俱寂,只剩草丛里几只蟋蟀嘟嘟嘟地开合翅膀。 他弯了唇角,勾起一个一定会惹丹青脸红的笑容,继而将她放在身旁,浅浅地随着睡去了。 洞外几个小猴子一边摇着头一边咋舌回了自己屋里:“你说,咱大王是不是中魔障了?一晚上光对着个鱼自言自语的,这五百年是受什么刺激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仿佛石洞里荫凉的气息都带上了幸福的味道。孙悟空抱着石缸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窜下地,滴水不漏。他自豪地低头瞅了一眼,却发现石缸里的鱼——不!见!了! 他第一反应是高兴,想着那丫头一夜之间修炼化形,此刻准在外头胡吃海塞呢。 可下一刻他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哪有人修炼那么快的?! 他上下左右检查了一遍石洞,确保她不是自己蹦出来掉地上干在那了,才迅速地奔出了石洞。 出门之后,他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下山买鱼缸的小猴子们回来了。水帘洞西侧的石桌上摆着一个挺大的瓷质鱼缸,一群猴子正围着它叽叽喳喳地吵着嘴呢。 水帘洞里最小的猴子蚕豆正骑在马将军脖子上,大声喊着:“我来喂我来喂!”蚕豆手里还抓着一大把鱼虫子。 孙悟空一怔,立刻大声喊道:“住手!!!” 猴子们皆愣在原地,齐齐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孙悟空飞奔到鱼缸旁一瞅,缸里的鱼长长了一个指甲的长度,却圆了一大圈!那水里浑浊不堪,鱼虫子、鱼饵、鱼食铺了一片,而丹青仍在乐此不疲地吞着那些粗糙的人间鱼食。 孙悟空一把把她捞了出来丢回自己的石缸里,道:“你们怎么能给她吃这些呢!” “不吃这些它怎么长的大啊?不长大了咱们怎么清蒸着吃啊!”蚕豆挠了挠头,道:“我只想帮大王的忙……” “哎呀她不是用来吃的,她是丹青儿!”孙悟空瞅着石缸里撑得眼珠子快崩出来的丹青,脑仁儿都疼了:“快把那水给俺换掉!” “啊?!丹青仙子?”芭元帅受到了成吨的惊吓,望着那胖鱼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他才结结巴巴道:“大、大王不是说要把她……” 孙悟空一屁股坐在石凳旁,道:“狐狸不是她害死的,都是误会。她为了救俺老孙差点丢了性命,如今阴差阳错渡劫了。” 一众猴子虽然惊诧,却也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大王看这鱼儿跟看金箍棒似的,原来是那个丹青仙子! 这样一来桂花糕的事情也可以解释了,毕竟大王从来不爱吃甜食! 折腾了半天,丹青总算住上了新的鱼缸,却始终一只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蚕豆,恨不得再从它那要些吃的。只是孙悟空早就如同宣布水帘洞洞规一般凶巴巴地吩咐过,不准任何人再去喂她,否则她会被撑死。于是谁也不敢再去喂了。 但水帘洞外,望着水里欢快地摆动着鱼鳍,嘴巴一张一合的她,孙悟空第一个心软,从怀中掏出了那一包桂花糕,偷偷掰下来一个角碾碎撒进了水里。 淡淡的云从水面划过,鱼缸大小的一片天中,倒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诚如孙悟空设想的一样,恢复了皇鲤真元的丹青儿长得委实的快,每天都会比前一天长出一些。一开始,她一天也就吃半块桂花糕。过了没十几日,一顿就要吃一整块。而且近来她的嘴着实变刁了,再喂给那桂花糕便不好好吃,吞了又吐出来,只在水里啄着玩儿。 孙悟空能将她那点小伎俩猜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差小猴子们变着花样地买点心回山上。什么莲蓉糕、绿豆糕、枣泥糕、糯米紫薯糕,山下有的都给她买了一个遍。到最后她都吃腻了,丢什么进她鱼缸里她都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孙悟空以为她是一个人在水里,寂寞了,于是就添了好多山涧的彩色石子和水草进她的鱼缸,还隔几日便换一换。结果那些石头还好说,进了鱼缸的水草就没有幸存的,一个个保准落得被她咬烂的结果。孙悟空这才明白,她根本不是寂寞了,就是那些点心吃腻了,想换个口。 于是某一天,孙悟空出现在荒废了很久的原先狐狸用来做饭的石洞,面对着那些锅碗瓢盆大铲子挠头:“那奶黄包是咋做的来着?”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孙悟空对小猴子们的味蕾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荼毒。猴子本来就喜欢吃水果,对人的那些甜品丝毫不感兴趣。然而如今的花果山已经快成了奶黄山,吃一口桃子都是奢望。 齐天大圣的棍法令人闻风丧胆,厨艺也快差不多了。 于是小猴子们争先恐后地下山去找新鲜吃食,就希望他们大王能赶紧放弃这条不归路。 有福的当然是丹青,不用做孙氏奶黄包的牺牲品,每日只消在鱼缸里张张嘴等猴子来喂就好了。 孙悟空托着山下买来的牛舌饼,一边碾碎往鱼缸里丢,一边自己尝上两口,尝完了还嘟囔着:“为啥人家做的这玩意儿这么好吃?” 一旁的马元帅和芭将军对视一眼,低声道:“猴子喂鱼,这画面有种深深的违和感。” 芭元帅冷笑一声,回身道:“你确定我们喂的是鱼,不是那个上古凶兽,叫饕餮的那个?” 两只老猴都沉默了。 ☆、第67章 为了养鱼 半月过去,一日,太白金星下界路过花果山,只见那后山浓烟滚滚,还伴着一股烧糊了的甜味上窜,差点把他熏成了个太黑金星。于是他收了拂尘径自落地去瞧个究竟。 只见山门外,一众小猴子一人抱着一块黑炭一样的东西正愁眉苦脸地要往嘴里送。他一怔,立刻想起当初佛祖判他的铁丸铜汁。莫不是孙悟空从这得了灵感改了花果山山规? 太白金星赶忙上前,小声道:“你们这是犯了什么过错,被那孙猴子罚了吃炭?” “这不是炭,是大王做的拔丝山药。”小猴子一回身,拿出一块更大的,道:“星君可要尝上一尝?” 太白金星大惊失色,连忙摆手。刚要拔腿就跑,只见那猴子一脸焦黑地就从洞里头出来了。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太白只好拱手作揖,道:“大圣,小神奉旨下界,路过花果山便来叙旧,别来无恙。” 孙悟空摆摆手,嘿嘿笑道:“无恙无恙。俺就感觉这花果山忽地仙气满溢,便知有贵客,特来瞧瞧,见了你甚是欢喜。你这老官又奉旨作甚?” 太白闻言,面色顿了顿,随即才赔笑道:“呃——呵呵。小神此番下界乃是有两件差使。其一呢是因冥界秦广王纵凤凰死卵霖铃行凶,特去宣旨责罚。据小神所知,那霖铃与大圣亦有过节,不知——” 孙悟空一摆手,窜上一块石头,随手摘了个桃子丢进太白怀里,道:“那事已了,凤凰早被俺老孙打死。” “非也。”太白将那桃子搓了搓揣进怀里,又捋捋花白的胡须,道:“她此番该是混入轮回井投胎去了,强行借了一副身子,如今大抵仍在人世。” “哦?”孙悟空转了转眼珠子,从石头又蹦了下来,拉着太白的广袖小声道:“如此说来那水元珠——” 太白摆手摇头,仍是双眼含笑,道:“这小神便不知晓了。” 孙悟空在黝黑的鼻头上抹了一把,撇撇嘴,过了会儿又道:“你说下界有两件差使,第二件呢?” 太白垂目,轻笑了两声,道:“其二呢,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被其父敖闰告了忤逆之罪,玉帝下旨将其吊于空中日打三百,不日便要到剐龙台行刑。小神此行正是去监督。” 孙悟空闻言倒觉得奇怪,于是挑眉道:“这小龙是犯了何滔天大错,竟要被他亲老子告上天庭?忤逆本乃家事,如此罪名便要推上剐龙台要其性命,未免毒辣。”言罢,他又似自嘲一般笑道:“不过那玉帝老儿向来心胸狭窄,心狠手辣倒也符合他性子。” 太白闻言笑容立刻僵在嘴角。他拂袖摆手,一脸“我老头儿啥都没听见”的表情走到一边,十分机智地转移话题道:“大圣此番怎的对下厨生了这样大的兴趣?” “哎呀,为了养鱼。”孙悟空颇有些不耐烦的神情足以显示出下厨屡屡失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之大。他上下扫了太白一眼,道:“老头儿,若有水元珠下落定要通知俺老孙一声。” “一定一定。”太白捋着胡子又是笑,双眸一副“我懂的”的表情,挑眉道:“不知小神可否进洞去探望探望丹青仙子?” 孙悟空弓着背颔首,拉着太白的手腕道:“客气啥,随俺进来便是。” 太白跟随孙悟空进了水帘洞,洞里烟熏火燎,呛人的气味已然升级为辣眼的程度了。丹青隐匿水中,自然闻不见味道,倒是游得欢实。 太白瞧了瞧她一片漆黑的右眼,又看了看她背上微发红光的红鳞,思忖了一番便心中有数,于是又拱手道:“仙子此番渡劫成功,恢复得很好,全依仗大圣照料有加。既是如此,小神便不叨扰,先行离去。” “且慢。”孙悟空一步窜到他身前,道:“听你这意思,玉帝老儿还想叫她回天庭?” 太白像是知道些什么隐情却又不便相告,左右权宜一番,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大圣不必多虑,且在花果山逍遥便是。” 孙悟空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了底,于是客客气气地将太白送走,定了定心神,回他那石洞里做拔丝山药去了。 正要生火,外头蚕豆满脸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布包裹,道:“大王大王,我替丹青姐姐寻到好东西了!” 孙悟空放下柴禾,道:“啥玩意儿?” 蚕豆将布包裹打开,里头立刻散发出诱人香气。他指着里面棕色的甜饼,道:“中秋快到了,山下好多商铺都在做月饼呢。红豆枣泥什么馅的都有。我给丹青姐姐买了些回来尝尝鲜。”言罢,他将月饼放在一旁,又拿起几根水草一样的东西,道:“这是山下卖的假草,好像是用人界女子头上戴的绢花的那种材料做的。这样就不会被她咬烂了。” 孙悟空想了想,道:“好主意!”他拎着一袋子月饼跑到鱼缸旁边去喂鱼,顺便将那绢布做的水草丢进鱼缸用小石子压住。绢布摇曳起来倒真有些水草的样子。 丹青偏爱莲蓉蛋黄馅的,不一会儿一整块就吃了进去。孙悟空大喜,抱着丹青奔出洞门宣布近期不用再研制新甜品了,一众小猴子都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进洞收拾去了。 等大家伙儿把熏黑的石壁擦干净,做失败的黑炭山药都扫下山去再回水帘洞,只听马元帅在洞外大叫一声:“不好啦,丹青仙子要晕过去啦!” 孙悟空立刻跑出去看。 只见丹青仅剩的左眼又开始翻白眼,鱼肚也快飘到水面上了,俨然奄奄一息。而一旁那绢布水草早就被她咬得不成样子,不仅缺了一大块,剩下的那些也皱皱巴巴一段一段地飘在水面上。 “这丫头,咋啥都往嘴里吃!”孙悟空迅速变了个寸来长的小人跳进水里,扒着丹青的鱼嘴把卡在里头的绢布都掏了出来。 一番折腾,她仍旧不见好,白白的鱼肚愈加往上翻。孙悟空急得要命,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混着真元一口仙气吹过去渡进她体内。 那鱼儿在水里挣吧了两下,身上忽然光芒大盛。 一众猴子赶紧捂住眼睛。 等那光芒过去,众小猴见水里已没了鱼儿踪影,郁郁葱葱的果树草丛中,多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盈盈地笑着,两边嘴角是两个浅浅梨涡,一袭白衣翩然,明眸皓齿。 孙悟空捂着蚕豆的双眼,自己却看呆了。 比记忆里更纯净似雪的丫头一跳窜到孙悟空身上,双腿也挂在他腰间,兴奋道:“猴王哥哥,我渡劫成功啦,终于能化形啦!” 孙悟空登时一怔:“你管俺叫啥?” “猴王哥哥呀,”丹青用自己的小脸蹭了蹭他的一脸猴毛,紧接着收获的瘙痒感觉立刻叫她笑得弯了眼睛:“果然是软软的、毛茸茸的呀。难道你不是这山上的猴王吗?” 一旁的猴子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孙悟空将她放在地上,却发现她好像比原来更矮了。她的左眼是清亮似水的眸子,瞳孔与她的秀发一样漆黑。可右眼却像蒙上了一层白雾,毫无精神。看了眼马元帅,他敛容正色问她:“丹青儿,你还记得五行山下的事情吗,你跟俺老孙被关在阴阳二气瓶里的事?” 她勾着唇角摇头,两只小手却环在他肩膀上不肯下来:“什么二气瓶?这里不是五行山,这里叫花果山。我也不叫丹青儿,我叫九儿。” 孙悟空眯着双眼凝眸不语,半晌,替她将散乱在肩头的柔软青丝拨到肩后,道:“这里确是花果山。但你真的叫丹青儿。” 她鼓起小巧玲珑的嘴巴,道:“我不叫丹青儿,我是九儿,爹爹一共有九个儿女,我是最小的,所以叫九儿。对了,我爹爹呢,猴王哥哥可曾看到他?”她歪着头看他,微微挑起的眉头可爱至极,那神情真的好似从未经历过千般世故一样,像个初涉红尘的小姑娘。 马元帅见了这场面颇觉得心酸,于是上前提醒道:“咱家大王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原是与丹青姑娘一同在天庭当差的。丹青姑娘原先是天上的仙判,后来答应了咱家大王来花果山当压寨……” 马元帅话未说完,便被孙悟空抬手制止了。 “压债是个什么东西?我啥时候成了仙判了?”丹青撅起嘴来抬头看了看孙悟空,道:“你们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直在荥水中修炼,不曾到过天上。只是……”她点了点下巴,抿着唇道:“本来渡劫渡得好好的,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块大石头砸坏了我的眼睛。”她轻轻摸了摸自己右眼,又指指花果山山顶,道:“那块大石头就弹到山顶去了。咦,怎么不见了……” ☆、第68章 你身上真香 丹青失忆,孙悟空受了不小的打击。然而听了她这话,他的表情更是尴尬得可以。半晌,他幽幽开口道:“俺——俺老孙就是那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丹青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你说什么?天啦,害我没了一只眼睛的大石头居然是我的救命恩猴儿,还是这么帅的一只猴儿!猴王哥哥你还我眼睛还我眼睛!”米分拳砸了他坚实的胸膛几下,她忽地停下动作,神神叨叨地抬起头望着他:“猴王哥哥,你逗我玩儿呢吧?石头里怎可能蹦出来猴?” 孙悟空扶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丹青见他这副样子,终究是半信半疑,于是环顾四周,道:“对了,我爹爹呢?” 望着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实在不愿讲出真相。可一味欺瞒也不是办法,于是孙悟空将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聊表安慰,道:“你爹爹他不在人世了。” “不可能!”丹青打掉他的手,道:“我渡劫前爹爹还在跟我说话呢。一会儿的功夫怎可能就不在了?渡劫不会牵涉他人,爹爹他不会有事的!” “丹青儿,距离你渡劫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孙悟空拉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轻轻摩挲,道:“你是这世上唯一一只皇鲤了。一千二百年前你本也会渡劫失败的,只是一个叫听幽的仙判用自己修为救了你将你带回天庭,你跟着他也做了仙判。丹青这个名字正是他给你取的。但后来你犯了天条被贬下凡间,再次渡劫,方才成功的。” 丹青聚精会神地听他说着每字每句,期间表情不知产生了多少番参差复杂的变化。愣神半天,她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拳打在孙悟空肩膀上,道;“天啦噜,这年头猴子都那么会讲故事,爹爹真是不称职了啦!我还年轻着呢,哪有一千多岁啊。仙判听幽我听说过,肤白貌美本事大,他怎么可能没事来救我。” 肤白貌美?不过是渡了个劫而已审美怎么都变了?!孙悟空强忍着一口老血喷她一脸的冲动道:“听幽也死了。你若不信,俺老孙可以带你上天庭问问。” 丹青彻底蒙了,抓过旁边的马元帅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大王说的句句不差。丹青仙子,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马元帅拱手作揖,一脸无辜。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嘴巴张张合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娘还有几位哥哥姐姐相继渡劫失败离开人间,爹爹是她唯一的亲人。 然而如今连爹爹也—— 吧嗒吧嗒,只有一边眼睛可以流眼泪,丹青更委屈了。 孙悟空一阵揪心,忙把她揽进怀里,道:“别哭,你还有俺老孙呢。俺答应你,肯定把你眼睛给你找回来。” “大石头你是个坏猴儿,让你砸了一下之后,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她哭得更凶,胸甲上的护心镜被她哭湿得一塌糊涂。 这是典型的躺枪呀。孙悟空微锁起眉头,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表达。 哭了老半天,她终于没了力气,只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抽。孙悟空抬手用生了些老茧的手替她把眼泪抹掉,捏着她的两颊把她的小嘴儿捏开,道:“张嘴给俺看看还有绢布卡喉咙里嘛。” “啊——”丹青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仰着脑袋把米分嫩嫩的丁香小舌也吐了出来,叫孙悟空上下左右看了个遍。 确定没有那假水草卡喉咙里,孙悟空才放心,阖上她那小下巴。 谁知她舔了舔嘴唇,呼啦一下扒开孙悟空的上衣,探头往里头看:“还有月饼吗,我饿了……” 孙悟空被这突袭的偷窥搞了个措手不及,方才心里还失落得很,这会儿因为被偷袭而完全羞红了一张猴脸:果然鲤鱼形态和凡人形态的杀伤力不是一个量级的。他挠了挠下巴上的猴毛,转头吩咐蚕豆:“去去,拿月饼去。” “哦。”蚕豆也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一窜一窜地进洞给丹青拿月饼去了。 在小小鱼缸中呆的时间太长,加之突然得知已经离记忆中的最后一刻过了一千二百年之久,此时上了岸,丹青瞧周遭的什么都是新鲜得紧,非要看看这山这水有何变化。还没等蚕豆取月饼回来,她便一边转着圈圈一边往林子里跑。裙裾翩然,白衣素手,所行之处如同四月阳春,桃瓣飞扬。如玉的肌肤自衣领袖口不经意间显露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真真地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画面定格在美好得不真实的一刻,孙悟空看得有点恍惚。 她跑着跑着,望见一棵桃树就拔不动腿了,抱着粗壮的树干开始使劲摇晃。 一个熟透的大桃不堪重负,吧嗒从树枝上掉了下来,正砸在她脑门上。她“哎呦”一声,蹲在地上捂着脑门就不起来了。 孙悟空心里又是一揪,两步窜过去查看。好在桃子结得不高,也没砸出大包来,就是圆润白皙的小脑门上砸红了一大块。孙悟空撅着嘴给她吹了好半天,又把那桃子捡起来在衣服上蹭干净了递给她,她才破涕为笑,接过来捧在手里就开始啃。 孙悟空这才松了口气,也叉着腿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狼吞虎咽,帮她把顺着藕臂流下的汁水擦干净。 她抬起头朝着他傻笑,大牙上还卡着个桃皮儿。 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同他第一次在明决宫中见到的那个丫头一样,天塌下来也挡不住她吃。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蚕豆却抱着几块月饼跑了过来。孙悟空的手只好停在半空中,最后改变路线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 丹青一个大桃子啃得已经只剩下个桃核,见月饼送到了,又丢了桃核开始啃月饼。 马元帅把蚕豆叫了回去,一众小猴子都知趣儿地回水帘洞关上洞门回避去了。 一挂瀑布依山而逝,半空中渐渐现出一道浅浅的彩虹。 花果山四季如春,桃花绵延十里。花海中,一白一红两个身影相对而坐,不负千年时光。 好不容易幻化了人形,丹青一下午都没闲着。一会儿摘一把野花,一会儿抓两只蝴蝶,抓到一只漂亮的便感慨:“果然是一千多年后的蝴蝶,不简单!” 不过半日,她便跟后山一群小动物混熟了。孙悟空也不吵她,只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把花果山转了一个遍。 晚上,几只猴子去山下买了些吃食琼浆,水帘洞里恢复了几百年都未曾见过的热闹景象。原先丹青是鲤鱼形态,没有牙,许多东西都吃不了。如今幻化人形,自然是大快朵颐了一番。 只是自从五行山下脱身而出,还未曾见昔日任何一个兄弟前来探望,孙悟空心中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儿。 静谧夏夜,丹青吃得太撑,仰面躺在石床上打饱嗝。她捂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边回味着一边嘟囔:“明天还要吃月饼。” 孙悟空眯起火红的眸子,抬手扇灭蜡烛一个翻身躺到她身旁。 原先在鱼缸里时她也是被放在石床里挨着他睡,如今她也不觉得别扭,于是侧过身来像个无尾熊一样赖在他身上,上下左右闻了闻,餍足道:“猴王哥哥,你身上真香。” 才刚洗完澡没两天能不香嘛。孙悟空扬着嘴角,眼睛却微微发涩。一定是当初在那炼丹炉里呆的时间太久把眼睛熏坏了。他抬手揉了揉,有温热的液体溢出。 他把常年握棍有些粗糙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道:“天庭灵气充盈,仙气袅袅,还有好多会做甜点的神仙。丹青儿,若有人带你去,你会去吗?” 丹青的记忆中,自出生以来她便生活在荥水,并没有去过天庭,更是没领教过孙悟空做的这些描述,于是考虑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他道:“你也一起去吗?” “俺再也不会去。”孙悟空枕着双手翘起二郎腿儿,望着石缝里的一小点天空发呆。 丹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花果山下荥水海域就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一股莫名的冲动袭上脑际,孙悟空拎着她的手腕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朦胧的月色间,两份同样灼热的呼吸心跳都好像要贴到一起去了。 她也惊呆了,困盹儿过去一半,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妖冶的眸子。 孙悟空脸上是一贯的耷拉着嘴角的那种表情,看不出心事。望了她良久,他又缓缓从她身上撤了下来,边念着清心诀边重新枕上双手:“等给你找回了右眼,咱就呆在花果山,哪也不去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在一片昏暗中点了点头,才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 没过半柱香的功夫,她的呼吸已经均匀,一个回身差点把孙悟空蹬地上去。 爱吃的毛病没变,睡相差也是丝毫没改善。孙悟空虽然被蹬了,也毫不气恼,收了二郎腿儿回身替她将被子盖好,动作进行到一半忽然加了速度。下一刻,一个女子翩然而至,轻笑了两声,道:“大圣照顾她倒是别有一套呢。” ☆、第69章 我家夫人 孙悟空抬眼瞧了瞧她,又将丹青的双手掖进被子里,方才起身,丢下一句“洞外说”便飞快地出了石洞。 玉时望着丹青比原先更加稚嫩的睡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明明她比自己大上好几百岁,可为何何时看来都是这般纤尘不染、白璧无瑕? 这大抵也是为何师哥始终都只喜欢她多一些罢。玉时微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渡劫成功,她当仙判的记忆已经全然不见了,现在只晓得自己是最后一只皇鲤。”孙悟空轻描淡写,望着玉时的眼神却登时锐利起来。 她害死了狐狸,他没要她性命已是难得,如此怨恨也情有可原。只是他好歹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这样一个眼神也足以叫玉时一阵惊悸。她镇定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丹青身上。渡劫不论成功与否,结局一般都是惨烈,玉时闻得此言也不算吃惊,只低声道:“没关系,过些日子也许就能想起来。此行我来,是水元珠有消息了。” 孙悟空立即道:“在何处?” “南赡部洲,乌斯藏国高老庄。”玉时顿了顿,道:“有一高家,家里最小的小姐名为高翠兰,样貌倾城却自小体弱。他家招了个倒插门女婿,专抓身上有些修为的道士给高翠兰续命。后来又有人说在那见了猪头人身的妖怪,想必就是天蓬和霖铃。” “俺知道了。”孙悟空颔首,抬眼看了看她,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怎的也被夺了仙身?” 玉时垂眸只是浅笑,道:“都是报应吧。如今明决宫冷清得很,仙判的差使暂由太白代理。其实仙身不仙身的倒也无所谓。入了凡尘还好寻我师哥转世。”未等孙悟空回答,她催动身法架上一片云:“近来东海怕有大事发生,大圣还请照顾好我师姐。” 孙悟空望了望荥水的方向。他当然记得那日水底异常的响动,他身处五行山下都有所感知。只是那些又与他有何干系?如今只照料好洞中那一人便是了。 他缓步走回洞中,她早将棉被踢到地上,外罩的白色小袄也褪去了一半,露出白皙的肩颈。一道胎痕印在如玉的肌肤上,红得叫他揪心。 他将她的衣服拉上来,又替她将被子盖好,侧身上床,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揽进怀里。没了闻秀的灵魂,她身上早没有了那股幽然荷香,取而代之的是氤氲的一点点水汽。一张小脸米分嫩嫩水灵灵的,孙悟空忍不住探头在她饱满圆润的小额头印上一吻,方才阖上眼。 第二天一大早,孙悟空便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带她去乌斯藏国。其实齐天大圣想要去哪翻身一个跟头便是了。但带着她又大不一样,吃吃喝喝穿穿戴戴的总要备着点。她神魂未稳,还要给她带着那大鱼缸以免她维持不好原形。 她听说要去找天蓬元帅要自己的眼珠子,而天杀的天蓬已经拜她所赐成了个半人半猪的猪妖,一开始说什么也不愿意下山。后来猴子便以山下好吃的月饼哄着她,一通威逼利诱好说歹说她才答应。 记得她恐高,孙悟空带着她也不敢飞得太高太快,只叫筋斗云匀速往南飞。她是水族,原先出水的时候很少,记忆里自然没有飞这么高的体验。她刚坐上筋斗云时新鲜得很,抓着孙悟空的火红战袍往云彩下面左瞧瞧右看看,身旁飞过几只仙鹤也要手舞足蹈高兴老半天,几次差点失足掉下去,害得孙悟空担惊受怕了一路。然而南赡部洲路途遥远,后来她便困了,坐在云上靠着他的大腿就打呼噜。 他心中有了主意,一口仙气把她变回鲤鱼样子装进鱼缸里,捧着便加速,一时半刻间便行到了乌斯藏国的地界。 几次问路,他终于来到高老庄外。还在云上,几丈外便见一群蓝衣白袍的道士齐刷刷地执剑在庄中整装待命。附近百姓皆关门闭户不出来,而被包围着的那一户人家广亮大门紧闭,宅邸内不见半个活人走动。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牛鼻子老道上前梆梆梆地扣起门环,大声喊道:“高太公,交出那猪妖,贫道保你高家一家老小平平安安!” 门里无人应答。 老道又扣了几次门环,依旧没有回音。他朝身后一众弟子微微颔首,施了个眼色,那些小老道们立即立起剑柄,布阵夺门而入。 高家不见人影,道士们兵分几路挨个门踹开来检查。外头响动嘈杂,吵醒了正在做梦的丹青。她幽幽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变成了鲤鱼呆在水中,而猴子抱着她此时正站在层云里。她一个旋身变成少女模样也落在云中抬手挡着太阳光朝下看去,只见底下哪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尽是一群人在那叮叮咣咣地砸东西。 她颇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刚要开口抱怨,却听闻花园石桥深处的一个房间内传来铁器相撞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男子的哀嚎,一个小道士撞破门板摔了出来。 道士们一时间全部绷起精神,慢慢朝那房间靠拢过去。默数三个数后,走在前面的五个小道士一齐冲了进去。叮叮咣咣不过两三招,几个人悉数破窗摔出老远。丹青不知那房里发生了何事,探着身子就要下去看。 孙悟空唇角一抹微笑略带宠溺,揽着她一个纵身落了地。 还未靠近,那老道士便手执拂尘挡在二人身前。定睛瞧了孙悟空样貌,老道士受了些惊吓,怔了怔,正色道:“哪里来的猢狲,贞云观捉妖,还不速速退下?” “哼哼,就凭你们几个凡夫俗子,还妄想捉妖?未免太过抬举自己!”孙悟空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挽了个棍花戳在地上,道:“快给你大圣爷爷让出条道路,以免我擒那猪妖伤了你们。” 老道与一众小道士听言皆是一惊,上上下下地瞅着孙悟空。直到见他那棒子上“如意金箍棒”几个闪亮大字,方才收了兵器,惊道:“齐——齐天大圣?” “见过大圣爷爷!”几个小道士直接扑通通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作揖。 丹青努着嘴瞧着这阵势,歪过头道:“诶,猴王哥哥,咋他们都认识你呀?” “什么猴王哥哥,叫大圣!”孙悟空被这扎耳的称呼搞得浑身不自在,挠了挠后脑勺,又自豪地勾起唇角道:“这世间有几人不识俺老孙?” 可随即他又露出些不悦的神色,在她脑门拍了一下,道:“也就你这丫头能心宽到把俺老孙忘了。” 丹青立刻撅起嘴,揉着脑门道:“又不怪我……” 孙悟空最怕她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于是转身对那些道士摆手道:“起来起来!” 这时,粗重的脚步声响起,屋内走出个宽大的身影。丹青细细一瞧,难免吓了一跳:只见那人真真是长了个猪脑袋,头顶几缕鬃毛又长又硬,两个猪脚小小的,手里还拎着个老大的钉耙。 想必这就是天蓬元帅了,长得还真是——有特点! 道士们相互对视一眼,皆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歹势啦这猪妖比齐天大圣看着恐怖多了好不好! 那猪妖钉耙横扫,道:“猴子,咱五百年井水不犯河水,你莫要管俺老猪家事!” 孙悟空握紧手中金箍棒,一振臂一袭猩红披风立即幻化于颈间:“你爱吸哪个修为补哪个阳气俺老孙才没空关照。但用了丹青儿的眼珠子便是跟俺老孙过不去!识相地乖乖交出水元珠,否则铁棒伺候!” 猪妖偏头瞧瞧丹青,神色顿了顿,继而铁下心道:“水元珠关系俺家娘子性命,断断可不能交予你!” 猴子耸肩蔑然一笑,道:“哼,你只顾你家娘子性命,却不顾我家夫人安康吗?” 丹青听闻此言,第一反应便是:这位猴王哥哥已经娶了夫人了吗?正失落呢,却见身旁一众小老道老老道外加那猪妖都一脸惊悚加玩味地瞅着她呢。 啥意思?这位夫人就是她吗?! 她跟那孙猴子拜天地了?!这事儿孙猴子咋没告诉她呢?! 还没弄清其中牵连,那一猴一猪已经缠斗一起。铁器相撞发出铿锵之声,半空中忽然闪起刺眼白光。道士中惊叹声佩服声此起彼伏,众人目不转睛地瞧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战,时不时便要大喊一句好。 而丹青眼中只有那一抹金甲铁棒,无论打斗所致的光芒多么刺眼,她也能用仅剩的一只左眼准确地捕捉到他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神情。 奇怪的是,她自有记忆开始便被那猴子温柔地养在水中。他每日变着花样喂她好吃的,给她找糖豆一样的石子还有清翠的水草,她几乎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样子,更没见过他掏出铁棒翻天覆地的样子。可眼前这一幕缘何这样熟悉? ☆、第70章 本能 凤翎朝天,战靴踏地,就好像那猴子生来便是个战神,斩天辟地,所向披靡。 晃神间,丹青忽然感觉站在他对面的人从猪妖变成了她自己,而那猴子满面凶光,握紧了铁棒朝她打了过来。撕心裂肺的痛,她一个机灵,后背传来火辣辣的感觉。那一幕如此真实,叫她攥紧的小拳头里除了许多冷汗。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那齐天大圣真是个坏猴儿,从前一棒把她打傻了,今日才想尽办法帮她找眼睛补偿她? 丹青狐疑地抬起头看缠斗着的那二人。天蓬终是武力不敌,连连硬生生地挨了那猴子好几棒,几乎要从云层中坠落下来——事实上丹青觉得他那样胖,能驾云简直就是个奇迹。 正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个有些虚弱却阴冷的女声:“孙悟空,你若再不收手,我则捏碎这颗水元珠。” 丹青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到一个面色苍白却美到极致的女子。那女子身着一身牡丹花样的长裙,半倚在门框上,一头青丝斜挽,俨然是常年卧病在床的模样。丹青瞬间明白了猪妖为何要拼死护着他家娘子。如此惊为天人的女子确实是惹人疼惜的。可她又不明白了:这么美的一位姐姐是如何看上那头猪的? 孙悟空闻言立刻停下动作去看那女子。她手中不轻不重地捏着水元珠,珠子光华流转,灵气充盈,并没有染了凡间俗气的迹象。 正在此刻,天蓬瞅准机会朝猴子右臂狠狠打了过去。炼丹炉里四十九日,孙悟空早已练就铜头铁骨,挨这一耙并无大碍。然他却被激怒,横眉立目提棒就要打。可棒子才到半空,想到水元珠还在霖铃手里,他愣然是咬牙收了攻势,飞身落在平地,凶狠地望着她。长棍斜指,他额上青筋暴起,怒道:“你想如何?” “大圣若真那么想要这颗水元珠,那就拿你的内丹来换。要知道,我眼馋大圣的真身可是有段时间了。”女子掂了掂手里的珠子,惨白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若大圣再做傻事伤我相公,只手捏碎它是很简单的事情。” 孙悟空回首看了看丹青,眸子里闪烁起犹豫的神色。 他居然在犹豫用自己内丹换她眼珠子吗?虽然知道他这是在飞快想着对策,丹青仍旧有点吃惊。并且她肯定了一点:这猴子绝对不是个坏猴儿。孙悟空骁勇善战,若是没有她那颗眼珠子拖累,打死他俩那就是一瞬间的功夫。而如今犹豫起来,再过会儿不知要生什么样变故了。 她眨了眨眼睛,想着其实只有一只眼睛也能活,完全没什么所谓,于是偷偷在身后驭了个稀汤寡水难以成形的冰锥,用尽了吃月饼的力气朝女子手中的水元珠打了过去。 她这招也算是学壁虎断尾求生了。打碎了那颗眼珠子,看那漂亮的女人还嚣张什么,啊呸! 那女子自是下意识地一个侧身去躲。她没有火眼金睛,自然是不知道,丹青的法力如今薄弱得很,那冰锥都还没打到她面前便化成一滩水儿了。 孙悟空反应极快,见她只有个侧身朝着他,水元珠在身后,足下一点迅速窜出去打。就在这个瞬间,他左手持棒右手在脑后揪了根毫毛下来一吹,便是一个分身来到女子身后。这一棒力道极大,只求莫要再像上次一般让她脱逃。下一刻,女子呕出一口鲜血,顺势使力就要捏碎那水元珠。 而孙悟空的分身已至,自下而上轻轻一托便将水元珠轻松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却又有惊无险。那女子斜斜倒下,落入飞快跑来的天蓬怀中。 “娘子,娘子……”咣当当一声,九齿钉耙落地,天蓬揽着她的上半身泣不成声。 “你这丫头脑子真是坏了,是打算自己戳瞎自己吗?!”孙悟空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袋上戳了几下,道:“你叫俺说你点什么好!” “我就想着不能叫大圣把内丹给她呀,下意识地就把冰丢过去了……”她撅着小嘴无辜地垂目对着手指,一副委屈得不行的表情。 的确,好像时时刻刻惦记着救他都成了她的本能了,成了危难之中她首先会想到要做的事。不管她是丹青,还是九儿,她的第一反应则是救他。孙悟空被这话戳了心窝,再不得责骂她半句。“你那是冰吗,黏黏糊糊的像一坨哈喇子。”他叹了口气,抬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俺可是齐天大圣啊,怎会做这样傻的事。” “猴子,你都做了什么!”天蓬抱着女子的身子抖似筛糠,道:“几千年了,她好不容易存得神智过轮回得了副身子,你为何狠心夺她性命!” 孙悟空将丹青护在身后,侧身道:“她鬼迷了心窍,自己不知勤加修炼,非要走些歪门邪道,如今才取她性命已然是便宜她了!” “呵呵……”天蓬十分怜惜地抚着女子的苍白面容,十分哀伤地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生来便有女娲石仙身的。霖铃这一世凄苦得很,生下便是个死卵。孤苦伶仃走在这世上,连容貌都要借鉴嫦娥妹……”天蓬抬起眼帘,那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竟已然盛满泪水:“平日里只见她果决狠辣,你们又有谁能明白她心里的苦。一个拜师学艺习得七十二变,另一个皇鲤仙身连颗眼珠子都是至高的宝贝,可我家娘子呢……生下来便是孤魂野鬼。猴子,你可曾想过,你凶神恶煞大闹地府时,她才刚刚修炼得有些成就,再不用怕那黑白无常。” 丹青不认识天蓬,更不认识他家这位娘子,可听了这些也难免鼻子发酸。她悄悄拽了拽猴子衣角,想着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补救。 猴子捉住她在他腰间作乱的小手,抓在手里,道:“这世间有许多正道可走,死卵又如何?照样可以潜心修炼飞身成仙。你可知今世抓道士们渡阳寿给她,便是在她身上加了无数孽债。有朝一日下了地府,悉数都是要奉还的。”他呼了口气,道:“这些本与俺老孙无关,算是俺多说了。” 言罢,他将水元珠中浊气涤清一遍,将它缓缓渡入丹青体内。 刹那间,丹青只觉得周身真气都汇聚在双眸,是难得的充溢。再次睁开眼睛,双眸中的世界变得愈加宽广。 这时,一震慑人心的女声自天空传来:“悟空,你此言甚是。五行山下五百春秋,你终是顿悟了。” 丹青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心中一喜,高喊道:“观音菩萨!” 菩萨微微垂首,满脸慈爱地望着她,道:“丹青,你果不叫贫僧失望。你父王在天之灵,终可以安息了。” 原来爹爹真的已经死了。丹青撇撇嘴,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悟空,你明白霖铃强行夺人阳寿做下孽债的道理,可也想通当日一时鲁莽在冥界行凶之事属万万不该?”观音菩萨手持玉净瓶,是大慈大悲相,道:“天道如此,该得你集天地灵气修得正果,但大乱天庭之事始终也为你之孽债,需行善事方能得善果。” 孙悟空被问得哑口无言,偏过头不再说话。 “悟空。你本为女娲补天石之体,亦是丹青的天劫。她三番五次经历大难,终于成功渡劫修炼成皇鲤真身,如今也是时候回天庭继续天职。她既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你何不就此放手,还她一片清明?” 观音菩萨此时使的是传音入密之法,天地间只孙悟空一人能听见她这番话语。 他回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丹青,忽然释怀了。 是啊,想不起便想不起,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他在层云中打她的那一棒,在斩妖台、炼丹炉、五行山下说的无数个滚开,他每每想起都会心如刀绞。又何提被他伤害至此的她呢? 兴许记不起听幽、记不起闻秀、记不起孙悟空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呢?镀得真身、回天庭复职,带着原先做皇鲤帝君的女儿时那些记忆——总要比和他这个妖猴纠纠缠缠在一起强上太多。若是哪日与满天神佛再起冲突,难道还要她再傻一次吗? 为了区区一只“妖猴”,恐怕真的不值得。 她终究不可能一辈子做一只普普通通的鲤鱼精吧。 “若你想通,便将她送回明决宫中交由太白金星照管。”言罢,观音菩萨自空中幻化出一紧箍儿,送至孙悟空面前,道:“此为我佛门信物,待你了却心事,便到长安城去找那位玄奘小僧,拜他为师,叫他亲自将紧箍儿为你戴上,送他西行。” 孙悟空默然,抬手收了紧箍儿,锁紧了眉头。 “菩萨,你大慈大悲,救救霖铃吧!”天蓬抱着霖铃的尸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她灵力强大,是凤凰后裔,本不该如此命苦!” 观音菩萨轻轻摇头,道:“天蓬,情劫难渡,苦海无涯。她执念太深,怕十世轮回也无法尽数除去。你与她本只有一年夫妻缘分,如今便不要再强求了。” ☆、第71章 我喜欢你 孙悟空拉着丹青驾云而去,少见地没有站在云头,而是选了坐在她身旁。云朵徐徐上飘,脚下的山峦大川越来越小,一条长河变成丝带,牵牵绕绕在南赡部州的土地。 并肩而坐的姿势叫丹青说不出的舒服,她轻轻歪头便将小脑瓜靠在了他的肩甲上。两只小脚丫来回晃着,似乎要在遥远的土地划出一片自己的领土一般。然而这里怎么看都没有东胜神州好,没有花果山好,更没有荥水好。 她用后脑勺靠着他的肩甲,脸蛋朝天望着越来越近的层云,抬起手遮挡住太阳,语气中的兴奋丝毫不加抑制:“如果我能回去继续司水神之职,我管荥水,大圣管花果山,每天开开心心的,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孙悟空顿时觉得自己都快冻结成冰的心窝就这样被她寥寥数语融化了。第一次,自破石而出的第一次,他突然想做个好人试一试,放弃统领七十二路妖王与天庭作对的身份,真的做个彻头彻尾的山大王,就像她说的一般,守在他的花果山,守在她的荥水边。 她直起身子,转过头一脸正经:“大圣,你还会买各种好吃的给我吧?” 四目相对,因挑眉而变得更大更圆的她的眼睛澄澈得如一汪潭水。孙悟空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她那双水色的眸子。 拇指轻轻划过她的眼睛,一种难言的情绪冲上脑际。大概是悸动或是什么别的,这种感觉很熟悉,却也有些陌生——毕竟它出现的时机大多数都是在他喝了酒之后。 在天河边巨大的树上,在御马监的月夜,在花果山的石床。 当孙悟空略带些狂野的面容渐渐靠近,丹青的一颗心都要跳出嗓眼了。唇瓣相交,他的唇软得像是山下卖的紫薯糯米糕。 接着扫过她下唇的是他两颗尖尖的虎牙。她红着脸伸出舌头去舔,顿时星火燎原。 许久之后,她靠在他的肩膀,脸上多了两团如彩霞般的红晕。 “大圣,其实我们认识很久了吧,比方说在我做仙判的时候。”她仍旧晃悠着一双小脚丫,嘴角的笑容总也散不去:“真是想不到我还能上天庭当差啊。连爹爹都才是个水神而已。” “嗯。”他火红的战袍与她雪白的衣裙被高空的风纠缠在一起,一同飘荡在飘渺层云中。 她直起身子,一脸好奇:“那我们是好朋友吗?” 他弯了唇角,把她的小脑袋瓜子按回自己的肩膀上:“比好朋友好多了。” 她闻言便痴痴地笑,又小声问:“那我们怎么认识的呀?” “呃……”孙悟空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一捋凤翎,道:“这是个关于苍蝇的故事。” 太阳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山峦间,转眼便是静谧的夜。明月朗星,孙悟空抬起头,仿佛能看到一条长长的天河,发着荧荧惑惑的幽蓝色的光芒。似泼了墨般漆黑的夜空,某一颗耀眼的星中定藏着她的那盏仙灯吧。 丹青合着眼睛,感觉身旁的人把自己温热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东胜神州好远好远,好像永远也飞不到。 她挎着他的胳膊,如在梦中般喃喃低语:“大圣,我喜欢你。” 虽然才认识没多久而已,而且你还是砸坏了我眼睛的臭石头——不过幸好眼睛已经找回来啦,而且我们实际上已经认识好几百年了。所以我还是喜欢你。 “俺信你。”孙悟空抬头看着漫天星海,弓着脊背,如凝墨般的眸子倒映着星光:“或许有一天,俺老孙可以不再做妖猴。那些日子在天庭,兴许俺老孙该听你的。” 丹青不知他是何意,未来得及开口问,困意便如潮水席卷而来。 孙悟空怀中真气流淌,熠熠发光的是观音菩萨给的紧箍儿。他尽量保持肩膀不动,伸手从怀里将它掏了出来。望着那灵气充盈的神物,他喃喃低语:“丹青儿,俺老孙要去办件事情,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你愿意等俺么?” 丹青早已带着浅笑入眠。 他不必去窥探她梦境,大抵也知道她会梦到什么。 筋斗云载着两个人飞远,那是九重天的方向。 再次醒来,丹青望见的并非是花果山水帘洞的石壁,而是一个陌生的穹顶。她身下睡的也不是那硬邦邦的石床,而是软软的床榻。她翻身起来,屋内仙气盈盈,一鼎巨大的香炉摆在正中,袅袅青烟携着淡淡幽香升腾而起,宁静之气满溢。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却隐隐觉得这里有可能是天庭。幼时她曾听爹爹讲过,天庭是三界中最神圣的地方,也是最严肃的地方。因而她虽想开口唤那猴子,却又不敢出声。 正在这时,打门外进来一个一身白衣的小厮。那人见丹青醒来,立即露出欣慰神色,道:“仙子,你醒了,肚子饿吗?” 丹青一怔:来人是得有多了解她,看见她醒了什么也不问偏偏问她饿了没。事实是她的确饿了,于是她捂着肚子嘿嘿笑了两声,道:“确实有点饿了。你是谁?大圣呢?” 那人立刻招呼身后几个仙侍端了五颜六色的小软糕进来放在桌上,方才道:“小的曾是齐天大圣府中的安静使。后来大圣下界,小的就来明决宫当差了。大圣他保唐僧去西天取经了。” “取经?他一个男猴子没事儿取什么经啊?”丹青跑到桌子旁边抄起来一个米分色的软糕便丢进嘴里。是桃子味儿的,甜而不腻。吃着吃着,她好像想起来昨晚上孙悟空是小声地说要去办什么事情,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的。心里咯噔一声,她抓着安静使道:“大圣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安静使摇头道:“这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去大雷音寺路途遥远。若是按凡人脚程算,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啊?!”丹青把软糕一股脑塞进嘴里,站起身一边往外跑一边含混不清道:“不行我得去找他。” 刚跑到门口,外面进来一个白发苍苍手执拂尘的老人,怀里抱着一摞卷宗。丹青一个没刹住跟他撞了个满怀,把那老者撞得直接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哎呀老爷爷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丹青赶紧把他从地上馋了起来。 老者捋了捋胡子,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青儿,你这急匆匆的要上哪啊?” “老爷爷,我要找齐天大圣去。”丹青把他的卷宗悉数捡起来塞他怀里,道:“对不住!” “这——这位是太白金星。”安静使在她身后小心提醒。 太白金星?可是天上的大官啊,只听过没见过。丹青上下瞅了他一遍,立刻见礼道:“星君好。” “观音菩萨将你交由我照管,今后你须得与我师徒相称。”太白金星一脸慈祥微笑,挑眉道:“那孙大圣随唐僧取经去了,要过几年才能功德圆满。此行不可儿戏,你可万万不能下界捣乱。” 师徒相称?天上掉馅饼了? “谁说我要捣乱了,我就去看看他。”丹青见太白虽是脸上带笑,语气却一副不容有违的样子,于是态度也软了下来,道:“那猴子怎么说走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说好的回花果山当山大王呢……” 太白挑眉正色:“他有女娲石仙身,神通广大,当一区区山大王未免屈就。” 见丹青已经转醒,他便抱着被打乱的卷宗又出了门,一路来到正堂的方案后,把卷宗整理好放在桌角开始在上面写写划划。 虽然可以做太白金星这件事实在太拉风了,足够在东海吹嘘好长时间了。但是——孙悟空不告而别这件事实在叫丹青太不爽了。她跟着太白金星跑到正堂,撅着嘴道:“那我岂不是很久很久都看不到他?观音菩萨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回荥水去呀?” “你本就是天上仙判,为何还要回凡间去呀?”太白呵呵一笑,指了指桌上那摞成小山的卷宗,道:“徒儿啊,潜心修炼,多念天规天条,等以后你重新掌握办案的事情,还愁时间过得不快吗?瞅瞅为师这胡子,不是转眼就白了。” 他撂下笔,冲丹青招了招手,道:“来来来,为师先给你几册书看看。” 这意思就是她回不去了?!能不能不做仙判做水神啊?丹青无语凝噎,慢吞吞走到堂上,有气无力地行了个礼,道:“是,师傅。” 太白正翻找着,丹青忽地看到他桌上摆着一个小册子,上头写着“九九数完魔刬尽,三三行满道归根”。她偷偷将那小册子拿了过来胡乱翻了翻,发现里头写的都是一些妖魔的名字。什么“白骨精”“南山大豹”“青毛狮子怪”“黄牙老象”“大鹏金翅雕”,一众妖怪眼熟得很。但她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他们名字,于是问太白:“师傅,这小册子是干什么的呀?” “呃,”太白赶紧把册子抢了回来放在一旁,道:“这是灾劫簿,记录唐僧师徒四人要经历的劫难,待妖魔除尽,九九归一,他们四人便是修成正果了。” “嗷,这么费劲啊。”丹青耸肩,一屁股坐在太白对面,托起了腮帮子:“等取经回来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第72章 牛儿快跑 凌霄殿,距那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大闹天宫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之久,但谁也不敢忘却那段屠杀一般的耻辱。 路过通明殿的时候,李天王攥紧了拳头,仿佛抬起头便能看见那猴头一脸戏谑地坐在飞檐之上,一边啃着香蕉一边将他的手下打个落花流水。然而他连个雪耻的机会都没有。他最得意的三太子照那妖猴还有一大截差距,又何提他这个早就过气的陈塘关李靖? 太阳穴微微凸起着,他望了望手中的玲珑塔,快步走进凌霄殿。 玉帝独坐于堂上,阖着眼睛等他。 李靖抱拳行礼,慎重道:“陛下。末将已经将七十二路妖王依所在地点进行整理,列为名册交给太白金星了。” “很好。”玉帝睁开眼睛,虽是面无表情,语气中带着些满意的意味。 李靖不敢松下心防,双唇紧抿,露出些许为难之色,支吾半天方才下定决心道:“只是……太白一向是个心软的,他恐怕办不成这事情。当初末将提议直接斩杀那妖猴,他却听信那两个仙判的叫他来天上做什么弼马温。若当日没有心软留他性命,而后也——抛却此事不提,七十二路妖王与那孙猴子都有兄弟交情,即使经年淡漠,仍旧还有些情分。恐怕很难狠心自相残杀。” “李天王,世上妖邪这么多,天庭杀得过来吗?况且西天还要讲什么众生平等。”玉帝笑得无奈,轻轻摇摇头,道:“至于你所担忧的——若食得唐僧肉则长生不老,若取妖猴性命则位列仙班。你觉得如何?” 李天王闻言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一步。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妖魔精怪激进修炼,最后也不过是图个长生不老,位列仙班罢了。如此有诱惑力的条件一旦散出去,当年那些兄弟情义还算什么?他自叹不如,忽而却又想起什么,道:“万一真有精怪吃了那唐僧可如何是好?” 玉帝缓缓挥了挥右手,道:“七十二路妖王,真能从孙猴子手下抢人的能有几个。唐僧缘是如来座下大弟子,金元护体,又怎会真被妖邪吃掉?等西行之事一结束,那孙猴子自然也是西天的人了。所以趁这一路多加利用,若能除掉他更好,除不掉,叫他多杀些妖怪亦可。妖主出世,趁他仍在逃窜,借那猴子的手将那些棘手的妖怪都解决以免群起来犯,方是上策。” “陛下高瞻远瞩。末将即刻下界去办。”李天王再次行礼,弓着身子托塔退下。 位列仙班,说的何曾好听?莫说世上真叫有本事的妖怪极少,即使真有能要孙悟空性命的,如今早已是散仙之体,又何须求长生不老位列仙班?而对于那些得不到的妖怪,仙职就好似拴在驴眼前的胡萝卜,永远近在眼前,却永远也吃不到。 所以妖族只能做地精,永不会占领这天庭。 但那些精怪日日渴求的天宫对于丹青来说,却愈发像个牢笼。 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去回想她曾经住在明决宫的那七百年时光,都毫无所获——若非孙悟空与她说过这件事,她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大家都在骗她。 若是真的做过仙判,为何一丁点都记不得呢? 上天庭有四五年了,她除了每日要背天规天条还要修习驭水之术,却很少被允许出明决宫——除非是与太白师傅一起。 为了逃出去,能想的办法她都想过了。只是她高一尺,太白高三丈,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她始终是跳不出太白师傅的手掌心。而且接二连三的逃跑让她在天宫除了被贴了吃货的标签之后,还被冠上了“明决宫小魔王”的名号。 因此即使安静使每日都绞尽脑汁研发新的甜品,都难以拴住丹青的胃了,更何提她的心呐? “大圣为什么还不上来找我呀——”丹青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啃着安静使版奶黄包,面前摊着一大摞没看完的天规与卷宗。 安静使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想着,这是今天她说的第八十二次。 这还没到午时呢,已经过八十次了,看来今天又要破纪录了! 他正发呆呢,只见丹青把奶黄包往桌上一摔,愤愤道:“你说,那唐僧难道不用睡觉吗,不用吃饭吗,不用出恭吗?!趁他睡觉的功夫上来找我说两句话怎么了,能立刻猴毛掉光而死吗?!” 安静使脑袋里登时窜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来。他端起桌上的盘子,嘿嘿笑道:“仙子,这吃食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安静使,”丹青立刻抓着他的胳膊哭丧下脸来:“这两天师傅不在,你好心再带我去看一次觉尘镜嘛……” 果然!安静使脊背一僵,面色比她更难看:“仙子,我们说好一个月才能看一次,这月初一你刚去过,这十五还没到呢,再忍忍吧。” “有吗?这月我去过吗?没有你肯定记错了。”丹青笑得一脸灿烂,好似百芳园中那牡丹花似的。 洁白似雪的广袖露出一块藕臂,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在肩头的长发,她一脸期待地望着那其实已经跟了她好久好久的安静使,当真我见犹怜。 闭眼闭眼,不能再看她了,再看她肯定得心软。安静使默默地垂下睫毛,盯着自己的布靴。 丹青对他这些招数早就摸得透透的:你不看我,那我就让你不得不看到我!她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声音甜腻腻的赛过他做的桂花糕:“安静哥哥——你不带我去我就去求宁神哥哥啦——” 安静使心里刚刚才筑起来的万丈高墙轰然倒塌了:“好吧好吧,这个月最后一次。” 望着觉尘镜中的画面愈加清晰,丹青高兴得脸都烧了起来。 高兴就高兴脸红什么? 只见那师徒四人正站在一条河边发愁呢。那条河绵延不见尽头,看着怎的也得有十几里宽。旁的不说,就看那河水黑得跟墨一样。青天白日明媚阳光也照不透亮。 “这是啥河啊这么黑?是当年那个叫啥王羲之的涮毛笔的地方吗?”丹青一脸嫌弃地瞅着那条大河,转眼又变了笑颜:“大圣真是越长越帅了!原来还以为他帅是有盔甲加成,现在看来,粗布麻衣别有一番风味嘛!还有头上那金箍,带着真有男人味儿。不是,男猴儿味儿!” 安静使无语凝噎:早知不带她来了! 他黑着脸道:“这里应该是黑水河。” “哎呀呀,管他什么黑水河黄水河的!哼哼。”丹青指着觉尘镜跟安静使说:“你看,他们好像在商量怎么过河呢。他们几个只有天蓬和沙卷帘会点水性,可他俩本领又差。你看我刚好是水——” “没门。”安静使早就猜到她想说啥了,于是还没等她说完便快速地把她那个“水族”给噎了回去。 “安静哥哥——”丹青故技重施,拉着他的袖口撒娇:“你就通融通融,让我下去看看嘛,人家好想大圣哇!你原来也是大圣府的人,看他们受阻肯定也很担心对不对!” 安静使闻言只好冷下脸来,道:“仙子,你再这般胡搅蛮缠那就跟我回明决宫吧。” “嗷……”丹青垂着脑袋又盯着孙悟空流了半天哈喇子,直到千里眼顺风耳来催,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千里眼宫中。 下次再见恐怕真的得等下月初一了。她了解安静使的脾气,一次是他的底线,到第二次求他,他那心就像铸了铁一样,说什么也不会软下来了。 正垂头丧气地默默往前走呢,只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道:“你这孽畜,给我站住!” 丹青一抬头,只见一只老大个儿的青牛好像被人戳了屁股一样,正直奔这边跑了过来。而方才说话的是三十三重离恨天兜率宫中的明月小哥,正驾着云狂奔着追那牛儿呢。 丹青一挑眉:简直天助我也啊! 她不动声色,瞅准了时机,趁安静使护在她身前没空搭理她的空档,足下一点高高跃起,准确无误地落在那青牛背上。 成功了! 她死死抓住青牛脖子上的铃儿,伏在牛背上低声道:“牛儿,你是也受不住寂寞空虚冷的天宫了吧,牛儿快跑,咱下界啦!” 青牛得了他人助威,跑得更是欢实,脚下生风,那身法简直是叫明月望尘莫及。安静使也跟着在后头追。但他俩普遍体力不行,追了一半便在看不到牛儿身影了。 丹青回头一看,心里乐开了花:五年了啊!这情形,简直是她抬头打喷嚏,一张嘴刚巧一个桃子馅儿的馅儿饼掉嘴里了! 青牛驮着她一路跑到天庭一角,奋力一跃便从九重天奔了下来。 到了人间界,丹青立即辞别青牛,往那黑水河驾云而去。 无奈她刚修炼五年,练的还是最基本的驭水的功夫,驾云术法实在是不到家,飞得简直比走的还慢。等到了南赡部州,望见那长长的一条黑水河,天都黑了。 她从河流上游慢慢往下游飞,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见人影。只是——怎么只剩白龙马一个了?那四个呢? 再定睛一瞧:那敖烈马是一抽一抽的在哭吗?! ☆、第73章 试什么禅心 丹青心下觉得奇怪,于是笨拙地驾云行了过去,落在那白马旁边,道:“三太子,怎的就你一人在此,你师傅跟三位师哥呢?” “吁——”白马抖了抖背上鬃毛,嘶鸣一声,跺跺脚不说话。 丹青左右看了看,该是敖烈没错呀。难道是有口难言? 她双手掐诀,渡了些真气到那白马身上。果不其然,白龙马迅速变作一个白衣小公子模样,仪容清秀,举止优雅,真真是个温润如玉的妙人。他那双眼间还有湿湿泪痕,抬起袖子在眼角一抹,道:“多谢仙子成全。” 丹青拂袖叫他免礼,道:“你不过锯角退鳞,化为白马,怎么连传音之术都不会了,发生什么事了呀?” “小龙因在宝象国擅自幻化白龙真身去救师傅,因而被菩萨罚为凡马,不得再真身示人。”敖烈捶胸顿足,道:“现下师傅被黑水河中河怪抓走,三位师兄皆下水施救,尚未有分辨。” 原来是又遭一难。丹青心中愤愤难安:若是她驾云快些,大抵还能帮上些忙。她拍拍胸脯道:“嗨,原来是此事。你那大师兄大闹天宫神通广大,定能将他救出来,你又何必在此哭哭啼啼?要我说,你便安心在此等候,你大师兄定很快降妖出来。” “小龙并非此事啼哭。”敖烈扼腕叹息,回身道:“再过两日便是家父寿日。小龙于东海犯下大错被罚至此,离家五年不曾在父亲膝下尽孝,这才潸然泪下。” 丹青闻言也不禁替他难过。白龙尚好,父母健在。她却是个真真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望了望水中情况,并不见打斗,怕是大圣惦记智取,于是与白龙道:“这样吧,你留个字条给你师兄们,就说你回西海探望即刻便回。我带你驾云去看看。” “多谢仙子,小龙无以为报!”白龙再次抬手作揖,按她所说将回西海探亲一事尽数写下留在了黑水河岸边。 敖烈无甚法力,化形也是靠丹青一口仙气支撑,自是无法现出白龙真身驼她去。结果他们还得靠丹青笨拙的驾云之术往西海飞。丹青刚驾上云彩,肚子便是咕噜噜一声巨响。敖烈眉角抖了抖,控制住偏头用瞪大的眼珠子看她的欲望。 丹青十分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捂着肚子道:“没啥事儿,那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有劳。”敖烈拱手一礼,没抬头瞧她。 这时,她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了一大声。 如果不是早就对丹青“吃货”的身份有所耳闻,敖烈一定会觉得是哪宫龙王在此布云施雨了。 “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能搭顺风牛下界,连个桃子也没带……”丹青因为没什么力气了,飞得更慢。 敖烈灵机一动,一脸真诚道:“仙子,这一路我们师徒几人只靠化缘,也没有存粮。不过我西海龙宫倒是物资富饶,遍地珍宝。等到小龙家中,小龙定拿出最好之物款待。” “是吗?!”丹青的眼睛立刻亮得跟大漠的狼一样,道:“敖小烈你咋不早说!” 她驾的云蹭一下窜出去老远。敖烈一个趔趄,赶紧抓紧她的衣角,顺便感谢了一下将丹青是吃货这件事告诉他的仙君。 无奈此去西海实在路途遥远,加上天色太黑,飞了一个时辰,丹青都快迷路了。一迷路她就容易困——事实上她干什么都很容易困,于是几次两只眼睛都快闭上了,都是敖烈千钧一发给她戳醒了。 正跟困魔作斗争呢,只闻得后面一个声音道:“何方妖怪抢俺白马!” 丹青困盹儿一秒消失,一脸幸福地回身道:“大圣!” 岂料对面迎来的是一根明晃晃的铁棒,直朝她打了过来。 持棒的当然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孙悟空了。他褪下一身盔甲,身着破旧的黄布衣衫,身上是十足的落拓英雄气。 “大圣是我呀!”丹青驭冰锥去挡,叫金箍棒打了个米分碎。孙猴子就跟不认识她一样,一个旋身挽了个棍花再次朝她右臂打来。 敖烈见状赶紧侧身挡在丹青身前:“大师兄,是丹青仙子,不是妖怪!” 孙悟空双眉一蹙,收了身法停在半空中,一双眸子闪起铮亮金光。验明神仙正身,他这才收了金箍棒,刚要喝问来人为何抢他的马,只见丹青就跟饿虎扑食一样,一窜便朝他扑来,十分熟练地挂在他身上,环着他的脖子伸出舌头就舔:“大圣我可算找到你了!” 孙悟空后背一僵,脸上转眼就湿乎乎的。他双手使力捏着她的肩膀将她从身上拔下来,怒道:“何方小仙敢对俺老孙无礼?” 这般的不懂怜香惜玉,丹青吃痛咬牙,肩膀都要叫他捏碎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在眼眶打转:“我就是,实在有点饿了……大圣,我是丹青儿呀……” “什么蛋清蛋黄的,俺老孙从未听过!”孙悟空知道自己力道使大了,松了手又揪上她的衣领:“你夺俺白马意欲何为?” “大师兄冷静!是我求丹青仙子带我回西海探望父皇,并非她掳走我——”敖烈对丹青与孙悟空的交情略有耳闻。只是此一入沙门,便要了却尘世,这番尴尬局面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孙悟空不睬敖烈,猩红妖印下一双眸子凌寒彻骨,只咬牙紧紧盯着丹青,一对虎牙在朦胧月华照射下也带上了尖利的光芒。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都掉在他的麻布袖口。她抬起双手抱住他的手,道:“大圣,我花了五年才逃下界来,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 孙悟空眉头紧紧锁着,望着她已经哭红的鼻子,本是铁石般的心肠却也忽地觉得心里真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空荡荡的。继而他更加愤怒,右手轻松一抬竟将丹青从云彩里抓了起来:“你这小仙,使的什么媚惑之术,莫不是哪位佛陀幻化又来试禅心了?!” “是你在水帘洞把我养大助我化形,是你在高老庄说我是你夫人,也是你把我丢在明决宫一别五年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你怎么能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把我忘了呢——”丹青已有些歇斯底里,眼泪如决堤一般奔腾而下:“怪不得你都不来天上找我,因为你把我忘了呀……” 夫人?他齐天大圣哪来的夫人?!孙悟空心底没来由地升上些许烦躁,将她一甩推倒在层云,转头对敖烈喊道:“你也是,有什么事儿不能等俺老孙回来再说吗,不过去看看老龙王,非玩儿什么不辞而别?” 敖烈委屈得紧,支支吾吾道:“我留了字条给大师兄,想着你从黑水河出来兴许我就回来了……” 孙悟空的确是没看到那个字条的,黑水河不同寻常江河,他的避水之术效用被削弱大半。与老沙打到那妖怪洞府门口,叫破大门,妖怪手持钢鞭出来应战竟是一条鼍龙潜江。鼍龙战他二人不过,躲在洞府再不肯出来。 一通打探才知妖龙是泾河龙王第九子,乃在西海龙宫长大,是小白龙敖烈的亲表弟。妖怪捉了他师傅玄奘,居然还要一封书信去到西海龙宫给他舅舅敖闰暖寿。 孙悟空这才出黑水河想去西海龙宫一探,不料发现白马不见了。驭筋斗云西行,行至一半,才见白马化形跟个姑娘逃跑了。 偏巧这姑娘还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说原先跟他认识。 今晚还真是诸事不顺呐! 丹青嘤咛之音细碎,传进耳朵里叫孙悟空愈发心烦。他低头去看她,见她蹲坐在地上,小脸埋在双臂,哭得一塌糊涂,嘴里还一直嘟嘟囔囔的:“你怎么能就这么不记得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原先当仙判时发生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了呀……” 她还想等他一点一点地告诉给她听呢。 孙悟空拿她没辙,狠狠夹了她一眼,转头对敖烈说道:“正好黑水河鼍龙妖怪是你亲表弟,抓了咱师傅居然要给你父王暖寿。你随我一同去西海龙宫看看,倒问问是不是敖闰老儿姑息养奸!” “啊?”敖烈方才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这会儿听完下巴差点掉地上。他摆手道:“不可能。鼍龙向来乖张好事,父王就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串通他害师傅性命!” “请帖俺都拿到了,俺老孙还能骗你不成?”孙悟空从怀中掏出一张撒了金米分的红色请柬,道:“是或不是一去便知!” 言罢,他拉着敖烈架上筋斗云就要飞走。 然而若非丹青,敖烈此时还是白马形状有苦难言呢。于是他连忙拉住孙悟空,道:“大师兄,丹青仙子仙力低微,丢她独自在山间恐怕万分凶险,不如带她同去我西海歇息片刻再作打算。” 孙悟空脚下一顿,低头看了看还在哭的丹青。她听见敖烈的话连忙抹抹眼泪抬起头,一脸哀求状望着孙悟空。 “哎呀麻烦!”他伸手在她腰带上一提,便把她也拉上了筋斗云,一个纵身便消失不见了。 ☆、第74章 你又耍什么花招 孙悟空的筋斗云快得吓人,丹青站在上面脸都吓青了。她死死地抓着孙悟空的胳膊,生怕一个脚滑就掉下去了。但孙悟空自始至终一脸厌恶,不停把她往敖烈怀里推。敖烈大骇,不动声色地给她推回去。 孙悟空终于忍不住:“敖烈!人是你说要带着的,老往俺老孙怀里推什么?!” 丹青闻言,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敖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定睛一看,却见已经在西海边。他大喜,赶紧指着前方道:“大师兄,咱到了!” 孙悟空怒哼一声,收了神通一跃入水,游得飞快,生怕慢了便甩不掉她了一样。 丹青跟在他身后一直哭,眼泪比海水还咸。 鱼群变换着形状掠过脑顶,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珊瑚遍地摇曳,是一片绮丽之景。一条窄窄的小桥通往龙宫正门,石桥两侧有发光的贝壳引路。不知名的海草丛生,龙宫隐匿其中,龙族所特有的灵气缭绕飞檐楼阁顶端,宫盏琉璃,灯火阑珊。 三人顺着小桥行去,至龙宫门口,见一对玉质龙首探出外壁,口中衔珠,尽显威严。 守门的虾兵蟹将定睛一看,又惊又喜,跑着进了门,大喊道:“殿下,三太子回来啦,三太子回来啦!” 孙悟空挑挑眉,昂首阔步行了进去。两个宫娥持宫灯在前方指引,鲛绡垂地,身形窈窕曼妙,可孙悟空却忽地觉得——龙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 俗不可耐。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一旁蹙眉抿唇、低头不语的丹青身上,猴子难免地出了一口粗气。 老龙王抖着手迎了出来,见到幻化人形的敖烈便是老泪纵横。 “父亲!”敖烈紧跑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靠在敖闰怀中。 紧拥,好一个父子重逢的温馨场景。丹青看得心里一酸,别过头去偷偷拭了拭眼泪。 “烈儿,一别数年,你竟瘦削至此!都怪父王,都怪父王啊!”敖闰一双苍老的大手摸着敖烈的头顶,泣不成声。抹了几把泪,他方才抬头对孙悟空道:“多谢大圣带小儿来见。” 孙悟空抬眼瞟了瞟正径自抹泪的丹青,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毕竟敖烈是他师弟,是师徒几人中唯一尚有牵挂的。他第一时间知道鼍龙是西海长大的,却没有想到要带敖烈一起去,也有些惭愧。于是他摆手道:“俺老孙可不敢居功。你既疼他,缘何要与玉帝告发他忤逆?你这老龙奇怪得很。” 敖闰闻言连连叹息。他将敖烈扶起,欠身道:“几位堂内说。” 正堂内,当中摆着一个巨大的贝壳。敖闰领着几人顺贝壳旁石阶走到堂上就坐,又唤人上茶与糕点,方才低声道:“说什么忤逆之罪,那只是对外宣称罢了。哪家爹娘会将自家儿子推出去治罪?敖烈受了奸人蒙蔽铸成大错,玉帝不愿宣扬,才号称是犯了忤逆。” 孙悟空颔首,自怀中掏出鼍龙请柬,一甩扔进敖闰怀中,道:“自家儿子呵护有加,旁人家的也跟着纵容了吗?” 丹青管不得许多,端过糕点盘子来开始狼吞虎咽。 你们说你们的,她吃她的,碍不着什么事儿。 敖闰不明所以,立刻打开那请柬来看。他草草浏览一遍后大惊失色,立刻站起身作揖道:“大圣恕罪!这鼍龙为我妹妹最小的儿子,因父亲克扣雨水点数被杀而自小养在小龙宫中。他少时顽劣,老龙我便将他赶至黑水河修身养性,却不想冲撞了大圣与圣僧!老龙即刻唤大太子摩昂前去将那孽龙捉回来给大圣处置!” 未等他人说话功夫,丹青已经将自己的一小盘糕点干掉。飞了一整天没吃饭,这点东西不够开胃的。她又不好意思在别人谈事情时开口要吃的,于是眼睛就盯上了她右手边孙悟空小桌上的食物。 孙悟空心急去救师傅,自然是无心去吃那点心。 丹青见没人注意,伸出罪恶的小手去够孙悟空那盘。 结果孙悟空就好像后背也长了眼睛,迅速回身将那点心拿过来放在了一旁:这臭丫头一点忙帮不上就知道在那吃吃吃,看着就心烦! 明显的针对叫丹青又红了眼圈。 白龙是个细心的,瞧见以后赶紧把自己的吃食给了丹青,还着人又做了些端上来。丹青这才咽了眼泪儿继续开吃。 孙悟空夹了她一眼,站起身与敖闰道:“你既不知情,俺老孙也不好再加责怪。快快点兵与俺老孙前去降妖罢!” 不过片刻,摩昂太子一身银盔银甲手持三棱锏领着一支水兵来到堂上,彩旗绣带好不威风。他拜了大圣又与吃得不亦乐乎的丹青见了礼,便定睛去瞧敖烈。 四目相对,敖烈脸上尽是愧色,抱拳道了一句“长兄”便低头再不言语。 “太子请速速与我去黑水河一探。”孙悟空唤了筋斗云,一窜上去,又回头对白龙道:“敖烈,上云。” 拜寿之辞尚未与敖闰言说,敖烈面露难色。然而大师兄的话便如圣旨不得不听,他左右环顾,最终还是选择往筋斗云行去。 孙悟空要带摩昂,带敖烈,却明显是要把丹青留在这的意思。丹青赶紧抱着点心跑到近前,道:“大圣,还有我呢……” 孙悟空瞅见她过来,赶紧把云彩变小了些,还道:“坐不下了!” 摩昂望了眼沉默不言的敖烈,仍是不忍,于是与孙悟空道:“三弟多年未归,还请大圣允他在此与父王叙旧片刻,待小龙与大圣捉来妖孽放出圣僧,回了西海再换敖烈回去,不知……” 敖闰始终不好意思开口,现下大儿子替他说了,自是连叩带拜上前道:“到时老龙我自将敖烈速速送回,不耽误圣僧西行。” “那便依你,俺老孙先走一步!”孙悟空带着摩昂与一队水兵瞬间不见踪影。 最后也没赶上趟的丹青一颗心都稀碎稀碎了,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点心盘子里。 敖闰立即着人给她备了一桌子酒菜,叫她到内堂吃,自己则带着敖烈与他母后认亲去了。 摩昂本就为龙族中的翘楚,武力高强,不多时便绑着鼍龙回了西海。敖闰即刻去内堂唤丹青。到了内堂都吓傻了:只见那仙子一边吃一边哭,这么点功夫把一桌子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送走,赶紧送走! 敖闰即刻派了两个脚程最快的虾兵蟹将把敖烈跟丹青一同送上了路。反正这仙子跟那孙悟空在天宫那点事儿他也有耳闻,先送孙悟空那去他爱怎么办怎么办! 丹青自然也高兴,只要能看见那猴子,让她少吃两块年糕她都乐意。 路上,敖烈发觉一对虾子飞得都比丹青快上太多,不禁咋舌。但没有丹青,他也来不了西海,于是拱手谢道:“此行多亏仙子,小龙心愿终了。” “敖小烈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丹青拎着敖闰送的大大食盒,不以为意地摆手。 敖烈舔了舔唇,又道:“仙子,我大师兄他自拜师西行以来,早断了前尘恩怨。你——你便也不要总纠缠于他了。” 丹青一怔,蹙起眉毛撅着嘴看他,万分委屈道:“我纠缠他?是他一声不吭把我丢在天庭一别五年在先,再见就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难道我不应与他讨个说法吗?” 敖烈刚要分辨,便听不远处一声音道:“丹青仙子,还我牛儿!” 丹青回头一瞟,正是清风也下凡来了。好在他旁边没跟着安静使,她赶紧躲到敖烈身后,只把小脑袋瓜探出来,道:“我一下凡就跟牛儿分道扬镳了,我不知他去哪了。” “是你掳走我牛儿,你与我回去复命!”清风转眼便在眼前,一把将她从敖烈身后拽了出来。 丹青气得够呛,大声道:“你家牛儿自己跑出来,我只是搭了个顺风牛,关我何事!”她法术不及清风,于是回头乞求道:“敖小烈救我!” 都是天上神仙,敖烈与一对虾子也不知道该帮谁,大眼瞪小眼地愣在原地。 “我不回天上,说什么也不回!”丹青驭水来挡清风,厉声道:“你要找牛儿便去找,莫要纠缠我!”另一边,她幻化一段冰锥准确无误在敖烈领口一挑,把敖烈拦住,道:“白龙别走!” 正在这时,不远处紫光闪现,一道力道极大的真气正冲丹青打了过来。她不知何方神圣驾临,往清风身后一躲,那紫气立刻打到清风身上,将他直接打晕坠下云中。 “妈呀,对不住了清风!”她拉上敖烈就要跑。 谁知紫气毫不避让,再次朝丹青打了过来。前车之鉴,敖烈没等丹青拿他当挡箭牌,自己先把丹青推开了赶紧离她远点。那紫气准确无误地就打在丹青身上了。 “哎呀要死啦!”丹青挨了一下立刻痛呼,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事儿似的。 正洋洋得意呢,天上忽起一阵旋风,势要将二人卷走。 吃了她又不能长生不老,什么状况啊!丹青收了身法坠云来躲,却不想敖烈慢了一步中了招,被那紫风卷走了。 丹青吓得够呛,立刻驾云往黑水河飞,片刻便见河边孙悟空正在给玄奘松绑呢。 她赶紧落地,慌慌张张跑过去道:“大圣,不好了!” 孙悟空抬头看见只她一人却不见敖烈,登时气血上涌,道:“你又耍什么花招?” 丹青双唇一抿:“是白龙他……他叫人抓走了。” ☆、第75章 运势逆天 “什么?”孙悟空眯着眼睛半信半疑,右手从耳朵里一拽,一根碗来粗细金箍棒已灵活掌中。他信步走到丹青面前,眸子凶恶得可以:“你够了吧,快把敖烈交出来。” 丹青死命摇头,十分急切地想要洗刷罪名:“真不是我干的,西海龙王差两个虾哥哥送我们回来,半路遇到些事情,结果一阵妖风趁乱就把敖烈卷走了。” “胡说!敖烈又不是师傅,也能让妖风卷走了?!你这小仙偷偷下凡不安好心,吃俺老孙一棒——”孙悟空提棒要打,吓得丹青马上抬起胳膊来挡。 “悟空。”玄奘终于把自己从绳子堆里摘了出来,脚上仍旧是那双破草鞋,几步走了过来,颇有些深意地望了望丹青,随后与猴子说道:“休得无礼。” 玄奘唇红齿白,生得漂亮,却毫无羸弱之气。眉宇间带些英朗,一双眸子晶亮有神,身上也给人一种颇有力量的感觉。丹青原先在觉尘镜里瞧着他便觉得面善,此时近距离观察半天才终于发现——这不就是她渡劫后睁开眼睛望见的第一个人吗,那个小光头! 她仿佛看到救星,狂奔过去拽住玄奘的胳膊道:“小师傅,居然是你呀,取经那个唐僧居然就是你!你快跟大圣说说,是不是他把我带回花果山养大的!” 玄奘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袖口,行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确有一段因果。”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了孙猴子!”丹青听完直接高兴得蹦了起来,一脸得意:“你师傅都说你认识我了,这下子不会错吧不会错!” “你!”孙悟空一张猴脸红一阵白一阵,有火又不能向那淡定如斯的师傅发,只能捏紧了金箍棒,恶狠狠地冲丹青龇了龇牙。 丹青气焰立马低了三分。 “哼,是这样的,俺老猪也能作证!猴头还说你是他压寨夫人!”天蓬也终于在他沙师弟的帮助下把猪蹄扣儿挣开,憨憨地跑了过来,一边帮腔,一边就盯上了丹青手里西海龙王给的食盒。 丹青嫌恶地瞧了他一眼,赶紧把食盒抱回怀里。 老猪不悦地拱拱鼻子,嘴角带着坏笑挑眉道:“丹青儿,你把吃的给俺老猪,你想知道啥俺就告你啥!” 好歹也是在天上当过大官儿的,看见点龙宫的东西就这么没出息了,沙和尚觉得颜面尽失,赶紧去拽老猪的袖子:“二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呀。” “去去去!”老猪甩袖,往丹青身旁又凑近了两步。 丹青犹豫了一下,十分怀疑自己怎么会认识这个天宫人人喊打的猪妖,却还是一狠心把食盒递给了他:“快说说压寨夫人的事儿!” 老猪登时哈喇子就流出来了,接过食盒哼哧哼哧就要下手。 “不准说!”孙悟空一窜到他身旁,毛毛手就抓上了他的肥耳朵。 老猪痛呼一声:“哎呦呦,疼!不说就不说,猴儿哥你轻点!”他下了多于丹青十倍的狠心,又把食盒递了回去。 丹青气结,狠狠剜了他一眼别过身去。 玄奘仍旧一副木头脸模样,却提高声调道:“徒儿们,白马尚处危险之中,快些施救才是。” 老猪不悦地拍拍肚子,往地上一坐,撒泼道:“俺老猪没东西吃,走不动了,叫猴儿哥去。” 丹青立刻跳出来自告奋勇:“我要一起去!” “不行!”孙悟空抱着手肘站到玄奘身后,装作一脸佛相的样子,道:“俺老孙好歹佛门中人,带个女娃子作甚?!” “悟空,为师带悟能、悟净先行一步,你去寻白马。”玄奘片刻都不想耽误,立刻着沙和尚去取行李,这就要出发了。 孙悟空心急火燎地挠头:“师傅!俺——” “寻得后勿忘把这位女施主送回天宫。”玄奘根本不介意他后头是想说啥,拄着自己的禅杖说走就走,就留下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孙悟空怒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戳,道:“师傅,你又不会水怎么过河!” 话音刚落,只见那黑水河中浪花翻涌,忽地裂开一条缝隙,河水全往两旁聚散而去。接着,一个声音从露出的河床通道传来:“圣僧——黑水河河神来迟,望圣僧恕罪——” 今日运势好得逆天呀! 那个已经成熟了许多的小光头随河神渐行渐远,丹青万分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道了许多遍谢谢,飞奔两步把自己的食盒放在了沙和尚挑的担子上。孙悟空回头夹了她一眼,低低咒骂一声,拎着她就上了筋斗云。 趁还没窜出去,丹青赶紧说道:“大圣慢点,我恐高,刚才又吃的有点多,怕是要吐你一身啊——” 筋斗云直线上升,果然是慢了许多——只是根本跳过了寻白马那个阶段,直接是照着九重天去的呀! 丹青被拎着后面的脖领子不得动弹,只得在筋斗云上张牙舞爪道:“大圣我们商量商量,你师傅说让你寻到白马再把我送回去呀,你得听唐师傅话呀!再说,敖烈说不准已经身处水深火热中要小命不保了,那可是你师弟呀!我吐死在这没关系,可别叫你师弟为我区区一小仙受苦才是!” “闭嘴!”孙悟空一把将她提到面前,龇着一对虎牙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凶的表情,道:“再废话俺老孙直接把你扔——” 一双湿乎乎的东西把他剩下的“下云去”三个字硬给堵了回去。 丹青笑得得意,几乎是咬着他的嘴唇嘟囔道:“反正你也铁了心要送我回太白师傅那,下次再见怎么也得下月初一了,不如一次亲个够!” 孙悟空根本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一股奇奇怪怪的甜味儿便直接侵犯到他嘴里。猴儿脸烧得吓人,他果不食心中之言,直接将丹青的舌头从他嘴里“拔”了出去,抡圆了胳膊一撒手将她甩出老远。 “啊——”丹青大吼着迅速往下掉,右手掐诀唤云彩来踩。无奈方才在西海龙宫真的吃得太多了,她直接从驭来的云彩中间砸了下去,一连砸破了七八层云彩,速度一点都没减下去。 孙悟空咬牙切齿地瞅着那个小胖子,最后还是心软飞下去接她。 咚,这次没有砸穿云彩,而是砸在一个暖和的怀里。丹青小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却是觉得刺激得可以,于是一把抱住孙悟空的脖子:“嗷大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肯定舍不得我摔成糖醋鲤鱼!” 孙悟空撒手把她放在云上,几乎是咬碎了一口大金牙:“等找到敖烈你马上给俺老孙滚回天上去!” “好的好的!”丹青的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一样。 孙悟空驭筋斗云低空慢行去找敖烈踪迹,丹青也跟着装模作样地找,实际上目光全落在猴子身上呢。 五年不见,近看他真是越来越帅了。为啥观音菩萨非选了个猪妖给他当师弟啊!她也想去取经啊喂!她憧憬了半天跟着师徒四人外加帅哥白马去取经的画面,跟着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 一双大手立刻捂住她的嘴:“乐什么乐,好好找马!乐得难听死了。”孙悟空转过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那副讨厌她的神情仿佛看她呼吸都觉得是错的。 但丹青已经不很介意了:明显刚才那一抱说明一切呀! 二人正跟斗鸡一样僵持着,砰的一下跟个白色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哎呦喂,我的肩膀子!”丹青揉着肩膀定睛一看,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是小白龙嘛! 白龙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瞪大了眼珠子道:“大师兄,你们……” “我们——我们正找你呢!”丹青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一点也没有找到白马的高兴神情,倒好像在控诉着白龙出现的时机太不凑巧了。 白龙也意识到这一点,尴尬地笑了两声。 “敖烈,究竟怎么回事,你到底叫没叫妖怪捉走?!”孙悟空此时只想转移话题。 敖烈一怔,下意识看了丹青一眼,道:“大师兄,我确实被一阵妖风卷走,卷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便从天上掉下去了。找山神土地问了半天这才找到回来的路。” “是吗?”孙悟空心下觉得奇怪,挑眉道:“这一路的妖怪不是都被俺老孙打死了,哪还有妖怪?你可曾见到那妖怪长相?” “这倒没有,只看到一阵黑紫色妖风来着。”敖烈干笑了两声,道:“怕是想捉咱们师傅结果弄错把我捉过去了。赶路要紧,我们还是与师傅会和吧。” 孙悟空又狐疑地看了他半晌,方才道:“你先去吧,俺上天一趟,把这吃货送回去。” 索性唐僧他们还没走远,敖烈点点头,抱拳一礼便使笨拙的爬云术离开了。 “嘿嘿,大圣——”丹青一脸女痴汉模样,心想又是二人时间了。 结果孙悟空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一个定身咒拍在脑门上,扛起来就上天庭去了。 ☆、第76章 圣心 那孙悟空现下虽算个佛门中人,却丝毫不懂“送佛送到西”的重要性。 他扛着丹青一路行至南天门,也不给她送进明决宫,直接将她放在了南天门的牌匾上,并且没有给她解开定身咒。 丹青万分惊恐,一直嚷嚷着:“大圣,我说大圣,别走呀——” 孙猴子连头都没回,还窃笑了两声,才返身下界。 她没看错吧?那猴子是落井下石地窃笑了两声吧?! 丹青欲哭无泪,却听底下有人说:“快看,南天门牌匾上立着个人!” “诶,那不是明决宫那个丹青吗?找吃的找到南天门牌匾上去了?” “难道要把那汉白玉也嚼碎了吗?!” 好吧,这回是真的丢人丢到南天门了。 总算有好心的仙君解了她的定身咒给送回明决宫,太白的脸都叫她气绿了。这一番可真是把他老官儿的脸给丢尽了。他拿着拂尘满口雪花膏喷了丹青一下午,却见那小仙子低眉垂目的连句反驳的话也不说,唯等他将斥责的话说尽了,方才呈了碗茶,有气无力地递给他:“师傅,说了那么多话口干了吧……” 太白听了之后两撇白眉都要立起来了,拂尘在手里抖了抖,道:“你你你,你这丫头,怎么一点儿也认识不到得罪了老君的严重性啊!” 老君不高兴,她还不高兴呢!丹青撅着嘴一跺脚,道:“那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叫我去给老君当坐骑吧?人家菩萨佛陀都骑□□豹骑狮子的,老君一出门骑个鲤鱼,实在有碍观瞻吧。再说他那么胖,我也驼不动啊……” 太白出了口大气,饶是他平日里也算言官中数一数二的伶牙俐齿了,此时也被噎得再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大抵是孙悟空忘了她的事对她打击有点大,于是一挥衣袖带着一片云彩飞去给老君赔罪了。 丹青撅了撅嘴,气哼哼地走进内堂打算好好睡一觉解解乏。屁股才刚落在床上,屋里的温度便骤降了些许。她警惕地站起身子。 四周丝丝缕缕的风起得甚为诡异,钻进脖颈立刻便弄得她一个激灵。她紧走两步到窗边将窗户合上,一转身却见一身着藏青色长袍的人披头散发地站在她身后正隐隐冲她笑呢。 “妈呀!”瞅着那女鬼一样的人,丹青着实让吓了一大跳。 那人身材高挑瘦削,面色惨白,脸上若有似无不明疏淡的笑十分诡谲,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好看。这般妖艳长相定不是天庭的神仙。 可丹青嗅了半天,也没从他身上嗅到半分妖气或阴气。她紧驭起长长冰锥挡在身前,道:“何方神圣,潜进我闺房有何贵干?” “丹青仙子,久仰。”那人一开口,是低沉的男声。 丹青上下打量他一番,怒道:“你这妖怪姓甚名谁?好生没有礼貌。不知道女子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吗?!” 那人嘴角扬得更高:“我的名字的确是妖。不过后来他们习惯把我的同类都叫做妖,于是我便改了个名字,你可以叫我圣心。” 一只妖怪不叫长毛怪居然叫圣心?怎么不叫玉皇大帝啊。丹青有些反胃地腹诽了一番,又道:“你既是妖怪,身上怎无半分妖气?又是如何混上天庭?” “妖身上本便无妖气。只是天上的神仙朋友们自诩清高,不愿与妖为伍,便将我们弃置人界,吸尽污浊之气,从此才有了妖气一说。”言罢,圣心沉默了许久,方才又换上满面自豪的神情:“既是没有妖气,上天入地又有何难?” 这副狂傲神情凝在眉眼间,竟叫丹青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就那一瞬,她脑子里忽地回想起孙悟空来。 不是他抱着她的鱼缸百无聊赖地坐在水帘洞中的模样,而是一袭铠甲如战神一般的模样,也是这般的狂傲。 听仙友们说齐天大圣曾经大闹天宫,血洗天河十万兵。而那段天庭黑历史她也曾参与过。但是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她不幸地忘了他狂拽酷炫闹天宫的情形,只记得他的大石头砸瞎了她的眼,只记得他将她领回水帘洞天天喂她好吃的东西。 “在想孙悟空吗?”见她也跟着沉默,圣心一语道破。 听到那人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念出,被戳破心事的丹青一下子慌了神,抬眼道:“怎的,你也认识他?” 圣心有些遗憾地耸肩,道:“并不认识。不过我很期待去认识,毕竟我们算是一类人。” 丹青看了看他长得还算顺眼的面相,却无论如何都觉得太过妖冶。即使表情语气都十分开朗,还是妖里妖气的。她有些嫌弃地撇嘴:“得了吧,大圣才不是妖怪。” “缘何不是?”圣心挑眉,负手道:“仅因他是女娲石诞下的吗?要知道当年女娲也是沾染人间浊气才会落得个半人半蛇的体态,蛇身便是妖气汇聚而成。” 丹青想了半天,无语反驳,干脆丢了个白眼过去不再理他。 圣心仍是笑,那笑容浸透了他墨色的眸子:“仙子不必失落。神仙与精怪本没你想象的这般泾渭分明。” 真是个自恋的人啊。一个妖怪非要叫圣心,还非说自己跟神仙没差别。那玉帝宝座怎么不是他在座呢?丹青愈加瞧不上这个人,于是两步走到门口把门一敞,比了个送客的手势,道:“没兴趣听你说三界奇谈,慢走不送。” “仙子好生薄情,我话还没说完便急着驱赶。”圣心丝毫没想离开的意思,反而更加憨皮赖脸起来:“若我说我知道如何找回孙悟空的记忆呢?” 一阵微风从大敞的门外席卷进来,袅袅的仙气自圣心身旁缭绕而过。他负手而立眼带笑意,虽然是妖,眼角眉梢的淡定从容却与这明决宫还算和谐。 丹青突然觉得他有可能是哪个天宫的谪仙,因为不满意天宫没有喜欢的女子,终日无所事事而愤愤下界,甘心堕身为妖。 反正如果她哪天下界做了妖怪,肯定是这个原因。 因而她第一时间便相信了他。虽然给人找回记忆这件事情听起来真的很离谱。但她仍旧把门咣当一声甩上,抱怨道:“那你不早说?我正好也丢了一千多年的记忆,能找吗?” “找他的容易,找你的却难。孙悟空丢的其实并非记忆,只是他所拥有的某些特质,类似于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所称的邪念。之所以会丢,是因西天需要他向佛向善。而你丢了记忆则是运命所致,与人无尤。”此时的圣心真的好似神祗一般将他人命运简洁言说,低头望着丹青的表情仿佛在冷眼旁观比他渺小无数的生灵。 丹青有些发怔,望着他的笑颜愈发复杂。 他将那蛊惑人心的笑绽放得更灿烂:“丹青,你信运命吗?” 丹青目光闪烁了一瞬,未作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抬起眼帘反问他:“你呢,信吗?” “我若是信,恐怕此生再无机会站在这里了。”圣心如同一步步地引她入局,直到她问出他最想回答的问题一般,昂首挺胸,整个人都变得骄傲起来。 丹青蹙了蹙眉头,道:“你究竟是谁?” “不是与你说了,我叫圣心。”他阔步走出房门,道:“时不我待,去天河。” “诶等等。”丹青把他抓了回来,低声道:“门口重兵把守,太白师傅还下了结界,我出不去的。” “真是个可怜的小老鼠啊。”圣心抬手在她眉心一点,一股清凉的感觉便蔓延丹青全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也没什么变化。不过眼前这个妖看着本事大得很,大抵是给她下了隐身决之类的。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忽地转身,道:“你为何费尽心思上天帮我?” 圣心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了看她,无奈道:“小老鼠,我不是说了,很期待认识他,真正的齐天大圣。” 他勾着唇角拉着丹青瞬间驾云而去,轻而易举地出了太白的结界。 圣心说得对,现在的孙悟空不过是个小和尚罢了,没了那颗桀骜的心,满脑子只剩玄奘小师傅,还算哪门子的齐天大圣啊。 丹青叹了口气,站在圣心身旁气结:“我是鱼,不是老鼠!” “带路,去天河。”圣心没理她的辩解,将她推到身前驾云前行。 绕过天河重重守卫,二人终于来到那颗几人合抱的大树下。丹青望了望滚滚而逝的河水,不解道:“大圣的记忆在这吗?” 圣心低头看了她一眼,眯眼道:“看来你只知仙灯代表神仙的仙灵,却不知仙灯的真正用处啊。神仙生了凡心便会沾染浊气而仙灵减弱。玉帝为避免仙界因此衰落,便将所有神仙的七情六欲连同邪念一齐封在仙灯底。待神仙命数至尽头,七情六欲也会跟着魂魄到冥界去投生。” ☆、第77章 哪来的这多悲凉 一个妖都比她知道天庭的事情多,丹青更加确信自己方才猜想了。她捻决从天河中找到孙悟空的仙灯拿在手中,道:“那么我们到底要怎么做呀?” 圣心胸有成竹:“妖开化虽晚,却也是七情六欲最为鼎盛的种族。我以真气牵引定能使其破界而出,你且放心。” 二人正在商量,就听天河上游有人声道:“结界有被动过的痕迹,有人擅闯天河!” 紧接着,几十人小队行进的声音朝这边传了过来。 “仙灯我带走了,你回明决宫中等候。”圣心夺过孙悟空的仙灯,一纵身便不见身影。 丹青祈祷着他方才给她下的隐身决还有作用,也赶紧驾云离去。 路上她一直在思忖自己是不是太容易相信了别人。一听说能让孙悟空想起她来,连最起码的理智都丧失了。这个圣心不知何方神圣,说不准要拿孙悟空仙灯做什么事情呢。越想越是后悔,但木已成舟,她只能寄希望于圣心是个好妖怪这件事。 来时飞得快,她根本没空注意观察脚下情况。回去时则不然,是靠她自己的驾云术。她在云中探头观察了一下脚下诸仙宫的情况,却发现天庭不知什么时候增添了许多守卫,似是知道有强大的势力会入侵一样,几步便能看到银盔银甲的天兵手持尖枪整装待发。 也许太白师傅不让她出宫门不单单是怕她偷偷跑下界而已。 前脚她刚进明决宫,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后脚太白就回来了,到门口便问那几个守门的丹青有没有出门,守门的都说没有。 丹青松了口气,笑脸迎太白进门。 见她果然在宫里,太白也松了口气,甩了甩拂尘坐到堂上,十分严肃地说道:“徒儿啊,最近人界发生了些不得了的大事,许会波及天庭。你近些天可千万别再乱跑去看孙大圣了。” 丹青听了心里就是一惊。她转了转眼珠,试探道:“我也发现近些天天庭的守卫多了不少。究竟是发生何事了?” 太白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子,低声道:“东海海底被撕破了一道裂隙,近来人间界的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怕不日便要形成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之光景。” “那敢情好呀,我再呆几天大圣都取经回来啦!”丹青美滋滋地盘算着,就差高兴地拍手跺脚了。抬起头望见太白正一脸震惊加无奈地看着她呢,她忙收敛了些,道:“不知东海为何如此?” “妖魔祸世。天界一天,人间妖魔便修炼一年。天界一年,妖物便增几百修为,裂隙大抵源于此。”太白将熟悉世故的目光投到窗外,破含深意道:“觉尘镜所见之凡间早已是百日前场景,光景偏差如此之大并非好事。人间界怕要失控了。” 太白兀自感慨了许久,终于开始拿一旁摞了老高的卷宗来断案。写了两个字他又叹气,嘴里很小声音地在嘟囔着什么。 显然是并不怎么想让丹青听到,可是不说出来又真真的憋得慌。 不过丹青仍旧是听到了,太白说,若是仙判听幽还在便好了。 丹青对那人无甚印象,只是听爹爹讲过那是个很厉害的仙君,将天庭大小事务处理得妥帖得当。可听太白作此感慨后,她忽地觉得特别难过。 不管认不认识,或是她记不记得,毕竟已经死了,原先日日生活的地方再不见他身影,唯留下几句空叹。 是不是她死后也会这样?也许到那时孙猴子还没将她想起来。她也就这样死掉了,只剩太白师傅嘴里的一句空叹。 仿佛隔空与听幽产生了些许共鸣,她心里愈发堵得慌,转身的瞬间竟掉下一滴泪来。 丹青有些气恼地将它抹掉,心想,都怪那个孙石头孙猴子孙大圣。如今天庭高度警戒,俨然成了一个是非之地。而那猴子就这么狠心地将她往这一扔,自己跑到人间跟着个唇红齿白的小师傅躲清闲去了。 真是可恶。 丹青自嘲一声,坐到梳妆镜前,望着里面那个如同人间十五六岁小姑娘的自己,她忽地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有一千多岁了。每日这般长吁短叹,哪还像日日缠着爹爹来荥水边讲故事才愿意去修炼的九儿? 只是个砸瞎她又救了她的猴子不记得她了而已,哪里来的这样多悲凉? 再躺回床上,丹青感到有些头疼。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翻过身来看着窗外的园子。 微风卷着花香轻轻掠过窗沿,带进几片米分扑扑的花瓣飘落在地上。天庭四季春风,温暖地抚平令人辗转的心事。 就如同那猴子长了糙茧却万分温柔的大手。 微风中忽然带了些熟悉的味道,丹青瞬间清醒,赤足踩着冰凉的地跑到窗边去看。 窗外的几棵海棠开得正好,抖了数抖,不见故人。 转眼繁星朗朗,皓月洁洁。丹青抬手捂着眼睛许久,终于入梦。 梦中桃花瓣漫天纷飞,偶尔有那么几片飘到水帘洞口,被瀑布溅下的水滴打湿,斜斜地落在草地上。 桃子沉甸甸地结满了果树枝桠,仍是永不会离去的盛夏。 一棵粗壮的桃树下,那齐天大圣背对着荥水直立着,抬头看着那一树甘甜。脚踏战靴头顶凤翎,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美猴王。他抬手在树上摘了个最大的下来,用手搓了搓,咔嚓一口咬下去,随后便转过身来。 荥水中,十几尾银鲤摇头晃脑地吐着泡泡,一同嬉戏打闹。 碗口大的桃子上,是一排参差不齐的小牙印儿,最显眼的是他两颗獠牙留下的两个位置。一口下肚,猴子朝着没咬齐的地方又是一口——变成了四个獠牙牙印。 好似自己与自己做着游戏,他挑着眉将桃子咽下肚,朝着水中那只背上有不规则红色鳞片的鲤鱼笑眯眯道:“丹青儿,别躲了,俺老孙早就看见你了。” 那一瞬占领心底的是被发现的无奈,可随即便又被巨大的兴奋取代:她的猴子一眼便能认出她呢。 摇身一变是个少女模样,身上穿着素衣白裙,薄薄的轻纱下肤白胜雪。 战袍被风吹鼓,孙悟空缓步走了过来,将被他咬掉一半的桃子递过来。上面印着四个与众不同的牙印儿。 “星君,不好了,出大事儿啦!——” 明决宫某个小厮慌慌张张的声音传进丹青耳朵里,她陡然惊醒。醒来的时候嘴角仍是挂着浓浓的笑,可也有咸咸的液体流进嘴中,尽是苦涩的味道。 她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窗外已是阳光明媚。 起身穿好鞋子来到正堂,见那小厮正拱手与太白行着礼,嘴里颠三倒四道:“外头,外头弼马温孙大人,不是,是两个齐天大圣——就是保唐僧取经那个孙悟空,杀进来了!也不是杀进天庭,外头来了两个孙悟空,互相打着杀进天庭了。” 太白难以置信地眯着眼睛,手中朱砂笔却不小心在纸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红点。 丹青提这裙子跑到近前,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你是说外头来了两个齐天大圣?” 小厮吓得汗都下来了,连忙颔首道:“额——是,是来了两个齐天大圣,就朝着咱们明决宫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铁器相撞的钝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充盈的真气席卷而来。丹青心中忽地十分振奋:圣心果不食言,她的猴子来接她了。 只是为何是两个?她还没学会分身术呀! “你这妖怪,缘何化俺老孙模样,抢俺师傅真经占俺花果山!”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停在门外,打斗声戛然而止。 “你连自己是谁尚未得知,又如何下定论说俺幻化你的模样?”回答的还是这个声音。 丹青也凌乱了,不顾太白劝阻提着裙子跑出门去。 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愣在当场。 两个齐天大圣,一样的锁子黄金甲,一样的凤翅紫金冠,一样的藕丝步云履,一样的如意金箍棒,连头上戴着的金箍都一模一样。那两个猴儿听到门响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她。 “是你?!” “丹青儿——” 两句话一同说出口,却不尽相同。巨大的震撼敲击脑海,丹青知道那个唤她名字的是真的,或者说,至少那一个是她和圣心想要的那一个,齐天大圣。 然而还未等她朝那个唤她丹青儿的大圣跑过去,两只猴子再次厮打在一起。 金箍棒相交处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将天上日头都比了下去。越来越多的仙君仙子朝明决宫聚拢过来,激烈地讨论了起来。 话题大抵是,一个美猴王当初尚且把天庭挑翻了盖,若两个联手,不是要把这三界都毁了?! 因而虽然天庭四处守卫,谁也不敢上前。那两个美猴王相互制约着,谁也斗不过谁,可若有第三人插手,谁知那两只猴儿会不会先联手把他们打成肉酱? ☆、第78章 把厨子杀光 丹青的目光方才便一直落在那一出口就唤了她名字的那一个上,生怕一个不留神便盯错了。只是两条金箍棒明晃晃上下相交,一个不留意便再难分真假。丹青看得头晕眼花,仰着头脖子也要断了,索性气恼地垂下眼帘揉自己的后颈。 可是细细想来,哪里有个什么真假?只是一个记得她,一个不认识她罢了。况且前几日那个不认识她的还叫她狠狠亲了一口来着,这可怎生是好? 说好的只放出七情六欲呢?怎么变成两个美猴王了?! 丹青此时最想见的人是圣心,若是见着了,一定要好好盘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本来祥和寂静的天庭已经十分嘈杂。熟悉不熟悉的神仙都来凑热闹了。最得意的便是雷部诸仙君与二十八星宿。原先孙悟空大闹天宫他们没少出丑,如今两个孙悟空打起来了,他们简直如看戏一般津津乐道。 而其他一些八卦些的则是在说:“这孙悟空不是入了沙门吗,都五百多年了,怎的还在这明决宫纠缠?莫不是五百年前孙悟空跟丹青云震那个传闻是真的?!” “啊?云震呐!”众仙家皆瞠目结舌煞有介事地传来传去。 完全没有天庭记忆的丹青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立即唏嘘不已:云震到底是个什么鬼! 两只孙猴子在天上打得正热闹,听见这话都是满心的不高兴,一齐收了棍子翻身落地。 二人一人揪着一开始提起这话茬的那个“无辜”仙子的一边胳膊,同时非常默契地提起手里金箍棒作势要打。 “你说什么呢?!” “你给俺老孙再说一遍!” 那仙子吓得够呛,周围的人也跟着都闭了嘴。丹青这时候已经完全分不清这两个猴儿了。 太白架着拂尘从屋子里姗姗走来,见明决宫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水泄不通,下巴的白胡子都要捋秃了。 “哼!”一个孙悟空一把甩开那仙子的袖子,一窜来到丹青身旁,又拉起她的胳膊道:“丹青儿,跟俺走!” 另一个见状也立刻跟上,拉起她另一只手道:“凭何跟他走,跟俺走!” 前一天还爹不疼娘不爱呢,今儿个突然变成香饽饽了,丹青十分惶恐,左右瞧了瞧,两边的猴子一样帅:选那边啊?! 她往后退了一步,咬唇道:“大圣甲大圣乙,不如这样,我回去吃个桃子补充一下体力,等会儿你们把那分身之术教与我,我再变个丹青出来,一人一个多公平,你们看如何?” 被她称为大圣甲的那个立即扶额无语:“你起代号的功夫怎的还这么差?!” 旁观的安静使脊背一凉,决定再也不提他曾经被她叫过小厮甲的事情。 大圣乙把她往身后一扯,道:“不如何!那不知是哪里来的妖怪幻化俺老孙模样抢俺师傅,凭何分身跟他走?” 大圣甲不甘示弱,将丹青扯回自己怀里:“你这妖怪休要再血口喷人,跟俺走的定是她真身!五百年前俺老孙幻化成小苍蝇掉进她洗澡盆,于是答允定会对她负责到底!你又算哪根葱?” “你!”大圣乙气得龇起獠牙,僵着鼻子道:“她困在天宫一等五年,义无反顾下界来寻俺,你说俺算哪根葱?” “五年算甚?”大圣甲哼哼一笑,道:“五指山下她陪俺五百年之久,你如何比得?” “胡说!五行山下只有一众乌合小妖,哪里来的鲤鱼仙?”大圣乙愤愤挥手,放出杀招:“一年前她偷跑下界来寻俺老孙,在筋斗云上凑过来就亲,舌头都伸进俺老孙嘴里了!” “什么?你亲过他了?”大圣甲终于气结,一双眼睛气得立了起来,狠狠剜了丹青一眼便再次持棍打将上去。 “不是不是,我以为他是你了——”丹青下意识地就开始解释。但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你俩不是一个人吗?!” 沉默许久的众仙家再次一起发出一声惊呼。月老反应最快,掏出笔墨纸砚摊在地上开始捋时间线,不出片刻已经写出一篇“精分孙悟空狂追仙判丹青”的大纲来。他嘿嘿一笑把大纲揣进怀里,心想这拿到凡间肯定比吕洞宾与牡丹仙子二三事卖座多了。 丹青满脸黑线:这天宫呆不得了,呆不得了! 他们二人转眼又斗到云间。身法相同招式相仿,你横扫一棍,我必还上一棍。你自上劈打下来,我也要跟着打上一棒。如此这般斗下去恐怕定要两败俱伤。 望着一众还在沉湎在狗血剧情中无法自拔的神仙们,太白怒其不争,于是叹了口气心道,该是他老头儿智力担当的时候了!他驾云来到空中,豁出一条老命拉住两边的孙猴子,道:“二位大圣既是各不相让,不如一同到凌霄殿请玉帝分辨。” 大圣甲未免伤及无辜,挽了个棍花将棍子收于背后,道:“妖怪,敢跟我到凌霄殿寻照妖镜一探吗?” “有何不敢!”大圣乙回身对丹青说道:“丹青儿,俺与他去寻那个什么照妖镜,你在此等俺,一会儿俺过来接你!” 大圣甲长棒一挥:“你敢跟他走,俺老孙定将全天下会做甜食的厨子赶尽杀绝!” 好恶毒的诅咒!丹青和小厮甲皆吓了一个激灵,如脚下生根一般再不敢轻举妄动。 两个孙悟空打着便朝凌霄殿行去,太白挥手布下一个结界将丹青困在明决宫,也驾云跟了上去。 月老赶紧拾掇起笔墨纸砚,随着人群一同涌去了凌霄殿。 丹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对着那结界就是一通拳打脚踢。然而太白早就留着后手,从未教过她任何可以破掉结界或是可以用来逃跑的技能,因而她只能干干看着外面的人群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该死的,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啊! 丹青有火没处发泄,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安静使。 安静使又是一个激灵:今天诸事不宜,诸事不宜!他干笑两声,回身就跑:“我去做点蜜枣年糕给仙子!——” 丹青气得直跺脚:“你给我死回来!” 安静使身法从来就没那么快过,嗖一声没了人影。 丹青眉头拧在了一起,走进内堂亦是坐立不安。这天庭有一大半人恐怕都要恨死孙悟空了,其中肯定就包括玉皇大帝。剩下那一小半人当然也会迫于玉帝的威严而不得不恨死孙悟空。如此一来,到了凌霄殿,说不准玉帝又会集结十万天兵帮那个当了和尚的除掉那个被她放出来的。 她咬紧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对策。可是她若能想出对策,就不会在明决宫一困五年才得以下界了。圣心啊圣心,你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呢? 煎熬了一个多时辰,太白终于回了明决宫。他坐下就开始饮茶,一气儿喝了两壶,这才停下来肯跟丹青说话。 丹青赶紧给他递方巾擦嘴:“太白师傅,怎么样了,分出真假了吗?” “没有。”太白摇摇头,颇有些自豪地挑眉道:“徒儿,你猜猜是谁说服玉帝叫两个孙悟空下地府去辨真假了?” “什么?师傅你叫两个大圣去地府了?!”丹青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气得直跺脚:“一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恶意自豪啊太白师傅!你们明明知道两个都不是假的,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他们变成一个呢?” 太白完全没料到丹青是这种反应,一脸惊诧地看着她跟疯婆子一样,愣了老半天,才道:“徒儿,三界都乱成这样了,留两个齐天大圣在天上,是要把凌霄殿顶掀了吗?况且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记起来为妙。” 丹青狐疑地瞅了太白半晌,突然意识到把孙悟空的记忆封在仙灯中可能并不是她想象的这样简单。或者说,不是圣心所说的只为向佛向善这样简单。 只是这话若问出口,太白便知道孙悟空的记忆是她放出来的。所以她不能问。 太白知道自己说得多了,于是话锋一转,又正色道:“徒儿啊,你还是不要总与悟空纠缠了,他如今是西天的人,取得真经就要修得正果了,再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喊打的妖猴。你如此痴缠只会拖累他。”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并不想要这个正果?”丹青亦敛容,撇嘴道:“到西天做个菩萨罗汉之类,日日念经参禅,那是他要的吗?肯定不是。那是你们要的。他与你们不同,你们又奈何不了,就想将他变得跟你们一样。可他想要的应是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就好比我,如今虽位列仙班,却无时无刻不想回我的荥水去当爹爹的九儿——当然要能跟孙悟空回水帘洞当个压寨夫人就更好了。” 太白沉默了许久,站起身拂袖而去。 ☆、第79章 贫僧人气下降了? 丹青本想求太白容她去觉尘镜那看一看。可忽地又想起太白说,如今觉尘镜所见之凡界已是百日前模样,只好作罢。 过了会儿,安静使真的端着蜜枣年糕来给她吃,望着她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道:“仙子,我听说两位大圣爷打到地府,地藏王菩萨唤了谛听来辨也毫无决断。最后他俩一同去了灵山佛祖那里。” 始终闷闷不乐的丹青倏地停止住咀嚼的动作,抬眼道:“然后呢?” “然后——”安静使面露难色,将目光偏向别处:“然后佛祖道出了假大圣的来历:原是四大灵猴中的另一个,叫六耳的。那妖孽被佛祖困于钵盂中,被大圣一棒打死。” 咣当当,丹青手中的银筷子掉在桌上,滚了几滚落到地上。 安静使赶紧给捡起来唤人去拿一双新的。 “什么六耳,这世上哪有六只耳朵的东西?!”丹青迅速站起身,咬牙切齿道:“佛祖好狠的心,明明那两个都是真的,却要愚人愚己说什么其中一个是妖孽,简直荒唐!” 摊上这么个什么都敢说的主子,安静使只有汗颜。他也不敢叹气,弓着身子行了个礼就哪凉快哪呆着去了。 丹青再也吃不下东西,把碗筷往旁边一摔便到后院池塘练习驭水之术了——她总有一天得学有所成,以己之力破了太白的封印吧。到时候谁也拦不住她下界了。 好在自从渡劫成功后,她的修炼一直很有成效。之前不过四五年功夫,她已经可以控制一整个池塘的水流,甚至可以感知细微到每一滴水珠的流动。如此下去,便是如爹爹一般驾驭整个荥水水域的水也无难处了。 涓涓细流围绕周身静静流淌,白色衣裙丝毫未被沾湿。她正练到得意处,忽感熟悉的冰冷气息袭来。 “丹青仙子不愧是皇鲤一族,这驭水的本事真叫人刮目相看。” 丹青瞬间将水收回池塘,回头道:“圣心,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两个大圣?” “许是仙灯封印住的并非只是七情六欲,而是一缕魂魄呢。”仍旧是那副连美人看了都会自惭形秽的面容,白皙而优雅。圣心此刻也换了一袭白绸衣袍,脚踩一双雪白的登云靴。他抬了抬右手恍若邀请丹青欣赏一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下摆,道:“你看我这身行头,可比得上这天上神仙?” 丹青蹙着眉随便看了两眼,想着这个妖真是想当神仙想疯了。她胡乱奉承道:“确是比大部分仙君都好看。可是有个大圣被另一个打死了,他可能永远也想不起我来了,怎么办?” 得了如此夸奖,圣心眯起眼睛露出愉快的神情,于是不吝辞藻地解释道:“魂魄是不会死掉的,除非在千百世轮回中消散。但被打死的那个多半变成了孤魂,入不了轮回。你可知不入轮回的孤魂会飘到哪里吗?” 丹青好歹也在天庭呆了这些年,又是当仙判之职,于是飞快问道:“忘川?” 圣心终于对她露出些赞许神色:“正是。” 丹青思忖片刻,道:“可那是冥界禁地,莫说神仙,纵是鬼差不得玉帝首肯也不能去。我——” “这天庭我都来去自如,何况小小冥界?我带你去就是。只不过……”圣心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笑道:“忘川河中孤魂野鬼甚多,我怕你仙灵未稳不小心被勾了魂儿去,落个有去无回得不偿失。你可害怕?” 丹青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有点……” 瞧她这般实诚,圣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无奈摇头道:“无妨,等你准备好我们再动身不迟。” 言罢他转身要走。 “诶等等。”丹青两步挡在他身前,道:“要不这样吧,你带我下凡一趟,我想再看一眼孙猴子。万一——万一被打死的那个不是记得我的那个呢。若真的是,那咱就出发去冥界。” 圣心望着她考虑了一番,终于颔首感慨:“这个痴儿。” 圣心的身法快得吓人,已经不能算是腾翔之法,倒更像是某种瞬移之术,三界之间来往自如。丹青十分青睐他这法术,又不好意思向他讨教,心痒得很。 二人转眼便在凡界云间。 云下群山巍峨,绵延千里。山峰高耸入云,是十足的险势。 丹青朝圣心手指的方向一瞧,玄奘小僧一行正坐在嶙峋石中歇息。玄奘闭目养神,卷帘手捧一本佛经,天蓬靠在白龙马蹄子上正打着瞌睡,唯独不见孙悟空踪影。 “去吧,我先行一步,待办完要事回来接你。”圣心言罢还未等她回答,便在她腰间轻轻一推,丹青须臾翩然落地。 她再回头望向那层云,早不见圣心踪影。 这种方法偷偷下界还是头一遭,她心里颇有些打鼓。然而又想起如今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在这呆个把月不过抵天庭一个时辰,于是放松了些,把玩着发梢跑到师徒几人跟前,道:“小师傅,怎的就你们几个,大圣呢?” 几人闻言抬眼来看,见又是丹青,皆有些头疼。 “丹青,怎么又是你?”天蓬悠悠转醒,见是她,立刻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跑了过来,在她袖子底下乱翻:“这次带吃的了吗?” 丹青剜了他一眼,一个箭步躲到玄奘身后。 玄奘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悟空前去山间探路,尚未回转。” “仙子,你找大师兄又是何事啊?”卷帘捧着项上一串佛珠询问,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丹青望着横眉立目一脸凶相的卷帘,立刻心虚:“我就想看看他。” “这……”卷帘偏过头去看玄奘,等他的答复。 玄奘却未置可否,只合着手掌念经。 正僵持着,山上树木忽地被一阵飓风吹袭,沙沙作响。转眼山脚便是飞沙走石。 “不好了,有妖怪!”卷帘举起降魔杵凑到近前,抬头望着山上情况。 玄奘也站起身,禅杖往地上一杵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丹青十分敬佩地看了看勇敢的小师傅:一介凡人遇见妖怪非但没有恐惧,偏还有种迎难而上的淡定劲儿,实在是提气,不愧是能镇得住齐天大圣的人。她化水汽为冰锥护在玄奘身前,心想还真是倒霉,就来过两次,次次都赶上玄奘遇险。偏巧这次孙悟空又不在,她与天蓬卷帘不知能不能打过这妖怪。 天蓬抽了抽鼻子,也不情愿地拎起九齿钉耙走到玄奘身旁,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今儿个还没吃饭,纵是有妖怪俺老猪也打不过。”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山顶刹那间乌云蔽日,白昼好似变为黑夜一般。妖风急速席卷而来,丹青一个没站稳便被卷到半空中去,随着狂风瞬间不见。 天蓬和卷帘都惊呆了:这妖怪眼神儿不太好吧?咋没抓师傅抓了丹青? 玄奘也愣了:难道贫僧的人气在妖界下降了? 几个人儿大眼瞪小眼怔了半晌,一同往太阳的方向看去:今儿太阳不是从北边出来的吧? 这会儿,孙悟空也感受到冲天的妖气,赶紧从山上回来了。见三个师弟与唐僧都好端端地站在那,还一同望着太阳的方向,他觉得非常诡异,于是上前道:“师傅,方才妖风凛冽,您没事儿吧?” 玄奘收了禅杖放在一旁,握着佛珠在手里捻了捻,道:“呃——悟空,妖怪可能抓错人,将丹青施主捉走了。” “啥?丹青儿?”孙悟空一听这名字眉毛都立了起来:“俺老孙没听错吧?怎么又是她?她还有完没完?” “就是,下界也不说带点吃的,小气!”天蓬在一旁一甩广袖,满脸不痛快。 孙悟空一双金眸眨了眨,嘿嘿一笑,道:“抓走也好,俺老孙也落个耳根清净。正巧趁这机会咱赶紧翻过这山。”言罢,他绕过天蓬就要去牵马。 “悟空,怎可如此见死不救?”玄奘抓住他的袖口,语重心长道:“莫说你们二人尚有一段因果未了,纵是无辜百姓被妖怪捉走,也应施救。” 孙悟空听完獠牙都龇了出来。他跳到一块巨石上挠了挠下巴上的猴毛,斩钉截铁道:“她哪里算得上无辜?不去!” 玄奘也不急,只挑了挑嘴角,转身抬头望着他道:“莫不是方才问路得知这山中妖怪本领高强,悟空知难而退了?” “笑话!”孙悟空闻言露出一脸轻蔑神情,一拍大腿纵身从石头上蹦了下来,拍着胸脯道:“俺老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还能怕这山中小小三个妖精?南山北岭东坡西路四万八千小妖,俺老孙一棍便可打死大半,何怕?” “啊?!”天蓬听完腿都软了,赶紧上前道:“师傅,咱还是绕道走吧。” ☆、第80章 反目成仇 “绕什么绕,师傅说了,应该施救!”孙悟空一手提起天蓬的大胖耳朵,道:“老猪,随我同去!” 他连拖带拽地就把天蓬拉上了云彩,一个纵身降妖去了。 “师傅,这是……激将法?”沙卷帘望着高深莫测的师傅,心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玄奘瞧了他一眼,一挑眉,坐回石头上开始念经。 话说孙悟空拎着天蓬一个筋斗翻进云间,反手挡着太阳左顾右盼,见这山涧水边、南山北岭皆是小妖。有站岗的,有巡逻的,诚如山中老者所言数量众多。 天蓬一瞧心里更慌了,躲在孙悟空身后只露出一对小眼儿,拽了拽孙悟空的破布衣角,道:“猴儿哥,俺老猪还以为你说四万八千是吹牛皮的,怎么真有这么多妖怪啊?猴儿哥,咱还是回去吧,拉着师傅赶紧绕道!” 孙悟空回头剜他一眼,伸手就要揪他耳朵,怒道:“绕什么绕?你好歹天河领过十万兵的,怎的怂成这样?” “诶别揪别揪,”老猪赶紧伸手捂住耳朵,道:“那你赶紧变些个猴子出来打妖精啊!” 孙悟空摸了摸自己一脑袋猴毛,心想这呆子是想让他谢顶的节奏啊?他冷笑一声,道:“忙什么?擒贼先擒王,咱将那三个山大王打成肉酱,莫说四万八千个,纵是八万四千个小妖也得抱头鼠窜!” “额,说得也是。”天蓬连忙点头,却仍躲在他大师兄身后。 孙悟空又白他一眼,将筋斗云放低了些,眨一眨火眼金睛去瞧那妖怪洞府方向。 这时,打山间石子路中传来一阵莫名其妙不成曲调的歌声。那人声音倒也尖锐高亢,唱道:“大王叫我来巡山呐,伊尔呦啊伊尔呦。巡了南山我巡北山呦,小心提防那孙悟空。他有七十二种变化,特别会变小苍蝇!——” 声音渐渐靠近,孙悟空一看,是个赤发黑袍的小妖精。他宽额厚鼻,呆呆傻傻,手里拎着一把梆铃,一边敲梆铃给自己打节奏,一边唱得摇头晃脑。那梆铃上插着个小旗子,上书“小钻风”三个字。 天蓬听见后忽地想起天庭自八仙府流传而出,并引起一时轰动的明决宫苍蝇事件,抬起黑色广袖捂住那伸出老远的猪拱子嘿嘿窃笑起来。 孙悟空十分惊诧,偏过头去看他,却莫名红了脸。 脸上怎的忽然火辣辣的?孙悟空心中更觉惊悚,一巴掌糊在天蓬的猪脑袋上,道:“你这呆子,笑个什么劲儿?!” “我笑连个妖精都知道你变苍蝇的事儿呢,哎呦呦!”天蓬笑得前仰后合,抬手指了指孙悟空,却发现他脸红得跟个柿子一样,于是笑得更甚,道:“猴儿哥,你脸咋红了呦,啊哈哈!” “俺咋知道?!看你的路!”孙悟空已然发现妖气最盛之地便是那妖怪洞府入口,于是拎着天蓬一个筋斗又回云中。 天蓬也忘了害怕了,一边幻化出他那九齿钉耙一边打趣道:“说不准你上辈子最爱变那苍蝇去偷看姑娘洗澡!” “你这呆子,讨打!” 二人正在山间打闹,丹青也一个激灵终于转醒。 她脖子酸得很,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被捆仙索类似物绑在了某个洞府内间中的立柱上,石洞里阴暗潮湿,十几个神头鬼脸的小妖把守。 她只记得自己下凡来找孙猴子,可只见到玄奘便被一阵妖风卷走了。这妖怪的口味还挺独特,不要唐僧要丹青。她舔了舔干涸的唇,刚要呼救,便闻得一个清凌凌的女声自身后传来:“丹青,终于醒了啊。” 声源处,一黄衣女子扎着长长的辫子从后面走了过来,脸上表情丰富得可以,就跟丹青欠了她几十条人命一样。她上下瞧了丹青两眼,冷笑道:“好久不见啊,仙子。” 丹青瞧着她面生,便疑惑道:“你是谁啊?是不是抓错人了……” 此话一出那女子表情更是凶恶,伸手恨不得要捏碎她一般捏着她的下巴道:“装什么蒜?你们到底给孙大圣下了什么法术,叫他与我们妖族反目成仇?” “你是他朋友啊?他——他把自己的记忆打死了。”丹青想了想之前出现两个齐天大圣的事情,一时竟是不知如何解释,于是道:“我也不知他们对大圣动了什么手脚,总之就是他的记忆被我放出来后,又被他自己给打死了。而且,姑娘你贵姓啊?我好像渡了个劫一不小心就把之前一千多年的事儿给忘了,所以……不大记得认识你了。” “你!”黄衣女子气结,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见她眼神里尽是无辜,也瞧不出什么破绽,于是只好愤愤道:“他奶奶的,现在什么世道,很流行玩儿失忆吗?!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你还拿乾坤尺跟我换过一个宝瓶呢。” 丹青想了想,好像的确是很流行失忆这回事,但是她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宝瓶啊?她挑眉耸肩道:“呃,这个我实在记不得了。” “我叫金羽,与三个哥哥在这山中自立为王。”金羽无奈扶额,小声抱怨道:“还指望你能知道些什么隐情呢,现在看来也是废柴一个。” 二人正进行着奇葩的对话,只闻得山门外孙悟空的声音道:“妖怪出来,快与你孙爷爷过上两招!” 丹青一怔,转过头去望着山洞外间的方向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孙悟空居然来救她了,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洞中小妖大眼瞪小眼,无甚反应。 片刻后,便是铁器相撞的咣咣咣三声巨响,听声音想必是孙悟空用那金箍棒戳着洞门呢:“妖怪,识相的快打开洞门乖乖拜见你孙爷爷,叫俺老孙与师傅交差继续赶路!” “就是,快把丹青交出来,俺们好赶路!” 这是天蓬的声音。 丹青的心立刻碎了一地:说好的来救她呢?捉妖怪就为了跟师傅交差是几个意思?!到底只有天蓬那个猪头还记挂着她,也忒讽刺了吧?! 这时,便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小的们,取本王钢刀披挂!青毛狮在此,孙猴子休要猖狂!” 大门轰隆隆一开,自称是青毛狮的妖怪便咚咚咚走了出去。 “完了完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了。”金羽急得直抖手,语速直接加快一倍,炒蹦豆似的对丹青说道:“你听着,天庭封了大圣记忆,又放出消息若有人食得唐僧肉则长生不老,除掉妖猴孙悟空则位列仙班,引我们互相残杀——白骨、黑蛇还有好多妖精已经命丧大圣棍下。他本为我们妖族领袖,现在却成了天上神仙的走狗,太他娘的气人!许多妖即使不为那唐僧肉,却也为死去的兄弟们愤愤不平想要报仇雪恨。可我们都是他大闹天宫时同生共死的兄弟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丹青听得云里雾里,于是道:“呃,天庭与凡间妖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这么做啊?” “因为怕我们有一日团结起来破了南天门,掀了凌霄殿吧。”金羽十分轻蔑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道:“娘的,你一定得找到大圣的记忆叫他别再屠杀妖族了。” 虽然丹青下界的目的也的确如此,然而——怎么听都觉得是那些妖怪太过贪婪才会招来祸事吧。她也无心与金羽分辩,只点头道:“我此行就是为此而来。大圣的记忆大抵被困在冥界忘川,我会努力去帮他找回来的。” 金羽一听希望破灭了一大半:“忘川?开玩笑吧那地方你去得了吗?” 未等丹青说话,只听门口一声钝器砸中皮肉的闷响,青毛狮扛着刀连滚带爬地回了洞府阖上洞门。接着,在一个长牙象鼻的妖怪搀扶下便进了洞府里间。一见洞中状况,二妖立刻连连咋舌。 丹青曾在太白的什么灾劫册上看过他二人的名字,一个是青毛狮子怪,一个是黄牙老象。 那青毛狮果然妖如其名,长相粗犷骇人,一头金毛根根挺立,面色铁青,两寸獠牙搭在下唇上十分尖利。 青毛狮捂着胸口痛呼一声,坐在石头上直喘大气,指着金羽道:“我说小鸟,你也太冒失了,非绑这神仙进洞干什么?现在好了,想躲清静都躲不成了!” 黄牙老象也跟着捶胸顿足:“不是说好了无论如何不去惹那孙悟空吗?我们派小妖巡山,就为了等唐僧那瘟神路过时赶紧退避三舍。你也不是不知,那瘟神走到哪杀到哪,妖怪都快叫他们杀绝了。” “是啊,说好的出家人慈悲为怀呢?!”青毛狮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水来。 “还不是他们贪念太重,非要信天庭的话置大圣于死地?”金羽一挥手,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妖族需要团结。” ☆、第81章 不知廉耻 青毛狮听完更是叹气:“需要团结你去找那孙悟空好好说,绑神仙做什么?我与你二哥先去拖延,你快给三弟传信让他过来助阵!” “若是直接去找大圣,怕他还没听我说完便一棍子将我打死了……”见大哥重伤至此,金羽也只好不再言语,照他说的去做。 两个妖怪相继离开内间,金羽也使术法变了个纸鹤传信去了。丹青有些担忧地望了望四周凶神恶煞的小妖,努力驭水想割断身上绳索逃出去。然而捆仙索厉害得紧,她一点仙术也使不出,只好央求道:“金羽姑娘,你快把我放了,我好去忘川呀。” 金羽抬眼看了看她,终于铁下心,道:“忘川岂是说去就去的?等我哥哥回话再说吧。” 丹青有些崩溃地撇了撇嘴,只望孙悟空快些擒了那妖怪救她出去,她好去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外面四人斗得激烈,到处是震耳欲聋的钝响。偶尔不知谁的一杆兵器砸在山体迸发出巨大灵气,整个洞府都开始晃动起来。碎石滚落在地,黄土哗啦啦往下掉,丹青吃了好几口土,实在狼狈得可以。 这时,石缝中挤进来一只小纸鹤,在空中盘旋两圈落入金羽手中。 金羽瞥了丹青一眼打开来看,立刻蹙起两撇弯眉。 过了会儿,外头的动静终于小了下来。只听孙悟空边笑边说道:“哼哼,妖怪非俺老孙对手,何必逞强?乖乖放人与我师傅赔罪了事!” 如此霸气侧漏的台词,看来这仗打得容易,狮象两个妖怪联手亦难抵挡。丹青不仅面带微笑感慨:不愧是齐天大圣啊! 青毛狮紧跟着说道:“孙悟空,你别得意,待我二人进洞再去请帮手来!” 言罢,狮子破门而入,脸上又多了几个惨烈的大包。他捂着脸与金羽道:“三弟可曾回信?” 金羽将纸鹤烧毁,点头道:“哥哥说——说既然惹了孙悟空,不如干脆绑了唐僧进洞,吃个痛快。” “啊?!”丹青下巴差点砸了脚面。她挣吧了两下,刚要开口苦心相劝,却又发现这洞中除了金羽和几个喽啰小妖便再无别人了,他青毛狮就算想绑唐僧不是也打不过孙悟空吗? 青毛狮与黄牙象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一齐看向金羽。 丹青随即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金羽难不成是隐藏多年的绝世高手? 金羽却立刻会意,慌张地捂着胸口,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不行,我们得出去跟大圣解释清楚,不能跟他反目成仇了!死在金箍棒下的妖王还少吗?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丹青跟着连连点头,帮腔道:“是啊是啊,你们还是把我放了,我出去好好跟大圣说说,叫他们师徒四人赶紧过了狮驼岭不就皆大欢喜了……” “你当孙悟空何等样人?放了你跟唐僧出山,他前脚保唐僧歇下脚来,后脚就会一个筋斗云飞回来一把火烧了这狮驼岭!”青毛狮一挥钢刀往地上一杵,道:“我看三弟说得对,我们绑他师徒四人进洞,来他个长生不老位列仙班,再不回西天给人当什么坐骑了。” 丹青一怔:回西天当坐骑?这几个妖怪缘是西天的人吗? 黄牙象并没听出青毛狮把什么话说漏了嘴,只大笑助威道:“大哥说的对。孙悟空欺我妖族,与其如缩头乌龟躲躲藏藏,不如迎难而上杀他个片甲不留。降服白龙马给大哥当坐骑,煮了唐僧猪八戒沙和尚下酒,擒了孙猴子上交天庭,咱们再不用伏身他人胯下!” 二人四拳相握,眼睛里闪烁着铮亮的光芒,仿佛都闻见唐僧肉味儿了一般,一齐朝金羽逼近。 “大哥二哥,你们别冲动呀,理智呢?镇定呢?下界为妖实属无奈,可不能沦为与那些凡俗妖物一样的下场啊!他们嗜血贪婪,我们却不是。”金羽倒退两步,后背抵在了石壁上:“再想想别的方法吧!” 这时,门外当当当三声,传来天蓬的声音:“妖怪,快出来再与你猪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你看看,连那个猪八戒都这么猖狂了,没方法了!”青毛狮抬手在她眉间一点,金羽立刻被止住动作。黄牙象在她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根长长的软尺,道:“凡俗妖物打不过孙悟空只因没有一样趁手宝贝。现今我们有了,与其躲避西天,不如投靠东天!有这乾坤尺害怕他孙悟空那根铁棒吗?!小的们,把金小鸟抬回自己房间休息,剩下的跟我出去助威!” 一众小妖得了命令高兴得可以,举着狼牙棒、九节鞭高呼万岁,整好了队形就跟着两个妖怪出洞应战去了。 妈呀,这是个什么情况?洞中只剩丹青一人,方才几个妖怪对话信息量实在太巨大,她捋了半天才想明白个大概,于是又郁闷了:明明应该是妖怪捉了天真无邪的她,齐天大圣驾着筋斗云来英雄救美才是。现在怎么变成妖怪大乱斗,把她这个受害者撇到一旁去了?! 外头叮叮咣咣响了起来。但这次打斗显然没有前两次激烈,金器钝响频率低了很多,倒总有呼啦啦的风顺着石缝吹进来,想必几人是在采取你跑我追的简单策略呢。 丹青提心吊胆半天,倏地只听外头一众小妖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叫的是大大王威武,二大王机智。 完了完了,猴子被抓了。 正嘀咕着,青毛狮与黄牙象果真绑了孙悟空进洞,把他拴在丹青旁边的一根石柱上,见着他哈哈大笑。 孙悟空气得脸都青了,咬牙切齿却挣脱不开。 他偏过头不愿意瞅着那两个妖怪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转身又瞧见丹青含情脉脉的一双水眸,心里更是来气,索性怒哼一声又将目光落回黄牙老象身上。 黄牙老象与青毛狮一对眼神儿,眉开眼笑,伸手在空气中点了点,道:“孙悟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你别急,先与你老情人叙叙旧,待我们捉来你师傅跟几个师弟,把你们一同放蒸锅里蒸熟了蘸酱吃!” 丹青一听老情人仨字,脸都红了,低头蛮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呦大象你说什么呢,大圣该不好意思了。” “闭嘴!”孙悟空僵着鼻子喝止她。 “哈哈哈哈!妙极!”青毛狮跟黄牙象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十分欢喜,又结伴下山去抓其他几个。 待他二人出洞,丹青转过头一脸爱慕地瞧着孙悟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第一句搭讪如何说出口,于是低声道:“大圣,天蓬呢?” “那该死的呆子,见俺老孙被捆不说施救,跑得比筋斗云还快!”孙悟空愤愤咋舌,道:“这会儿肯定又在分行李卖白马张罗着回高老庄呢!” 言罢,他默念口诀,轻呼了一声“长”,自己的身子便开始慢慢变大起来。 丹青望着越来越高的他有些惊恐,然而乾坤尺也跟着变大,不见断裂。 孙悟空又默念口诀,道了一声“变”,随即变成个小蜜蜂,无奈乾坤尺也跟着变成了蛛丝一般小,就是不从他身上松开。 丹青在旁边两只眼睛都变成了米分红色,流着哈喇子说了一句:“大圣,你本事真大!” 孙悟空顿时脸红,责怪道:“愣着做什么,想办法呀!” “我才不呢。”丹青挑了挑眉毛,抑制不住地挑起嘴角咬着唇,不好意思道;“这么近距离被绑在一起还是头一回,我可不要轻易放弃跟大圣独处的机会。你逃出去了又得把我往明决宫送,我可不回去。” “你这小仙!”孙悟空斜着眼睛瞪着她,思考了半天该用什么辞藻来骂她。可见她始终满眼带着笑痴痴地瞧他,纵有千百诋毁之语也终究输给心软。他剜了她一眼,道:“不知廉耻!” 丹青见他这副样子,不禁有些难过起来。她抿着嘴咽了口口水,低下头不再看他,喃喃道:“你不记得我了,我不怪你。你烦我,我也不生气。只是明知道你不待见我,可心里总想着原来你抱着我睡花果山的石床,把月饼碾碎了撒进我的鱼缸,为了给我做吃的熏了一脸黑,还为了给我找眼睛差点把自己内丹给别人。想起来这些,我就忍不住老想下凡缠着你来。” 孙悟空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感觉莫名其妙,更加因为她说的这些他根本不会去做的事情而深度不屑,于是切了一声,道:“俺老孙怎可能做那种傻事。” 丹青脸上仍挂着笑,然更是心酸,抬眼道:“我也总想呢,你可是齐天大圣啊,瘸了哪只眼睛了会对我这样好。只是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呐。又跟你记不记得我有什么关系呢。” ☆、第82章 爱情真伟大 丹青抬头望天,叹了口气,道:“只是遗憾你还没能把咱因为小苍蝇而认识的事情讲给我听呢。那天两个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倒是听另一个大圣说,是你变小苍蝇掉进了我的澡盆子?” 孙悟空一怔,忽然想到他在山外听小钻风说变苍蝇自己就脸红起来的事。他蹙了蹙眉,忽地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于是开口打断丹青忧愁的深情,道:“等等!” 他斜过上身歪过脖子,将脸凑到丹青跟前,道:“脖子!” 丹青立刻张大嘴巴: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圣允许她亲他了?!还是一提另一个他就吃醋了?反正她得在他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把握住机会才行! 还脖子干什么,要亲就亲脸啊!她立刻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朝他那边斜过身子,吧唧在他脸上香了一口。 爽,真爽! 然而孙悟空鼻子都要气歪了。他红着一张大脸恶狠狠地收回上身,道:“丹青儿,你干嘛呢?” “大圣,你你你……管我叫啥?”丹青一双眼睛盛满了桃花,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道:“不就亲了一口就喊得这么亲密了,不害臊。” 到底是谁不害臊啊?!孙悟空咬死她的心都有了。怒火都要冲了紫金冠,他调门抬得更高,一副饿虎扑食的模样嚷嚷道:“谁叫你亲俺了!俺是说脖子!俺老孙脖子后头有三根救命毫毛,是当初观音菩萨给的,俺想叫你给咬下来变几个猴子出来给俺老孙松绑!” “哎呦,大圣你好聪明呀!”丹青立刻拍起被绑在背后的两只手,道:“果然你瞧,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我一亲你你就想出好主意了。” 孙悟空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真是活得久了什么奇葩都见到了!他怒道:“滚,俺老孙是早就想出来了!” “别狡辩了大圣,你就是想叫我亲你。”丹青挑着眉毛笑得猥琐,一对梨涡若隐若现的在嘴边,甜得如同被露水打湿的茉莉。她咬着下唇十分害羞道:“你再凑过来点,我看看能不能够着那三根毫毛。” 孙悟空瞧着她,比瞧着如来佛祖还忌惮呢。一方面吧他真的很想从这里逃出去。可他这一凑过去,万一她吧唧再来一口,他美猴王的面子往哪搁?! 丹青就这么眼带笑意地瞧着他,仿佛在瞧自己未来夫君似的。半晌,孙悟空仍无动作。她又催促道:“快点呀大圣,你不想逃跑啦?” “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孙悟空一脸嫌弃外加鄙夷地看了她老半天,终于狠下心又把脸凑了过去。 丹青闻着他身上的味儿就觉得脸红,于是盯着他的脖颈道:“我看这毫毛长得都一样啊,哪三根是啊?” 孙悟空眨巴眨巴眼儿,嘟囔道:“俺老孙哪知道?谁能看着自己的脖颈子啊。不过那三根救命的比别的摸着都硬。” “嗷,这样啊。那看我可看不出来。”丹青嘿嘿一笑,孙悟空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张热乎乎的小脸蛋就贴上来了。 孙悟空脊背一僵,心里念了一句善哉。若然不是被乾坤尺捆着,他此时已将这烦人的小仙扔出去十万八千里了。 丹青自然是也不着急找什么毫毛,就拿着脸蛋在他身上蹭啊蹭的,非给他蹭秃噜皮了才罢休。终于舒服了满足了,她也大概摸清楚那三根毫毛的位置了,她稍稍直起身子,在他耳边喃喃道:“大圣,你真好。” 孙悟空一怔,方才心里都筑起老高的防备之心瞬间被摧垮了。 这小仙自黑水河那就天天缠着他不放,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仿佛揩他的油就是她人生唯一的追求了。这么一看也真是挺可怜的。 他清了清嗓子,道:“找着了吗?找着了快咬!” “嗯嗯,找着啦,大圣你忍着点!”她红着脸把小嘴儿凑过去,对准那毫毛就是一口。 咬完她就后悔了。 猴子那块皮真叫她咬秃了。或者说——她咬下来一嘴毛儿! 孙悟空瞅着她那一嘴毛儿也急了:“你怎么能都咬下来呢?一次都用完了下次用啥?!” 丹青心疼得快哭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呀……” 孙悟空见她眼圈儿已经红了,也心软,冲她扬了扬下巴,道:“往天上吹。” “呼!”丹青一个使劲儿,孙悟空就被自己的猴毛糊了一脸。 伎俩终于成功,三根救命毫毛变成了两个猴子一根锯,俩猴子扛着锯就开始磨那乾坤尺,嘎吱嘎吱地还真磨下来好多米分末。真不愧是观音菩萨的宝贝呦。 正在这时,一声鹰唳,打外面进来一个——鸟人? 那人背后生着一对金灿灿的翅膀,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一身披挂甲胄整齐,眉眼间与金羽长得极像,周身又比她多了些杀气腾腾。想必就是那金羽小鸟的哥哥,大鹏金翅雕。 两个变出来的孙猴子立刻拎着锯躲到石柱后头一块巨石下。 那大鹏鸟看了看孙悟空,又看了看丹青,一双眼睛都笑弯了:“妙极,妙极!” 丹青颇有些厌恶地瞅了一眼大鹏,不知道为啥,看见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就浮现出“衣冠禽兽”四个字来。她摇着头咋了咋舌,道:“我说大鹏,你也算半个仙家,怎的心肠这么毒辣啊?!” 大鹏听到她说这话,好像颇有些意外似的,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凑近闻了闻,哈哈大笑道:“你这小鱼,我还未跟你搭讪,你倒先开口套近乎,这叫我怎生受得?”他将鼻子又贴近了她一些,仿佛闻一下神清气爽闻两下益寿延年似的,双眼发光道:“香,真香啊!” 丹青听他此言,腿肚子都打了哆嗦。她梗着脖子离他远了些,道:“大鹏,你想干嘛?!” “干嘛?当然是吃了你!”大鹏搓着手前后左右地瞧,边瞧还边舔嘴唇,道:“不错,不错!” 孙悟空看他这副贪财好色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边用力挣扎边威胁道:“妖怪,你敢动她一个试试!” 丹青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她有些兴奋地挑眉看着一旁的孙悟空,抛媚眼道:“大圣,你这么在乎我呀!” 孙悟空没理她,接着与大鹏叫板:“你若敢动她,俺老孙将你背上羽毛扒光,把你秃着身子吊在狮驼岭山顶打上七七四十九天!” 丹青一颗少女心都要融化了。明明遇到如此危险的情形应该是面色沉重的,可这时嘴角却万分不听她使唤,一个劲儿往耳朵后头咧。她就这样痴痴笑着转向大鹏,道:“大鹏,我减肥都一个多月了,身上没肉,不好吃的。” “你这个笨丫头,怎的就知道吃!他说的吃哪里是那个意思?!此吃非彼吃!”孙悟空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于是又恐吓大鹏道:“你这妖孽,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俺把你妹妹扔猪圈去!” 大鹏闻言立即蹙起眉头,十分意外地瞅了孙悟空半晌,最后咬牙切齿道:“孙悟空,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是普遍的、典型的那个吃的意思。此吃即是此吃。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大鹏可是鱼的天敌!” 孙悟空感到智商再次受到侮辱,也回敬他一个不可理喻的表情。 大鹏连连咋舌,点着孙悟空啧啧啧了半天,道:“孙猴子,你真龌龊!” 丹青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于是道:“什么吃不吃的,到底吃是不吃?天了噜,一般只有我吃的份,我还没被人吃过呢呀!” “那这次就让你体验体验!”大鹏张嘴就朝着她脸颊咬了过来,临近了还说了一句:“免费的呦!” 丹青立刻吓得个魂飞魄散:“妈呀离我远点!” 正在右边嘴巴子马上就要不保了的时候,大鹏那张颇带些皇亲国戚范儿的脸便被一根长长的棒子给戳变形了。 只见两个猴子拎着一把长锯在一旁手舞足蹈,而孙悟空也已经脱离了乾坤尺的束缚,此刻一挥手便是战袍凛凛,道:“无耻妖怪,俺老孙这一棒好不好吃!” 大鹏脸上青了一大块,气得够呛,立刻幻化出一杆方天戟,在手里握好道:“好你个孙猴子,竟然使诈!” 孙悟空嘿嘿一笑,道:“我的儿,兵不厌诈,你好歹占山为王,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懂?” “猴头儿莫笑,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说话间二人已经在洞府斗了起来。丹青怕受到误伤,赶紧叫方才那两个猴子拿着锯把她的捆仙索也给锯了,躲在石柱后头见二人比试。兵器相交处真气碰撞,洞府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能量,摇摇欲坠。 这时,青毛狮与黄牙象押了玄奘天蓬和卷帘进了洞。见孙悟空与大鹏斗到一处,也抓了兵器上去帮忙。孙悟空以一敌三却不落下风,金箍棒左挥右打叫一个凛凛生风。 ☆、第83章 丹青儿,不许去 越来越多的小妖怪集结到洞中,转眼石洞已经挤满了人。孙悟空生怕此战误伤旁人,引着三怪出洞打斗。妖怪喽啰也跟着出洞去助威。趁这时候,丹青屏气凝神,集中全部的精力将洞中水分霎那间冻住。洞中仅剩不多的看守小妖都被冻在原地。 她上前给玄奘、天蓬与卷帘解绑,道:“卷帘,你在此保护小师傅,天蓬,跟我出去帮忙。” 玄奘眉头紧锁,行佛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无妨,你们三人都去帮悟空罢。” 丹青见拗他不过,只好驭水结成一道屏障加在他身上,跟着天蓬、卷帘出洞助战。 她虽武力不济,偶尔用一用术法也能帮上不少忙。四打三的情况下三个老妖很快便要落败。大鹏见势不好,立刻展翅化为原形。一双金翅展开竟有几丈长短。黄牙老象与青毛狮随即爬上他的脊背,三人瞬间腾翔空中。 “妖怪哪里跑!”孙悟空筋斗云不甘示弱,一跃也在云中。 他刚追出不太远,却见空中一道白光闪过,急速落地,孙悟空立刻嗅到一股不平常的真气。那不是大罗神仙,亦非普通妖邪。 他一咬牙回身去寻那白光,与天蓬交代道:“呆子,追那三怪!” 丹青驾云术实在不好,于是在地上等待,须臾圣心翩然而至。仍旧是一身白衣白袍,他一挥衣袖冷笑一声,道:“我不过去办点事情,这里倒真是热闹。丹青,随我去忘川吧。” 丹青见是圣心来了,松了口气,有些为难道:“这……我有点不想去了。” “哦?”圣心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睛,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你不是很想帮孙悟空恢复记忆,此时又为何不愿去了?” 丹青望了眼云中那抹坚实的红色,垂首道:“因为方才他好像是很关心我的样子。其实细细想来他不记得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怕此行忘川不顺利,一个失神丢了性命,就再也见不到那猴子了。” “可你不去忘川,难不成要与猴子一同出家当尼姑么?”圣心不悦地冷哼一声,负手而立背对着她道:“你就忍心看着他日日残害当年手足?待他杀光妖族若有一日恢复记忆,又会如何,你可想过?” 是啊,那孙悟空向来重情重义,若有一日发现自己屠尽了当年手足,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丹青思之再三,终于又下了决心,抬头道:“好吧,那我跟你去忘川。” 圣心闻言这才收敛了方才愠怒的神色,以双手画圆在空气中布下一个幽蓝色的结界。那结界连通地下冥界,有悠悠的鬼气不断传来。他先一步迈入那结界,朝着丹青伸出修长的五指:“走吧,不想丢了魂儿到那边可得拽紧了我。” 丹青努着嘴点点头,算是给自己鼓劲儿了,上前拽住了圣心的手。寒彻骨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她立刻打了个哆嗦。 圣心却回头笑得灿烂。 丹青见他这样笑,心里多少有些发毛。她刚要催动身法与他下界,另一只手便被一只毛茸茸的手给拽了回去:“丹青儿,不许去!” 望着他这般挽留,她酸了鼻子,一把甩开他的手。她默念口诀驭起一道水色屏障,两行清泪瞬间滚落下来:“你怎么不早点留我啊,你要是早点留我,我可能就下不了这决心了……” 孙悟空实是摸不着头脑,伏在那屏障上心急道:“你啥意思?这人是谁?你跟他跑到冥界要干什么?” 圣心也不与孙悟空争,只淡淡挑着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见丹青沉默不语,孙悟空急了,金箍棒挽了个棍花一棒打在屏障上。只是那屏障为丹青真气驭成,他实是怕硬攻伤了她的元神,也不敢太使劲儿。 “大圣,我去找点重要的东西,等我找到了一定回来,你可得等我。”丹青见他这么着急,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又高了些,于是破涕为笑,道:“这次可不能再把我忘了。就算我回不来了,也不能……” “瞎说啥傻话?快给俺老孙出来!”孙悟空再次抬手,又是一棒落在那屏障上。他转眼使了火眼金睛去瞧那圣心,只见他身上缭绕着浓浓的一片紫气,像是穷凶极恶的妖邪,可身上却毫无一丝妖气。他握紧手中长棒奋力一敲,屏障终于应声而碎。 然而为时已晚。丹青已经先一步拉着圣心的手踏入那结界:“大圣,你送我去天庭那天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喜欢你。五年多了从未变过,以后也是如此。真的别再把我忘了。” 话音未落,她与圣心已经消失在视线。结界也不见了踪影。 孙悟空掐诀就想往地府追。可身后一众小妖喊得震耳欲聋。他回首一看,天蓬与沙僧已经再次被捉拿起来。如今还是保师傅更要紧些。他一纵身朝狮驼洞行去。 地府的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无数魂魄挣扎叫嚣着掠过脸颊,丹青吓得脸都青了,一直死死抓着圣心的胳膊躲在她身后。 圣心面无表情,揽着她飞速下潜,直到脚下踏上一片土地,方才轻笑一声,转过头望着仍紧闭双眼的丹青,无奈道:“小老鼠,我们到了。” “啊?这么快啊。”丹青惊魂未定地抬眼瞧了瞧四周,终于舒了口气。 二人已经身在忘川河底,四周是一片冰蓝。丹青抬头望去,根本看不到水面,四面也望不见尽头。几个游魂望见新来的两个人,十分新鲜,冷笑着朝他们飘了过来,眼底是一片阴森森的青绿。 如此可怖的场景加之圣心毫无温度的指尖,丹青吓得咧大了嘴,直往他身后躲。 圣心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别怕,我们身有法障他们无法接近。你只消定住心神切莫被邪念趁虚而入才是。” 丹青瘪着嘴猛摇头,接着按他说的念起了清心诀。情绪平静了些,她终于壮大了些胆子,道:“忘川这么大,我们怎么找?” “我也不知,碰运气吧。”圣心四处看了看,道:“我们身在上游,往下走去定能找见,不过要费些功夫就是了。” 丹青颔首表示赞同,跟在他身后慢慢往下游走。未走出两步,便闻得身后一个温柔的男声道:“青儿,你怎会来此?” 丹青回首去看,见一个身着翠绿长袍十分淡雅的男子一脸关切地朝她走了过来。 她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一时间愣在原地。 那人走近,停在她们周身的结界外,朝她缓缓伸出了手。他的大手印在结界上,轻轻抚了抚,道:“你没死?” 更加浓烈的熟悉感觉袭上心头,丹青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应该是没有。不知您如何称呼?” 那人一双墨色的眸子黯淡了些,道:“我是听幽。” 仙判听幽?丹青一个愣怔,想到孙悟空曾与她说过这个仙判的事。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他未入轮回,而是跳进了忘川。是何种执念叫他有这样的勇气跳入忘川,在河水侵蚀中望着自己的亲人故友一个个饮尽孟婆汤,跳入轮回井? 她抿了抿唇,道:“先前是你在我渡劫时救了我?” “是。”听幽垂下眼帘,道:“你定是来找自己的记忆吧,我带你去。” 丹青微有些诧异,回头望了望圣心。圣心朝她轻轻颔首。 见圣心首肯,她转身朝听幽行了个礼,道:“劳烦听幽仙君了。只是我本意是来找孙大圣的记忆。你可知道他的记忆在哪?” 听幽闻言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怎的,孙大圣也失了记忆?我守忘川这些年并未见到他。” 丹青听后十分失落。她思索片刻,道:“那我们先去找我的,说不定路上就找见了。” 听幽应允,走到二人身前带路:“起先望见你也来了这忘川,我还以为你也……但后来才发现来的只是一缕魂魄,带着一千二百年的记忆,这才放心。” 丹青浅浅答应了一声,又不知该回答些什么,也只能跟在他身后默默往前走。 这一路听幽再没说过一个字。直到几人徐徐行至忘川下游的尽头,他方才转过身,道:“就是这里了。”他隔着结界再次抚摸了一下丹青的脸,微笑道:“青儿,下一世再见——” 丹青不明白他说的下一世再见是否指他要去投胎了,于是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淡蓝色的水草随着忘川河水摇曳着,有晶莹的气泡一串串飘到河面上。 丹青缓缓走上前,拨开那舞动着的水草,在深处望见了被禁锢住的自己。 安详地阖着眼的那一缕魂魄被粗壮的铁链锁在石壁上,丹青望着轻盈得接近了透明的身体,只剩哑然。 ☆、第84章 这天归了谁 圣心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一挥手解开她魂魄上锁着的铁链,把她往前推了推:“去吧。” 心绪说不出的繁杂,丹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缓步走了过去。 她抬起指尖去收那魂魄。晶莹透明的身体在被她触碰到的一瞬间化为一道刺眼的白光,直直照射到水面。 巨大的力量自那一点迸发出来,刺眼的白光给予永夜的忘川以白昼似的亮堂。如同不知名的远古凶兽即将破土而出,整个忘川河底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一些道行浅薄的孤魂痛苦地捂着耳朵嚎叫,那声响异常凄厉,如同十八层地狱的行刑处一般嗜血疯狂。 丹青觉得整个身体都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由指尖传导至四肢百骸,最后一股脑地积攒在胸腔。一颗心似是要被生生地撕裂开来,丹青痛苦地捂着胸口,脑海里闪过无数纷繁的梦魇。 一幕幕早被忘却的记忆飞速掠过脑海,她成为了河底漩涡的中心,在冥界的荒芜中失了自己,又找回了自己。 她是皇鲤帝君最小的女儿,也是明决宫中好吃懒做的仙判。 她背后有一簇耀眼的红鳞,那一抹红像极了孙悟空发怒时背后怒号翻卷着的猩红披风。 知道掉进她的澡盆子给她造成困扰,他说,丹青儿,俺老孙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第一次明白弼马温只是个评不上品级的小官,他愤怒下界,却在水帘洞里闷闷不乐,他说,许久不见,怪想她的。 听幽死在她怀中,他帮她掩藏他的身体,对她说,你还有俺老孙呢。 偷了蟠桃扰了宴席还吃光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他说不怕,丹青儿,等回了水帘洞俺让你当压寨夫人。 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将所有隐瞒他的事情一字一句地交代出来,他却说,只可惜俺老孙没有一对火眼金睛,看不清你的歹毒心肠。 只是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御马监的点点滴滴,不记得水帘洞中相拥入眠,也不记得兜率宫上方的云中,他亲口将蟠桃王的精魂渡到她体内。 潮水般的悲伤的情绪瞬间将她吞噬。她张开双臂,仅指尖牵引,忘川的漩涡便立刻平息,河水如往常一般静静流淌,再无波澜。 她面无表情地驭水为冰,做成一面锃亮的镜子。她褪下外罩的纱衣,转头在镜子中望了一眼自己的脊背。 一道暗红色的伤痕自肩胛骨延伸至腰际,红得触目惊心。 不记得往日甜蜜缱绻也罢,为何连狠心赏她的那一棒都尽数忘却?! 还有那一句拼了命才换得的“俺信你,俺信了你了”。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对上圣心饶有兴趣的目光。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还真是奇妙。”圣心勾起唇角,双眸中的神情耐人寻味:“本想来找孙悟空的,结果却找到了你的。” “这里没有我们想要的了。”丹青只手撑起一个结界,飞速朝河面行去。 圣心上前查探了一下捆索丹青魂魄的铁链,道了一声“有趣”。 河面上架着一座一人宽的小木桥,旁边有个妇人在一碗一碗地为将要入轮回的魂魄盛着她特制的汤。 一入轮回井,抛却生前事。 丹青站在奈何桥的这头,望着那头的轮回井沉默不语。 师哥怕是已经去投胎了。他引她找到魂魄,却终究不愿再与她见上一面。 泪水早已纵横在脸颊,丹青抬手抹了抹,滚烫的液体便沾湿了衣袖。她强行掐了个决将脸上的泪水拎干,回身与圣心道:“我要回天庭去了。太白师傅肯定知道大圣的记忆去哪了。你接下来预备如何?” 圣心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道:“也好,这样倒也省去我一番周折。至于我的打算……大概会在凡间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修炼吗?” 他愉悦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丹青一番,道:“如今三魂七魄已全,仙子想必可以自行回天庭了吧。” “那便就此作别。承蒙几次相帮,丹青感激不尽。”她与他礼貌作揖,回身架上云彩回明决宫去了。 圣心整了整衣袍,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兀自说道:“感激倒是不用,只盼你日后知了真相别太怨怼于我便罢了。” 丹青从未有过真气如此充盈的时候。此次驾云扶摇而上,如履平地。她直接上了九重天,经过南天门回了明决宫。 一切如旧,这些冷冰冰的白玉柱琉璃瓦却被覆上一层老旧的回忆,变得与离开时再不相同。 宫中一众小厮久不见丹青都急坏了,一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见她终于回来,大家可算松了一口气、丹青也没搭理他们,径自就上里间找太白去了。 太白这时正在处理半人高的卷宗,见了丹青,立刻放下手里笔墨走下堂来,道:“我的好徒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为师不是说过人间界将起大乱,怎的还要乱跑?!你……你是如何破了为师的结界的?” 感受着这般不知所起的关切,丹青有些许心酸,上前道:“太白师傅,你的灾劫簿呢?”抬手指了指太白的方案,她稍一用力,便有冰碴从方案的四个腿儿冒上来,一直冻到桌上的卷宗:“你早就知道孙悟空这一路斩杀的都是当日自己的弟兄吧?” 太白一怔,面色立刻凝重起来:“你……你去忘川了?” “是,我去过了,找回了记忆。”丹青并不否认,眯着眼睛斥责道:“幸亏我去了,不然你们不知还要瞒我俩到何时。” 太白闻言连连抖手,半晌,又蹙着眉头问道:“那可有将孙大圣的魂魄一起放出?” 丹青摇头:“忘川河底并不见大圣魂魄。” “怎会如此?!”太白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些抽搐,须臾,他眼神有些慌乱地四处扫了扫,道:“难道……难道当日在灵山……” 他手持拂尘在空中点了点,回身又道:“青儿,以你的修为绝不可能暗度冥界禁地而毫发无损。你是与谁同去的?” 丹青本就是来兴师问罪,根本没想瞒着太白,于是坦白道:“一个叫做圣心的人。” “妖主圣心……”太白无奈苦笑,摇着头说道:“天意如此啊!”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与丹青道:“数千年前妖族祸乱天下,天庭派重兵镇压,耗时百余年方才制服妖主,却仍不得毁其真身。于是天庭求助西天,佛祖以佛印将其镇于东海,并将整个皇鲤一族由紫竹林挪去荥水镇守封印。可天庭不愿四海掺杂西天势力,于是削弱皇鲤一族的能力,使其化为凡界鲤精,须得渡劫方得长生不死。最终四海龙王以皇鲤一族占尽了四海灵气阻碍其他水族生存为由,上表玉帝让最后一只皇鲤也渡劫失败……” 不必说,这只皇鲤便是她。丹青没想到自己的种族灭亡竟是天庭贪意所致。 太白眯着眼睛缓缓言道:“皇鲤一族覆灭,封印不得加固,几年前圣心机缘巧合下破水而出,恐怕如今是在酝酿一场大祸。他行事狠辣,若是再联合起齐天大圣来,那么天庭……” “天庭在劫难逃吗?”丹青冷笑一声,道:“可我为何觉得这是罪有应得呢?盘古开天地,其身化为清浊二气飘荡于天地间。神仙欲独享清气撇人妖二族于世间,又妄想成为天地主宰凌驾于西天诸佛之上,如今要遭报应了。” 太白听闻她这席话语,全剩哑然。丹青本不是天庭的人,因仙判听幽动了凡心才被他带到天庭也做了仙判,看待这些事情自然也有她独到的视角。 只是这视角对于天庭众仙家来说却太过残忍了。 一千多年前的事情重回脑际,那日的灾劫撼天动地,天降巨石砸在她的右眼,若非师哥她早已小命难保。丹青每每记起玲珑塔中那幻境都不禁万分恐惧。她悲恸不已,抬起眼帘问太白道:“如果反过来,是妖族想要统领天地,于是就要让神仙自相残杀,把我们赶尽杀绝,你们会作如何感想?” 太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可圣心与玉帝不同。妖与仙亦非同宗。之所以那些凡界精怪会心甘情愿与大圣反目成仇,皆因他们放不下凡尘俗念,放不下欲望。妖主想要翻了这天,便将他心中无限的邪念加在他的族人身上。滥杀、嗜血、弱肉强食,若是这样一个族群统领这天地,又会是如何光景,你可曾想过?” 丹青垂下眼帘苦笑两声,她抬起手静静地抚过明决宫的石壁,抚过她在这里度过的七百年岁月,也抚过故去的听幽与不知所踪的玉时,低声道:“这天归了谁,太白师傅,坦言说,我并不关心。我只想回我的荥水边做个小小的银鲤,守着花果山,守着大圣。妖主出世,连玉帝都无可奈何,我又能左右什么?” ☆、第85章 凤仙偶失 她身边挚爱都死了,唯一一个依靠也再不记得她,她还能做什么? 这天还想要她回报什么? “大圣是佛祖看中的人,既成事实不会再改变。你们都不会回到过去了。”太白目光复杂地望了望明决宫外。九重天上的云依旧洁白无瑕,好似从未沾染过俗世的尘埃。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为师也不强求什么,更不会盼你以己之力对抗谁。只盼你别再让那执念桎梏,别再纠结于找孙悟空的记忆。” 言罢,他一甩拂尘转过身,叹了口气方才缓步走回他的方案,拿起卷宗锁眉断起案来。 丹青望着他苍老的面容,实在不忍心再辨别其他。听幽还在的时候,太白帮衬过明决宫很多。如今明决宫三个神仙都出事了,也只有太白愿意接下这一个烂摊子。于情于礼她也应当如他所说,好好做个仙判,不去想其他。 只是五百多年的事情,说忘了便忘了,她怎能不去纠结?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却偏偏是那猴子。 炼丹炉里多热呀,烫得元神都要融化了。火龙穿透五脏的感觉多疼呀,她亲眼见着自己的血从体内喷薄而出。 自己这么瘦,居然能流那样多的血。 偏偏那猴子什么也不记得了,还去做了什么和尚。 犹记得她被送回明决宫的前一日,就是孙悟空收了观音菩萨紧箍咒的那一日。他坐在云彩上,坐在她身旁对她说,或许有一天,俺老孙可以不再做妖猴。那些日子在天庭,兴许俺老孙该听你的。 当时她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如今自然是懂了。他想要修成正果,这样才能不再被玉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才能不连累身边与他有深深羁绊的人。甚至他开始怀念在天上当弼马温的时光,于是才要戴上紧箍,踏上这条西行的路。 可若齐天大圣不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妖猴了,他便不是他了。 当妥协变成习惯,齐天大圣便再不是齐天大圣。 因而到底是谁连累了谁呢? 丹青鼻子有些发酸,转身回自己的屋子去了。可这天宫,但凡她常去的地方,何处会缺与那猴子的点点滴滴呢? 那人住在心里,你看哪里都能望见他。 她躺回自己的拔步床,拉起被角遮住脸,沉沉地睡了过去。 冗长的梦魇不知持续了多久。在拾回自己的记忆之后,那些曾发生过的事情便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重演。 从八个哥哥相继死去到父母双亡,再到瑶池中看着同伴被一个个剥皮抽筋,那些年的天灾、身边人的哭号,还有听幽死在她怀中与孙悟空被绑在斩妖台受天雷地火之刑的画面交织着组成她无法醒来的梦境。 能不能,就算只有一个,能不能有人可以与她共同分担这些骇人的过往? 她从未有何时如此无助,被唤醒之后泪水已经湿透了胸前的白衣。 就这样昏睡了好几日,她没有收到一星半点关于圣心的消息,孙悟空的更是没有。 安静使日日给她送吃食,却不见她像原来那般兴高采烈地动筷。她也再没缠着他去觉尘镜看师徒四人走到哪了。 直到有一日,丹青端着茶杯端坐正堂与太白正在商量案卷的问题,宁神使忽然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星君、仙子,大圣……大圣打到咱明决宫门口了!” 咣当当,丹青手上一滑,茶杯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太白金星放下手中的朱砂笔,看了眼怔住的丹青,转头问道:“他来所为何事?” 宁神使抱拳道:“好像说是要求雨。” “求雨?”太白眯了眯眼睛,一挥广袖道:“求雨怎的不去找龙王,来明决宫做什么?” 宁神使还未来得及回答,明决宫的大门外便是砰的一声,紧接着,大门被撞得脱离了门框,咣当一声拍在地上。 伴随着一阵凌厉的真气席卷而来,一抹熟悉的红出现在门口:“太白老儿,为何要让那凤仙郡大旱三年?” 言罢,他将金箍棒戳在地上,一抹鼻子,锁着眉头看了眼明决宫内的情形。当猩红妖印下一双金瞳对上丹青复杂的目光,他的脊背明显一僵,接着快速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大圣,大圣息怒……”太白几步从堂上走了下来,到孙悟空身边作揖道:“大圣缘何会提起凤仙郡之事?” 孙悟空闻言更是愤怒,左手揪起太白衣领,右手举起金箍棒作势要打,嘴里也丝毫不饶人:“哼,俺老孙不问,你们便能草菅人命不成?” 丹青见状吓了一跳,虽知孙悟空定不会一棒下去真把太白打成两眼冒金星,但还是第一时间一溜小跑冲上去挡在太白身前,道:“大圣息怒!” 孙悟空低头看了她一眼,一把将太白推开,道:“哼!俺老孙保师傅去西天取经,途径凤仙郡便想讨口吃食借宿一宿。谁承想那地方大旱三年,土地颗粒无收,河道干涸,井中无水,富人还好说,穷人已经饿死百八十号。俺老孙揭榜念咒招来东海龙王布云施雨,老龙王却说他方尚可,此地奉了玉帝之命决不可降水半滴。” 孙悟空说到这更生气了,一捋头上凤翎,道:“俺上了天庭找玉帝老儿询问此事,他言此事由你太白一手承办,叫俺向你问问来龙去脉。俺倒是要看看,你这老官儿有何话说!” 前几年丹青过得可以说是心不在肝儿上,这些案卷都由太白一人主理,因而对凤仙郡一事也无甚印象。她回身取了一盘桃子递给孙悟空,道:“大圣别急,太白师傅断案向来公道。等我找了凤仙郡的卷宗来想必大圣一看便知。” 丹青忽然变得如此体贴,不是只顾着自己吃反倒给他递了桃子,不仅没一见他便往他身上扑,这会儿还干起了正事儿,孙悟空颇有些诧异。他捡了个红的在手里颠了颠,咔嚓一口咬下去,尽是香甜。 他看了看丹青,凭借猴王的天性在盘子里找了个自认为最好的,拿起来递给她。 丹青一怔,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捧在手心儿里。 这场景让她想起他刚到御马监时,她缠着他要一起去骑马,结果因为功夫不到家差点被白马甩下身。孙悟空随身带了桃子给她吃,才把她那眼泪儿给堵回去。 他愿意与她分享桃子,说明——终于有进展了吗? “不必寻那卷宗了。”太白一挥手,道:“还请大圣屈就与我老官儿去一趟披香殿,一看便知。” 孙悟空万分狐疑,上下看了看太白,见他一脸诚恳,只好面露傲气地侧过身,撇嘴道:“前方带路。” 丹青自然也跟着去了。 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太白驾云并不快。但孙悟空很反常地站在云上没有嫌弃他飞得慢。三人在云中沉默不语,任凭座座仙宫从脚下飞掠而过。丹青又怀念起几次坐在他筋斗云上的时光。 行至披香殿外,太白与两小厮引着他们二人进了门。只见殿中立着一座一人高的米山和一座更高些的面山,旁边一只拳头大的芦花鸡和一只金毛哈巴狗一个啄米一个舔面。不远处还立着一个铁架子,中间倒悬一把金锁。底下摆着一盏明灯。 孙悟空见此怪异情景不禁皱起了眉头。 太白上前查探了一下那芦花鸡和哈巴狗,确认正常,才走回来与孙悟空拱手道:“凤仙郡那个郡侯三年前触怒玉帝,玉帝方才立这三桩事。待米被鸡啄尽,面被狗舔尽,烛火烧断了铁索,凤仙郡方得一场甘霖。大圣与其责怪我老官儿,不如下界问问那郡侯。” 丹青闻言颇有些诧异地长大了嘴巴:“这想法太新奇了,比我的主意还新奇啊……”她跟那米山比了比个子,道:“这么高两座小山,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吃不完啊。” 孙悟空忆起东海龙宫里她狼吞虎咽的一幕,于是打趣儿道:“鸡是够呛,俺看你倒是可以。” 丹青知他这是在笑她吃得多,也没反驳,只红着脸撅着嘴躲到一旁,道:“大圣很想求雨吗?” 孙悟空挑起眉头:“那是自然。俺那师傅说了,求不来便不往西走了。” 丹青锲而不舍,又道:“大圣很想取得真经吗?” “废话。”孙悟空收了金箍棒,道:“多谢,俺老孙这就下界去问问那郡侯。” 太白望着他消失在视线,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仿佛一闭眼便能见到孙悟空舞着一根铁棒威胁恐吓别人的样子,便是一阵心悸:“所以说啊,这还是一心向善的时候呢。若是这位大圣爷爷犯起浑来,那还不得……” 太白一回头,正瞧见丹青拿食指沾了一点面往嘴里送。 “哎呀你这孩子,怎的就吃上了!”太白实在无语,对着她指指点点半天,愣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丹青有点不好意思地咧嘴干笑两声,用衣角擦干了舔湿的手指。 ☆、第86章 若记起来了 所谓天上一天人界一年,才这转眼功夫,二人便闻得殿外一个粗粗拉拉的声音道:“猴儿哥,哪呢,哪有米面?” 太白脊背一凉,回头一看,果真是那猪元帅跟着孙悟空上了天庭。 天蓬看见太白一喜,赶紧上前套近乎:“太白老官儿,好久不见!” 他伸手去抓太白的胡子,被太白一拂尘打在猪蹄儿上,疼得哎呦呦叫了两声。 而孙悟空一进门就惊呆了——那个把脸埋进面里的是丹青吗?苍天可鉴他方才只是说说罢了,这么认真是闹哪般啊?! 这时候天蓬也看见面山后头露出来的白色衣角了,于是满心不高兴地颠颠跑过去道:“丹青,你咋吃独食!快躲开,俺老猪过那凤仙郡还一口饭都没吃上呢,饿死俺了!” 天蓬一头埋进那面里,几口面山就矮了许多。 丹青这时候才直起腰来,脸上已经全白了。她抬手抹了抹,白脸变成了花脸。她惊恐地看着急剧减少的面,想着在吃这方面大概这辈子也难以与天蓬比肩了。 天蓬吃着吃着就开始咳嗽,一边咳一边与太白说道:“快,给俺老猪端碗水来,噎死俺了。” 太白有些惊恐地看了看他,回头唤小厮给他盛水去了。 等小厮拿了一大海碗的水来,天蓬这才从面里把自己□□,拍拍手上的面,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盆干碗净。 再放下碗,那面山——就好像自己有生命似的,蹭蹭蹭又长了回去。 “他奶奶的,怎么吃不掉啊?!”天蓬惊诧万分,对着面山上下左右打量——怎么看也就是一坨正常的面嘛,怎么自己还会长呢?他蹦起来一些一拍大腿,道:“猴儿哥,咱把这面山搬走吧,带着它取经一路都不用担心没吃食了。” 丹青对他这聪明才智简直佩服万分。 没等孙悟空言语,天蓬捧起一抔面就往方才的海碗里头盛。可那面刚从手里放进碗里便不见了,而米山被挖去的部分又神奇地复原了。 “天蓬元帅……”太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此物看似有形,却是无形,代表那郡侯冥顽不灵的心呐。若真想凤仙郡久旱逢甘霖,还需那郡侯心存善念,真诚悔过。待善念一至,便是感天动地,金锁自断,米山面山顷刻消失。” 孙悟空也觉得这样吃万全不是个办法,于是道:“此言当真?” 太白缓缓颔首:“自然当真。” 孙悟空拉着天蓬道:“那便罢了,待俺老孙下界去与他说说,叫他备好供桌,诚心认错!” “诶猴儿哥,你自己下界就完了,叫我再吃会儿。”天蓬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两坨山,脚底下一万个不情愿与他走。 无奈孙悟空本事比他大,拉着一个纵身就回了凡间。 转眼工夫,那米山面山果然不见,金锁也吧嗒掉在地上。 丹青心里一喜,忙道:“还请太白师傅允我去请雷部众仙君下界协助龙王降雨。” 太白知道,她哪是关心凤仙郡下不下雨的事,她只在意孙悟空行事顺不顺利了。然而此事确是起于明决宫,是要由仙判拟文书起草上表求雨,只好允了她前去。 丹青就从没有干活儿这么认真热情过,全套手续办齐十分迅速,而后便领着一封圣旨到雷部请了雷公电母与众仙家,浩浩荡荡地下界施雨去了。 凤仙郡诚如孙悟空所言,地表贫瘠龟裂,郡民个个骨瘦如柴,家家紧闭门窗一片萧索之象。 东海龙王接到颁雨水点数的圣旨早已在上空就位,吞吐龙珠在云中蜿蜒而行,天空立即乌云密布。 许是对阴天后会不会下雨早就不抱期望,街上不见百姓出来,只有郡侯与玄奘在宅院里仰头看着天空。 天蓬是个爱卖乖的,不知从哪淘来一把破伞,颠颠地就给玄奘支上了。而孙悟空上下跑了两趟,此时正拿着披香殿顺来的桃子香蕉坐在一旁躲清闲。 雷公与丹青也算交情甚好,与电母对视一眼便一挥手中的凿楔,使足了全力将其撞在一起,便是咔嚓一声巨雷照亮层云密布的天空。 逐渐有百姓从屋里走出来,望着仿佛真的会下雨的天空窃窃私语。 雷公电母一齐施法,加上雷部众仙君助阵,乌云越来越重,顷刻间电闪雷鸣。 时机一到,龙王将真气汇聚于龙珠,豆大的雨点破云而下,吧嗒砸在地上。大雨随即倾盆而下。 “下雨啦,真的下雨了!”百姓们抱着锅碗瓢盆大水缸就出了门,在雨里酣畅淋漓地张着嘴,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 孙悟空见状龇着牙笑得高兴,一跃到了天上,窜到龙王身旁,道:“你这老儿,休要偷懒,多下点,多下点!” 丹青站在云中看他心情如此明媚,心里也替他高兴。可心尖儿上又酿着一丁点酸楚,慢慢地发酵。地上的人笑着,闹着,嘴巴咧得老大。丹青见了也跟着咧嘴,笑着笑着却掉下了两滴眼泪来。 他是头戴紧箍的孙行者,那颗心里装满了他师傅,装满了凡间的疾苦,装满了真经,怕是再没她的位置了。 因而又何必非要抱着让他恢复记忆的执念过活呢?他若是知道了那么多妖死在自己棒下,经受的痛苦又岂是她能想象的? 妖族的存亡便留给圣心去解决吧。 与雷公交代两句,她转身驾上一朵云彩欲离去,却被一抹突然闪过来的红挡住了去路。 “丹青儿,雨还没下完就要走吗?”孙悟空定睛望见她眼圈红红的,双眸微睁露出一个狐疑的神色,可随即又被俊气的笑容代替。他歪头将金箍棒往耳朵一收,冲她扬了扬下巴:“此事多谢了。” 丹青一怔,慌忙回身把眼圈抹干,笑道:“大圣哪里的话,此事本该由仙判做,当属分内之职。” 大雨下得正欢,狂风呼啸,翻卷着他的战袍。依性子本该侧身给她让出一条路的孙悟空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反常地关心道:“上次去忘川可遇到什么险情,找到想找的了吗?” 其实真正想问出口的是那日带走她的男子是谁吧。可是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没找到,不过倒是塞翁失马。”她颇有些唏嘘地低下头,哑着嗓子道:“或许找不到比找到了更好些。” 这样别扭的对话再继续下去怕是又要尴尬,她往旁边错了一些,浅笑道:“从前有段很宝贵的时光,你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才拼命想要让你记起来。如今却不同了。我想起来了,你便不用再想起,安安心心保玄奘师傅去西天取经吧。这路走了一大半,可要坚持走下去才是。太白师傅还在等我,我先回明决宫去了。” 错身一瞬间,左臂被他牢牢捉住。灼热的温度自他掌心传来,丹青身上一僵,抬起头对上一双金黄的眸子。 “你若记起来了,倒是可与俺老孙说一说。”那双金瞳微微眯着,仿佛要看进她的心底。 丹青的小手捏紧了拳头,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客套一下,只是客套一下,于是保持着微笑摇头道:“不必了,大圣修成正果指日可待,何必惹些凡俗之事乱了心神?” “那俺送你回去吧。”孙悟空一声口哨唤来筋斗云,也未等她说愿不愿意便拉着她蹦了上去,指着脚下凤仙郡道:“反正他们还得在这住上两天,拿了通关文牒才会走。” 他这般热忱实在叫丹青大吃一惊。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了软软的筋斗云上。 好熟悉的感觉呀,这般惬意地望着脚下的山河大川,果然是与自己驾云有着天壤之别。她晃荡着脚丫,装作在低头看风景,余光却落在他的肩甲上。 那个她早就习惯了靠上去的曲线,如今丝毫没有变过。 她歪过头,将目光移到他好看的侧颜:“大圣,你可有想过自己为何要去取经?” 孙悟空一怔,显然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眼神飘忽了一下,接着挠头道:“大概是要报答师傅将俺老孙从五行山下救出来的恩德?” 意料中的答案,丹青不觉得诧异,点头道:“很充分的理由呀。” “其实也不尽然。”孙悟空晃了晃翘着二郎腿的脚丫子,犹豫了半晌,敛容正色道:“俺老孙脑子里就有个想法,一定要做成点啥事情,叫天上那群狗屁神仙别再一口一个妖猴地叫俺老孙。” 丹青哑然一惊,忽然又想起他那句话来:“或许有一天,俺老孙可以不再做妖猴。那些日子在天庭,兴许俺老孙该听你的。” 鼻子一酸,她别过头去,终于是放下了找他那一缕魂魄的念想。 ☆、第87章 俺有话跟你说 丹青玩弄着缭绕在指尖的云气,认真道:“那便愿你们早日到灵山大雷音寺求得真经。到时心愿得偿,便可以回花果山光明正大地做个齐天大圣了呀。” “嗯。”孙悟空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丹青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得知孙悟空要陪一个凡人一步一步走去西天取经这件事时的感觉。她是水族,驾云对她来说并不是很轻松的事,从东土大唐飞去西天都要好几日。凡人那么弱小,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 说不定半路就累死了,病死了,被妖精吃掉了。 而大圣居然会答应去做这样蠢的事情,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平淡无聊吗? 然而今天徒步行至凤仙郡,眼看着灵山就在眼前了。 他居然真的做成了这件事,且初衷仍是那句不再做妖猴。 即使他不记得她为他挡天雷地火,为他爬炼丹炉,为他破阴阳二气瓶,得此一言,还能有什么遗憾吗? 唐僧师徒几人终于到了灵山求得真经,传经回东土大唐行了一场前无古人的水陆法会。这件事很快便在天庭传开。到了丹青耳朵里已经不知道是传的第多少次话。 另外一个消息便是师徒几人修得正果,要由佛祖授职了。得果位之日,西天如来大士邀东天各洞师仙星君、丁甲功曹、山神土地前往灵山饮宴听讲。明决宫仙判自是也在此席。 此间无论佛陀罗汉,四大皆空,恐怕再无交集。虽然丹青知道此事早便已成为定局,听到的时候心里仍旧咯噔一声。蓝采和津津有味地与她讲述八十一难差了一难之事时,她满心都在想着找一个什么借口可以躲了这次饮宴听讲。想了一个又一个的托辞都被自己一个个否定掉,她才发现无论如何还是想去看一眼。 就混迹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好。 就再看上一眼,看看他心中再无这盛世红尘时的冷漠模样。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样万一下次再有缘由擦肩而过时也不必弄得自己太过尴尬难堪。 吉日终于是到了。各路神仙与孙悟空、猪八戒交情还算不错,一来也是给西天佛祖一个面子,个个盛装从道场出发前往灵山灵鹫峰。明决宫仙判的官袍本是正红色的,只是听幽原本是淡漠的性子,加之玉竹真身,仅在很正式的场合才会着那红袍。而玉时随着他也喜欢青色,自然也是不穿。 丹青更甚,本是银鲤因而独爱纤尘不染的白色,除了成仙判那日授封时穿过一次,并且回宫时便换掉了,此后再无穿过。 此刻望着柜子里那件玲珑的正红色官袍,她又是苦笑。 因这样新娘子的颜色动了心,是心底还存了什么念想吗?那句只她和天蓬二人记得的压寨夫人的承诺? 虽然她也不知天蓬是从哪听来的,但此事真真是可笑得很呢。天蓬那张泼辣的大嘴,见了她这样不知要说出多少闲言碎语来。 她将那官袍在身上比了比尺寸,眼底也跟着被映红了。 何必这样扎眼呢戳在众仙家中间呢?不是早就决定只远远地在人群中望一眼。 她迅速换上一件平日里最爱的白衣素袍,跟着太白缓缓往灵山行去。 到了灵鹫峰她这才傻了眼。六丁六甲、五方五老、四肢功曹、山神土地,连月老与南极翁都着了官袍。更不要提二十八星宿、雷部火部众神了。 一片红黄耀眼,倒只显着她和太白一身素衣十分扎眼。 师徒四人此时正在灵鹫峰山门前与来贺喜的众仙谈笑,说的大抵是西行路上的事儿。虽然讲来讲去便也就是那八十一桩,可天庭的人却总是听不腻似的,每次提及都是津津乐道。 尤其是孙悟空撒泼打滚来天上要求玉帝派水德星君、火德星君去助阵打青牛儿的事情。哪吒与张果老两个人学孙悟空和太白的样子总是比上一次更惟妙惟肖。 “还记得那只青牛儿是自己撞了栅栏一路疯跑下了界,还驮着丹青仙子。”何仙姑看着二人这表演笑得合不拢嘴,用手中芙蕖挡着嘴笑道:“结果看到那青牛精,谁也没想到就是老君的那一只。” “就是。当时明决宫的安静使还有兜率宫的清风俩人都急傻了,天天就在觉尘镜那找青牛。都怪老君财迷,手里有什么宝贝从不给咱大伙儿开开眼。”吕洞宾一甩折扇呼啦呼啦扇了几下,额前几丝飘逸的秀发立刻随嗖嗖的小风飞舞起来。 丹青跟着太白汗颜了一番,静悄悄从几人身边路过。她装作四周看着风景想从人群后头绕过去直接到大雷音寺中,谁知刚走到山门便被叫住。 “丹青儿。”孙悟空方才还在拿着根棒子与人学三打白骨精的事情,此时便敛容走到她身前,道:“待会儿佛祖讲经完了跟俺老孙去趟花果山罢。俺设了宴请天庭一众仙友过去坐坐。” 只是摆了宴席,怎的作出如此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 丹青心中莫名地一慌,摆摆手道:“不必了,明决宫还有好多卷宗没整理,多谢大圣美意。” “俺说等会儿讲经结束了跟俺去趟花果山,俺有话跟你说。”孙悟空不依不饶,语气也强硬了许多。 记忆中好像他甚少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丹青愈发觉得不对劲儿,于是道:“大圣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么?非要去花果山做什么?” “非去不可。”孙悟空抬眼见众仙已经进了山门,也转过身往上走,行了两步又回头道:“一会儿跟俺老孙一块儿走。” 丹青一怔,眨了眨眼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跟着上了山。 众仙家多半坐好,丹青挑了最末尾的位置,这身白衣还是扎眼得紧。到底还是她想太多。人家这不是个个穿了红红绿绿的官服来?难道都是想去花果山当个什么压寨夫人不成? 丹青叹了口气,垂首坐好,没过一会儿堂上便寂静下来,佛陀菩萨个个正襟危坐,掐着佛礼等如来言授职之辞。 灵气袅袅,祥云翩翩,桌上素菜珍馐四时鲜果应有尽有,足以昭显此为三界难得的盛世。 如来徐徐道来,大抵是要将这一路的艰难险阻说一个遍,又道:“金蝉子,汝取真经,得功果,为旃檀功德佛。孙悟空,汝隐恶扬善,降妖有功,为斗战胜佛。猪悟能,汝挑担有功,忠心耿耿,做净坛使者。沙悟净,汝牵马有功,为金身罗汉。白马敖烈,汝驼负金蝉有功,为八部天龙马。” 师徒四人镀得金身,依次谢了封。白马与两位揭谛到灵山后崖化龙池,不过片刻,灵山便响彻沧海龙吟,好不壮观。 众佛合掌齐念经文,众仙便在一旁阖眼聆听。 丹青也跟着持佛礼静听。可听着听着总控制不住地想睁开眼去看。 反正众佛陀神仙也虔诚得紧,她一人睁眼也没人会发现,于是还是远远地去看那猴子。 仍是一身金盔金甲,修长凤翎,独独身上披了一件金色的袈裟,双手合十默念经文还真是带了浓浓的佛性。 她又垂首自嘲,人家如今可是斗战胜佛了,再不是花果山那个天天翘着二郎腿儿吹口哨的山大王。她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心底这酸意是闹哪般? 再抬眼去看,那猴子竟也睁开了眼睛,此时正盯着这边看呢。 丹青一慌,赶紧把眼睛闭上,可脸上不争气地红透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那么远的距离,她根本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看她。但是他可有一双好极了的火眼金睛呀,定是看到她在看他了。 接下来的宴席自然吃的食不知味,最叫她提着心的便是猴子之前跟她说的话。究竟他非拉着她到花果山是要说些什么呢? 莫非是和他的记忆有关吗? 丹青不敢多想,也不知道后来如来说了些什么,浑浑噩噩地算是吃完了一顿饭。 出了山门,八仙、四值功曹与一众与孙悟空交好的浩浩荡荡就飞去了花果山。丹青刻意走得慢了些,想等孙悟空一起。 太白从里面徐徐行了出来,她便上前道:“太白师傅,我想跟着仙姑她们去花果山一趟。” 太白闻言拧起了苍老的眉头,道:“这……你需与我去一趟凌霄殿,不得延误。” 丹青有些讶异,挑眉道:“啊?所为何事?” 太白表情十分凝重。他看了看四下,低声在丹青耳边说道:“玉帝知道了你与圣心去天河放了孙大圣仙灯中一缕灵魂之事,也知道了你们到忘川河底破坏封印之事。他勃然大怒,然圣心之事只有我与李天王二人知道。于是他只得下旨令我带你去凌霄殿领罚。” “什么?”丹青脊背一凉,舔了舔唇,道:“太白师傅,再宽限一天可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花果山一趟。” 孙悟空的话,她还没来得及听呀。 ☆、第88章 灰飞烟灭 太白摊了摊手,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玉帝两日前便与我言过此事。我知你一定十分想来这灵山盛会,已替你求了这两日宽限,如今再拖不得了。” 丹青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拽着太白的衣袖不肯上天,又抬头望着大雷音寺的方向心急如焚。这孙悟空究竟是在干什么,不是说好要一起去花果山了,这时候为何在里头迟迟不肯出来?! 太白知道玉帝这时候一定是在天上看着,此时也着急得很,于是道:“你放心,为师定会替你向玉帝求情。你拖得越久,玉帝便越要大怒。你且先与我走,以后自有机会去花果山。” 不知为何,丹青心里始终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与孙悟空相继不记得前尘往事,肯定不是这样简单的巧合。玉帝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她抿紧了嘴唇。只再等一小会儿,等孙悟空从山上下来便有法子再拖一阵了。 太白自然不愿再等,直接抬手一个定身符拍在她身上,带着她驾云迅速回了九重天。 这个当口,孙悟空总算是摆脱了一众菩萨,刚从山门出来,便见丹青已经跟太白回了天宫,只剩一个背影越来越小。 他有心一个筋斗追上去问问她为何不等他,可转念想想,她既然不再纠缠,他又何必将那事情告诉她?他暗自捏紧了拳头,咬着牙驾筋斗云回了水帘洞。 丹青一路随着太白回天庭,心中早是万念俱灰。半路一道熟悉的风从身边掠过,她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分明是上次她下界到黑水河找孙悟空时,半路偷袭她的那阵紫色的真气。此时他怎的还在这? 而后来他们找到白龙,白龙也没说出到底是哪一路妖怪掳了他。 只是那真气一晃而过,她也看不得真切。 到了凌霄殿下,两名天兵立刻将她反手一拧推倒在地上。见玉帝面容冷峻地坐于堂上,她从容地直起上身在地上跪好,道:“罪臣丹青参见陛下。” “丹青。”玉帝的眸子如寒潭一般,叫人如何也望不透,只空得一身冷冽。他双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右手缓慢轻抚着龙首衔着的熠熠发光的宝珠,道:“你可知那日与你上至天河下走忘川的圣心是什么人?” 她垂首低声道:“原先不知,如今知晓了。太白师傅说他曾是下界妖主。” 玉帝并非如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此时倒是冷静得可以:“既知道他是妖主,为何不早来禀报请罪,反倒助他一臂之力?” 丹青微微挑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抬起头凛然道:“人界有皇帝,西天有佛祖,天庭有您,妖界自然也会有妖主。罪臣并不觉得做妖族领袖有什么必须死的理由。” “怕是众生平等之念蒙蔽了你的眼了。”玉帝双眉微抬,道:“西天的确是推崇众生平等之理。然你可知当年将圣心封入东海荥水,便是如来联合他座下四大弟子亲手所为?众生皆轮回于三世六道,确是如此。但若有一方靠吸噬他族甚至吸噬同族性命而强大自我,他与那些弱小的生灵还能算是平等吗?你以为妖物渡劫是天庭说了算,殊不知若妖物渡劫失败,剩下的修为便都被他们那妖主吞了!因而逆他者亡顺他者昌,只他看不过眼的妖物,无一能保住性命。” 丹青自出生以来便是在荥水中,未曾到过西天修炼。而后则是跟着听幽在天庭,从未接受过所谓众生平等的蒙蔽,因而此言在她看来不过是欲加之罪。她缓缓道:“我并不了解圣心这人,更是不知道他要在我身上图些什么。我只想找回孙悟空跟我的记忆而已。” “他想要的哪里是你,只是一个仇视天庭的孙猴子罢了。”玉帝自宝座上站了起来,几步下阶行至她身旁,道:“还记得五百年前他与王灵官斗到通明殿中的景象吗?圣心之神通不在孙悟空之下。若二人联手,你可想得到会发生何事?” 丹青望着玉帝的龙纹衣摆,淡漠道:“他若真是这样想,自己去找恢复孙悟空记忆的方法不就好了?又何苦要多经我这一道手?” 玉帝负手而立,慢慢摇头,道:“孙悟空是何人?骄傲自负。若是个不相识的上来便说还有另一半的你流落世间,他可会轻信?唯有你这样深的执念才可行得此事。”玉帝又缓步走到她面前,道:“朕与你所言甚多,无非想叫你落个明白。你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抬手朝着自己的宝座一指,道:“那只因你没有坐到那个高度。” 他快步走回自己宝座,一挥衣袖道:“将仙判丹青抽去仙身,带去斩妖台缚于降妖柱,取六丁神火灼烧元神,至灰飞烟灭方可。” 太白耸然一惊,手中拂尘险些脱落地上。他几步上前拱手一礼道:“陛下,所谓不知者不为过,丹青仙子虽酿了大错,然罪不至死,请玉帝宽恕。” 灰飞烟灭。丹青苦笑。从前听太白师傅提起听幽便长吁短叹,那时她还在想,也许孙猴子还没将她想起来,她也就这样死掉了,只剩太白师傅嘴里的一句空叹。如今看来竟然不幸一语成谶。 玉帝不语,冷眼望着两个天兵将丹青从地上架起来。 太白上前拉住两个天兵,颤抖着嘴角与丹青道:“青儿,为师不知带你回来竟是这样下场。为师……” “朕说过,只因你们没坐到这个位置。”玉帝拂袖,太白立刻被弹到一旁。他一抬下巴示意天兵带走丹青,转头与太白道:“孙悟空的魂魄不知所踪,终有一日妖族会群起来犯。太白,届时你便会懂。” 丹青万念俱灰地任凭几人将她推到斩妖台,缚在降妖柱上。大力鬼王与其他两个监刑的仙官已聚在云中,聚集了无数戾气的柱子蔓延着浓浓的血腥。 她与那猴子究竟是得罪了谁,要一次又一次地经受这样的苦楚? 未有丝毫准备,大力鬼王口中便振振有词地念起了诛仙诀。 随着剧痛敲击脑海,浑身的毛孔都战栗了起来。丹青倒抽了一口凉气,甚至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喉咙里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寒彻骨的气体从胸腔被挤压出来。 从五脏六腑直至四肢,仿佛身上所有器官所有毛孔都在从身体一点点地被抽离。 剧痛过后是令人恐惧的麻木。浑身直到指尖,一丁点的感觉都没有了。 依例,勾刀连着长长的铁索穿过琵琶骨,将她死死锁在降妖柱上。六丁六甲随即带着六丁神火的火种停在半空,只朝她一指,脚下便熊熊地烧了起来。 幸好方才抽仙筋的麻木还在,她已觉不出胸口的疼痛,只见血一点点染红了素白的衣裙,覆在降妖柱上,覆在那猴子曾留在这的血液上。 骨血相融,虽是在死前一刻,她还是感到了些许的满足。 孙悟空已修成正果,她也终究难逃一死。只是这一去便是灰飞烟灭。灰飞烟灭啊,这四字就如同四柄尖刀扎在心尖儿,与此相比,被抽去仙筋之痛又算得上什么? 若孙悟空真的有一日想起她来,会不会也如同几百年前一般大闹地府去找她呢? 可他再也找不到了呀,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丹青儿了。 她不甘心呀,真的不甘心,那猴子还有话要与她说呢。 如荥水汹涌的潮水一般的悲痛袭上脑海,眼泪在还没流出眼眶时便被蒸干,只剩酸涩的鼻尖一抽一抽地疼。她在烈火中哭得凄凉,元神之力一点一点地被六丁神火蒸干,飘往乌云密布的天际。 却说此时水帘洞外,马流二元帅崩芭二将军早就在门口相迎。孙悟空多年不见众猴儿们,心下欣慰不已,收了袈裟又着那锁子黄金甲,一跃蹦上一巨石,将那些前呼后拥的猴儿们都叫到近前。 马元帅算是看着孙悟空自小长到大,此时满脸老泪纵横,只道:“一别数年,大王可算是回来了。入了沙门日日食素艰苦,如今倒又瘦削了些。” 孙悟空只是欢喜,摆摆手道:“这算些什么?当年俺老孙乘竹筏远游,吃不上饭的时日多着呢。”他拉着四健将道:“洞中宴席可曾备好?一众仙友下榻可曾怠慢?” “不敢怠慢。”芭将军作揖道:“已请他们在正堂坐好。天上神仙个个谦和有礼,有许多还自带了琼浆佳肴嘞。” “好,咱们快快进去畅饮一番!”孙悟空被簇拥着进了水帘洞,见洞中珍馐美酒、言笑畅谈,实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当然没有一人知道在天庭的一角,一个灵魂即将枯竭。 置身于这样的热闹中,孙悟空却笑得不是滋味。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周遭越是喧闹,那份寂寥便越是刻骨。他望了望水帘洞底的方向,暗自咬了咬牙。 ☆、第89章 后悔一生 “悟空,愣着干什么,快上座!”汉钟离一手拿着大蒲扇一手拉着他入席,随即斟了一碗酒递到他面前。 孙悟空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众仙家连连赞叹:“这猴子跟在天上时一样,痛快!” “满上,满上!”孙悟空把碗放到汉钟离面前,催他倒酒。 汉钟离前脚拿着酒壶刚给倒满,孙悟空后脚又仰脖都灌进了肚子里。 神仙们瞧着这势头不太对,面面相觑。 孙悟空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坐到座位上,拎起筷子来,道:“吃菜吃菜。” 水帘洞中这才又热闹起来。 孙悟空自己也不知自己这是在气恼些什么。取得真经,修成正果,回到花果山做个光明正大的齐天大圣,再不用担心身边的猴子猴孙因为他而受连累。一十四载,这难道不是他一直想要追求的结果吗? 怎么现在心愿得偿,自己仍然不满足呢? 还想要点什么呢? 他阖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便冒出那个纯白色的背影来。甚至连回头望一眼都不肯,就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径自驾云回了九重天,他的话便这么不值钱么? 还是花果山就是如此这般不值一探吗? 他又给自己倒了碗酒,辣辣的液体从口腔一直窜入胃里,心里才得舒坦些。 这时,只听洞外一个年轻的男声道:“大圣,此间取得真经修得正果,实是可喜可贺。” 洞中神仙闻声皆转过头去看。 只见一身着云纹暗绣素白长袍的男子手持一把折扇翩然立于门口,嘴角带着淡然的笑,环视一圈走下台阶。 三千青丝被一根羊脂玉簪束着,在头顶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男子长相清秀唯美,可谓惊为天人,叫洞里这些正牌儿的神仙都自愧不如。 大家互相对着眼神儿,心中都在想,孙悟空这般粗犷狂野的,怎的会认识这么俊秀的小公子? 而孙悟空见了他则龇起了两颗獠牙,攥拳怒道:“是你?” “大圣,狮驼岭一别,好久不见呐。”圣心素手一甩打开折扇兀自扇起了风,清澈的眸子里含尽了笑意,那俊朗不羁的模样简直把吕洞宾也给比下去了。在场几个小仙子望着这不知来头的小公子,一个个被迷了一个七荤八素。 虽本身便是妖物,可他修为到了极致,身上丝毫凡俗妖物的妖气都没有。因而一众仙家只以为他是孙悟空在何处结识的散仙,一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吃喝,一边都拿余光瞟着这边的动静。 孙悟空将碗摔在桌上,拎着拳头走到他面前。由于个子高挑的缘故,他微低下头俯视圣心,道:“你来干什么?你怎么认识丹青儿的?当日你们去冥界做什么了?” 一连三个问题不轻不重地抛将出来,众仙家立刻惊呼:齐天大圣又要洒狗血啦!这次是真情敌现身了!月老当然有着最敏锐的嗅觉,掏出曾经写的精分孙悟空狂追丹青的大纲出来,拿着支毛笔就开始在上头添支线。 “大圣莫要惊慌。当日在下不过帮丹青仙子一个小小的忙,举手之劳而已。”圣心笑得如同四季如春的花果山上空那和煦明媚的阳光,时刻都是懒洋洋的、充满生机的。他收了折扇放在手中有节奏地敲击着,凑近孙悟空身前道:“大圣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悟空冷眼瞧了瞧他,丢下一句“跟我来”,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水帘洞。 圣心无奈地摇头笑笑,也跟了上去。 月老环顾四周,望见大家都是一副好奇得不行了的表情,这才放心。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这就要往洞外走。 赤脚大仙在一旁连忙拽住他:“月老,你这是干啥啊?” “额,我出去小解,小解。”月老有些不自然地挑了挑眉,甩开他的手就往外走。 赤脚大仙嘿嘿一笑,道:“仙友,也带上我呦。两杯酒下肚便想——一起去,一起去!” 其他的一众神仙听了,都开始互相打哈哈:“对呀,小解嘛,走走走!” 孙悟空带着圣心一路来到花果山后山山涧边上,直接从耳朵里掏出了自己那棒子,道:“有话快说,你们究竟如何认识的,去冥界作甚?” “大圣何必如此无礼?在下一无兵器二无恶意,何必动金箍棒来招呼?”圣心微微一笑,道:“若是说实话,是丹青仙子拜托在下带她去冥界忘川找大圣的记忆。忘川乃冥界禁地,即使鬼差非玉帝旨意不得入内。里面孤魂野鬼甚多,万分凶险。她对大圣这份情谊当真叫在下动容。” 孙悟空一怔,金瞳夹了他一眼,终于收了金箍棒,双手抱在胸前道:“那你们可找到了?” 圣心眯着一双丹凤眼瞧他。孙悟空逆光而立,一层一层的光晕在他脸庞晕染开来。圣心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能猜上个大半。 猩红的战袍随微风簌簌飘着,一双藕丝步云履踏在石子上,便好像昂首立于天地间。圣心似乎能看到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那个齐天大圣是何等威风样子了。虽然他被封在荥水中不得突破封印,但如今幸好是认识了。 即使这位美猴王现在唤了什么“斗战胜佛”,体内那汹涌澎湃、盖世英雄的种子又怎会如此轻易地便死去? 千万年了,圣心想着,自己统领妖族这样长的时间,纵观天地,终可有一人能与他比肩。 他笑得得意,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大圣此话不是明知故问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早就在你心底了?只不过我们另有所获。她虽没找到你的记忆,却找回了她自己的。” 孙悟空一顿,眼角眉梢都是惊诧:“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晓这些?” “我是妖。这是我很久很久之前的名字。”言罢,他收敛了笑,十分正式地拱手道:“现在叫这个名字的太多了,于是大家都改叫我圣心。” “圣心?”孙悟空金眸微眯,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认识的那些妖王,没有一个是叫这个名号。 不对,以他这个真气修为,肯定不会只是哪山妖王这样简单。 孙悟空撇了撇嘴,额前妖印红得扎眼。他扬了扬下巴,带些威胁意味地说道:“你到花果山究竟有何贵干?” “啊,闲话许多,竟叫我把正事儿都给忘了。”圣心一拍脑门,十分懊悔的样子,笑道:“大圣,有些谜底,我想你没法等到丹青仙子来水帘洞,再一起揭开了。” 孙悟空对他这副有话绝对不会明说,非得等你一个个问下去才会告诉你一小部分的方式非常厌烦,但又被吊着胃口不问不行,于是道:“你想说明什么?” “玉帝知道了丹青仙子为你闯天河,下忘川的事情。她被太白带走,回天庭领罚去了。玉帝下旨将她剥去仙筋推上斩妖台——就是当年大圣你受天雷地火之刑的地方,还叫人取六丁神火烧她元神,直至……灰飞烟灭。大圣若再不去救她,恐怕要后悔一生了。” “什么?”孙悟空一把揪起他的脖领子,道:“此言当真?你为何不早说!” 圣心不气不恼,任凭他抓着自己衣领,道:“我怕不交代清楚了,大圣不信我。须得将来龙去脉告诉你,你才能相信在下此言当真呀。” “这个傻瓜!”孙悟空一把将他推开,咬着牙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怪不得他从大雷音寺出来时只见她驾云离去的背影,缘是玉帝降罪于她了。 那心肠软得跟柿饼子一样的丫头,怎会不听他的话呢?当然是玉帝老儿又出了幺蛾子! 他唤了筋斗云这就要上天庭,却被圣心拦住。 “大圣,不如先去看看那些你一直没看的东西。太白金星一向疼她,肯定会尽力替她说情拖延。去水帘洞底看过之后再去找她,她也会高兴些。”圣心说得诚恳,孙悟空思忖片刻,冲他点了点头。 见孙悟空转身往回跑,一众神仙手忙脚乱地往回跑,座回自己的座位上,道:“诶,仙友吃吃吃,喝喝喝,别客气啊。” 孙悟空进了洞也没管他们,直接进了内间。 赤脚大仙望了望他走的方向,与月老道:“我说老兄,刚才听见他二人说的什么了吗?” “没有啊!”月老捶胸顿足,一脸愤恨道:“只见嘴动不听有声啊。” “肯定是他俩中的一个使了什么法术,叫咱听不见。”吕洞宾一个白眼翻过去,打开自己的折扇扇了扇,忽地觉得自己怎么扇都扇不出人家那味道,干脆一生气把折扇拍在桌上,转移话题道:“今儿为何不见丹青仙子?反常啊。” 而丹青低着头被绑在降妖柱上,元神快要被六丁神火烧尽了。 身上早就麻木得没了任何痛感,只剩下一点残存的意识。 ☆、第90章 所谓谜底 心中一万个声音在叫嚣着,让她死了吧,就叫她死了吧。原先她的生命那么脆弱,流一点血,烫一两下就差点丢了命。 可如今烧了半个多时辰,还没了仙身,想死倒死不得了? 思绪太飘忽了,自己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 只是一闭眼好像就回到了荥水中。那无穷无尽的一边修炼一边等天劫的日子。八个哥哥都死了,她是家族的希望,是父皇的希望。 那天,父亲的英魂对她说,你的天资是哥哥们都比不上的。你有他们都没有的东西,所以你一定能成功。九儿,你是本族最后的希望。 爹爹对不起,九儿叫你失望了。 丹青早就流不出泪了。 可她是最后一只皇鲤,好不容易渡过了天劫,完整了魂魄,为何这天就是不容她? 花了五百年,她好不容易等来孙悟空那一句“俺信了你了”,他说,快点修炼吧,让俺老孙把肉身给你其实也无妨。 花果山是多么漂亮的地方呀,她好久都没回去过了。四季如春,微风总是和煦,卷着荷花香吹过山涧,吹得那些果树沙沙作响。 她刚刚渡劫成功后,孙悟空总带着不能化形的她到那山涧里洗澡。山涧的水那么清亮,水底的石子都是彩色的,像人间界卖的糖豆一样。 她那时个子小,孙悟空就在她身上下了结界怕她叫水冲走了。 当时她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只是在想,为何这个猴王哥哥的眼神这么温柔?明明有这么大的本事,长得又好看,为何要屈尊照顾她这只什么都不会的小鲤鱼呢? 还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给她吃。 她没了记忆,他不急不燥,既没有每天缠着她问她想起来没,也没有上天入地非得把她记忆找回来不可。 他只是陪在她身边,一丝一毫的压力都不施加给她,默默地对她好。 这样看来,与他相比,她做的真是差得远呢。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昂起头,看着层云中站着的六丁六甲、大力鬼王。长时间高温灼烧,她的眼睛已经有些不太好使。加上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他们的脸看起来变形得很是狰狞。 她不想死,忽然不想真的就这样死了。 她不要化作袅袅青烟飘荡在斩妖台上,不愿做斩妖台上空层层乌云中的一丝一缕,不愿自己生命的尽头在这种地方度过。她要活着,她要活下去,她要亲眼见着孙悟空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听他唤她“丹青儿”,她要对他说一句谢谢,她要回花果山,陪他等桃子一年又一年地从青涩到熟透,陪他看一天又一天的朝霞瑰丽、晚霞绚烂。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就这样昂着头,攥紧了早就没有知觉的双拳。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斩妖台上空刹那间风起云涌。她没有动,只是攥紧了拳头,但降妖柱连同整个斩妖台都剧烈震颤起来。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雷部众神并不在场,然而乌云中忽然咔嚓一声惊雷,闪电照亮了天庭这永夜的一角。乌云中渐渐涌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开始是缓缓的,后来越来越快地旋转起来。 斩妖台从未有过如此情况,多少妖魔堕仙积攒的怨气压在上空,从未被如此牵引翻卷过。 束着长发的白玉簪自头上脱落,丹青一头长发铺卷空中,与她被血染红的白袍一同飘洒。体内真气瞬间失控,沿着她的骨骼血脉冲击着每一根经络,呼之欲出。 又是一记惊雷,云中监刑的众神都慌了阵脚。六丁六甲立刻站位布阵,以真元布下结界防止她从降妖柱脱逃。 大力鬼王从空中幻化出自己的巨斧,铿锃一声架在肩膀的锁链上,青面狰狞,露出微微发黄的獠牙。 头顶的云层随漩涡越转越快,暴雨倾盆而下。 天宫上下雨,这还是头一遭。那暴雨好似开闸的猛水打将下来,砸在六丁六甲的结界上,很快便将它穿了个大洞。片刻,连六丁神火也被浇熄,她脚下只剩一缕缕黑灰色的烟尘袅袅升起。 一声凄厉的惨叫自丹青的嘴中发出。暴雨一瞬间凝固住,时间都仿佛静止了。那叫声突破层云传到众神耳朵里,几乎要刺穿他们的耳膜。 六丁六甲的结界应声而碎。 暴雨加身,在场所有人的身上都湿透了,唯有丹青一人从容地站在雨中,身子贴着降妖柱。雨水到她身前自动改变方向形成水流避开她的身子。 攥拳使得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在了手心里。 而擦身而过的水流慢慢在脚下汇聚,形成一汪小水潭。须臾,水潭中的水逆流而上,一点点将她包裹于其中,变成一个水色的圆形的屏障。 方才已经有些看傻了的大力鬼王这时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回头道:“去,去禀告玉帝,找雷部众神来帮忙!六丁六甲,加火!” 众神对视一眼,果断颔首,集十二人的真气加在火种上。立即有一个接一个的火球迅速打过去。 然而丹青的屏障太过坚实,那火球沾了屏障便熄灭没了踪影。 大力鬼王双手将自己的斧子举过头顶,口中大喝一声朝她劈砍过去。 波光散射。凌厉的杀意化作一道青光劈开云层破开暴雨向降妖柱的方向打去,速度快得堪比方才照亮云层的闪电。 砰的一声,青光打在水色的结界上,迸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所有人都被刺痛了双眼,痛苦地捂着脸去躲避。等白光消失,众神再睁眼去看,水色的屏障丝毫未破,丹青仍旧被绑成“十”字形站立其中。 不一样的是,她的眸子已经变成了妖冶的红色。 她咬紧了压根,捏紧了拳头,一根根青筋暴露在纯白的小臂上,她的太阳穴都微微凸了起来。 咔嚓一声,身上的铁锁终于被她挣断。她随手一扯,两片勾刀便从肩胛骨脱出。鲜血喷涌而出,浇在降妖柱上。屏障外的水丝丝缕缕地进入屏障,沾上她的四肢。肩胛骨上豁了的血肉竟神奇地飞速愈合起来。 她早已失去理智,失去意识,只知道自己一颗皇鲤真元在这时已经全部爆发了出来。 除了天上降下的暴雨,越来越多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斩妖台。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斩妖台上竟汇成了一条河流。浪头一个接一个地翻卷着,险些就要吞噬了云层中的众神。 她抬起头,满目都是血色的红光。云层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天兵。天兵正中,李天王手托玲珑塔一脸杀意地望着她:“丹青,你被抽去仙筋为何仍旧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如今强行运起皇鲤真元,是要堕身为妖吗?” 丹青浅浅地勾起唇角冷笑一声,道:“你们觉得我是妖,那便是了。你们若觉得我是魔,也与我无干。我全家被东天害死,这天不容我,我凭什么还要任人欺凌?” 李靖手中宝剑直指,怒道:“神火熄灭,瑶池水倒流,你罪行滔天,若然再不收手,便是想求死都难了!” “死?凭什么?”丹青催动身法缓缓行至空中与他平视,道:“如今我只想活,倒看看你们谁能拦我!” 李靖一听这话,胡子都要气得根根立起来了。他一挥宝剑,目眦欲裂:“自那妖猴大闹天宫,天上风气愈发不正!连个小小仙判都要与天争上一争,简直自不量力。” 他回首冲着身后已拉满弓弦的天兵,微微颔首,行了个手势,道:“放箭!” 箭如雨下。 即使天上下着暴雨,由于箭的速度太快,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眨眼间已在丹青面前。 她使出一身本事驭水,望能抵挡住这一波攻击。 便在这时,一道明晃晃的光自远处嗖的一声落在她面前。她抬眼去瞧,对上一双与她一样猩红的眸子。 圣心跟着孙悟空徐徐赶来,见到丹青,似是十分意外般地一怔,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丹青,你怎会……” “丹青儿,就不能想法子再等俺老孙一刻吗?”孙悟空自耳朵里掏出金箍棒,右手一振将其变大杵在地上。一股强烈的真气随着他这个简单的动作从他周身爆发蔓延开来,形成一道明晃晃的光障挡在他背后与箭雨间。 那些箭碰到光障立刻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众天兵的攻势如此轻易地便化为无形。 孙悟空的目光始终落在丹青的眉心。那眼神既复杂又温柔。 虽是日日夜夜盼望着,可她从未敢奢望他能真的恢复记忆。然而此时望着他看她的眼神,她好像忽然回到了五百年前与他一同在御马监的日子。 光凭这眼神,她便能看出一切。 她望着他有些失神,不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他是如何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的,带着一颗完整的灵魂。 时间倒回片刻前的水帘洞。 孙悟空穿过言笑饮酒的众仙,沉着面色来到水帘洞底。那里藏着圣心所说的“谜底”。 ☆、第91章 此生无憾 圣心掐了个隐身决,来到孙悟空身旁传音入密:“不要恋战,带她回去养伤要紧。” 言罢,他一个纵身离开九重天。 天雷滚滚,连急速卷过半空的风都戾气十足地咆哮起来。 孙悟空左手拉着丹青的手,右手不轻不重地捏着金箍棒踏在云层中,对面是一众银盔银甲好似一道坚实城墙的天兵天将。 这场景在场的无数人都觉得熟悉,熟悉得很。 五百年前的一幕是要重演吗?谁也不知道。 丹青静静地站在孙悟空身侧,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来自他掌心的热度。对面的十万人马于她来说就像空气,再没有任何一丝的存在感。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许是被贬到五指山下再五百岁月,许是被抓回斩妖台上被挫骨扬灰。 但她知道,她的齐天大圣终于回来了。 并且这一次,她站在了他身旁,而非他的对面。 李天王朝身后众将士摆了一个待命的手势,大喝道:“斗战胜佛,你已得果位,莫要再与这妖女同流合污。十四载日夜兼程、风雨加身,可不要为了触犯天条的小小鲤精轻易断送了。” 李靖一向对天庭文官没有任何好感。从前见了太白师傅或是师哥,趾高气昂是他的常态。在他心中,想必一定是在愤愤不平着什么:他每日勤恳护卫天庭安宁,这些文官却可以动动笔便得与他平起平坐的地位。 因而如今丹青犯了天条被剥去仙筋,他有什么恶毒之言就悉数招呼上来。 丹青并未觉得这样有什么难堪的。反而,倒是李靖自己尴尬得可以。 孙悟空在一旁龇着牙哈哈大笑起来,仿若听到了五百年来最荒唐的一个笑话:“这天灭俺记忆,让俺老孙残杀自己手足。李靖,你们也是踏着自己弟兄的鲜血、踏着至亲的眼泪飞升成仙的吗?若然如此,这果位不要也罢!” 丹青听闻至亲二字立马就是一愣,接着转过头去看他的侧脸。 带着刚硬曲线的鼻梁与快布满额头的妖印。 孙悟空没有转头看她,手上握着她的力道却大了些。 经五百年前一役,李靖见了孙悟空便怵头,此刻更是心有余悸。况且“斗战胜佛”这名号为西天佛祖亲言所赐,相当于直接封了个战神给他,如何不令人忌惮?他于是又苦口婆心劝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孙悟空,你可不要让邪念冲散了一颗向善之心。” “何谓善,李天王,你懂吗?”孙悟空朝他一抬下巴,轻蔑道:“你倒是跟俺老孙说说,啥是善,啥是恶?” “这……”李靖被问了一个哑口无言,嘴唇蠕动了半天,竟是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丹青儿只是想替俺老孙找回记忆,谈何犯了天条?”孙悟空缓缓举起金箍棒慢慢扫过空中的天兵天将,道:“五百年前俺老孙一条棒子掀了炼丹炉打进通明殿,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打了个屁滚尿流,如今照样有机会获什么果位。丹青儿只是去了趟冥界禁地便要天火加身灰飞烟灭,凭什么?” 他一抖披风,周身散发出凛凛的杀气,化作淡黄色的光晕笼罩在周身。 尽管知道如今面对的是多么危险的情境,丹青却从未有一刻体验过这样浓烈的安全感。管他什么菩萨佛陀,神仙天官,如今被这猴子挡在身后,听他为她与天为辩,此生便是值得了。 纵使最后仍会落个灰飞烟灭,她也再无遗憾。 毕竟不是孤苦一人死在这怨气冲天的地方。现如今她有孙悟空了,并且他握着她的手。只那一抹红便扫去了这污秽的地方所有的阴霾,如同日头驱走无尽的黑暗。 李靖被孙悟空如此狂妄的一言点燃怒火。宝剑出鞘,剑锋直指他们二人。他怒发冲冠,大声道:“妖猴,放了罪仙丹青,本王还能考虑饶你花果山一众猢狲的性命!” “五百多年了,天庭仍旧只会以无辜性命相要挟,手段未免低劣了些罢。”孙悟空闻言丝毫没有慌乱,反而挑起唇角饶有兴趣道:“只可惜,如今这一招不好使了。你可知道花果山现在是什么光景?”他眯起眼睛,笑得愉悦:“与俺老孙交好的神仙都在俺花果山饮酒作乐。若你再找什么火德星君去火烧花果山,如此屠杀,你那些所为同僚会坐视不理吗?”言罢,他敛容站好,右手手腕一翻便是一套花棍:“原来李天王的善念便是如此,领教了。” 李靖被他讥讽得脸色发青,比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给本王诛灭那妖猴,绑了丹青回降妖柱受刑!” 站在阵前为前锋的一万天兵立刻手执□□前来迎战。后面的弓兵亦拉满弓弦接连放下箭雨。 孙悟空清啸一声,道:“谁敢动她?!” 丹青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暖意。有了齐天大圣,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这次她一定要与他同进退。 真气在体内缓缓流淌,她开始学会去运用他们。之前自天庭个个角落流淌而来的水跃跃欲试,在她左手忽地用力攥拳之后迅速奔涌过来,变幻着存在的样子。 孙悟空的手带着软软的绒毛,手指轻轻搔着她的手背。他转过头笑得温柔,低声道:“只此一群喽啰,你何必费神?跟着俺老孙便是了。” 金箍棒在手中转了两圈,一道巨大的灵力瞬间自他周身爆发出来,散射弹远。那真气伴着大风呼啸而过,又卷着飞沙走石。慑人的威力使得天上无数哀嚎的怨灵都闭了嘴,天地间只此一角有明晃晃的光,像是一块遮天蔽日的黑布硬生生被划开一条口子,无双的耀眼光线汹涌而来。 仿佛整个世界与他的一袭战袍比起来都是晦涩难堪。 打头阵的一众天兵被这一袭热浪掀倒在云层中,捂着被灼烧了的脸痛苦地嚎叫着。 那真气的温度太高,几乎要烧化了他们的盔甲。有的天兵身上痛痒难捱,干脆丢了盔甲穿着里衣四处逃窜。 这才真真的叫一个丢盔弃甲而逃呢。 而这些惨烈的战况,对于齐天大圣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第二波前锋见状不敢上前,握着长枪的手想必早已出了黏腻的汗水。丹青只望着他们忌惮与恐惧的眼神便能看出来。 而此时,孙悟空还没用上他的棒子。 只不过是他周身缭绕着的凛然杀意便已是无人能敌。 “放箭,放箭!”李天王拼命挥手指挥,弓箭手一刻不敢怠慢地满弓——射箭,而那些明晃晃的箭头根本连齐天大圣的披风都沾不到。 孙悟空就那样,一手握着金箍棒,一手拉着心里的人儿,顶天立地地站在那,嘴上挂着轻蔑的笑,仿佛整个天庭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丹青儿,该走了。”他足下一点,拉着丹青的手改为揽着她的腰,二人一跃上了筋斗云。 丹青不想问他要走去哪里,也不需要问。 十有八九自然是花果山水帘洞,如若不是那也没关系。 毕竟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无论哪里她都会跟去,再也不会走丢了。 孙悟空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在一个瞬间嗖的一声轻松突破天兵天将聚成的人墙,拉着她一跃便到了人界的云层中。 丹青仿佛一下子就被治好了恐高的毛病,踩在软和的筋斗云上,心也变得软了下来。若是他想,莫说十万天兵,就是一棒砸烂那凌霄殿又如何在话下? 只是他终究受了玄奘小师傅的影响,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怒火,不去伤那些无辜喽啰的性命。 孙悟空慢慢降下了筋斗云的速度,拉着她坐在云上缓缓往东胜神州飞去。 这夜寂静如水,望着脚下如水墨画一般的风景:袅袅的炊烟、微暖的烛灯,还有坐在屋外乘凉的百姓,丹青一颗心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忽地抬起头看着孙悟空道:“大圣,方才你是说了一个谎吧?” 孙悟空挠了挠头,转过身去看她,嘴角还带着笑,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那些神仙恐怕早就走了。”她笑得弯了睫毛,两个浅浅的梨涡娇俏动人:“大圣,你这瞎话倒是编得高明!” 孙悟空戳了她脑门一下,道:“你这鬼丫头,叫太白捉走时不见你这么聪明。不过——如来将花果山封给俺老孙作道场,如今花果山成了货真价实的仙境,与人界的时日不相同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老大的桃子,咔嚓一声掰开,递给她一半,道:“身上还疼么?” “没事儿,跟挠痒痒一样。”她愉快地接过那半个桃儿,小小地咬了一口。甜腻的汁水充满口腔,一尝便知是花果山的桃子。 她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狼吞虎咽地就把一个桃子整个啃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方才回头去看孙悟空。 他拿着另外半个桃儿一口没动,一双金瞳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呢。 ☆、第92章 压寨夫人的走起 “看什么呢,咋不吃?”她舔了舔下唇,趁其不备把他手里那桃儿也抢了过来:“你不吃那我不客气了。” “就知道吃。”孙悟空撇着嘴叹了口气,转而抬手在她脑门点了一下。 她一身血染的白衣立刻崭新如旧。 孙悟空往后仰了仰上身,离远些瞅了瞅她,歪着头打趣道:“俺觉着你穿红的比白的好看。以后多做两身红衣服吧。” 红衣服……她立刻就想到他成佛那天自己纠结的新娘子的事儿。 她一怔,脸刷一下就红了,正往嘴里送桃子的手也僵在原地。她有些不自然地咧了咧嘴角,迅速转移话题:“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你不是在灵山,把你自己打死了?唔,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 孙悟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手放在身后撑着云彩望着天上的星,就是不说话。 丹青用胳膊肘搥了他一下,道:“大圣,我问你话呢!” 他指着天上的星星,道:“现在你的仙灯肯定灭了。一个是不愿意当神仙的神仙,一个是不愿意成佛的佛,还真般配。” 夜的潮湿夹带着一丝凉爽在空气中氤氲而起,幽远的星芒不停闪烁,大概是一盏盏仙灯随着天河缓缓而逝吧。 这夜与那夜出奇的像。 那个她打着小灯笼去八仙府寻他的夜。 她鼓着嘴嘟着唇也去看那星星,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啥。她回手一米分拳捶在他肩甲上:“大圣你怎么这么不害臊啊,金翅大鹏雕说得对,你太龌龊!以后管你叫孙龌龊好了。” 孙悟空像吃了苍蝇似的一脸嫌弃地低头瞥了她一眼,道:“俺这不是跟你学的!还好意思说俺老孙不害臊。” 她脸羞得更红了:“讨厌啦大圣,那些陈年旧事你提起来干啥!” 孙悟空夹了她一眼,小声道:“这敢做不敢扛的。” 丹青听完立马不乐意了,努着嘴考虑了一下,往他那边挪了挪,挎着他的胳膊倚在了他肩膀上。 不远处传来簌簌水声。微风卷着水雾花香而来,他们大抵已经飞到了花果山的上空。丹青低头看了看,一片的米分色花海。 孙悟空也没着急驾云落地,而是愉悦地挑着眉沉默了半晌,幽幽对她说道:“其实这个事儿嘛,要说也跟你有那么一丁点关系。” “啥?”丹青闻言立即直起身子,道:“啥事儿跟我有关系了又?” 孙悟空嫌弃地瞅了她一眼,把她的小脑袋瓜子按回肩膀上,道:“当时俺看见凭空蹦出来一个孙悟空,跟俺老孙长得一模一样,第一反应就是俺老孙一定得一棒子打死他。可是你倔得跟个驴一样,非说原先认识俺。” 丹青伸手把孙悟空的脸扳了过来,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认真,一边做着夸张的面部表情,一边大声道:“来来来,大圣,跟我读,鱼——不是驴——” “你是鱼,倔得像驴。”孙悟空抓着她的小手揣在怀里,又道:“听着那个自己说一些俺老孙不知道的事儿,真是气人呐。什么陪他等了五百年之类的。可是一想起你那满眼委屈的小眼神儿,俺——哎呀,你要知道,谁到了如来老儿那钵盂底下,就别想再出来了。那钵盂可不是五指山。所以俺干脆佯装把他打死了。” 丹青听得云里雾里,蹙着两撇秀气的眉毛道:“大圣你在说啥?” “就是……哎呀幸亏俺俩其实是一个,不然真是……”孙悟空不停地挠头,只恨挠不秃一脑袋猴毛似的,道:“真是要了亲命了。” “嗷,这样啊。”丹青仍旧是一知半解。月亮自绵延群山中露出一角,光华白得剔透。月辉洒在他坚硬的盔甲,那柔柔的光芒又与先前他身上的一袭凛然完全不同了。 有时鱼生的际遇还真是叫她捉摸不透啊。半个时辰前她还被绑在降妖柱上煎熬着,以为这辈子就这么一事无成地结束了。 而此刻,她居然能跟猴子并肩坐在软软的云朵,上观明月朗星,下看花海浮沉。 熟悉的桃子香味充斥着鼻腔,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然而有这一刻便已足够足够了。 若是有幸生命能如他人一样平和地走到尽头,那么每次路过三生石时,看到这个瞬间也会高兴得流下眼泪吧。 孙悟空望着她发呆的样子,无比庆幸他在灵山做了一个这辈子都会感激自己的决定。 “笨丫头,其实倔点也挺好的。”他不知哪冒出来这么一句话,默念口诀,筋斗云立即穿过薄薄的云层落在地上。 几只老猴子正带着小猴子们在外头吃水果乘凉,见孙悟空回来了,一个个都欢呼起来:“大王回来啦,大王又回来啦!” 最主要的是,大王居然和丹青仙子一起回来了,还手拉着手! 几只小猴子端着瓜果梨桃就跑了过来,递到二人身前。 孙悟空摆摆手表示不想吃,丹青则很不拿自己当外人,伸手就抓了个大梨放进嘴里,咔嚓一口咬下去,就有甜甜的汁水从嘴边流了下来。 她舔了舔下唇,又抬手用袖口抹干下巴,抱着梨继续啃。 “孩儿们。”孙悟空挥手示意大家肃静,接着将左手搭在丹青右边肩膀上,一抖披风笑道:“俺老孙宣布,丹青儿以后就是俺的压寨夫人。你们有啥好吃好喝的,不必先给俺老孙,第一个得先想着她。” 猴子们一脸钦佩地齐刷刷地将目光从孙悟空身上挪到丹青身上,只见那货——梨的汁水已经顺着手腕儿流到了胳膊肘。她正撸胳膊挽袖子想舔胳膊肘上的梨汁呢。 呃…… 好像没人能舔到自己的胳膊肘吧。 难道鲤鱼精的构造更奇特?! 全体猴子石化中。 望着她那一小截白得似玉一般的小胳膊从袖口露出来,孙悟空的眉角抽了几抽。他飞快地把梨抢过来塞在她嘴里,抓着她的手腕用自己的披风给她把那一串梨汤汤全给擦干净了,再把她的袖口抻平,才继续道:“这个,都听见了没有,有吃的,先给她。” “原先不就是这样的么,有好吃的先给她,没有吃的也得找吃的给她……”说话的是小猴子蚕豆。他当然还记得,当初自己是如何通过阻止大王做拔丝山药,而受到全体猴子尊敬的事的。 孙悟空想了想,蚕豆说得也是,于是颔首道:“保持,保持!” 丹青这回嘴可乐得合不上了。她把梨几口啃光往后一扔,拍拍手抱拳道:“承让承让,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我一定不浪费粮食,勤勤恳恳地吃。” 一众猴子立刻鼓掌。 然而……为啥要鼓掌? 说完丹青也觉得好像不太对,于是转过身叉着腰对猴子说道:“大圣,好像不是这样的。貌似做压寨夫人不是宣布一下就了事了吧?!” 孙悟空也耸肩:“那你想怎么着?” “唔,至少得,咱俩一人穿一身喜服,水帘洞里贴满了喜字,再准备点喜酒,来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呃,反正月老的书里都是这么写的。”丹青脸一红,自动忽略了某些环节。 孙悟空挠了挠脖子,转了转眼珠,道:“这有何难?” 他一挥手,水帘洞果真是贴满了喜字,里面的石桌还点上了红烛,丹青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漂亮的正红色。 丹青喜出望外,兀自转了个圈圈,美得不亦乐乎。 “俺说,为啥要拜天地?那天庭地府没一个好东西。”孙悟空挠了挠脸,又道:“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石头早碎成沫了,上哪找高堂去?俺看这对拜也别拜了。下头是啥?” 孙悟空习惯性地望向马元帅听取意见。 “送入洞房生猴子!”蚕豆说完立马捂上嘴。 水帘洞外鸦雀无声。在盛夏的夜晚,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飘过,时间都好似凝滞住了。 一众猴子对蚕豆更是尊敬了:年少有为,干得漂亮! 所有猴儿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丹青身上。 她惊悚地瞅了瞅猴子们,大声道:“想什么呢,生什么猴子?” 孙悟空蹙起眉头。 “我要生个小鲤鱼!猴子多淘气啊,上蹿下跳的,还是鱼好养,往水里一扔,放点吃的就能活。”她说得这叫一个一本正经。 蚕豆立刻就不乐意了:给我们一片林子,放里头我们也能活好吗!而且连吃的都不用放! “生生生,想生啥生啥。”马元帅首先开口打破僵局,推着俩人就往洞里头走,边走还边冲其他小猴子挤眉弄眼。 砰的一声,水帘洞里间的石门紧紧阖上,猴子们在门外一阵窃笑,孙悟空和丹青满脸黑线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气氛好像有点暧昧啊。 丹青眯起眼睛:心里这点小期待是几个意思? ☆、第93章 鲜花插在牛粪上 孙悟空架起二郎腿,蹬着战靴的脚丫子晃来晃去的。 丹青就抬眼瞅着他,一边瞅一边笑。 孙悟空实在觉得太不自在了,于是又把腿放下。然而好动是猴儿的本性啊,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实在太尴尬了!他在心里把自己身上能挠的地儿全挠了一个遍,而后实在忍不住了,决定赶紧找个话题打破僵局。 “呃……那天俺老孙在灵山,眼瞅着另外那个自己就要叫如来老儿扣在钵盂底下了,于是灵机一动佯装把他打死,其实把他藏在身上后来送回花果山了。”孙悟空干咳两声,指了指里头那面石壁,道:“就给藏那了。” 丹青有点不太情愿地看了看他指的那面石壁,颔首道:“哦。” 她实在是有点郁闷了。这说好的洞房花烛呢?到了洞里就说这些有的没的,简直是教科书式的不解风情啊! “所以俺那天才要找你一块来花果山。俺就想着不管他是谁,是不是俺自己,等保师傅取了经报了恩就带你一起看看。”他两手撑着膝盖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道:“所以俺还找了好多神仙来。怕万一有啥事儿再伤了你。” 丹青点点头:“大圣你很聪明啊。” 又是沉默。 谁知孙悟空呼啦一下站起来,道:“要不我带你过去看看吧,那里头其实还有一间屋子,特别隐蔽。” 丹青抿着唇狠狠地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拒绝道:“不用了吧大圣,改天再说吧……” 这可是成亲的好日子啊,又不是花果山水帘洞一日游! “呃,好吧。”孙悟空终于抬手挠了挠脑袋:这下又没有话题了。 好尴尬啊! 而石洞外头的猴子们急的眼泪儿都快下来了:那个英勇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去哪了?!大王你这么娇羞真的好吗? 看着一脸为难的孙悟空,丹青心里也一直在纠结:要不要直接扑过去啃一口啊? 但是不行啊,感觉一千多年了一直是她主动,她怎么也得矜持一回吧?嗯,矜持! 两个人又面对面站着呆了老半天。 这时,门外的猴子们终于看不下去了。刚要冲进去,洞门吱呀一声开了。 孙悟空蹙着眉从里头走了出来,好似警惕着什么似的四处看了看。 丹青也跟着出来了,在他身后张望半天,道:“大圣,你咋了?” 孙悟空眯着一双金瞳环顾一周,道:“有妖怪。” 在场一众猴子外加丹青真有股瘫倒在地的感觉:这转移话题的能力实在是太弱了吧!在这里的一票生灵除了他斗战胜佛,哪个不是妖怪啊喂?原先她是仙判还能算个神仙,如今被抽了仙筋也成了不折不扣的妖怪了。 况且——这是取经留下的后遗症吗? 然而孙悟空的表情认真得可以,仿佛如临大敌似的,丹青他们跟着没多久也信以为真了。 东边的树林有稀稀疏疏的响动。孙悟空即刻掏出金箍棒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却见一金一白两个熟悉的身影驾云飞了过来。 “圣心?”丹青诧异地望了来人一眼,心里有些不愉快:大好的日子你个妖主出来添什么乱呐?而且他身后跟着的那位——这不是金羽么?他俩咋凑一块去了? 回头看了看孙悟空,丹青发现他此时也跟她一样,满脸困惑的表情。 圣心携着金羽翩然落地,瞧了瞧水帘洞中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道:“大圣,几日不见,竟在花果山办起了喜事,怎的不请我过来坐坐?” 金羽也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在一旁帮腔:“他奶奶的,来晚了一步,挺好的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丹青汗颜,自然知道孙悟空是她口中的鲜花,而她,则是传说中的“牛粪”。 虽然之前丹青的事情是他来通风报信的,但孙悟空从一开始见到他便对他印象不好,于是收了金箍棒蹙着眉毛,语气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来做什么?” “只是来关心一下朋友的安危而已。”圣心眯着眼睛笑得比天上繁星还璀璨,甩开折扇望向丹青,一脸关切道:“丹青,看起来你的身子已经无恙?” 未等丹青回答,孙悟空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道:“她挺好,用不着你来关心。” 丹青在他披风后头沾沾自喜地一阵窃笑,探出个头来道:“确实没什么大碍了。上次钻炼丹炉差点给我烧死。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六丁神火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威力了。” 孙悟空嘴角立刻耷拉到下巴上了。他回身把她脑袋推了回去,道:“老实呆着,少说话。” 丹青吐了吐舌头,回身从树上拽下来一个桃子,放在孙悟空披风上擦了擦,咔嚓一口咬掉一大块:不叫我说话那我只好吃东西啦,不然闲着多难受。 孙悟空也不介意,反而有些欣慰地又摘了两个给她。 圣心像看小孩似的看着他俩,不由得挑起嘴角,道:“许是姑娘皇鲤真元稳固的缘故吧。今日倒是赶巧了,可否请在下与金羽姑娘进去喝两杯?” 孙悟空闻言回头看了看丹青,丹青抱着桃儿狠狠咬了一口,接着在嘴上画了一个十叉的形状,意思是,你不叫我说话,那你说了算吧。 猴子撇撇嘴,一侧身摆出一个迎客的手势:“请吧。” 圣心率先走了进去,孙悟空跟在他身后,后面是金羽。丹青抹了抹嘴也要往里走,余光却瞟见金羽回头瞅了她一眼,并且那目光带着些冰冷的杀意。 丹青立刻一怔,浑身上下跟掉进寒潭一样。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心里却十分诧异:这是咋回事儿?金小鸟难不成要来抢婚吗?要抢便抢就是了,动了杀心是几个意思?虽然只是一晃神,但她十分肯定自己方才定是没有看错的。 牛粪不好当! 跟在金羽后头进了洞,丹青脚下生风飞快跑到孙悟空身边,刻意选了他跟圣心中间的位置坐,才稍稍安下心来。 马元帅很有眼力劲儿地上前给几人倒酒,圣心豪爽地举杯先饮一杯,继而与金羽使了个眼色。 丹青异常准确地捕捉到了二人这个小小的互动,心里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俩人不是合伙要谋害她吧?一个来抢婚也就罢了,另一个来干啥? 果不其然,金羽站起身走到丹青身侧,道:“丹青姐姐,大圣叫你抢了,虽然我心里不痛快吧,不过,还是先干为敬了!” 看着她把一杯酒一滴不漏地喝进嘴,丹青汗都下来了。 这酒里不会有毒吧?完了,要被毒死了! 正纠结着,蚕豆从外头跑了进来:“大王——不好了大王,天上来了好多好多神仙,带着天兵把花果山包围了!” 孙悟空当的一声把酒杯拍在桌上,道:“今儿是什么诸事不宜的日子,挺好的事情引来这么多人捣乱?” 而丹青却忽然松了一口气:宁可死在李天王剑下也不能死在一只小鹏雕手里吧?那叫她面子往哪搁? 圣心站起身走到孙悟空面前,道:“那一日在下便想说了。天庭欺人太甚,我们何不出洞应战,联手杀他个干干净净?” 孙悟空拽拽地斜睨他一眼,仿佛在说“老子才是花果山水帘洞老大你给老子死一边去”,接着有些慵懒地从耳朵里又把金箍棒掏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道:“随我出去看看。” 其他三人皆是点头,就数丹青点得最厉害。 洞外的阵仗却着实叫几人大吃一惊:李靖、哪吒、四大天王、二十八星宿、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六丁六甲全来了,带着水德星君火德星君还有雷部、火部、水部众神,光是这些神将就已经占满了云层,更别提后头乌压压一片的天兵天将了。 这么强大而豪华的阵容,也就水帘洞这位主能请得动了。 丹青汗涔涔地挑了挑眉,心里估算着东海里的水够不够她用的,可不可以控制水德星君的水来淹了这一众天兵天将。 “猴头,丹青!你二人在斩妖台触犯天条、藐视天规,打伤天兵天将,罪不容诛!本王劝你乖乖领一众猢狲投降,莫要做困兽之斗。”李天王仍很是急切地头一个发言,身后站了这么多能打的同僚,自然底气足了很多。 只不过——这些好像都是孙悟空的手下败将呀。 李靖的脸皮大概比水帘洞的石壁还厚。丹青微微点点头,表示自己得出了一个很了不起的结论。 “他奶奶的,来了这么多天兵,真是过瘾!五百年了,又到我小鸟大显身手的时候啦!”金羽望着天上那些神仙,眼睛直发绿光。她幻化出自己的鞭子在空中一甩,又很遗憾道:“只可惜哥哥叫如来给收了,不然也能来打个痛快。” “要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说话间,孙悟空足下一点已经高高跃起。 李天王还未发号施令,只见空中一道淡黄色光芒闪过,一个声音出现在半空中:“天王,此孽徒有辱师门,便由贫僧来亲手解决了罢。” 丹青定睛一瞧,心想坏事儿了,这不是金蝉子——或者说,旃檀功德佛?! ☆、第94章 欺师灭祖 丹青更习惯管他叫玄奘。 他身披一件金色袈裟,手上挂着串珠捏着佛礼。明明还是当年的小僧模样,可在这夜里却好似发出万丈霞光一般耀眼。 这便是佛罢。 温润如璞玉,沉静如寒潭。 丹青不自觉地抬头去看孙悟空。他的周身也发出了熠熠黄光。然而与玄奘朝阳般的真气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气息是烈火一般炽热的,滚烫的,誓要把这天地都烧成一片焦黑。 二人的衣袍随花果山上空的微风朝着一个方向飘动。他们站在同样高的云层中,静静地凝视着彼此,此刻丹青真想感慨一句物是人非。 孙悟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凛凛的杀气。每每遇到棘手的敌人,丹青便能感受到这股杀气在空气中流窜,遇强则强。而玄奘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天地间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是全然不存在的。 半晌,玄奘缓缓开口:“悟空,莫要走回头路。” 孙悟空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以确定自己的一脑袋猴毛上已经不见了曾经日夜折磨他的紧箍——的确是已经没有了的。 玄奘轻轻摇了摇头,幅度之小甚至会叫丹青觉得那是她的错觉:“阿弥陀佛,九九还真,贫僧不会再念紧箍。” 孙悟空的表情更加冰冷。他垂着嘴角沙哑着嗓子低声道:“师傅,让开。” 丹青知道他是从心底儿敬着玄奘小僧的。一路护他西行,甚至连自己的记忆也要等送他到了灵山再去查看。 因而若双方真的交起手来,她不知孙悟空会不会尽全力。这一场厮杀因为玄奘的出现,已被彻底改变了局势。 而“师傅,让开”这短短的四个字好像又急切地说明了什么。 丹青还在愣神,天空中的两人忽然十分默契地以极快的速度纠缠在一起。两道耀眼的黄色光芒你来我往,碰撞得很是激烈。 云层中的众神都惊讶极了,一个个皱紧了眉头捏着一把汗观战。可二人的身法都太快了,肉眼完全分辨不出一招一式间究竟是谁占了下风。 一道刺眼的光芒划破了黑如泼墨般的夜。天地间仅剩的温柔月华与点点星光也被那两道真气所汇成的光芒所掩盖,空气中只留下金箍棒与九环锡杖相交时发出的沉闷钝响。 丹青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紧张地望着二人交战的方向,眼睛不自觉地便涌出一阵酸涩。 倏地,那两道黄色的光芒迅速碰撞在一起,而后又朝两边分开。最后再朝着对方狠狠打击过去。 砰的一声,两道黄光并在一起,一道热浪立即从半空中散射开来,吹翻了丹青的裙摆。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起胳膊回身去挡,那热浪绵延了几个山头方才平息。 众人都不知半空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面面相觑。 那团光在空中越变越大,已不知是玄奘的还是孙悟空的。 过了许久,那光球里都没有任何动静。正在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时,一个人影忽然从那光球里坠落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直接将地表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激起一大片灰蒙蒙的尘土。 丹青被呛得咳嗽了许久也没看出掉下的究竟是谁。她抬头看去,光球慢慢变小消失,屹立在云中的是一身猩红色战袍的孙悟空。 压在心口的大石总算卸下,丹青舒了口气,往玄奘的方向跑了过去。 坑里的玄奘已经丢弃了他的禅杖,痛苦地捂着胸口,猛地呕出两口黑血来。 “旃檀功德佛!”丹青迅速跑过去想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谁知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身子,他的身形便慢慢地变得透明起来,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飘逝不见,留下一枚舍利静静躺在地上。丹青将那舍利捡起来攥在掌心——事情渐渐地有些失控了。 孙悟空杀了自己的师傅,这是真的吗? 虽然望见他安然无恙,她心里的确好受了些。可是——她抬起头看着孙悟空,看着他发着猩红光芒的眸子里布满了寒冷的杀意,看着他紧握金箍棒的姿势狂傲至极,她心里就像被人重重地捣了一拳,喘不过气来。 金羽和圣心紧跟着跑了过来,望着已经圆寂的玄奘,立刻展颜:“大圣好样的!” 天上众神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怒目圆睁:“孙悟空,你居然欺师灭祖,简直罪大恶极!” 孙悟空握着棒子徐徐落地,望着丹青手里的那颗舍利,双瞳中闪烁的目光既冷血又复杂。他凝视了那舍利一会儿,便抬起头望向云层中浩浩荡荡列阵站好的天庭十万兵。 凄然的寒意在孙悟空的周身蔓延,丹青不由得一个激灵,蹙起了眉头。 “哈哈哈哈,悟空,做得好!”圣心的脸上浮现出嗜血兴奋的笑容,一直都不见出手的他终于轻轻一跃,人瞬间已经到了半空。 丹青望着他这几近于瞬移的身法,心底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十万天兵一拥而上,圣心连一件兵器都没拿,一边笑着一边迎击。他的身形看起来是十分瘦弱的。可仅仅这几招几式,丹青便看出他绝非凡俗妖物。他周身的杀意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将所有前来阻挡的人毫不留情地劈成两半。 他并未理会仍在地上观战的孙悟空与金羽,只是兀自笑着,兀自打着。那些天兵好似近了他的身就会丢了性命一般,顿时被打得溃不成军。 丹青甚至不知若他跟孙悟空打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二人想必是旗鼓相当的。 这场战斗慢慢地升级为屠杀。 孙悟空久久才从玄奘的死中缓过神来。丹青望着他有些绝望的脸,根本没有勇气问他方才光球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悟空抬眼看了看她,伸手在空中画圆,布下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俺老孙要上天一趟,你等俺。” 丹青在结界里奋力摇头:“大圣,我能帮上忙的,你别自己走!” 孙悟空没有理会她,拎着棒子直入九霄,朝着托塔李天王打了过去。 天兵人数众多,法宝亦多得吓人。孙悟空与圣心虽有一身好本事,神通广大,然而天上神仙总能想到办法来对付下界的妖魔。 丹青实在揪心,便握紧了拳头去驭那东海里的水。 东海离水帘洞还有一段距离。她有些使不上力气似的,召唤了半晌都不见有水来覆。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山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凝冰一样。她转过头去看,瞬间惊呆了: 大量的水从山底倒流上来,到附近便化作一根根三尺冰锥,此时正飞快地往她这边移动着。 丹青喜出望外,这才发现并非自己使不上力气,而是只用很小的力气,便可以驾驭整个东海的海水。 她操纵那些冰锥围满了结界,意念中一使力,所有冰锥都朝结界里打了过来,那道屏障应声而碎。 成了! 她足下一点,甚至都没有飞身上云,只踩着水柱瞬间来到空中。 她已经无法阻止接下来的事情的发生,那就让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身上吧。 由于有了圣心的帮助,战局完全地被扭转了。天兵天将似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往地上掉,花果山附近一片哀嚎。 四大天王实在看不过去,也幻化兵器加入战斗。然而原先孙悟空一人便能对付他们四个,如今还有了圣心,他们又如何是对手? “风雨雷电,布阵!”李天王托着塔面色严峻,几部众神立刻以手中家伙唤来雷电。 不出所料,火德星君自是又带着火种想来一次火烧花果山,只是这一次丹青不会再叫他得逞,狐狸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了。 她伸缩自如地驭起整个东海的水,一层层地将花果山包裹其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水障,任凭火种如何接连打过来,皆是有去无回。 水德星君见火已经不管用,又取一抔水撒将下来,本是小小的一个容器,倾倒便如同猛水开闸一般,洪水自山头卸下,非得要冲破了她的屏障才是。 丹青一头如黑瀑般柔顺的青丝随着白色裙摆在狂风中飞卷起来。她瘦削的身子站在高耸入云的水柱上,两手随意摆弄着水障的形状,明眸皓齿,活脱脱就像个水神一般。她唇角勾起一个不明疏淡的弧度,将真气集于右手的手掌中,轻轻松松便控制住了水德星君洒下的一贯海水。 水德星君见势不好想要把水收回来。然而此时早已来不及了。丹青右手使力一推,那一贯海水便惊起大浪,在云端咆哮着朝天兵天将卷了过去。 哀鸣遍野,十万天兵被冲得七零八落。孙悟空此时也将二十八星宿与四大天王齐齐搞定,回身望着她道:“丹青儿,谢了。此行俺老孙与圣心一同上天庭,你在这等俺。” ☆、第95章 她不愿意 “为何——”丹青刚吐出两个字,俩人已经消失在视线里。李天王率余下的天兵天将也回身追了出去。记着方才在水帘洞中金羽与圣心奇怪的互动,加上圣心方才几近疯狂的屠杀,丹青心里始终是隐隐地觉得不太对。 为何大圣说什么也不肯带她上天庭? 丹青抿了抿唇,回去找金羽的身影。然而不知何时,她早就不见了。 丹青有些气恼地唤来一朵云彩,踏上去也往九重天飞去。才刚刚飞起没有多高,手中忽然有灼热的感觉。她摊开掌心一看,缘是自己还攥着旃檀功德佛的那颗舍利子,此刻正是它在发着光。 她不知这代表着什么,盯着舍利看了一会儿,那舍利竟忽然消失了。 消失了,这是什么意思?丹青眯起眼睛蹙着眉,突然灵光一现:难不成旃檀功德佛没死,这是孙悟空使的障眼法吗?那旃檀功德佛去哪了呢?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天门,望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天兵天将的尸体,心里不免咯噔一声。 从前从未发现圣心有这么大的恶念,看着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开了杀戒竟是如此这般的惊世骇俗。她有那么一个瞬间,想到玉帝跟她说,她看不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是因为没有坐到那个位置。 玉帝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吗? 她将心一横,迅速往凌霄殿跑去。 这一路最不缺的便是断剑、残骸、尸首。明明是三界中灵气最充盈、最为完美的地方,如今却成了炼狱一般。血腥气充满鼻腔,甚至到后来丹青都不愿再往地上看了。 终于到了凌霄殿门口,她脚下顿了顿,勇敢地踏了进去。 孙悟空与圣心二人站在凌霄殿正中,面前是李靖、哪吒还有太上老君。而玉帝依旧端坐在他的宝座上,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什么感情都没有。 如同一座玉质的雕像。 听闻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孙悟空回过头,看见丹青便是一怔。继而他高高地蹙起眉头,责怪道:“丹青儿,俺不是叫你在下界等俺!你上来做什么?” 丹青知道他这是爱之深责之切,怕她上天庭再被绑到降妖柱去,于是浅浅地笑着,道:“大圣,都走到这一步你才赶我走,未免有点太晚些了吧……我早就决定此生与你共进退。” 孙悟空咬了咬牙,转回身子再不与她说话。 “玉帝,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圣心自然是没有心思听他二人在此矫情,于是甩开自己的折扇潇洒地扇了扇,道:“我都数不清有多少年了,你把我困在荥水水底,那个破地方,又黑又脏,连口吃的都没有。” 玉帝打眼瞧了瞧他,兀自阖上眼睛,熟视无睹。 被无视了的圣心脸上露出气恼的神情,但下一瞬那神情就被自负所替代。他冷笑道:“将我封印之时你曾说过,我再无可能踏足这凌霄殿。如今如何?可是自打自脸了?” 玉帝闻言嘴角露出了一丝少见的笑意。他睁开眼睛道:“若朕说是朕故意放你进来的呢?” “哈哈哈哈!”圣心仰头大笑,道:“玉帝老儿,休要再虚张声势了。故意放我进来?你可有故意让我抢走你的龙椅?我在水底蛰伏了这样久,日日夜夜便盼着这一天。如今你怕是要挪个位置了。” 丹青听不太懂他们二人的对话,但大抵就是仙界与妖界千万年来的积怨罢了。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孙悟空身上。他一直没说话。只望着他的背影她根本猜不到他在想写什么。难不成是要与圣心一起翻了这天不成? 而孙悟空仍旧只是站在那,一言不发。 玉帝脸上笑意更浓。他朝前一挥手,好似在赏赐着什么一般,道:“圣心,你若现在收手,朕可以考虑找个比东海海底好些的地方给你居住。” “玉帝老儿,够了吧。”圣心敛容,声音亦变得阴沉起来:“如今就算你请来西天如来也没用了。他的大弟子已经死了,你们再难将我封印!” “阿弥陀佛,贫僧确实已经来了。”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那声音震撼人心,即使话音早已落下,余音亦绕梁不绝。 丹青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如来佛祖端坐于莲台上缓缓行来,身后跟着四位金身弟子,其中便有——玄奘。 果然,玄奘并没死! “金蝉子!你怎会在此?!”圣心受到的震惊显然比丹青更大。他握紧手中折扇,回头望着孙悟空,半晌,咬牙切齿道:“孙悟空,你诓骗于我?” 孙悟空收了金箍棒冷笑一声,一窜来到丹青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丹青倍感欣慰:自始至终,她的猴子都没有做过欺师灭祖之事。他们原本就是串通好的。那么圣心…… 这一切太复杂了,从圣心第一次到明决宫找她说可以帮她找回孙悟空的记忆,直至现在,她都不知道她自己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狐疑地望着旃檀功德佛,希望有人能给她个答案。 “丹青,你很疑惑是吗?”如来的声音再次响起,丹青惶恐,立刻还以佛礼,道:“是,弟子愚钝。” 玄奘走上前,亦行了个佛礼,道:“便由贫僧来替仙子解答罢。妖主圣心一开始便是冲着丹青仙子来的。盘古开天辟地,他乃浊气相冲化成的妖身,若要将他封印至海底,需佛祖与我师兄弟四人合天庭清气而为,再加皇鲤一族前往镇守,才能保封印不被冲破。他先是以恶念引众妖贪欲,一路谋害贫僧性命不成,在黑水河边又想欲置你于死地。可皇鲤一族是他唯一的克星,以他之力无法完成。而他在三界来去自如,带你去天河释放悟空的记忆,又如何会被天兵天将发现行踪?不过是故意露马脚,希望借玉帝之手除掉你罢了。” 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原来当日错抓了白龙的人就是他。这男人竟在几年前便想害她性命?幸亏有血统加持,不然她恐怕早就成了这人腹中的糖醋鲤鱼了! 丹青将额前碎发抿到耳后,狠狠夹了圣心一眼。 圣心挑起嘴角,仿佛自己精心完成的作品终于有人欣赏一般,露出复杂的笑容。 玄奘则是继续面无表情娓娓道来:“于是贫僧便来东天与玉帝商议,不如将计就计将你抓到斩妖台佯装置你于灰飞烟灭之境地,他放松警惕自会攻上天庭,届时贫僧与佛祖、师兄弟露面即可。谁知你体内的皇鲤真元忽然觉醒,破了降妖柱的束缚逃了出来。” “哈哈,我的确是算漏了这一点。”圣心以折扇指着丹青道:“仙子,你命可真大。我本想你死在斩妖台后,我再带孙悟空上来。他看到你的死状定会勃然大怒帮我一举除了天庭这群废物,一同掀了这凌霄殿自立门户。而你却命硬得很呢。” 怪不得那日六丁神火烧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烧死她,其实玉帝本就没想让她死。 丹青望着他这副欠抽的样子,恨不得咬碎了一口大钢牙。方才他带着金小鸟来水帘洞,肯定是说服了她来取她性命的。这招借刀杀人他还真是百用不厌。不过可怜的是,一次也没成功过。“呸!”她恨恨地朝他啐了一口,道:“我要死也得看着你咽了气再死。” 孙悟空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抚着她的头发仍旧没有说话。 倒是玄奘忍俊,与圣心道:“丹青仙子活下来了,贫僧知道你定不会轻举妄动攻上天庭,于是便设计了这一出,与悟空合谋假死,骗你上天庭。出家人不打诳语,实是罪过,罪过。” “老秃驴,来龙去脉也讲完了,你说够了吧?”圣心一挥手,一身白衣立即变成了深重的紫色。他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披散下来,现出了妖主的原形:“于凡间修炼了那样久的时间,这一次我不信还打不过你们五个秃驴!” 足下一点,他高高跃起来到如来面前,手中幻化出一杆长枪,直直朝他刺了过去。 如来无奈摇头,手掐佛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一个巨大的佛印便重重拍在圣心的身上。他那长枪迎头碰到佛印,竟再难前行半步,就在佛祖的面前停了下来。圣心使的力道太大,枪柄不堪重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弯曲着,最后终于从中间断裂,圣心也被弹出很远。如来座下四大弟子立刻结阵,将他困于正中。 圣心被那佛印缚着渐渐不能动弹,嘴上却丝毫不肯认输:“秃驴,我能逃出第一次,便会有下一次!” 如来偏头对丹青说道:“丹青仙子,你可愿意以体内皇鲤真元助贫僧将他封印回荥水水底?” “她不愿意!”沉默许久的孙悟空终于发话。他伸手将丹青揽在身后,抬起头对玄奘怒道:“师傅,俺老孙说过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她。你们要封就封,别害丹青儿性命!” ☆、第96章 鱼固有一死 丹青躲在孙悟空的身后,手腕被他狠狠地抓着,心里涌出一大把热泪来。他那手劲儿一如既往的大,她的手腕儿都叫捏红了,自然也是疼得不行了。只是腕上疼着,心里却甜得似被灌了蜜一样。 怪不得在花果山时,他宁可一个结界困住她,也不叫她同他一起打天兵,更不愿意她与他一同上天庭。 想必在下界时,玄奘在光球里告诉他的那些事情里,有一样就是要把妖主封印起来,便需要她——的皇鲤真元。 皇鲤真元?若是把这个东西拿走了,她也只会变成一只真正的鲤鱼而已,并不会因此丢了性命呀。 大圣的脑子这是短路了吧?方才如来佛祖说的是皇鲤真元吧?不是用她的魂魄、肉身或者性命吧? 额——只要不用嘴和胃,貌似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这个圣心真是个衣冠禽兽。她几次跟着他都以为他是真的想帮她,其实简直狼子野心。孙悟空与玄奘小师傅费了这么大劲把他骗到天庭,这个忙能帮她自是要帮的。 她抬头望着如来,脱口就要问出来。可她还没张嘴,如来便微微点了点头,好似是能听见她心里在说什么一样。 心里瞬间起了小小的坏心眼儿。 她躲在他披风后头窃笑了一小下,接着一脸大义凛然、风萧萧兮易水寒、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英勇就义的表情昂首从孙悟空身后走了出来,与如来道:“佛祖,弟子愿意。” “丹青儿,你给俺老孙老实呆着!”孙悟空一扯把她拉进怀里,道:“你疯了吗为了这么个小白脸搭上一条命!” “大圣,对不起!”丹青此时也不知道是谁附了体了,演技爆棚,居然挤下两行清泪。她一把环住孙悟空的脖子,道:“大圣,我是真的喜欢你呀!” “说什么屁话,说得跟俺老孙不喜欢你似的!”孙悟空另一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咬牙切齿:“谁爱去封印谁去封,总之就是不许你去!” “大圣,鱼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被人剥皮抽筋刮鳞做成糖醋鲤鱼而死者,轻于鸿毛。为封印妖主拯救世界和平而牺牲者,重于泰山。我宁愿选择后者!”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只听被佛祖四大弟子困在法阵正中的那位妖主圣心哇的一声就吐了。 丹青在心里一万个白眼翻过去,转身对佛祖说道:“动手吧佛祖,我愿为天下苍生而赴汤蹈火!” “丹青儿,你脑子坏了吗?”孙悟空话音未落,如来默念法咒,右手轻轻一抬,丹青便从他怀中挣开,被牵引着缓缓往法阵的方向漂浮而去。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她体内迸发而出,整个天庭都被照亮。她漂浮至法阵的正中,身体里的白光逐渐收敛形成一道光柱,直直地打在圣心身上。四位佛陀一同手掐佛礼,口中快速地念着在场人全部听不太懂的经文,那些字句吐纳而出,渐渐化成一道带着佛光的屏障,将整个法阵包裹起来。 丹青一头黑色的长发软软的垂下,她偏着头看着孙悟空,眼睛里只剩一颗颗米分红色的小桃心。只见孙悟空瞅着这个透明的、巨大的光球,满眼都是心碎的神情。他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一跃上千咣当一声打在那屏障上。 然而屏障比他的金箍棒还坚硬,而且好似可以反弹他打来的力道一样,直将他弹出去好远。 孙悟空锲而不舍地站起身,继续对着那光障又踢又打,却不能撼动分毫。 望着他眼中那浓浓的爱意,丹青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头去了。她嗲嗲地问道:“大圣,若我死了,你会去冥界寻我吧?” “俺老孙纵是拆了地府,也得把你找回来!”话音刚落,孙悟空也觉得不太对,于是又到:“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快给俺老孙出来!咱俩还有事儿没干完呢!” 额,这个事儿是传说中的洞房花烛么?丹青心里暖流翻涌,随着真气缓缓地集中到胸口,她满足地闭上眼睛。 光芒大盛。 五彩的霞光打着旋自天庭笔直地落下,照射在东海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花果山的猴子们觉得奇怪,纷纷出来看。 蚕豆骑在马元帅的脖子上,兴奋地喊着:“爷爷,你看,竖着的彩虹!是大王的神通吗?” 那霞光越来越盛,最后都有点刺眼了。猴子们都从洞里出来了,一齐对着天上大吼:“大王,收了神通吧!” 孙悟空扑通一声跪在那光球前面,悔恨地攥紧了拳头。 不知过了多久,那光一点点地散去。四个佛陀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法阵中间已经不见了丹青的身影。 “丹青儿,丹青儿——”孙悟空疯了似的在凌霄殿乱窜,到处找她不到。 玉帝一脸嫌弃地坐在自己的宝座上,抬眼看了看如来:你倒是把你们佛门中猴儿赶紧弄走啊! “阿弥陀佛,妖主已重回荥水封印中,贫僧先行一步。”如来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转身坐着莲台带着弟子行远了。 孙悟空垂着头拎着拳头,一脸的哀伤。他缓步往南天门走去,想着如今大抵也只有去一趟冥界看看了。 出了南天门牌匾,孙悟空一直低着头盯着地,走了两步顿了顿,发现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他转过头一看——某个吃货正蹲在那要舔地上的天兵的脸呢。 孙悟空一下子就窜了:“丹青儿,你趴那干嘛呢?” “额——”丹青直起身子,舔了舔嘴边的红色液体,道:“这帮人假死也就完了,脸上涂的这些东西酸酸甜甜的,说是西贺牛州种的什么南红柿。败家,一群败家子儿!” 那个被她舔了好几口糊了一脸口水的天兵趁着她跟孙悟空说话,立刻从地上蹦起来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跑着跑着嘴里还大声道:“那个叫西红柿,这是西红柿压成的酱,西红柿酱!” “诶小哥你别走啊,再让我舔几口!”丹青拔腿就要追。 孙悟空自然是一把就把她搂住了,箍在怀里,道:“跑什么你给俺老孙站住!” “呃,大圣,有话好好说!”丹青挣吧了两下没挣吧开,索性背对着他捂着脸不说话了。 孙悟空稍稍减少了些手上的力度,只揽着她的腰,道:“你……你吓死俺老孙了!” 丹青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火辣辣的感觉一直蔓延到耳根。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就在颈间,她抿了抿嘴,转过身子面对着他,道:“哎呀呀,我这不是没事儿嘛。” “猴子还没生,你敢有事儿一个给俺看看!”孙悟空抬起手在她的脸上捏了几把,完全不顾及旁边一脸西红柿酱的天兵们,对着她凑过来就要亲。 一提生猴子的事儿,丹青的脸都快红成西红柿了。这个这个,上次答应成亲的事□□出危急,心里是不顾一切地想跟他在一块。可是这次吧——想了想好像好羞涩啊!好恐惧啊怎么破! 望着那张愈发接近的猴儿脸,丹青蹙了蹙眉。她刚要开口说话,身上便一软,接着砰的一声,变成了一只小鲤鱼,吧嗒一下就掉地上了。 孙悟空吓了一跳,赶紧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变了个鱼缸给她丢进去,道:“咋了,你咋变原形了?丹青儿,说话!” 想必是她上次变回原形后就失去了记忆,孙悟空已经快变成惊弓之鸟了。 丹青在水里高兴地吐了几个泡泡,道:“是这样的,大圣,我现在没有皇鲤真元了,只是个平凡的小鲤鱼了,所以刚才消耗太大了现在支撑不住人形了。” 孙悟空见她还认识他,半信半疑地透过鱼缸看了看她,心里有些不是味儿,却又不能拿她怎么着,于是只好叹了口气道:“算了,回花果山好好养着吧。” “好哒好哒!回花果山啦!出发!”丹青不顾一切地往前游去,帮的一下撞在了鱼缸的侧壁上。她龇牙咧嘴地摆了摆尾鳍,道:“对了大圣,能帮我找他们要点那个啥柿子酱吗?” 花果山的一众猴子早就习惯他们家大王拎着一个鱼缸满三界地跑了,于是再看到这一幕丝毫不会觉得吃惊。 只是——他们万众期待的洞房花烛好像又要耽搁些时日了! “大圣,我要吃桃子!”丹青在鱼缸里开心地泡着水,转着圈圈想着吃桃子的事儿。 孙悟空把她放在地上,自己跃上一棵桃树去摘桃子。刚摘了一袋子,便闻得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圣——” 丹青正盯着孙悟空手里的大桃子看呢。他动作停在原地,她也只好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望向半空中。只见太白与观音菩萨搭伴正往这边行了过来,看到他二人,还高兴地招了招手。 “太白师傅!”丹青大声唤他,心里却想着,早不来晚不来,非得人家吃桃子的时候来,成何体统? 太白轻轻落地,走上前作揖道:“大圣,玉帝先前迫于妖主祸世之事并未将实情告知二位,他深感抱歉,于是托老官我来送些东西给丹青仙子。” 丹青心里立刻多云转晴:“放这放这,就说我原谅他了!” ☆、第97章 走向丰衣足食 “呃……”太白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这也原谅得太轻易了吧?这丹青心也太宽了吧?不过也好,这样他就能赶紧说完赶紧回去交差了。毕竟树上坐着的那位主实在不是块好惹的料。他继续陪着笑脸道:“玉帝说,如今你的真元在水底镇着圣心,身体也不合适常年在天庭当差。不过若你愿意,可以破例赐你散仙之体,仙灯归入天河。” 丹青抬起头望着孙悟空,卟噜卟噜吐了两个泡泡。 孙悟空一手抱着两个大桃儿,一手挠了挠后脑勺,道:“你自己决定,这事儿俺老孙可不想替你做主。”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他的表情却是满满的不高兴。 的确,说玉帝心系苍生也好,是自私自利也罢,不管后人如何评说,对于孙悟空来说,他甚至整个天庭都是个令他不屑的存在。因而若她继续做神仙,他肯定是满心不高兴的。 但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丹青是真的不想再归玉帝管了。若接受了他所谓美意,仙灯上了天河,得了仙印仙册,再上文曲星那一注册,则又要去遵守天庭那些条条框框的天规天条。她跟着听幽和太白前前后后学了七百多年都没学明白,快算了吧,还是在凡间自由自在的好。 况且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能得此自由之身,还能守着她心心念念的花果山,她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加上孙悟空这反应,她心下也对他的想法有了数,于是对他说道:“大圣,我只是想问,你能不能先带着桃子下来?我真的馋坏了。你没发现这鱼缸里水位越来越高了吗?” 这就是所谓的垂涎三尺。 孙悟空的表情顿时精彩得可以。他又摘了两个才一跃落在地上,盘腿坐在她的鱼缸旁边,给她把桃儿掰成两半,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她。 水帘洞里的猴子听见外头有生人的声音,都闻声出来看热闹。一瞧是原先下界过的白胡子老爷爷,还有个菩萨浅笑着坐在莲台上,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丹青猛啃了两块桃子,这才心满意足,对太白说道:“唔,太白师傅,还是算了吧。一千二百多年了,我当神仙真是当够了。我还是在东海当一只鲤鱼罢。这里有吃有喝还有猴子,一点都不无聊。你帮我跟玉帝说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这样的答复早在意料之中,太白捋着胡子点了点头。他一挥拂尘,将玉帝赏的吃食物件都放在地上,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上去回话了。隔些日子我叫安静下来看看你缺什么东西。” “也行也行。”丹青这时是鲤鱼的身子,脑袋挨着肚子。如果是人身,肯定点头点的比小鸡啄米还快。她心里美哉美哉:可算逃离天庭了,那地方阴气比地府还重!就这么想着,她客套道:“劳烦太白师傅啦,好久不见安静,我也挺想他的。” “想什么想!”孙悟空掏出金箍棒一棒子打在她鱼缸上,嗡嗡嗡的声音害的丹青一阵头晕眼花。他挽了个棍花将棒子往大腿上一撂,道:“叫宁神使来!安静那小子敢来,俺老孙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丹青听言心都碎了:“可是他做的甜品好好吃!比天上的厨子都好吃!” “闭嘴!”孙悟空对着鱼缸又是一棒子:“不就是做吃的吗?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比谁强哪去啊?!俺老孙好歹一万三千多斤的棒子都拎得动,拎铁勺有啥不行的!” 在场的猴子听见这话,瞬间想起了被罚“吃炭”的那段黑历史,都倒吸一口冷气——老天开开眼吧,千万别再让大王施展厨艺了! 太白明显感觉自己被一股杀气笼罩着,于是脚底抹油,一纵身上了云头:“大圣、丹青仙子,咱改日再见!” “阿弥陀佛。”观音菩萨目送着太白离去,这才手持佛礼开口道:“悟空,此次你临危受命,与旃檀功德佛一同降妖主有功,佛祖十分欣慰。你——” “菩萨。”孙悟空未等菩萨说完,便抬手叫停,道:“俺老孙不想要啥果位,那斗战胜佛也当得没意思。师傅说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为怀,俺老孙想了想,自己也是一样都不符合,干脆你跟佛祖说说,叫他把这果位给了别人去。八戒那呆子不是嫌个使者官儿小,这佛便给了他罢。” 菩萨脸上挂着静谧的笑,轻声道:“悟空,旃檀功德佛说的本没有错。但佛是存于每人心中的,并非有如此分明的界限。你恢复记忆当日,自是知道西行一路来斩杀的精怪都是当初与你在花果山交好的朋友。可你能明白佛祖苦衷是要除去他们心中被圣心所沾染的戾气,从而助他们修成正果,这一点却是难能可贵。这难道不是旃檀功德佛常挂在嘴边的慈悲为怀?” 孙悟空得了这般夸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个礼,道:“都是托师傅的福点化。妖怪要吃的是他,他都能为他们超度、引他们入正道,俺还有什么好说?听说那白骨和豹头现下入了道门,修为突飞猛进,其他那些这辈子也都是命好的,俺老孙倒是欣慰他们不用再去吃人肉喝人血。” 观音菩萨微微颔首,徐徐说道:“旃檀功德佛以凡人之身取得真经普度世人,而你则以己之力阻止妖界联合攻陷天庭,佛祖知你的性子,也念你的功劳,才将你的道场设于花果山,可莫要辜负佛祖一片苦心。” 听见菩萨这话,孙悟空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他赶紧双手合十,道:“菩萨,多谢,多谢!” 然而丹青听得却是云里雾里。菩萨说了老半天到底是啥意思?叫大圣作揖似的多谢,可是她什么好吃的也没给啊! 还是太白实在,嗯! “至于丹青——”观音以杨柳枝从玉净瓶中沾了些露水洒进她的鱼缸,道:“你本为我莲花池中一尾皇鲤的后代,几经历劫,终是做了皇鲤一族应做之事。如今你便是这荥水水域的水神,顺天应时,司荥水安宁。” 一股暖流自上而下贯穿每一片银鳞,丹青瞬间感到神清气爽,力气也跟着回来了。菩萨这也算是给她升官发财了吧?不用去文曲星那报到,不用取仙印仙册,也不用守着什么天规天条,只沾菩萨些露水便好了,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还是西天更实在,嗯! 她高兴地笑道:“谢谢菩萨,我会努力哒!带着鱼虾蟹们走向丰衣足食的好生活!” “阿弥陀佛。”菩萨闻言冲他二人又是一个佛礼,转身坐着莲台离去。 丹青在水里摇了摇尾鳍,道:“大圣,升官发财,不赖吧!” 孙悟空一耸肩,一脸无聊地冷哼了一声。 “啊——”她尽量张大了嘴,传音道:“快快,还要桃子,桃子!” 孙悟空掰下一小块桃子放在水面边上,却偏偏不叫她吃到嘴。依旧是盘腿坐在地上,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着桃儿,道:“你不是想安静那小子了吗?让他给你摘桃儿去啊。” “大圣,要不然这样,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他,只不过很想吃他做的那个藕米分山药粥,要不然你受累隔一段日子去天庭叫他给我做点?”她冲着那块吃不到的桃子,使劲伸嘴,俩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又嗲嗲道:“大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孙悟空算计了一下,好像反了正了都是这丫头占便宜。怎么在吃这个方面她这么聪明呢,大概是在花果山待久了,也变得猴精猴精的。他摇着头咋了咋舌,把桃子递到她嘴边,道:“算了,看你怪可怜的,吃吧。” 丹青一口就将那桃子吞了进去,餍足道:“大圣大圣,你也吃呀,唔,你一口我一口行不行!呃——不行,你一口吃的好大,我一口好小,一个桃子吃进去你占了大便宜了!” “那你也努力变回来啊,”孙悟空冲她一扬下巴,道:“都水神了还这怂模样,你叫荥水里那些大个儿的食肉鱼怎么听你的?” 丹青一转眼珠,道:“我自有妙计啊。不过现在我还变不回来呢。所以你得让着我。这样吧,你吃一口,喂我十口,怎么样?” “吃吃吃,都给你吃!”孙悟空剜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却没停,继续往她嘴边送桃子。 一旁围观的单身猴儿一口大黄牙都要给酸倒了。猴子们面面相觑,最后十分默契地该干啥干啥去了。 只是……苍天不长眼啊!好不容易大王吧大王夫人找回来了,一直是个鲤鱼形态是闹哪样呢?说好的成亲呢?说好的闹洞房呢?等了几百年了老天爷你就让我们看这个?! 这一天的花果山上空,怨念十足。 ☆、第98章 大圣食用指南 这两天儿,天气不错,桃子挺甜,猴子猴孙也修炼得勤,花果山上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 可是孙悟空仍然觉得——自己可能是中病了。 因为他每次去鱼缸旁边看丹青,看见她银白银白的鳞,心里就总有一种她会失忆的不祥预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梦见她搂着他脖子喊他猴王哥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哎呀呀,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是要魔怔了。 他蹲在丹青的鱼缸旁边,看她在水里一动不动地,不摆动鱼鳍,连个泡泡也不吐,就知道她这会儿肯定是睡着了。 他把手伸进水里,戳了她两下,没动静。 “丹青儿,丹青儿!”他轻轻唤了她两声,还是没动静。 他直起身子,准备发大招了:他叫来蚕豆,去取了两块麻将烧饼,轻轻在水里涮了涮,那货果断一个机灵开始往麻将烧饼这方向游了过来:“谁人烤的烧饼?谁人放的麻酱?” 孙悟空见怪不怪地挑眉,却将烧饼拿远了些,道:“丹青儿,俺老孙问你,你头一次解俺老孙裤腰带那天,俺系的裤腰带是啥色儿的?” 丹青一怔,立刻咆哮起来:“大圣快把烧饼给我!大早上的发什么神经!” 孙悟空也跟着咆哮:“不说俺老孙就不给你!” “好吧。好像是……红的嗯。”丹青嘴巴一张一合:“快给我啦大圣!” “错啦!是棕的!”孙悟空心里一沉,又道:“你是不是又失忆了?!你咋连这个都记不清!” 丹青欲哭无泪:“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谁记得清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问一个,我肯定能答对。” “呃——”孙悟空一边思考一边挠了挠手背,道:“头一次你下凡,狐狸一共做了几个奶黄包?” “啊?”丹青只记得特别好吃,至于做了几个,这谁记得啊摔!她哭丧着脸仔细想了想,道:“我记得我好像是吃了仨,但是她一共做了几个我不记得了啊!” “是四个。”孙悟空的嘴角耷拉得更低了。他面色凝重地将麻将烧饼一点点掰给她吃,接着郑重其事地说道:“看来俺老孙得想个办法治治你这毛病了。” 丹青一口把他手上的烧饼碎屑吸进嘴里,唆了唆味道咕噜咽下去,心想得吃且吃,管他以后如何? 下午,孙悟空难得地放丹青去山涧里泡水,不过也给她加了个不太大的结界。而他自己则回了水帘洞,像拿棍子一样拿着一只毛笔奋笔疾书。马元帅他们看着都新鲜:头一次见他家大王这么用功,这是在写啥?难不成成佛之后还有抄写佛经的任务吗?孙悟空足足写了一下午,那字简直龙飞凤舞不知所云。到了晚饭前后终于写完了,带着小本子去山涧接丹青。 结果一到了那就看见她嘴里正叼着一只小虾米,要努力往下咽呢。 孙悟空两步跑过去斥责她:“丹青儿,你好歹是附近水神,怎么能吃自己的子民呢!” 丹青满眼不高兴地开口道:“我是荥水水域的水神,又不是你这花果山山涧的,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给吃晚饭,人家要饿死了啦!” 结果她这一张嘴的功夫,嘴里的小虾米滑了出去。它满目感激地看了孙悟空一眼,幸灾乐祸地就游走了。 “诶我的晚饭呐!”丹青痛心疾首,可怜巴巴地透过结界看着那只肥美的小虾米。 “乖,回去带你吃好的。”孙悟空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放进鱼缸,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她这才不吵不闹,摇着尾鳍表示期待。 晚饭她吃了足足一整个麻酱烧饼。这对于她的体型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多了。而且就这样她还根本没吃饱的样子,张着嘴还想要。孙悟空怕她撑死了,死活就不愿再给她,抱着她的鱼缸来到洞里,说:“来来丹青儿,俺老孙给你念书,你好好听着。” 念书?他啥时候有这种奇葩的兴致了?丹青上下瞅了一眼,立刻萌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来。 孙悟空毫不在意,只将书翻到第一页,撑着下巴道:“这个——头一次俺老孙是变了个什么虫子掉进你的浴盆子的?蜜蜂、苍蝇还是蚂蚁?” 丹青满脸黑线:“苍蝇。” 他满意地点头,又道:“那头一次俺老孙带你去骑马,是什么颜色的马?” 丹青石化当场:“白的……” 这下猴子们全然明白了:他们家大王是在写恋爱记事一百问呢。还真是蛮拼的呀! 一并明白的还有天上的月老。他听说花果山有一桩好姻缘,时不时就到千里眼那视奸一下花果山的情况,正巧看到这一幕——天助他也!尚未完成的一本《齐天大圣食用指南》终于要完成了哼! 孙悟空给丹青念了一晚上,直到丹青把所有问题都烂熟于心,这才放过她。而天上月老那本书也终于完成了。他立马写了份报告下了界:新书要问世了! 转天一早,孙悟空照例起来要带猴子们去操练。见丹青还睡着,心里又开始打鼓:一觉睡醒了她应该不会忘吧?昨晚上点灯熬油背到很晚,应该不会忘。 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地照耀着整个山头,将一片花海都撒上了金色。 孙悟空刚带着猴子们到后山,便听一个很嘹亮很优美的男声在山脚下唱歌:“大王叫我来巡山呐,小心提防那孙大圣!他陪着唐僧去取经,有个媳妇儿叫丹青!伊尔伊尔呦来,伊尔伊尔呦。一个美仙判好吃懒做,一个美猴王斗战胜佛!” 花果山上,所有的猴子都停住了脚步:还挺押韵有没有,要被此神曲洗脑了怎么破! 但孙悟空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孩儿们,去把那唱歌的给俺老孙逮上来!” 几只猴子得令下山,抓着那小妖就回来复命了。孙悟空定睛一瞧,这人眼熟啊。红红的毛发宽宽的鼻子:“小钻风?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钻风为了增加新专辑的传唱度,特意从狮驼岭一路唱到这东胜神州,压根也不知自己已经走进了孙悟空的地盘,慌慌张张地作揖道:“大圣,是——半个月前小的在一个白胡子老人那买了一本《大圣食用指南》,看完立刻灵感爆发写了这首歌,大圣爷息怒!” “一定是月老那个老不休!”孙悟空气得咬牙切齿,刚要上天去暴打他,转念又来了主意。他回头嘿嘿一笑,道:“孩儿们,今儿不去后山练武了,你们跟他学唱歌!” 于是花果山合唱团诞生了,小钻风也从狮驼岭合唱团“弃暗投明”。 却说丹青睡得正香,水帘洞外忽地起了一阵嘹亮的歌声:“掉进浴缸是苍蝇,骑着白马初定情。五百载相伴五行,降妖柱上诉心声。” 这什么情况?!她颇有些惊悚地摇着尾鳍定睛一看,孙悟空正在旁边盯着她呢。 “丹青儿,好听不?以后俺叫猴子猴孙日日唱给你听!” 丹青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索性转过身咱不理他。 这歌儿唱了几日,猴子们一个个嗓子都哑了。马元帅顶不住压力终于代表广大猴儿们找到孙悟空,道:“大王,不能再唱了,猴子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孙悟空正啃桃子呢,一挥手,道:“不唱不行!丹青儿一日变不回人身,你们就得继续唱一日!万一她一觉醒来再失忆,俺老孙怎么办?!” “啊?”马元帅嘴巴立即咧得老大:“丹青仙子变不回来了?不可能啊,我还以为是大王你更喜欢她的鲤鱼形态呢。那天菩萨不是甩给她几滴杨枝甘露么?都成了水神怎么会变不回来?” 孙悟空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么个事儿啊!这丫头难不成是——不乐意生猴子所以故意不变回来?他抓着马元帅的手道:“你可确定?” “确定确定。”马元帅眼珠一转,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孙悟空捂着嘴嘿嘿嘿地乐了起来。 这天,孙悟空带着猴子们到后山练武,出奇地一上午都没回来。眼瞅着午饭的时间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丹青饿得前胸贴上了后背。 这时,一股香香的味道传了过来。透过鱼缸,她瞧见不远处的小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碗藕米分山药粥。 这味道这个香啊,这个甜啊,一个劲儿往鼻子里窜。 丹青捶胸顿足:快来人啊,馋死个鱼了! 看看那藕米分山药粥,白白的,热腾腾的,几颗枸杞和葡萄干儿飘在面上,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仍旧没有猴儿回来。 丹青实在忍不住了,咬牙跺脚一旋身变成个少女模样,狂奔着过去拿那碗粥。 结果跑了没两步,她咣的一声撞在一块坚硬的兽首胸甲上。 完了,中计了! 她徐徐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盛满了笑意的眸子。 “丹青儿,你可真沉得住气啊,能变人身了居然瞒着俺老孙?”孙悟空挑着眉毛看着她,嘴角勾起的弧度那叫一个瘆人。 “大圣我错了!”她转头要跑,却被牢牢捉住腰肢。 “跑啥跑,给俺好好呆着吧!”孙悟空直接将她从地上像抗麻袋一样扛起来撂在肩膀上,回头对猴子们吩咐:“今儿放你们一天假,都下山玩儿去吧!” 猴子们瞬间懂了,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跑:花果山要添小大王了! 那小大王是猴子还是鱼呢? 爱是啥是啥吧! ☆、第99章 番外一 东胜神州,尖齿岭。 一个身着淡绿色长衫、手提长剑的道士走在树林中的蜿蜒小路上,一边提高警惕,一边时不时看看手里感知妖气的罗盘。 他叫听幽,是碧云观的观主。他自小无父无母,被碧云观的老观主养大。大前年,老观主仙逝,将整个道观交给了他,这个同辈里最年轻的弟子。 而立之年刚过,他便成为整个道观修为最高的道士,常常带着弟子们下山降妖除魔,为附近百余里的百姓所赞颂。 这次也是一样。几个月来,碧云观下总是闹狼妖妖,虽是未伤过人,却搞得附近百姓与观中弟子人心惶惶。有消息说那狼妖在尖齿岭占山为王,他便带着两名弟子下山捉妖。可半路上经过一道瀑布,他踩着山涧中的圆石穿过瀑布,便不见了两位弟子的踪影。 深山老林,他们走散定是中了妖怪法阵,因而他须得找到阵眼,才得与两个弟子逃脱。 阳光自树叶的缝隙洒下,照在身上是异常灼热的温度,就好像树荫完全不起作用似的。走了不知多久,他已有些口干舌燥。 这山路望不见尽头,若他再不想想办法,怕就要累死、饿死在这里。 正思索着要不要用阳涎,他忽地感觉脚下一隔,踩到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块环形翡翠。那翡翠冰清玉莹,里面含着丝丝缕缕的翠絮,是块上好的冰种。 此地凶险法阵中,如何会有一块翡翠?他心下觉得蹊跷,将那翠放进胸口的小布袋里,竟感觉浑身都清清凉凉的,方才燥热缺水的状况顿时缓和下来。 又行了一段路,两旁的风景始终没有变化。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调息,直到心神都定下了,方才咬破舌尖,口水含着血水一口吐在手中长剑的剑锋上。接着,将全身真气注入剑柄中,缓缓驭于剑上,狠狠地刺进脚下的土地。nm 八条细细的火龙朝着八个不同的方向行去,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一道刺眼的光芒自土地的裂隙迸发而出,他紧闭双眸,口中默念了一句破阵的法决,大喝一声:“破!” 白光立即被吸进那裂隙,周遭恢复平静。 他睁开双眸去看,只见一个火红色衣裙的女子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呢。她后脑束着一个粗粗长长的大辫子,发梢被她绕在食指上把玩,是个俏皮的模样。 然而听幽知道,她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更非等闲之辈。 仅凭她方才布下的这阵法还有她周身的杀气便能判断出来,她至少有五百年往上的修为了。 他不知自己能否一举拿下她,尤其是刚才用了阳涎损了真气后。 “你这道士颇有意思。”女子一扬下巴,是个挑衅的神情:“我还没去找你,你却送上门来了。” 听幽听后一愣,心下盘算着他与她素不相识,她怕是来寻仇的。他昂起头道:“妖精找我何干?” “我头狼哥哥一身时常复发的旧伤乃是天上仙判所为。我找天庭的朋友问过,他们说你前世就是那仙判。如今该是偿债的时候了。”她清啸一声,便是如烈火般的真气缭绕周身。她自空中一抓,两柄短刀跃然掌中:“臭道士,纳命来吧!” 老观主曾与他说过,他是天星下凡之命,此生是有命劫。若得渡劫,飞升成仙不在话下。听这女子所言,是宿世的恩怨,大抵就是命劫到了。碧云观连日闹狼妖,想必就是这女子口中的头狼。他二人定为一伙要一同来寻仇。听幽握紧手中长剑,口中默念着驱魔咒,真气灌满长剑的一瞬间,剑气如虹。 那女子的双刀亦至近前,二人交锋处一声铿锵钝响,两股全然不同的真气碰撞在一起,生生将对方弹开。 女子足下一点,在空中轻盈地翻了个身落地,而听幽退后两步,仅在这一瞬便窥得天机。 她不是平常精怪,体内的真气至阴至纯,本相应是一只狐狸,且是修正道的狐狸。近年来修正道的妖精已不在少数,此点他甚为欣慰。可若她一时动了杀心将他斩于刀下,则五百年修为尽毁。 听幽不忍与她鱼死网破,不论此战谁赢谁输,对狐狸来讲都不是好事。最好的法子便是劝她收手。 真气在长剑中徐徐流转,在狐狸再次发招之时,他改攻为守,以退为进,一边化解狐狸招数,一边开口道:“姑娘,贫道若有冒犯,死不足惜。但求姑娘别废了自己五百年正道修为。” “哼,道长,没看出你心眼还挺好。”狐狸此言全是讥讽之意,言罢丝毫没有减弱攻势,反而加快了出招的速度,一对双刀在空中频繁舞动,招招都下了死手:“我若不杀你,我哥哥也要坏了修为,不如我替他行得此举,报他两世恩德!” 听幽无奈,只得继续苦口婆心相劝:“姑娘若一心要贫道性命,贫道宁拔剑自刎,好过再欠下一世孽债。” 为显诚意,他果真撤下护体真气,手中防御招数也慢了下来。 谁知那狐狸完全不领情,倒趁着他收招一刀朝他胸口刺来。 听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怕是要辜负师傅的一片期望了。渡人克己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刀刃儿无情,直直刺入胸口。 便在这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她的刀竟只刺破了他的长衫,再刺不进去。听幽一怔,抓住这个机会以剑锋刺破左手无名指,右手手腕一翻,反手刺在她右臂。 狐狸吃痛,一把短刀咣当当掉在地上。她以为那道士修为甚深,已练就金刚不坏之体,只得作罢,催动身法消失在空中。 听幽长舒一口气,自怀中掏出那块冰种翡翠,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回到碧云观中,望着那块翡翠,他总觉得是冥冥之中牵着什么缘分,于是取了一根红绳将它系在长剑剑柄,栓个好看的节洒下些流苏,便做了挂件。 阳涎破阵后自会体虚,他浅浅交代几句,叫弟子们交代村民不要慌张,说狼妖并非害人性命而来,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听幽只觉一只冰凉的小手抚在他汗涔涔的额头,全身的毛孔都跟着镇定下来似的。他缓缓睁开眼睛,望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梳着两个小辫子,正趴在榻上盯着他看呢。 见他转醒,她咧开小嘴便是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哥,起来吃药了。” 听幽有些迷惑,坐起身便见自己的大徒弟行真正面露难色地端着一碗汤药。行真蹙着眉头将药递上来,道:“这女娃子可能是想要拜师学艺,不知怎么跑到观里来的,见了您就喊师哥,轰都轰不走。” 听幽闻言去打量那女孩,却见她额头隐隐地带些灵气,皮肤白皙剔透,不似凡人。他望了望仍挂在他剑上的那块翡翠,问她:“你是那块翡翠中的器灵?” 女孩点点头,从行真手里接过汤药舀了一小勺放在嘴边吹凉,才递到他面前:“师哥,我叫玉时。” “玉时……”听幽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脑海里汹涌而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却又说不出道不明。就仿佛这个名字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让他的心莫名砰砰直跳。 可又不知为何会这么跳。 于是碧云观突然多了一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 起先观中的小道士清一色是反对的。这观中都是大男人,还都是修道之人,带着个小女孩未免有失体统。 况且一来就管观主叫师哥,直接大了他们一个辈分呢! 可玉时实在乖巧得很,丝毫不像是七八岁的样子。她平日总与一众弟子离得很远,自己拿个小蒲团坐在弟子们后方听观主讲道经,下课了便与后厨一起忙活吃食,明明自己才比灶台高出一点,可踩着小凳子做出来的菜式一道道精细非常。平日里她还会将观主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也会帮一众弟子打扫庭院和山门。 渐渐地大家也便接纳她了,有与她混熟了的,见了她还会喊一句小师叔。 她亦不害羞脸红,只浅浅地应下,就去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大家都觉得她跟观主好像,那副虽然年轻却老气横秋的模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由于懂事听话加上天资聪颖,听幽很快便在心里愿意将她看作是自己最小的弟子,每日带着她练剑、讲经,偶尔一时兴起,见她勤奋了,还会多讲些深奥地给她听。 而她就眨巴着一对大眼睛坐在一把大大的椅子上,连脚丫都够不到地,聚精会神地望着他。 有时他讲到精妙处,会抬起头看看她的反应,却被她那灼灼的目光盯得红了脸,继而觉得她根本没将他讲的内容听进心里。于是他就出题目考她,可次次她都对答如流,与他讲的分毫不差。 碧云观渐渐有了生机。 ☆、第100章 番外二 大家对这个叫作玉时的小姑娘愈发喜爱,若是下山,定要捎一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回来给她。   她不似一般的同龄小姑娘,爱那山下的小玩意儿,看了只抿着嘴笑着说谢谢。一开始大伙儿都以为她不喜欢,可后来,观中弟子集中整理内务,行真才发现她把大家送她的东西都珍藏起来了,放在抽屉里摆得整整齐齐。   再后来,有人提议如果再出门可以带着她一起。观里有几个手巧的,扯了两块布给她做了一件小小的道袍。平日里她梳个整齐发髻在头顶,插了玉簪穿上道服看着和小道童没什么两样。   这日,隔壁苍林山山脚下有个大户人家喜得麟子,请了苍林观的观主给开坛祈福。这位老观主与听幽的师傅相识几十春秋,相交甚好,于是也卖了个面子请了听幽同去切磋。   这段路不远,御剑片刻便能到。但听幽想着他好不容易才带小丫头出来一次,况且又是去做善事而非赶着去捉妖,因而破例带她早出发两天,步行上苍林山。   起先他只是抱着带她出去踏青的心态,想着一定要照顾好她,谁知这一路上风景出奇地好,他才发现自己竟是第一次着眼好好看看这大千世界。从前在山顶看惯了这层峦叠嶂,倒也觉得这片东胜神州如水墨山水般意境悠远。然而身临其中,于林荫小道行走,却是别有一番景致。   尤其是望着走在前面的小丫头的背影,心里便有不断的暖意。   她是个安静的孩子,不会如寻常小丫头一样跑跑跳跳,见了什么都新鲜。可打下山以来,她那双大眼睛就没有停止过欣赏。水灵灵的眸子左看看右看看,嘴角始终上扬着,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偶尔走过一片长满小花的矮树丛,她便稍稍蹲下身子去闻一闻那花朵。清沁香味扑进鼻腔,勾起她满脸喜色。   不经意间,她回头瞟过他的身影,见他一路上不赏风景只是看她,一咬唇转身继续往前走。   听幽不自知地,双眸流露出些带着怜爱的温柔神色。他自身后取下自出生便带着的竹笛放在唇边,宜人的曲调缓缓流淌在空气中,褪去了原先的冰冷,染上一缕俏皮的芳华。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赏玩,夕阳渐渐落了山。   玉时在他身前走着,已有些疲累。望见不远处有炊烟袅袅,他刚要提议今晚在客栈歇脚,便觉身后一阵杀气凛然。   他随即便感知到威胁来自一柄尖刀。他刚要闪身躲开,又想到小丫头还在他身前。若是他此时躲了,刀锋一转就要冲她而去。因而他身形未动,迅速抽出长剑反手挡在身后。   只是刀刃虽未近身,炽热的真气却隔着长剑重重打在胸口。他闷哼一声,回首的瞬间手腕一挑将那杀招化解,另一手牢牢将玉时护在身后。   玉时惊叫了一声,声音虽是很小,却也透着浓浓的不安。   听幽心中一沉,将已经涌出喉咙的一口鲜血生生地又给咽了回去。   “道长,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要在山上躲一辈子,不出来了。”来人正是上次便对他动了杀心的狐狸。   听幽暗自驭了真气在玉时身上,想趁狐狸不备将她收回自己真身中,于是开口道:“碧云观琐事繁多,自是无暇脱身。”   狐狸是个聪慧的,余光一瞥便发现了听幽手上的小动作。他想得挺好,只是真气全集中在左手,右边便露出了极大的一个破绽。狐狸冷哼一声,提起双刀足下使力朝他右边攻了过来。   听幽心道不好,却没停止动作。一把短刀先至,他抬手以剑相抵,另一把却无法再防住,锋利的刀刃立刻划破皮肉,血流如注。   “师哥——”话音未落,玉时便化为一道白光钻进他的剑穗中。   鲜血顺着青色的道袍缓缓淌下,听幽却终于松了口气。他捻了个决径自止血,退后几步以双手结印将真气注入剑中,用力一挥便是一道凌厉的剑气。   狐狸几招便试出他的本事,此时不慌不忙飞速舞动双刀防御,却不料那剑气行至近前竟结成了一道镇妖符咒,朝她眉心冲了过来。   此举可谓兵行险招。狐狸并非修歪道害人的妖邪,镇妖咒对于她来威力本就是减半的。而他连受她两击已身受重伤,结出的咒印也没有平日一般功力。   “臭道士,想收我真身吞我修为?门都没有!”狐狸被激怒,亦集浑身力气于刀上,奋力一跃来到空中,双手一同使力将听幽的符咒劈成两半。   她双脚轻盈落在一根树枝上,接着立刻弹起,一个旋身朝他打了过来,动作一气呵成。   听幽心知若是全力相拼定是两败俱伤,说不定要同归于尽。可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方法。眼见着狐狸的双刀就在眼前,一道蓝光闪过,一把大刀铿锃一声自树林深处飞来,咣当插在他面前的土地中。   一长相粗犷的壮汉从树林中快步走了出来:“狐狸,住手!”   狐狸两刀都劈在那把大刀上,她蹙起双眉一个筋斗落在地上,转头嗔怒道:“哥哥,你拦我做什么?”   听幽捂着胸口伤处看去,那壮汉走过来将大刀拔出扛在肩上,对他道:“对不住了,道长,舍妹认错人了。”   想必这就是狐狸口中的头狼哥哥。听幽一怔,狐疑地瞧了瞧他。那壮汉的眼神十分复杂,却又带着一丝笃定。他想问些什么,却有种对方一定不会告诉他的错觉,于是只好拱手道:“无妨,狐狸姑娘修为高深,在下难以与其匹敌。”   “哥哥!”狐狸仍旧不服气,在一旁着急得直跺脚。   壮汉在她身上安抚似的拍了拍,转头道:“道长好走,日后在下定严加管教,不教舍妹再来打扰。”   人家已然说了这话,听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捂着伤口径自往苍林山顶行去。   “哥哥,他前世用镇妖钉钉你浑身穴道,害你差点丢了性命,如今动不动还要承受蚀骨之痛。你优柔寡断日日守在碧云观外不肯下手也就算了,为何我替你报仇你还拦着我?!”狐狸撅着嘴将肩头的辫子甩到身后,插着双臂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头狼叹了口气,道:“傻妹子,前世并非他害我,而是我一时怒火攻心害了他性命。镇妖钉之刑正因我误杀仙判才是罪有应得。以他之修为,再精进些不日便要遇命劫,我只想助他顺利渡劫飞升成仙,弥补前世因果。”   狐狸一怔,摊手道:“完了完了,你怎么不早说?我差点害了好人呀!”   头狼低着头看她,眸子里流淌而出的是浓浓的爱意。   “你——你看我做什么。”狐狸夹了他一眼,慌乱地低下头。   “妹子,哥头一次见你这么关心我。”头狼抬手揉了揉她的脑瓜,道:“前世你日日跟着那猴头,哥哥——”   话未说完,他摇摇头,道:“不提也罢,走,回家吃饭去了。”   狐狸点点头,收了刀往头狼身上倚了倚:“那我也帮这老道士渡劫好了。”   “算了吧,我看他估计是不很想成仙的。”   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站在树林中的丹青戳了戳旁边那只猴子的胳膊:“前世日日跟着那猴头——这猴头是不是你啊,大圣?”   孙悟空眉角抽了抽,转脸把食指搭在她唇上,道:“嘘,闺女睡着了,别吵!”   他怀里躺着个不过一岁大的女婴,头上以红绳系着两个可爱的朝天辫。   丹青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听幽消失的方向:“你说,师哥到底啥时候渡劫?”   “俺看头狼说得对,他是不太想成仙的。”孙悟空摇了摇脑袋,低下头一看,丹青还在那恋恋不舍地望着听幽背影呢。美猴王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好几尺,都要耷拉到脚面了:“俺说你看够了没有?啊?要不要跟着一块去啊?”   “嘘!吵到闺女了!”丹青又夹了他一眼,走到他身后一窜爬上他后背:“大圣,我累了,背我回去吧。”   前头抱个小吃货,后头背个大吃货,这幸福还真是沉甸甸啊。   孙悟空挠了挠脑袋,抓着她的膝盖窝,道:“你说这丫头到底是个猴儿还是个鱼?”   “你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我怎么知道?”丹青在他毛茸茸的脑袋揉了一把,道:“管她是啥呢,可爱就好了!”   “可爱是可爱,就是笨了点。爬树也不会游泳也不会,就会吃。肯定是随你。”孙悟空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丹青根本一点也没听见。   不过她觉得也没什么所谓,于是在他肩膀一拍,道:“回家咯,大圣,驾!”   随叫随到的筋斗云立刻汗颜:这才一家三口就这么重,以后万一生一个花果山——   啧啧。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